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80.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重生之盛宠骄女》 作者:顾语枝 文案: 上辈子,孟景闲眼睁睁看着楚千翘死在自己面前。 这辈子,既得重生,楚千翘便是他的命,她要什么,他就给什么。 她杀人,他递刀。 她哭泣,他拥抱。 她睥睨天下。 他俯首称臣。 心甘情愿。 以十世深情,换一世盛宠,无悔。 楚千翘:全世界只有我重生了,忧桑 孟景闲:我知道我和她都重生了,然而她不知道,我也很忧桑 楚千翘:“你们一个个都想夺我大楚。” 孟景闲:“公主,你多心了。我想夺的,是你。” 食用指南: 1、1V1,SC,HE,主言情,非女尊。 2、男女主双重生,女主显性重生,男主隐性重生。 3、打脸爽文+甜蜜宠文!男主伪腹黑实忠犬,女主属性不明……自己来看哒【摇手绢~ 4、架空文,脑洞之作,朝堂体系是作者瞎编的,请勿考究~ 5、本文又名:《公主复仇手册》、《忠犬装逼指南》、《重生之复仇的公主》、《女帝养成史》 内容标签:爽文 甜文 情有独钟 重生 搜索关键字:主角:楚千翘,孟景闲 ┃ 配角:韦蕴凉 ┃ 其它:重生,爱情,报仇 第1章 宫变重生   正昭十五年八月初八,宜嫁娶。   白天,这偌大的皇城才经历过公主出嫁的欢喜,晚上,冲天的火光不知从何燃起,映着漆黑的夜空,煞是美丽。   ——如果,这把火不是自己的夫君韦蕴凉放的,就好了。   “为什么?”楚千翘强忍着泪水,声线都因为愤怒而颤抖,“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做?!为什么要夺我大楚的江山?为什么……”   韦蕴凉伸出手,像从前无数次那样,轻轻抚摸她的脸庞,给她拭去泪珠,嘴里的话却叫人心冷:“因为我想要的,从来就不是公主你啊。你不过就是,我通向皇位的,最好的踏脚石。”   楚千翘蓦地睁大双眼,眼泪落下来打湿了精致的妆容,昔日美丽娇俏的脸如今写满了狼狈,和深深的不可置信。   眼前的这个人,竟变得如此陌生。也许,这才是真正的他,只怪自己被保护得太好,竟愚蠢至斯,瞎了眼迷了心,错把奸佞当郎君,引狼入室却不自知。   楚千翘重重地抹了把脸,想冲出去,却被韦蕴凉一臂挡了回来。   她愤怒地瞧着他,拼命压抑着颤声:“我父皇和母后呢?韦蕴凉,你把他们怎么样了?!”   外面乱糟糟的,脚步声、喊叫声、厮杀声响成一片,却都被隔绝在这间屋子里。   ——他们的婚房。   楚千翘只能透过窗户看去,每一处她曾嬉闹玩耍的地方,都化成了重重火光。   而她的父皇和母后……   韦蕴凉带着残忍的笑意:“皇上和皇后……片刻之前已经‘驾崩’了。”   驾崩……楚千翘的心像被巨石突然砸中,钝疼由心脏传向四肢百骸。   “不可能、不可能……”她喃喃地说着,又拔高了声音,厉声质问,“为什么?!你为什么要杀他们?!我们大楚哪里亏待了你?!我对你哪里不够好?!皇位真的这么重要吗……”   反反复复,又是“为什么”三个字。   她真的不知道,为什么人心会这么恶毒与虚伪,为什么过往的温柔撕开,竟是一把把利剑……为什么她爱了两年的男人,竟是一个人面兽心的禽兽!   楚千翘朝韦蕴凉扑杀过去:“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这个乱臣贼子!”   韦蕴凉却轻松地格开了她,手中稍一用力,反使她狼狈地后退了好几步,重重地撞上大红色的新婚灯盏,摔倒在冰冷的地上,衣裳沾灰发髻全乱。幸而这灯盏下的红烛已经燃尽,侍女还未换上新的,不然……不,要是这灯盏还燃烧着就好了,把她和眼前这个男人一起燃烧殆尽……   楚千翘猛地抬起头,眼泪不受控制地簌簌落下来,她看着眼前着了大红袍子的“郎君”,心里却已无一丝爱意,有的只是无限的悔恨和歉疚。   她害死了自己的父母,她给大楚带来了灭顶的祸患!   她喜欢未蕴凉,喜欢了两年。若不是父皇想将她多留一年,她去年及笄后就会嫁给他了。这两年,韦蕴凉对她极好,总是伏低做小容忍她的坏性子。她以为这是“爱”,因此,她也回报以爱,除了拒绝他身体上的亲近,她对他也可谓千依百顺了。   不过,这些夫妻间的事,她总是想留待婚后再说的。然而当她怀着忐忑和期待的心穿上嫁衣时,哪里想得到,这竟是一场阴谋呢?   韦蕴凉的祖父韦信一生忠心耿耿,是先皇的左臂右膀,为保护那时还小的她的父皇而死,被加封忠烈大将军。因了韦信,她的父皇对韦氏一门格外信任,韦蕴凉之父韦博很早便坐上了大楚左丞相的位子,而韦蕴凉本人亦是兵部尚书。父皇对韦氏一族的信任,和她对韦蕴凉的爱,使得韦家的权势越发如日中天。不止他们,恐怕连死去的韦老爷子也猜不到,他对大楚的忠诚和自身积累的余威,竟成了韦家叛变的根基。   今日她大婚,看来便是他宫变的最好时机,想来一切都准备妥当,只等这一刻江山易主了。   一切都怪她识人不清!   想着想着,楚千翘便低头掩面,泪水从指缝中钻出来,她此时已没什么好说,只反反复复问一句:“为什么?为什么……”尽管她已经知道答案。   韦蕴凉看着他昔日娇宠无边的小姑娘,却没有丝毫怜惜和愧疚,只有种苦尽甘来的成功喜悦。   “翘儿,”他仍像从前那样喊她,好像多深情似的,“你怎么会不知道,我这样的人,岂能甘居人下?皇上只有你一个子嗣,大楚仅有你一个最尊贵的公主,连成亲都是在皇宫而非韦府,以后这皇位,就算众人再反对,皇上也必定是传给你的。到时候,你就是大楚有史以来第一位女皇,而我,有史以来第一位男皇后吗?笑话!”   “韦蕴凉,别假惺惺了!说这些话,把原因都推到我身上,你不会脸红么?!”楚千翘突然抬头,挣扎地站起来,双目圆瞪,哭过的眼睛红得似今夜的火,看起来有几分狰狞,又有几分冷静,“就算我不会成为女皇,你就甘心做驸马了吗?这些年,你处心积虑地讨好我,脸面丢尽,为的不就是此刻夺我大楚的江山?若你真怕天下耻笑,一早便不会来招惹我!卧薪尝胆了这么多年,可不就是为了今日,爬到我头上耀武扬威,一雪前耻?!”   若在从前,天真的楚千翘绝想不到这些,如今,再看不透,那她也太蠢了。   “不错啊公主,临死之前,你终于聪明了一回。只可惜……聪明得太迟了。”说罢,韦蕴凉杀心毕露,藏于袖中的匕首带出一道寒冷的亮光。   “公主!”砰地一声,大门被人撞开,侍女青苏抄起身边的椅子,朝韦蕴凉砸过去。   “不自量力。”手无缚鸡之力的侍女又岂是韦蕴凉的对手,转瞬,便被韦蕴凉一脚踢到地上,匕首寒光闪过,青苏脖子上便渐渐浮出一层血痕,这一刀划过,又快又深,青苏看着楚千翘,却连说话的力气都没了,眸光渐渐熄灭。   “青苏!”楚千翘爬过去抱住她,嘶哑着嗓子哭叫。   从小陪伴她长大如姐姐一般的青苏,就在她面前被自己所爱之人杀死了,她甚至还来不及反应。   “韦蕴凉!你这个畜生!我一定要杀了你!”楚千翘冲上来,疯了一样地拳打脚踢。   娇生惯养的小公主哪里是韦蕴凉的对手,韦蕴凉冷笑,很轻易地制服了楚千翘,下一刻,他的匕首就落在她脸颊边。   楚千翘双目噙泪,恍惚间居然看到,韦蕴凉匕首上的穗子……她绝对没有记错,那是自家堂姐楚一晗亲手织下的穗子!前些天,她还同自己炫耀过,说要将它送给自己的情郎。那时候她还追问过哪里来的情郎,楚一晗只是看着自己笑而不语。   难道,韦蕴凉就是她的情郎,她同韦蕴凉是一伙儿的?!难道她一早就知道了?!   “楚、楚一晗……”   “哦,楚一晗,”韦蕴凉随着她的目光落到穗子上,冷笑道,“不过一枚棋子而已。”随即带着一丝兴味与自得,轻笑着问道:“公主,你猜猜,我在你身边,在大楚,安插了多少枚棋子?”   “你!”楚千翘气急,“到底、到底有哪些人背叛了我大楚?你说清楚!”   韦蕴凉的声音低沉了下来,带着瑟瑟的寒气:“你已经没必要知道了。就这样带着怀疑与怨恨死去吧,祝公主你下辈子能慧眼识人。”   下一秒,楚千翘便感到心口一痛,嘴角也沁出鲜血,恰如她嫁衣的颜色。   韦蕴凉将利刃缓缓推入,含笑道:“我尊贵的公主,永别了。”   楚千翘带着不甘与愤恨的目光盯着韦蕴凉,死死地盯着。   此时,窗外忽然听到探子来报,刑部尚书的部队已经攻进来了。   真真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尚存一气的楚千翘不由冷笑。   虽然与刑部尚书孟景闲没什么交集,但楚千翘也看得出来,孟景闲是个有能力也有野心的人,她倒是毫不意外。   最好他们再争个鱼死网破,她也能走得安心点。   楚千翘苦笑,但她已经撑不住了,身体控制不住地缓缓倒下,在嫁衣、火光、鲜血交织的红色中,她握紧了拳头,暗暗发誓——   若重来一次,任何人都休想染指我大楚河山!   *****   眼前是一片迷雾,混混沌沌看不清楚,楚千翘身披三层内衫的染血嫁衣,仍旧觉得有些冷,不过,穿心而过的伤口却已经神奇地愈合了。   她大概是死了。   那么,她在地府么?那奈何桥在哪里?怎么连一个领路的官差都没有?   楚千翘睁着眼睛,却很迷茫。   “楚姑娘,且停下脚步,歇一歇。”   突然,虚空之中传来这么一句话,将楚千翘吓了一跳,却还是乖乖停住了脚步,止不住问了一连串问题:“你是谁?怎么不出来?我到底在哪里?我该去往何方?这是怎么回事?”   “呵呵……你不必知道我是谁,我只是一个指路人罢了。”那人笑起来,听上去像一个慈眉善目的老头,“楚姑娘,你十世积德,而上辈子无辜枉死,怨气深重,于是阎王爷特别给你续了阳寿,令你重返人间。”   “真的吗?”楚千翘精神大振,这位老仙人的确没说错,她此刻怨气重得很,只恨不能立刻回去将韦蕴凉啮骨食肉,真没想到她居然积了十世的福气,可以重生人间!   “只是,这本是逆天改命之举,切莫将此事与他人泄露,此谓天机。否则,一切将打回原形,红颜立成枯骨。”老仙人叮嘱。   “请仙人放心,千翘绝不会将自己重生之事告与他人!”   “你去罢,沿着你目前所走之路一直走下去,不过一炷香的功夫,你就能回到你十四岁之时了。一切在那时而起,便回到那时去。这是阎王爷给你的恩赐。”   “多谢仙人指路!也请替千翘多谢阎王爷!千翘就此拜过!”楚千翘由衷地笑起来,与仙人匆匆作别,便赶紧冲向雾色深处。   这次,雾色再大,她的心也看得清! 第2章 花神之节   “公主,公主,该起床了。”青苏温柔的声音唤醒了她。   楚千翘浑身一颤,猛一睁眼,自己已经不再身处迷雾之中,而回到了自己居住了十多年的寝宫。   床榻依旧是熟悉的感觉,一应器具摆设都是惯常的样子,青苏也还未血溅当场,一切还是当初美好的模样。   楚千翘微微笑了一笑,她回来了。   她,回来了。   *****   “公主,你今日怎么了?难道是昨夜未曾睡好,还犯迷糊呢?”青苏一边为楚千翘梳洗盘发,一边疑惑地问。   自早晨醒来,楚千翘就只略笑了笑,再没说话,眼神放空,不知在想什么。   “想一些往事。”楚千翘拨了拨头上的金步摇,看着铜镜中的自己,已经是少女模样了。   今年,是正昭十三年。今日,恰是花朝节,也是她十四岁的生日。   她生于百花之节,相传那一年,在花朝节之前,无一朵花开。恰逢她出生之时,全城所有的花都盛开了,无论是那些迟的还是早的。   所以,百姓们都说,她是花神再世。   可是,第二日,御花园的花却都离奇地败了。是以,也有一些人偷摸着说,她是强大的花妖转世,只有御花园的花有天子之气节,不愿屈从。   那时先皇还在世,见她出生,却是欢喜异常。可惜那时候先皇身体已不大好,两月之后,便驾崩了。   随后,楚千翘的父皇楚楠登基,第二年,改年号为“正昭”。   说回现在,她在十四岁之前只听过韦蕴凉的名字,就在今日,她才真正见到韦蕴凉,还因为一件话本上烂俗的桥段而对韦蕴凉芳心暗许。   可以说,今日就是她上辈子人生的转折点。当然,如今却是不同了。   “公主,该去清心宫了。”袖舞进来禀报。   她的父皇今日在宫中设了百花宴,邀请了皇族贵胄和三品以上的大臣,携家眷前来赴宴。   明面上是庆贺她的生辰,大伙儿来赏花喝酒,实际上,楚皇对她宝贝女儿说:“翘儿,今日大楚的青年才俊齐聚于此,你若看上了谁,父皇替你观察一两年,若合适就迎娶驸马。”   ——结果,她还没到宴会上,就在莲花池被韦蕴凉勾了魂。   “嗯。”楚千翘应了一声,正准备起身,却见袖舞脖颈上露出一截红绳,似乎挂着一个东西,心念一转,便道,“脖子上是个什么?过来我瞧瞧。”   袖舞没想到公主会注意到她挂在衣服内的项链,迟疑了一瞬,才慢吞吞走过来,将红绳一拉,竟是一块珍美的琉璃珠,价值不算高,却绝不是这样的丫头能有的。   “哪来的?”   “回公主,这是从前家里留下的传家宝。”   “怎么以前从未见你戴过?”   “怕损坏或丢失这块珠子,奴婢从来不敢戴,今天兴起,才、才……”   眼眸一深,楚千翘却不再为难她,站起来悠悠道:“走吧,去清心宫。”   楚千翘带着飞鹤宫的人去往太后的寝宫清心宫请安,途中会穿过御花园的花。径,而御花园又有一处水深得可以撑船的莲花池,为了放船下水,那处是没有栏杆的。   ——她便是在这里,遇上了韦蕴凉。   上辈子她走到那处儿失足落水,而第一次进宫的韦蕴凉恰恰“迷路”到了御花园,恰恰就看到了落水的她,恰恰便将她由溺水的恐惧里带了出来。   ——当时她只当是巧合,现在仔细想来,她忽略了一点,当时,她好像是被人略微撞了那么一把,才掉落水中的。   记得那时,初春的河水冰凉,韦蕴凉义无反顾地跳下去,将她救了上来,随后不顾自己浑身湿透,跪下为自己闯入后宫及冒犯公主而请罪,那是如此地“正直磊落”。   楚千翘心肝一颤,哪里还舍得惩罚她,话本里演了千百遍的英雄救美,还是轻易迷住了这个单纯的小姑娘的心。   现在想来,韦蕴凉的势力已经竟深入后宫之中了?不然,堂堂左相的儿子,进宫赴宴,居然能“迷路”迷进御花园?漏洞如此之多,也是让人笑掉大牙,而她上辈子竟傻傻信了。   楚千翘禁不住冷笑一声,不动声色地沿着上辈子的轨迹走,不过,心里有了防备,眼神才更清明,在走过那处无栏杆的边界时,她敏锐地瞥到了,一直走在青苏之后的袖舞,不动声色地向她这边蹭了过来。   但见袖舞眼眸微动,脚下一顿,人便朝楚千翘这边倒过来。楚千翘立刻往旁悄然退了几步,轻易躲开了。   于是,这辈子落水的人,便成了袖舞。   其他人都一脸诧异地尖叫,不知她好端端地怎么就掉莲花池里去了,一时场面便乱了。   好心肠的青苏还没等楚千翘的指令,便赶紧去找会水的护卫过来。   楚千翘却只冷眼看着。   此时,剧本上的“主角”出现了。   韦蕴凉身穿深紫色的上好绸衣,上面绣着腾云祥纹,领口袖口都细致地镶绣着金线滚边,腰间系着犀角带,缀着一枚玉质极佳的红色血丝羊脂玉,乌黑的头发拢起来,以一玉簪束之,极显风流。   平心而论,这韦蕴凉的相貌真真是值得她沉迷的,可惜人面兽心,白瞎了一幅好皮囊。   此时,他正大步朝这边走来,及过了转廊,看清这边的状况时,脚步微有一顿,仍旧走过来了。   “你是何人?!”定定地看着他,楚千翘露出惊慌又微怒的表情,“此乃后宫重地,谁允你进来的?!”   韦蕴凉跪下行了个大礼:“回公主,臣乃……”   不等他说完,楚千翘便佯装担忧,又截断他的话:“不论你是何人,总之现在救人要紧!若你会水,先将我侍女救上来再说,或许本公主可允你将功抵过。”   “这……臣领命。”韦蕴凉愣了一秒,眉头微皱,却还是跳下水,将袖舞拖了出来。   而在此时,御花园的护卫才姗姗来迟。   拖上袖舞后,韦蕴凉浑身湿透,却跪下请罪:“回公主,臣乃当今左相之子,现任兵部侍郎,因先于家父出行,又初次入宫,遂迷了途,不料竟冲撞了公主,万望公主恕罪!”   楚千翘看他一本正经演着前世的戏,突然有种可笑的感觉,上辈子她入了韦蕴凉的套,演着他给的戏本,而这辈子,她却在看他演戏。   而这次,也该轮到她好好写个戏本了。   楚千翘“哦”了一声:“原来是侍郎大人。”她眼眸一转,却看向另一边跪了一地的御花园的护卫们。   跪在最前头的男人见公主望了过来,立刻说道:“卑职羽林军副统领田勇,护驾来迟,请公主降罪!”   “今日御花园是你当值?”楚千翘问。   “回公主,正是卑职。”   楚千翘声色一扬,突然连声质问:“那我倒要好生问问了,为何今日莲花池边竟没有守卫?为何侍郎大人能轻易‘迷路’至御花园?为何你们半天才来?若没有侍郎大人,我的侍女岂不是就得死在这里不成?!你们一个个仗着我心慈手软,便玩忽职守,我大楚要你们何用!”   最后那句话极为冷厉,吓得田勇冷汗直冒,这小公主的性子怎么与往日全然不同了?!   他往地上重重磕了一个头:“请公主恕罪!”   楚千翘却只道:“青苏,传我旨意,今日御花园当班者,皆押入大牢,按律例处置。押下去。”   “公主!我……卑职……”田勇猛地扬起头,喉咙滚了几滚,欲言又止。   这更坚定了楚千翘的想法,难怪她死前韦蕴凉那么得意,看来他安插在宫中的棋子可能多得超乎她的想象呢。   可是,她总会一粒粒挑出来的。楚千翘扬唇一笑:“你有何话,只管说。”   田勇眼珠子转个不停,喉间滚动却仍旧一语不发。   楚千翘渐渐失去耐心,轻笑道:“奇了,我问你话呢,你使劲儿瞧侍郎大人干什么?”   田勇与韦蕴凉皆是一震。   韦蕴凉率先开口道:“公主想是看岔了,臣与田副统素不相识,他瞧臣做什么……想是无话可说罢了,不如押送下去,好生处理罢。”   楚千翘摇头道:“我看田副统像是有话要说。怎么,田副统还不敢在我眼前说?”   田勇此时却是一个劲儿地摇头,无论楚千翘怎么说,都只道自己今日与下属斗牌去了,因此玩忽职守,甘愿领罚。   楚千翘皱了皱眉,知道从他这里再问不出其他,只好挥手让人带下去了。   此时,她才回过头,又看向被她晾在一边的韦蕴凉。   韦蕴凉当下也有点诧异,这公主的性格,和他所知道的实在差得有点远。看上去倒不是那么天真单纯。   楚千翘则微微一笑,慢悠悠道:“所谓没有规矩,不成方圆。侍郎大人救了我的侍女,当奖。但侍郎大人误闯后宫,按律例,也是当罚。大人身为兵部侍郎,自然更懂规矩的重要,还望大人见谅。”   韦蕴凉峰眉微蹙,嘴里却道:“这是自然。臣自当领罚!”   楚千翘颔首,看着韦蕴凉被飞鹤宫的侍卫带下去,嘴角忍不住微扬。她知道,韦家势力大,即便身为公主,也不可能对他们说杀就杀,所以这事儿得慢慢来,不过今日看到韦蕴凉吃瘪的脸,倒是出了一口恶气。   最后,她的眼神落到了袖舞身上。   袖舞到底身体不如男子强健,刚刚又吹了冷风,此时在旁边努力压低声音,仍旧掩不住咳嗽。   她见终于轮到自己,忙挣扎着下跪请罪:“奴婢方才脚扭了,不慎落水,造成这么大风波,扰了公主的兴致,求公主责罚。” 第3章 百花宴会   “今日请罪的人怎么这么多?”楚千翘眼珠儿一转,却笑起来,看上去倒有几分上辈子的单纯娇俏,“罢了,这不是什么大事,你快些回去梳洗休息吧。”   袖舞轻声谢了恩,一个人拖着病躯往回走。   楚千翘看着她的背影,眼神渐渐冷了起来,不过只两三瞬的工夫,她便收回目光:“走罢,别叫他们等急了。”说罢,施施然地朝清心宫去了。   清心宫是楚千翘亲奶奶荣安太后的寝宫,不过,她俩一直不对付,荣安太后一直不喜欢她,或者说,不喜欢她们母子两个。原因就在于她的父皇——楚楠。   楚楠被称为大楚有史以来最为痴情的皇帝。   早在其他兄弟都已经开始纳妾的年纪,他就清心寡欲,无论多少人送来美人,都被他一一退回。后来,他被立为太子,被先皇赐婚,对象正是楚千翘之母、国子监祭酒兼太子太傅苏蒙之女苏若湘。   有了太子妃之后,楚楠便与太子妃琴瑟和鸣,更不愿纳妾了。   再之后,苏若湘生楚千翘时,大出血,差点难产而死,此后便失去了生育能力。楚楠反倒更加怜惜妻子,将府中建议纳妾的仆人都赶了出去。   登基后,无论群臣怎么进谏,无论荣安太后怎么谆谆劝导,楚楠的后宫却始终只有皇后一个人。自然,子嗣也只有楚千翘一个。   荣安太后是最为传统的女性,眼看着大楚后继无人,楚楠还有将皇位传给女儿的打算,心里更是急得冒火。   这些年,跟楚楠不知因此事争吵了多少遍。楚楠虽是九五至尊,但荣安太后是他的亲母,在孝大于天的大楚,荣安太后虽没有实权,说话却也举足轻重,因此两人一直胶着不下。   连带着,荣安太后看苏若湘和楚千翘,也是如眼中钉肉中刺。   楚千翘到了清心宫,还没等请安,却见到了楚一晗,此刻,正极其亲密地坐在太后旁边,看到了楚千翘,朝她微微一笑。   上辈子只以为楚一晗与自己姐妹情深,这辈子才看出她眼底的嘲讽。   楚千翘毫不在意,赶紧向荣安太后、父皇、母后请了安,并慢条斯理地说明了迟到的缘由。   然后她满意地看到楚一晗的身子微微一颤。   荣安太后则不冷不热地应了楚千翘一声,连个座位都没请她坐,就把她晾在一边。   楚千翘早已习惯了她的态度,犹自悠然地等着。   果然,楚皇立刻让她来自己身边坐,楚千翘眯着眼睛笑起来,赶紧挨着自家父皇母后坐下,嘴甜道:“谢父皇。”   楚皇摸了摸她的头,却把脸一板:“你今日实在是胡闹!蕴凉是韦博之子,韦相劳苦功高,膝下只有一子,你既知他身份,该交与父皇处置才是。如此鲁莽地将他定了罪,少不得十余大板,半月监。禁,这……”遂叹息一声,令人送去口信,免去韦蕴凉的责罚。   楚千翘吐了吐舌头:“父皇您常说,无规矩不方圆,怎么自己反而破坏起规矩来了?”   “你这丫头……”楚皇欲言又止,“唉,你不懂。”   楚千翘不再说话,倒是荣安太后冷声道:“韦相是国之重臣,为大楚奉献了大半生心血,法理之外当有人情。你这丫头连这都不懂,也只适合当一个闲散公主罢了。”   楚一晗也趁机说道:“皇奶奶和皇上说得是,翘儿你年纪小,也当学着点,别一味固执死板,不知变通,反损了臣子之心。”明艳艳的脸上透着几许得意。   楚千翘起身,向太后福了福身:“谢皇祖母教诲,翘儿还小,处事确有不当。但是翘儿可以学嘛,以后还请祖母多多提点翘儿了。”说着,又对楚一晗道:“晗姐姐所言,翘儿也记下了。晗姐姐到底比翘儿年长,成熟许多。也不知哪个有福气,日后能娶得晗姐姐。”   楚一晗的脸色微妙地白了白,她是这一辈的女孩儿中的老大,年纪已过桃李年华,眼瞧着往花信之年去了,早已过了婚嫁之年,却还待字闺中。   此时,楚后苏若湘微微一笑:“太后、皇上,时候不早了,该去赴宴了,可别教大臣们久等。”   “嗯。”楚皇率先起身,众人一道去了设在清荷宫的百花宴。   楚千翘走在后头,青苏偷偷禀告,刚才探了口信,皇上的命令下达的时候,韦侍郎已经挨了五个板子,现下已回韦府养伤去了。   楚千翘颔首,将笑意掩在眼底。   上辈子韦蕴凉洗洗干净又去了百花宴,宴毕还逮着机会与她独处,给她吹奏了一曲笛子,然后将笛子送给了她,当作是私下的生辰礼物。她还欢喜得不得了,赶紧学了一阵笛子,无奈实在没有天赋,只得作罢。   这次,韦蕴凉没来,楚千翘觉得清静多了。她入了宴席后,端坐在楚后的下方,眼前是她最爱的肉丸子汤,她一边慢条斯理地吃肉丸子,一边冷眼瞧着入座的各个大臣们。   上辈子楚千翘对朝堂政务不感兴趣,虽然隐约知道自己以后可能是这个国家的主人,但父皇还没逼她学习君王之道前,她便得过且过,只做一个逍遥公主。所以,刚刚重生的楚千翘眼熟的人不多,对官职体系,也只略知皮毛。   大楚的武官体系中,楚千翘只知道,自家唯一的舅舅苏时茂掌管着大楚最大的兵权,被封为骠骑大将军,官居一品。其他的则不太清楚。   而为楚皇直接控制的,有三个军队,不参与朝堂品级,一为羽林军,负责在皇宫各处贴身护卫,二为南衙府兵,三为北衙禁军,两者皆负责外部事务。   今日被罚的是羽林军的副统领田勇,看样子是韦蕴凉的人无疑,至于羽林军统领陈池,是一并叛变了呢,还是不知自己手下有异心,尚且还待考证。   楚千翘突然想起一件大事,忙低声唤来青苏:“吩咐大牢,严令看守田勇等人,明日我要亲自审问。”   看今日御花园的样子,田勇大概有把柄在韦蕴凉手里,但她不能因此放弃,若田勇禁不住还是将韦蕴凉抖落出来,虽不至于真能扳倒韦派,但对韦蕴凉来说,也是一个重创。所以,田勇须得保护好。   楚千翘吃完肉丸子,将汤底也喝了个干干净净,之后,悄悄打了个饱嗝,继续打量这些人。   在大楚的文官体系中,皇帝之下便是丞相,而丞相之位,却有三个,分别为左相韦博、中相顾书、右相孟石,三者皆为一品大臣,虽说并无等级之分,但大楚以左为尊,左相的权力实际大于其他二人。   韦博是必除无疑,顾书尚看不出倾向,而孟石则膝下无子,只有孟景闲一个养子,看上去十分忠心于朝廷,就不知他是真不知养子豺狼之心,还是假忠实奸,在没确凿证据面前,楚千翘暂且观望着。   丞相之下便是六部,具体怎么运行,有哪些人,还得以后再学,目前只知道韦蕴凉是兵部侍郎,而孟景闲则是刑部侍郎。   说起孟景闲……楚千翘眼睛扫过去。   孟景闲穿着一件冰蓝色直襟长袍,衣襟和袖口处用黑色丝线绣边,腰间束着一条青色祥云宽边锦带,缀有一条清透的玉,因他坐下的姿势而垂在腿边,一头乌发用一根木簪子束起,端得是温润如玉。   这满朝文武,相貌在韦蕴凉之上的,楚千翘只服孟景闲。   可惜,这一个个狼子野心的,美色无暇肖想,得小心他们露出獠牙,把自己吞了才是。   楚千翘眼睛望着他,正想得出神,没成想,孟景闲眼睛转过来,正好与她目光相撞。   楚千翘做贼心虚地赶紧端了一碗茶,喝得急了却又被呛到,忍不住咳嗽起来。   “翘儿,你怎么这么不小心?”楚后赶紧给她顺气。   “……孩儿没事。”楚千翘再望过去,本以为孟景闲已经转过目光,没想到还看着自己呢,还轻笑了一声。   仿佛在告诉她:啊,公主啊,您出丑的样子真是好好笑啊。   楚千翘忍不住做了个鬼脸,做完马上低下了头,耳朵尖忍不住发热。她真是气糊涂了,这样私密的小表情,她从来只在父王母后,还有上辈子的韦蕴凉面前做,如今却在孟景闲面前做,平白跌了份,还显得她与孟景闲多好似的!   之后她再没看孟景闲一眼,渐渐地,也将这尴尬忘了,台上莺歌燕舞,楚千翘的心里却开始思忖起,五天后燕国世子的到来。   那边,孟景闲却仍是难掩笑意,目光不时流连到她身上,仿佛怎么都看不够似的。   侍从梁齐忍不住道:“公子,您今日好像格外高兴。”   孟景闲将手里的酒一饮而尽,又自己满上一杯,他看着酒杯中带笑的倒影,轻轻地、仿佛说给自己听:“上辈子丢了的珍宝,这辈子还有机会找回来,当然高兴。”   此时,青苏悄悄回到宴席中,附在楚千翘耳边,声音中尽是不忿与失望:“公主,田勇等人都自杀身亡了!”   楚千翘心里咯噔一下:“自杀身亡?”   “对,狱卒们喝醉了酒,醒来后发现,他们一个个都以囚衣衣带为断头绳,悬梁自尽了!”   楚千翘只想冷笑,若是一两个愚忠的人自杀守口倒是可信,都自杀?八成是他杀之后伪造的假象吧!至于那些狱卒……是真的玩忽职守了?还是……他们也是韦蕴凉的人?   楚千翘忍不住咬牙,她到底是经验太少!眼下果然还是斗不过!看来,韦家的势力,比她想象的还要深……   百花宴毕,楚千翘回了飞鹤宫,又叫青苏托自己命令,去翰林院借一些介绍大楚周边国家的书来。然后,自己随意翻弄着这次大臣们送给她的生辰贺礼。   其实她没什么兴趣,只是——翻到了,楚千翘拿起长长的木盒,她只是想看看,孟景闲给她送了什么。上辈子她未曾留心过,不过眼下她突然有了兴趣。 第4章 他的棋子   打开一看,竟是上等老杉木制作的古琴,看这制作工艺,竟比宫里的师傅还要好。   楚千翘无意识笑起来,试着弹了几下,简直爱不释手。   她贵为公主,琴棋书画等各类技艺都要学习,不过其他的都只是学罢了,唯独十分喜爱古琴,这几天正。念叨着要人去民间新买一把古琴,没想到他送的礼物倒正好撞自己心坎上了。   她收起来,忍不住又去看了韦蕴凉的贺礼。   上辈子有了他私下送的,官面上送的东西就不留心了,这次翻出来一看,竟是他亲自画的一幅水墨山水图,描绘的是一对夫妇寄居山间的乡野生活,还在侧面附了一首赞美田园生活的诗,落款用的是自己的私印。   楚千翘皱了皱眉,韦蕴凉可真是大胆,送的官礼也敢如此暗示,看来他果真早有预谋,脸面也舍下了,就为了博她的芳心,再谋大楚的江山。难怪他那日对自己那么恨,卑躬屈膝了那么久,一朝小人得志,可不就想抹去任何污点么,而她,就是他最大的污点。   手指抚过山水图,楚千翘唤道:“袖舞,进来。”   “公主找奴婢何事?”袖舞穿着比往日更厚的衣服走了进来,嘴里时不时咳嗽。   “赏你了。”楚千翘将韦蕴凉的画作随手递给她。   袖舞的呼吸明显一滞,随即跪下来,战战兢兢道:“公主,这……这太贵重了,奴婢受不起!”   楚千翘眼波一转:“无妨。不过是一些大臣们送来的东西,赏了就赏了,况且你今日受了寒,也教我心疼,你就安心受着。叫慕鹊她们也进来受赏。”   “……是。”袖舞双手领过画作,眼神格外珍而重之。   楚千翘眼眸却渐渐冷了。   她身边贴身伺候的,有两个大侍女,三个小侍女。青苏是大侍女之一,此外还有个慕鹊。而袖舞,则是三个小侍女之中的一个。   袖舞看上去最是老实巴交,可是楚千翘细细想来,从前她与韦蕴凉来往时,总是她从中传话,出力最多,那时她还想着日后将她提为大侍女。   重生后,她想到这点,于是格外注意袖舞,结果先是看到她脖颈上不可能属于她的珠子,再看到她假意摔倒欲撞她入水,现在又见她将韦蕴凉的画作当成宝贝儿,无一不在告诉她——   袖舞就是韦蕴凉的人。   很好。楚千翘想起了韦蕴凉曾对自己说的话。   “公主,你猜猜,我在你身边,在大楚,安插了多少棋子?”   现在,她已经找出一枚了。   虽然是颗小棋子,但也聊胜于无,不是么?   楚一晗、袖舞,索性一块儿解决了吧,楚千翘抬眼看向窗外,正巧青苏托着一堆书赶回来了。   楚千翘看着她手上的书,格外期待起燕国世子的到来。   青苏总共借来了十多本书,沉甸甸的一摞,大楚周边国家的基本情况全在其中。   楚千翘上辈子也不是完全不谙世事,至少大楚周边有哪些国家,她都是知道的。不过,要深入了解的话,这些书籍横竖以后也要看的,先借来无妨。   大楚是当今最强盛的国家,但是周边一直不甚太平。   东边靠海。海外有些小国,不过自先帝还是太子时,便已将它们打服帖,轻易不敢再滋扰大楚,不过海上一些轻微骚。扰,也是常有的事。   南边是云国。先帝在位时,云国是最强盛的国家,当今楚皇即位后,云国认为吞并楚国的时机到了,随机大举进攻。楚国誓死保卫疆土,此役持续了七八年,最终以楚国胜利、云国割地赔款并送来质子告终,那质子如今还“住”在楚国。此后,楚国便成国力第一的大楚,两国也有十多年没有发生战争了。不过云国野心未泯,不过休养生息罢了。   北边是以游牧民族为主的大邕国。大邕国力不足以与大楚正面交锋,但如东边小国一样,时常骚扰边境,简直烦不胜烦。   西边是燕国。近些年,燕国国力上升很快,因此燕国国君便飘然自得起来,率先发动了对大楚的战争。楚皇对燕国谋划已久,正好趁此机会,意图将燕国据为己有。可是,在即将胜利之时,云国横插一脚,帮了燕国一把,燕国保住了国土,但却成了大楚的附属国。   此次燕国世子来楚,便是替燕国国君俯首称臣来了。此外,他将求娶一位公主,两国结秦晋之好,以此巩固两国关系。   当然,以大楚的实际情况来看,自然,燕国世子娶不到大楚唯一的公主,也就是她。所以,退而求其次,他此番前来,就是奔着郡主来的。   楚千翘抽。出一本《燕国秘闻》。诸如《燕国志》之类的书,那是可以摆在明面上的,介绍的不过风土人情而已,而那些比较深入的研究各国皇室的书籍,则假借了“秘闻”、“野史”之名,平常也是摆在暗处,轻易不外传,她拿公主令牌给青苏,这才得以借到。   燕国皇室的构成其实很简单,眼下的国君是燕孛。燕孛只有一哥哥,名燕毅,手中握着重兵,对燕孛的王位是不小的威胁。   而燕孛此人,风流成性,纳了后妃无数,然而生了十二个女儿,才得了一个儿子,自然对其溺爱非常。   这个儿子,便是几天后即将来朝的,燕国世子燕扉。   这这燕扉继承了他父亲的秉性,也是个好色之徒,还未娶得正妻,府中已纳了不少妾室,听闻脾气也是十分暴躁,光是打死的妾室已不下五人。不过他既是独子,又是嫡子,而且对外倒是斯文有礼,所以至今仍安坐着世子之位。   看累了,楚千翘卷起手上的书,靠在躺椅上,微微闭上了眼睛。阳光透过窗子照在她身上,暖融融的,她却做起了梦,梦里是冰凉的血,是韦蕴凉的刀,是刀柄上的穗子,在她眼前摇啊摇,摇啊摇……   楚千翘的手紧了紧,掌中的书因为这股力变了形。   *****   五天后,燕国世子燕扉如期来到大楚。   早朝时燕扉向楚皇进献了各种新奇的礼物,楚皇大手一挥,全让人送进飞鹤宫了。然后,安排燕扉在宫外别院住下,晚间请他进宫接风洗尘。   接风宴的规模相比百花宴就小了许多,在两仪殿的偏殿里,楚皇楚后亲自出席,原本是让左丞相作陪,他却告了病假,也不知是不是因上次他儿子韦蕴凉之事而记恨在心。楚皇便亲自差人向韦府送去大量补品。   而楚千翘的叔叔们,却都一一列席了。   楚千翘原本不应去的,可她却向楚皇耍赖着要去瞧瞧,邻国的世子长什么样。   楚皇又是好笑,又是担心:“我大楚青年才俊这么多,上次百花宴上竟没一个看得上的?你可别瞧上燕国的世子,朕是不会将你嫁出去的!”   楚千翘吐吐舌头:“哼!战败国的世子,我才瞧不上呢!只是翘儿也大了,这些活动该参与一些,看看父皇是怎么做的,翘儿也好学着些。”   楚皇和楚后俱是一愣。此时,他们正在皇后的寝宫凤藻宫,万幸只有他们一家三口。   楚后挥退了众多侍女,楚皇则怜爱地摸了摸楚千翘的头:“翘儿,朕记得,你以前一向不喜欢这些应酬。”   楚千翘道:“父皇母后膝下只我一人,以后大楚的责任都在我身上,如果不好好学习为君之道,以后怎么堪当大任呢?”   楚皇没想到楚千翘会说得如此直白,不过他也没恼,对他来说,他、楚后和翘儿是最亲密的一家三口,而非权势之巅的弄权人,有些话只是他顾念翘儿还小,暂且不说,却不代表他心里不这么想。如今楚千翘主动说起,他也索性挑破。   “父皇原是想等你长大一些再说这些,没想到,你已在不知不觉中成长了。”   楚千翘笑了笑,成长本就是一瞬间的事,何况这一瞬间她经历了生死。   “国家的重任不是现在的你可以想象的,何况大楚也从未女子为皇的前例,这条路走起来会很艰难,你可做好了准备?”   “翘儿明白。但凡是总有个先例,就让翘儿来做这个先例吧。”   “不错!有志气!”楚皇哈哈大笑了几声,“那你好生学着吧,不过,若你最后难当大任,父皇也不会任人唯亲,毕竟,一切当以天下为先。”   “翘儿无惧父皇的监督!”楚千翘扑进楚皇怀里大笑,惹得楚皇楚后都笑了起来。   所以,接风宴上,楚千翘也蒙着面纱出席了。   进入偏殿时,正巧遇上一个人。此人一身深蓝色锦袍,腰间是一根金灿灿的金丝腰带,腿上一双黑色靴子,看上去温文尔雅,却隐隐有些侵略感,不太教人好亲近。 第5章 将计就计   楚千翘抬头一看,此人正是她的三叔,大楚国忠亲王、楚一晗亲父楚阔。   她向来不喜欢这位不苟言笑的叔叔,不过他却是楚皇的同胞兄弟,楚千翘所有叔叔中最亲的一个。   楚千翘福了福身:“翘儿给三叔请安。”   “公主不必多礼。”楚阔仍旧是淡淡的,想起来,好像从没见他笑过。   进入偏殿,楚皇坐在正上方,燕国世子坐于左下方,以示尊客。楚千翘则坐于右下方,正与燕扉对立。   而下,依次是二皇叔楚如、三皇叔楚阔、四皇叔楚衍。   先皇子嗣不多,只有五子一女。最小的皇叔楚横小时就已夭折,唯一的女儿楚宜长公主虽有一女,但这世子求娶的,必然是同姓郡主,所以也没她女儿什么事,自然不必来趟这浑水。   宴席上,每人前面摆了一个小长桌,上面有烤羊肉、全鹅包糯米、蒸饼、鲜鱼、南瓜炖粥、蜜糖太例面、红酥点心等菜色,并有荔枝、琵琶、龙眼等水果。为了照顾楚千翘,宴会菜单上还加做了一份肉丸子汤。   楚千翘隔着肉丸子汤的的袅袅香雾,悄悄打量燕国世子。   燕扉的容貌气质,凭良心说,远远比不上孟景闲,比韦蕴凉也略逊几筹,但是看上去倒是举止有礼,一点不像书中所说暴躁好色,不过,一些言语和举止上的细节却暴露了他的胸无点墨。   看到自家敌国的继承者是这样的人,她也就放心了。   这样的敌国世子,自然是没人想将自己女儿嫁去的,难怪今日这叔叔们全都来了,生怕自己女儿被糊里糊涂就定了。   楚千翘想起了前世,最终定下去和亲的是二叔的女儿楚思雅。然而二叔焉能答应?但若换别的郡主,其他的叔叔又焉能答应?   最后,还是依照不成文的惯例,偷偷找了一个姑娘,替代思雅郡主出嫁。   楚皇常对楚千翘说,人生本该无贵贱,一个“该”让楚千翘明白,人生偏生有贵贱,这真是一件无可奈何的事,纵然身为皇帝,有些事楚皇也是无能为力。   然而谁知道,后来因为一件“巧合”,楚思雅却不得不亲自出嫁。楚千翘现在细细想来,竟又是跟楚一晗脱不了关系。   不过眼下,她正好将计就计。   楚千翘低头喝茶,再抬首,正巧燕扉也在打量她,楚千翘微微一笑。纵然隔着面纱,燕扉也感受到了楚千翘的笑,赶紧受宠若惊地回以一笑。   此时,正巧一阵风吹过来,楚千翘的面纱的发带束不稳,竟被吹了起来,面纱随风忽上忽下,最后,竟落在了燕国世子的手上。   世子抬头,瞧见对面的大楚公主,本就天生丽质,还画着精美的妆容,眉间一点扇面状的花钿,正对他似羞还笑,简直如降落凡尘的仙子一般。   他一时迷了神,手里握着泛着独特香气的面纱,呆呆地不知作何反应。   楚千翘一笑:“面纱不稳,让世子见笑了。请世子还我罢。”   燕扉这才如梦方醒,赶紧将面纱递给太监。青苏给楚千翘重新系上。   “长乐公主真真是美若天仙。”燕扉半是恭维半是真心。   楚千翘抿嘴笑:“那是世子有所不知,我的堂姐一晗郡主,和我长相从小相似,却比我胜上许多,那才称得上天仙二字呢!”   “哦?”燕扉一听得“郡主”二字,耳朵立马竖了起来,身体也不由得直了起来。   “世子不信?”楚千翘歪头一笑,“世子若见着她,就知道我所言非虚了。我那一晗姐姐,见过她的人,无人不夸赞她的美貌……”   “公主说笑了!”未等她说完,楚阔突兀地打断,“小女怎比得上公主的美貌?便是在这一辈众多姊妹中,小女一晗各方面也不算出众。”   “二叔太过谦了。父皇常跟别人谈起我,大抵也是一些‘顽劣’、‘泯然众人’之语,可我觉得,我也不像父皇说得那么差呀。父皇,您说是么?”楚千翘说完,素手撩开纱巾,轻轻抿了一口茶,眼波流转,看得燕扉又是一愣,垂涎之色跃于脸上。   “胡闹!”楚皇眉间微皱,有些不懂女儿今日的反常,“今日是给世子接风洗尘之宴,你一个小孩子家家,不要这般没规没矩。”   坐于楚皇身旁的楚后也趁机道:“歌舞都备齐了,酒菜当前,没有歌舞岂不扫兴?可别怠慢了世子。”说着,便传令伶人进场。   燕扉面色有些遗憾,似乎还想了解更多,但眼下的局面,却容不得他再发声。   楚千翘挨了骂也不恼,反倒安心地吃起肉丸子来。   回到飞鹤宫,青苏与慕鹊伺候楚千翘梳洗。   透过铜镜,楚千翘看到青苏魂不守舍,几番欲言又止的样子,嘴角一扬,反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回魂!在想什么呢?”   “啊!啊……我……”青苏这才回过神,“奴婢、奴婢在想,在想公主为什么说一晗郡主比您美。在我们看来,公主您才是最美的。”   “好啊你,居然在我面前搬弄是非,说别的郡主的坏话!”楚千翘故意板起脸。   青苏伺候了她多年,自然知道她的性格,只笑说:“那就恕奴婢搬弄是非,别处奴婢不知,但在皇宫之中,众人都是一致推举您最美的。一晗郡主跟您也看不出有相像的地方。”   “众人?哪些众人?小宫女们?莫不是你们看我身份略尊贵些,便溜须拍马吧?”楚千翘笑道。   “对啊,我们就是在溜须拍马。”慕鹊也笑,“公主受用吗?若是受用,明儿个给点赏赐,我好叫各个宫里夸公主最美的小宫女都过来领赏呢!恐怕公主得破费了,把飞鹤宫赏空了,也赏不完那么多丫头呢!”   “就你们鬼精会说话!”楚千翘哈哈大笑起来,眼睛都笑眯起来了,这几天,她第一次笑得如此开心。   青苏看着她熟悉的笑,自己也不自觉笑起来:“公主还是笑起来最美。”   “哼!我笑不笑都美!”楚千翘颇为自恋地拨了拨自己肩边的乌发,惹得她们两个笑个不停。   过了一会儿,慕鹊出去倒水,青苏将门关了窗掩了,准备伺候楚千翘歇息。   楚千翘却幽幽一叹,拉过青苏,道:“我看你刚才想的,可不是这件事。”   青苏咬了咬唇,突然拧眉道:“是,奴婢刚才想的,是另一件事。只是说出来,怕公主生气。”   “青姐姐,我什么时候生过你的气呀?”楚千翘夸张地挤眉弄眼,就像小时候总黏在她身边的那个漂亮的小女孩。   其实,公主可不一直都是个小女孩么,纵然明年都要都要及笄了,性格却还像个孩子似的,只是……   “公主,我觉得,你这几天,不大对劲儿。有点……有点不像以前的你了。”听到楚千翘少时的称呼,青苏心里一暖,也不说那些虚言假语,直接坦诚相待。   楚千翘早已料到她会这么问,恐怕自家父皇母后也想问呢,不过一来找不到合适的时间,二来也怕万一弄错什么,则寒了她的心。青苏与自己朝夕相处,的确是真正看出来了,因此才忍不住问了。   “青姐姐,我只能这么跟你说:我还是我,不过人总要成长,你一年前的心思,能和现在相同么?只是我成长得略快些罢了。”说完,又紧紧握住她的手,眼睛直直看进她的眼里,甚为庄重,“今后,我还会有更多的不同,你也不必诧异。我还会有更多的事情需要你,你只管替我去做,不要问,更不要将我交代你的东西告诉任何一个人。记住,任何一个!”   青苏被这突如其来的郑重惊了片刻,室内安静了好一会儿,才响起青苏缓慢、坚定、轻而有力的声音:   “青苏愿一生为公主效命,且只为公主效命。绝不会将公主所托之言,告之任!何!一!人!”   夜深了,楚千翘静静地躺在寝宫的暖被大床上,眼角略有湿意。   她当然变了,鬼门关走了一遭,能不变么?见证自己的父皇母后因自己丢了江山失了性命,能不变么?匕首插。入她心脏的痛楚她现在还能想起,她能不变么?   可恨的是,变了却变不彻底,她还是有着可耻的软弱,装了这么几天冷静机智,她早已累了,其实夜深的时候,她还是想,如果能依旧当一个闲散娇憨的公主该多好?如果不用自己面对这一切该多好?   她也恨,上辈子实在太蠢,所以死过一遍,还是不怎么聪明,现在的她,对于前路该怎么走都很迷茫,单知道韦派谋逆,却不知该怎么铲除他们,以后,她的路,还很长,很难走……   如今,她可以信任的人只有父皇母后和青苏,但她却不能将前尘往事告于父母,便是对青苏,也只能模棱两可。   这条路,终究她只能孤军奋战。   第二日是个艳阳天,楚千翘一扫昨夜的阴霾,拿出孟景闲送的古琴,一边弹着琴,一边哼着曲儿。   不得不说,老手艺人做出的东西,就是比较好用。孟景闲倒是挺懂。   弹了一上午琴,楚千翘喝了一碗肉丸子汤暖胃,手里敲着古琴的边缘,敲到第十下的时候,青苏回来了。   挥退众人,楚千翘问:“可找着画师了?”   青苏面有难色:“画师是不少,但每每一问,画七幅美人图,都得半月以上,最快也是十天。而且,奴婢看那些画师挂在画院里的美人图,那么不够精美,要么千篇一律毫无风格,想来公主更是看不上。”   “差一点也就罢了,找个快点的就行,最迟也得五日内完成。”   “倒是有一位画师,据说三日内就能完画,给奴婢展示的画作也是极好,只是……”青苏顿了顿,“他一眼瞧出奴婢不是雇主,他说,要雇主亲自跟他见面,才肯画呢。”   “那还不简单,你雇个人扮成雇主就行了啊。”楚千翘不以为意。   青苏皱眉:“奴婢也是这样做的,一上午找了好几个人,他都说不是雇主,问他怎么知道的,他只说是直觉。最后,他还恼了,说雇主再不来,这笔买卖他便不接了。” 第6章 流氓画师   “哦,脾气这么古怪?”楚千翘倒是挺欣赏这样有个性的人,“给我备车,我下午便去见他。”   “公主,您真的要出宫?”   “当然是真的。”楚千翘撂下一句,便进去着装打扮了。   楚千翘有个开明的父皇,并不十分约束她出宫的行为,以前他微服私访也曾多次带她出行。有时候逢上什么节日,他没要紧事也会带楚千翘出宫逛逛,体察百姓生活。所以,楚千翘对宫外并不陌生,出宫只需差人向楚后报备一声。不过,为了安全着想,也不经常出去。但这次是非去不可。   那家画院离宫门不远,但却比较偏,在屋舍之中穿行了很久,才终于到了。   楚千翘只带了青苏和几个侍卫,蒙着面纱进了画院。   一位童子进来拦下他们,说要进里间,只能雇主一人。   楚千翘向来鲁莽胆大,只有一墙之隔,她也不怕画师打什么主意,而且画师不知她身份,自然是赚银子要紧,能有什么事?于是把青苏和侍卫们留在外面,自己进了里间。   进去后,忍不住想笑,自己蒙着面纱也就罢了,画师也蒙着个面纱,隔着两层面纱,这下真是什么容貌都瞧不见了。   画师又不是她,不便暴露身份,而且他是个男子,为什么也蒙着面纱,难不成长得丑呀?   楚千翘掩下好奇,笑问他:“画师先生,你瞧着,我是不是雇主?”   “正是了。”画师颔首,“姑娘请坐。”   楚千翘坐下来,奇道:“为什么先生非要我亲自来?反正我来不来,银子都是照例给的,先生还怕我耍赖不成?”   画师答道:“这是我画院的规矩,任何求画者,都须得自己亲自来,否则,再多的银子,我也不接这买卖。不是针对姑娘,不过不想坏了规矩罢了。请姑娘见谅。”   楚千翘忍不住撇了撇嘴:“我都来了,还提什么见不见谅。”   “姑娘直爽。”画师笑道,“那请姑娘再亲自说一遍,你要的画作是何样。”   “画七幅美人图,一张为稚童,四张画得普普通通便好,剩下两张,则有些相像,都十分花容月貌,其中一张,须得风姿卓越倾国又倾城。”   “就像……姑娘这样么?”   “大胆!”楚千翘涨红了一张俏脸,还从来没人这样调。戏过她。   “姑娘真是一句玩笑都开不得。”画师低头蘸墨,须臾之间就作出了一幅画。   画上是一位蒙着面纱的姑娘,纵然只有寥寥几笔,却将这姑娘发怒的神态跃然纸上。   楚千翘看得一脸震惊,连发火都忘了,这画师的功力,她服气了。   画师笑:“姑娘蒙着面纱,我哪里能看出姑娘的容貌呢?难不成,姑娘自认自己倾国倾城?”   “你!”这画师嘴下的功力,楚千翘也是服气了。   可惜楚千翘也是个不服输的性子,别说区区一个画师了,便是父皇、太后讽她,她也得顶回去:“画师先生也蒙着面纱,想来也是自认太倾国倾城了,怕晃了我等的眼。还是说,太惨不忍睹了,怕吓到我?”   “姑娘真是聪明,我就是太丑了,羞于见人。”   画师大方承认,反噎了楚千翘一肚子话,看来果然高手在民间,什么稀奇古怪牙尖嘴利的人都有。   楚千翘搜肠刮肚,都找不出完美讥讽回去的话语,于是忍下心性,不再逞口舌之快,还是正事要紧。   “既然先生已经见到我了,就请快些完画。三日之后,我让我的侍女来拿。”撂下这句,就准备潇洒地离开。   画师悠悠地问了一句:“除了方才的要求,再无其他?美人图都随我发挥,只要画得美就够了,是么?”   楚千翘脚步一停,如果只是好看,与本人丝毫不像,那也不太对劲儿。她转过身,轻轻摘下面纱。   “花容月貌的,就照着我画。另一张,与我有些相似,却一定要比我美。”第一次这样自夸美貌,楚千翘羞红了脸。   画师惊叹道:“……姑娘岂止是花容月貌。”   “废话少说。”楚千翘合上面纱,脸更是烫得厉害,“快些完画,酬金给你双倍。”说着转身就走。   “姑娘留步!”画师站起来,将方才那幅画塞到楚千翘手中,“这幅画,赠与姑娘。”   “……谁稀罕。”楚千翘轻声哼了一句,却带着画走了。   画师凝视着她的背影,一直到她完全消失才收回目光,伸手揭开面纱,拿过桌上的茶喝了一口润嗓子,再开口时,竟换了一种嗓音——   “梁齐,进来磨墨。”   楚千翘回到飞鹤宫,日头已经快落山,她卸下力气,往躺椅上一瘫,悠悠地伸了个懒腰。   慕鹊端了一碟绿豆糕进来:“公主,这是思雅郡主亲自做的绿豆糕,下午时差人送来的,可惜公主不在。”   “啊,我最喜欢思雅姐姐的绿豆糕了。”楚千翘翻身起来,一块绿豆糕进嘴,马上就融化了,嘴里便盈满了绿豆的味道。   吃着吃着,楚千翘的思绪便飘远了。   先帝只有五子一女,自家父皇是嫡长子,顺理成章地继承了皇位。   与父皇为同胞兄弟是忠亲王楚阔和长公主楚宜。   楚阔,排行老三,正妻李氏生有长女楚一晗、长子楚一睿和小女楚一芙,妾室生有次子楚一骁。   长公主楚宜,排行老五,嫁给了大理寺卿百里省文,育有一子百里祈之和一女百里芜柯。   故去的沈贵妃生了一子——诚亲王楚衍,排行老四。楚衍的已故正妻张氏生有长子楚长骄、次二子双胞胎楚长英和楚长鸿,继室王氏生有小女楚长凌,妾室生有长女楚长宸。   排行老二的恭亲王楚如出身有些卑贱,是宫女上位所生,然而宫女被封为才人后不久便去世了,太后深奉等级观念,因此对母亲为宫女的楚如尤其不喜。楚如的孩子皆为正妻史氏所生,长女楚思雅,长子楚思悠,小女楚思玥。   另一位为宫女所生的便是排行老六的楚横,他比其余人都小上许多,是先帝驾崩前几年才得的孩子,可惜才几岁时便夭折了,连个封号也无。如果现在还活着,也才二十多岁的样子,比楚千翘大不了多少。不过,楚横夭折时楚千翘尚在襁褓,对他没有一丝印象,只听父皇提过几句。   在这些后辈中,除了自家的孩子,太后最喜欢的就是楚衍。这太后与已故沈贵妃的关系极好,不像话本里常有的那些勾心斗角,反而是相互扶持的好姐妹,贵妃故去,太后还恸哭了一场,因此对楚衍也视如己出。   所以,二叔楚如的位置就格外尴尬,亲娘已不在,皇上也非同胞兄,太后也不喜他们一家。   因此,在商量以谁的名号嫁去燕国时,按理说,该是这一辈中最大的楚一晗嫁去,要不然,也该是排行第二的、四叔女儿楚长宸,但太后却拍板定了二叔的女儿楚思雅。   虽然“思雅郡主”已嫁,但楚思雅本人到底还是皇帝的侄女儿,虽然嫁人的档次会低一些,却还是能说上一门不错的婚事。然而之后还是被迫亲自嫁了,可谓倒了血霉。   回想起来,这“血霉”是楚一晗一手促成的。   楚千翘吃完绿豆糕,洗净了手,摊开画师送自己的画作,冷笑起来。   上辈子,燕国世子原本是见不到楚国郡主的,特别是在定亲之后,由于要假借别的姑娘出嫁,所以楚思雅更是深居简出,生怕与燕扉撞上。燕扉虽然也会怀疑自己迎娶的是不是真的郡主,但他也不可能公然求证。   然而,楚一晗却找来自己,说要与自己一起去二叔的府邸,带闷坏了的楚思雅一起出去玩玩。当时,自己有所顾虑,怕装上燕扉误了事。   楚一晗却说:“怕什么,探子来报,世子今天进宫去了,我们在宫外玩,哪里会遇上啊。思雅闷了这么多天不容易,还等闷到世子离开,那不得发霉了么?”   楚思雅一听,也有道理,况且楚千翘也来请自己了,于是欣然应允,趁着楚如不在家,偷偷溜了出去。   却没想到,在酒楼里遇上了本该在宫里的燕扉!   此时,刚好楚一晗与楚思雅笑闹,大声嗔骂道:“楚思雅你还闹我,小心我挠你!”   别人不知道郡主的闺名,燕扉是知道的,当下就往这边看过来。   当时楚千翘并不认识燕扉,只是扯了扯楚一晗的袖子,示意她不要在众人面前直呼楚思雅的名讳。   谁知道,楚一晗愣住了,结结巴巴道:“世子,您、你也在啊……”   楚千翘这才知道,原来楚一晗与燕扉见过面。这就意味着,燕扉已经知道,她们都是郡主,那么楚一晗口中的“楚思雅”,自然就是自己未来的夫人。他已得见真容。   于是,准备好第二天带给燕扉见面的假郡主已经不用上场了。楚思雅必须亲自嫁。   事后,楚一晗哭天抢地,直怨自己害了楚思雅,还哭着说自己愿意代思雅出嫁。   太后自然将她抱在怀里,“心肝儿”地喊着,安慰她说不是她的错。   当时,楚千翘也只以为这是个意外,不过,现在的她已懂得了,不是所有人都会以真面目示人,面皮下又是怎样一幅样子,谁也不知道。还好,上辈子她已知道了楚一晗的两幅面皮。   不过,楚一晗与楚思雅并没什么明面上的仇怨,她那么害楚思雅,要么是楚阔指使的,要么是韦蕴凉指使的。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既然他们那么针对二叔,那么二叔说不定正是忠心于父皇的人。况且,她以前也最喜欢总是笑哈哈的二叔楚如,和既温柔和善、厨艺又好、和自己在一起又能一起疯的二姐楚思雅。   所以这次,她准备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楚一晗怎么对楚思雅,她就怎么奉还给楚一晗! 第7章 七美人   三天之后,画师如约完成了七幅画作。   楚千翘站在大书桌前,展开第一幅画就惊呆了。   画得、画得也太美了吧,简直不敢相信,这是照着她画的……正准备提笔写下自己的名字,却突然想到,这不是是倾国倾城的那一幅吧?   赶紧揭开第二幅,立刻想跪倒,这画师的功力果然不是盖的,难怪有资本立那些稀奇古怪的规矩。这一幅画,只眼神与自己非常相像,其他的地方,比自己更胜过一筹!倾国倾城这四个字,反倒不足以形容她的美了。   楚千翘毫不犹豫,提笔写下了三个字——楚一晗。然后,在刚才自己揭开的那一幅画写上了自己的名字。   这一辈,加上她,总共有七个姐妹。楚一晗最大,楚长宸次之,接下来便是三姐楚思雅,然后是四姐楚一芙,之后便是自己。在自己之下,还有六妹楚长凌,最小的妹妹楚思玥则还只是个五岁小孩。   平心而论,剩下画作中的女子,平心而论也不算丑,但都不如她现实中的姐妹们美丽,不过她要的就是这个效果,于是一一写下她们的名字,再叫来青苏。   与青苏耳语一番,青苏点头道:“奴婢问了人,世子明日上午会与皇上同逛御花园。”   “嗯。出嫁人选还未定吧?”   “还没有。这几日,皇上说是尽地主之欢,请世子好生游玩。”   “那就好。”   第二天,青苏抱着七幅画卷出门了,一向谨慎的她居然忘了避开皇上与世子游玩御花园,因她是公主侍女,侍卫也没阻拦她,她就这么一下撞上了迎面走来的皇上他们。   “奴婢见过皇上、世子。”她捧着一摞画赶紧跪下。   “起来吧。怎么不在翘儿身边伺候,赶去哪儿?”楚皇问她。   “回皇上,公主最近请民间享负盛名的画师给众多郡主画了画像,派奴婢送给各位郡主。”   “好端端的,画什么画像?”楚皇最近是越来越不懂自己的女儿了,“况且宫里也不是没有画师,请什么民间画师。”   “回皇上,一则,公主想给各位郡主一个惊喜,若叫宫廷画师作画,可不都知道了么。二则,宫外那画师画技极好,做出的画很得□□,都不需本人亲自去呢。”青苏回道。   楚皇眉头微蹙,威严道:“那你可好生捧好了,可别摔了。还傻跪着干什么,快送去吧。”   “是!”青苏应道,然而一向稳重的她却在起身时踩到了束画卷的绳,一下子,画卷全都掉落在地,有两幅画就这么直接摔开了,一幅泯然众人矣,而另一幅画,那上头的绝色美人惊艳了在场所有人之眼。   上面着了三个字——楚一晗。   燕扉的呼吸都乱了。   “惊扰了皇上与世子,奴婢该死!”青苏一脸惶恐地跪下。   “知道该死,还不快退下!”楚皇厉声道。   “是!”青苏慌张地将画卷收起,福了福身赶紧退下了。这七幅画,她还是按方才的说法,一一给众位郡主送去了,最后将楚千翘的那一张留下,依旧送回飞鹤宫。   青苏佯装哀叹道:“惊扰了圣驾,想来这等会儿啊,皇上的责罚就下来了。我这第一次挨罚,得好生准备准备。”   楚千翘大笑道:“你可以向采兮取取经,她最知道。”   采兮是楚千翘三个小侍女之一,剩下还有一个小侍女叫九香。   说起这大小五个侍女,各有各的不同。   青苏是从小养在宫里的,是那一批最出色的十余个小宫女之一。那些宫女,被赐以红苏、橙苏、黄苏、绿苏、青苏、蓝苏、紫苏……待这一辈的公主郡主们陆续出生,便一人分派一个,从小贴身照顾。   今年青苏已经二十余岁,早过了出宫的年纪,却执意留下来伺候她,性格稳重又忠诚,因为和她相处时间最长,因此私底下说话时,也是挺随意俏皮的。   慕鹊在楚千翘五岁时来到她身边,比她年长四岁,是父皇母后微服私访时救下来的一个孤女,做事稳重麻利,从来挑不出错,与楚千翘也算感情深厚,比青苏低调些,从不特意挑话头,接话却常常接得很妙,惹得楚千翘嬉笑不已。   袖舞……不说也罢。   九香最是温温柔柔,善解人意,说话总是轻声细语,存在感不高,却总是默默做事。   而采兮则是五人当中最小的丫头,没甚心机,做事莽莽撞撞,从不过脑,因此总是犯小错被责罚,所以楚千翘笑言,让从未出错被责罚过的青苏去取点经验。   不过,她们都知道,楚皇向来宅心仁厚,这件事表面上看也不算大事,所谓的责罚……不过是扣一个月月银,或者罚几天不能吃饭罢了。楚千翘总是会想办法贴补她们的。   况且,以楚皇的谋略,早就知道这不是一起“意外”了吧,他迟早会来问,自己为何让青苏这样做……她得好好准备一下说辞。   “青苏,”楚千翘望着窗外新发的枝芽,“你说,那幅楚一晗的画作,任何男人都会忍不住心动吧?”   “当然,连奴婢看了都会心动呢。”   燕扉自然也不例外。   这次求娶郡主,燕扉一开始也没想过郡主们相貌如何,双方都心知肚明,这只是政治交易罢了,要美人,不如在燕国多搜罗一些小妾。因此,他本不准备向楚皇明确求娶哪一位郡主。   可是,那日接风宴,公主那般的绝色天仙,却还说“楚一晗”郡主更胜自己,立刻让他心痒难耐。可惜,之后的几天,楚皇闭口不谈婚嫁事宜,这让他好生为难,不好主动开口,只能安慰自己,或许一晗郡主的美貌真的只是公主夸大罢了。他只好等楚皇决定,赐哪位郡主给他。   然而刚才,那宫女掉落的画卷狠狠击中了他。他真没想到,一晗郡主真是这样的绝色,莫说他府中的女人了,就是他父王的后妃,也没有能比得上的。   燕扉本就是好。色之徒,这下真是抑制不住内心的冲动,待青苏一离开,他便向楚皇开口了:“楚皇,请恕愚侄冒昧。贵国与燕国本是相互守望之国,近些年却因一些误会,导致连年征战,今年方得安稳。家父深慕楚国之威严,特令愚侄来朝,巩固两国友谊,并愿与楚国结成秦晋之好。方才愚侄看到一晗郡主的画像,深深为一晗郡主所倾倒。因此愚侄斗胆,请楚皇将一晗郡主下嫁于我,永结两国之好!”   楚皇忍不住在心里叹了口气,燕扉的意思他岂能不懂?燕国吃了败仗,但终究没有彻底输掉,虽然愿意做楚国的附属国,但上交楚国的权力却并无多少,此外不过每年多交许多银钱粮食罢了。这块肥肉,楚国暂时也吞不下,只得先拉拢着。   拉拢的最好方式,就是联姻,就是燕扉还未来朝之前双方就已决定了的。之前这几天,他一直因为人选问题与太后、各位亲王僵持不下,虽然可以找人代嫁,但被“嫁”的郡主终究是会吃亏。   然而今天燕扉亲自点名求娶了,他不得不给面子。眼下之计,只能答应出嫁楚一晗,到时候,再找人替一晗出嫁了。   只是,楚一晗的相貌他再清楚不过,比这画卷上的美人差得可远了去,也不是翘儿那日所言,比她还美貌许多。日后找代嫁的姑娘,也绝不可能找到这样的美貌。   楚皇咳了一声:“既然贤侄对一晗情深如此,朕自然愿意成人之美。不过这画师未曾见过一晗,简直是胡想乱画!一晗虽也不错,但绝非画中美人之貌。贤侄可想好了?”   燕扉只当楚皇自谦,或不愿将最美的侄女嫁给他,当下郑重道:“愚侄只倾心一晗郡主一人!不过……愚侄有个不情之请,希望楚皇能让愚侄与一晗郡主见上一面,以缓解相思之情。”   “这……”楚皇缓缓颔首,“好吧,五日之后,朕安排你们相见。”   “那愚侄先谢过楚皇了。”   接下来的事如楚千翘所料,太后和三叔楚阔听闻这件事,非常生气,然而木已成舟,他们也不能改变什么,只好四处寻找合适的女子来代嫁。   记得上辈子,选好合适的代嫁女子后,楚后抱着楚千翘,在凤藻宫袅袅的沉香中叹息道:“谁家的姑娘不是爹生娘养的呢,却被我们糟践了。”   楚千翘一面不舍真正的楚思雅出嫁,一面也觉得代嫁的姑娘太惨,只说:“能不嫁就好了。”   此时楚皇正巧走进来,无奈地笑:“很多事情你还不懂,人生处处都有无奈,朕只愿能护好你们母女就好。”   眼下他们也是如此吧,不过楚千翘这辈子就没有那份矛盾挣扎了。楚一晗上辈子怎么移花接木,她就依样画瓢,也来一招移花接木,接一根真正的“木”给燕国世子。   楚千翘知道,楚一晗肯定也会像上辈子的楚思雅那样深居简出,于是带着一大堆礼物,浩浩荡荡地去了忠亲王府。 第8章 移花接木   楚千翘一见到楚阔,便红着眼睛再三道歉了一番。楚阔自然不好说她什么。夫人李氏站在楚阔后面,什么话都没说,但眼睛里透着怨恨。   她知道,三叔只有一个楚一骁是小妾生的,其余三个孩子都是李氏生的,楚一晗最大,因此在李氏身边最久,自然感情深厚。李氏肯定心里恨不得给她扎小人。   不过楚千翘也不在意,只红着眼睛问:“一晗姐姐可在闺房?我能亲自去向一晗姐姐赔礼道歉么?”   “一家人就别提什么道歉不道歉了,她就在房里。”楚阔说了几句客套话,就让楚千翘进去。   “姐姐,翘儿对不起你。”楚千翘一进去,就扑进楚一晗怀里,“都怪我的丫头做事粗心,我找画师作画,原本是想给众位姐妹惊喜的,没想到……”说着就哭了起来。   楚一晗态度略微有些冷淡,只转头吩咐丫鬟道:“红苏,奉茶。”   楚千翘擦干眼泪:“姐姐放心,青苏我已经狠狠处罚过她了,一年的月银都罚下了,还罚她一年都只能吃素,好好反省此次的过错!”   “好了,”楚一晗勉强挤出一个和善的笑,“又不是真的嫁出去了,不过是‘一晗郡主’嫁人罢了。”   “说得也是。”楚千翘笑起来,“姐姐只管忍过这些时间,日后我一定给叫父皇为姐姐寻一门好亲事。”   “嗯。难为你来看我,不过这几天正是紧张之时,你还是让我好生呆着吧,别再大张旗鼓地来府中,我担心反生事端。”   “是我疏忽了。”楚千翘吐吐舌头,“不过今日,翘儿还有一件事想和姐姐分享。”   “什么事?”   “翘儿、翘儿……”楚千翘脸上飞红,极为羞涩,“翘儿也大了,上次百花宴,侍郎大人韦蕴凉下水救我侍女的英姿,让翘儿……朝思暮想。因此,翘儿准备明日就去韦府探个消息,若侍郎大人有心娶我,我就禀明父皇,待世子一走,便让父皇赐婚!”   楚一晗浑身一震,下意识便扬声问:“什么?!”出口后才觉得不妥,缓和了声音说:“你堂堂一个公主,亲自去韦府问这个?成何体统!况且、况且,也许韦大人已经有心上人了呢,岂不冒昧?”   “哎呀!当然不是直说呀,我只是为韦大人救我侍女的事儿前去道谢罢了。”楚千翘亲昵地挽住楚一晗,“姐姐莫笑我,我就看看韦大人对我的态度,若他果真不喜欢我就罢了,若喜欢,那当然得及早下手。”   楚一晗陷入了沉思,半晌才道:“你真想嫁给他?”   “当然。”楚千翘低头微笑,“越早越好。”   传达出这么个信息后,楚千翘就告辞了。楚一晗心不在焉,连句挽留的话都没说,就让她走了。   出来后,楚千翘却没有立刻回宫,只在上马车的时候吩咐慕鹊:“去世子所住的别院附近逛逛。”   上了马车,楚千翘闭着眼睛沉思,从刚才楚一晗的表现看来,她与韦蕴凉果然是很早就勾搭上了,而且她对韦蕴凉可谓用情至深。想来,拖了这么久不嫁人,应该也是为了韦蕴凉。或许她还等着,某一日韦蕴凉篡了皇位,再将她奉上皇后之座。可惜她不知道,嗯,可能至死都不知道了,韦蕴凉不过将她当成一颗棋子罢了,和上辈子的自己一样。   也是可悲,但不可怜。   只是不知道楚阔知不知道自己女儿的心思,还是说,楚阔跟韦蕴凉已经结盟?不过,没有证据,她也不想胡乱怀疑自己的亲叔叔。   上辈子,楚一晗还是放手让韦蕴凉成为驸马了,这辈子应该也不例外。不过,她为韦蕴凉守了这么多年,自然是气不过的。在答应之前,肯定要去找韦蕴凉闹一闹,要他许些甜言蜜语海誓山盟才行。   所以嘛,她就大胆地猜测,楚一晗肯定心急如焚,等会儿就会打破自己的深居简出,去跟韦蕴凉见上一面。不过,地点肯定是不能在韦府的,那太招摇了。所以,最有可能的是,楚一晗派红苏跟韦蕴凉约了时辰与见面的地点,然后楚一晗再出门。   嗯,因此,出宫门的时候,她是带了青苏来的。不过,为了不刺激楚一晗,让她想起伤心事,她把青苏留在韦府外头了。   呀,楚千翘才发现,她忘记把青苏带走了。   没事,青苏那么聪明,肯定会过来找她的。按时间推算,他们见面的时间还早。楚千翘觉得,还是先去偶遇世子比较重要。   当然,“偶遇”并不“偶”。世子的一举一动,该知道的人都知道。楚千翘稍一打探,也就知道了。   就在她的车驾在别院外走过第二遍的时候,燕扉正巧出门了。   楚千翘透过帘子看到,甚觉惊喜,笑道:“世子准备出门?可真巧。”   燕扉抬头一看,一顶鹅黄色的软轿里头,透出一张俏生生的脸蛋来,更觉惊喜,几步走上前来,略一拱手道:“今日公主竟然出宫了?可是有要事要干?”   “没什么紧要事。”楚千翘被慕鹊扶着下了轿子,“去三叔家看了看一晗姐姐,然后想去东边街口的福满楼吃午膳,好久没在宫外吃过东西了。”   燕扉听得“一晗”两个字,心内一动,但知道楚皇没正式引见之前,他是不能自己去见的,于是忽略这句话,回道:“没想到公主这般与民同乐,真真令人敬佩!正巧了,大楚美食多,昨日我刚吃过西边街口的一家满香居,今日正准备去东边的福满楼。不如一起?”   “那是再好不过了。”楚千翘笑笑,又回到自己的轿子里。   在福满楼三楼开了个最隐蔽的雅间,从窗户口看过去,满城的景色都尽收眼底。   楚千翘平时的食量可大着呢,不过她不喜欢在外人面前暴露本性,于是吃得慢条斯理,半天时间,才吃了一小碗饭。   美人当前,虽然是碰不得的美人,但也足够让燕扉心花怒放。于是时不时借吃饭之机,多瞧两眼。   不过两人身份尴尬,燕扉也知道有些话不能多言,因此一顿饭下来,两人也就说了那么几句话。   此时,青苏敲开了雅间的门:“公主,青苏回来了。”   “进来。”   青苏捧着一屉香气腾腾的包子进来,见到燕扉,略惊讶了下,连忙福了福身:“见过世子。”   “不必多礼。”   楚千翘暗道这青姐姐的越发会演戏了,朝燕扉笑笑:“世子有所不知,满香居与福满楼固然都享负盛名,但很多人都不知道,满香居的包子与福满楼的陈醋配在一起,那才是人间美味。”   说着,便示意青苏将包子放到桌子中间:“我来福满楼吃饭,非得再令人买满香居的包子不可。世子尝尝?”   “多谢公主。”燕扉受宠若惊地准备下筷。   此时,青苏朝楚千翘禀告道:“方才奴婢上楼时,正巧看到韦大人进了隔壁雅间,想来也是来吃午膳了。”   “这么巧?”楚千翘站起来,“世子,侍郎大人前些天救了我的侍女,今日正巧碰上,正好去道谢。我就先告辞了。”   公主要出门,燕扉自然不好意思端坐,赶紧也站起来:“我送公主出去。”   楚千翘没有拒绝。   因为是秘密商量,韦蕴凉和楚一晗低调得很,门口连个守卫都没有。这可方便了楚千翘,她与燕扉一前一后走出雅间,来到隔壁雅间门口。   楚千翘正准备敲门,忽然听得里面一阵瓷碟摔碎的声音,接着便听到韦蕴凉低沉微怒的声音:“楚一晗,你不要太过分!”   雅间隔音很好,韦蕴凉也有特意压低声音,所以这一声并不明显。不过最近燕扉对“楚一晗”三个字分外敏感,正准备回雅间的脚步就这么顿住了。   楚千翘得了由头,毫不犹豫地推开门,一边道:“韦大人,可是出什么事儿了?我听到碗碟摔落……一、一晗姐姐?”   转过身,发现燕扉还没走,楚千翘惊诧地捂住嘴巴,一时说不出话来。   雅间里的韦蕴凉和楚一晗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给震惊得反应不过来,呆在原地。韦蕴凉脸上犹有怒色,而楚一晗则眼眶红红,明显是哭过。   燕扉看到了他期待已久的未来的世子妃,心里居然一下失落起来。这根本、这根本跟画像上的女子没一点关系!也跟公主嘴里那个胜过自己的绝世美人没一点关系!这哪里比得上公主?   虽然楚一晗也算小有姿色,但之前心里期待得太高,这甫一见到,他简直怀疑认错了人。但方才他听得清清楚楚,加上楚千翘的反应,更加确定了,雅间里的女子,就是楚一晗!   看他们的反应,如果不是意外撞见,大概,楚国会找一个类似画中美人的人,替代楚一晗出嫁。难怪他在要求楚皇与楚一晗见面时,楚皇会安排在五天之后!   虽然不是没想过这种情况,但真遇上了,燕扉还是觉得格外愤怒。这下,就算绝色美人从画中走出来了,他也只娶楚一晗!   燕扉握紧了双拳,看到楚一晗眼睛红红的模样,心里更是一阵怒气,这一晗郡主和楚国的侍郎大人同处一室,还哭得梨花带雨,显然……显然没什么好事!没想到他千选万选,选来的却是这么一个相貌平平、不守妇。道的女人!   当然,燕扉不会当面发作,他只是冷笑,率先打破了诡异的沉默:“原来这位就是一晗郡主,我未来的世子妃。”   楚一晗看到楚千翘出现,已经惊讶非常,没想到她身后那男子竟是燕国世子燕扉,顿时眼睛睁大,一颗心坠入谷底。   燕扉犹自说道:“前些时候,楚皇便答应安排你我相见,不料今日提前得见,真真是我俩的缘分。今日得见一晗郡主,心里更加倾慕,我大燕国的世子妃,非你莫属!”   楚一晗脸上一阵白,转而恶毒地看向楚千翘。   楚千翘苦着脸道:“这实在、实在是太巧了。我今日准备来福满楼吃东西,恰巧遇上世子,便与世子同行。青苏刚巧看到韦大人进了隔壁雅间,我想上次韦大人舍身救袖舞,我还未曾道谢,便趁此次机会道谢一番,也算全了心意。没想到、没想到……姐姐与韦大人竟在一块儿用膳呢。”   “哦,没想到今日巧合正撞一处儿了。”韦蕴凉勉强打起笑脸,“我与郡主也是偶遇。没料到公主与世子正在隔壁,真是缘分。”   “是啊,果真是缘分。”楚千翘缓缓道。   这下,谁也没有久待的兴致了,韦蕴凉率先以公务繁忙告辞,楚千翘也道自己本就准备回宫了。楚一晗自然不愿与世子独自相处,便也立刻打道回府。   燕扉回到雅间,一手掀翻那冷掉的包子,哼道:“楚国想将我当猴耍,没门!这楚国的真郡主,我无论如何娶定了!”   三楼另一个隔间里,孟景闲带着侍从梁齐正悠然饮酒,只怪他向来耳力超群,隔壁发生了什么,他都听得一清二楚。   他的小姑娘,果然越发聪明了。   “梁齐,”孟景闲叫他,“给我去满香居买一笼包子来,顺便叫福满楼再上一份陈醋。”他一个人自顾自地低笑:“应该会很好吃吧。”   *****   “今天可真累啊。”飞鹤宫里,楚千翘卸下一切虚假和伪装,在椅子上翻滚。   青苏善解人意地端来一碗肉丸子汤:“公主今日都没好好吃过饭,且吃一点肉丸子垫垫底吧,晚膳我让他们快些。”   “青姐姐最好了!”楚千翘打起精神,勉强吃了一碗。她知道,这一天还没完呢,晚上,楚一晗肯定得进宫诉苦了,她必须打起十分精神来面对。   果然,吃了肉丸没多久,楚千翘正打着呵欠呢,九香便进来禀报:“公主,太后请您去清心宫。”   这么快就来了……楚千翘拿过铜镜看了看,因为一天的奔波,脸上有些憔悴,身上的服饰还是早晨穿的,发饰有些乱,也没让丫头们调整。   楚千翘满意地出门了。   刚进了清心宫,就听得太后冷声道:   “跪下。” 第9章 祖孙争吵   楚千翘没想到来到清心宫,一句话都来不及讲,就被兜头赏了一句“跪下”。   她一咬牙,随即直愣愣地跪了下来,膝盖砸在冷硬的地上,磕出了脆响。   再抬头,果然看到楚一晗倚在荣安太后的怀里,两只眼睛红红的,脸上还挂着未擦去的泪珠儿,就这么定定地瞧着她,神色莫辨。   太后眼里也满是心疼与愤怒,当然,心疼是对楚一晗,而愤怒则是对自己。   “今日之事,实在对不住姐姐,我便是没想到,世事能这般巧合……”楚千翘低声道。   “巧合?”楚一晗咬牙切齿,“世上能有这般巧合之事?!思来想去,一定是你故意设计害我!楚千翘,枉我将你当成姐妹,你却如此狠心!”   姐妹?呵……   “狠心?姐姐何话之有?”楚千翘轻蹙秀眉,“这一切真的只是巧合罢了!若我知道姐姐今日会与韦大人相聚,我断不会应了世子的邀请,更不会去找韦大人道谢,只是我也不能未卜先知,因此……”   “够了!你还狡辩!”太后突然从座榻上走下来,快步来到楚千翘面前,“不是你是谁?!这种种桩桩,都是因了你的事,而造成今日的后果,难不成都是巧合不成?!”   楚千翘语气冷硬道:“都是巧合。”   “你!”没想到楚千翘是这种态度,太后指着楚千翘的鼻尖,一时气得说不出话来。   楚千翘又道:“好,假如是我,那么我的目的呢?为了自保?可惜,可燕国世子求娶的从来不是大楚唯一的公主。为了保护其他姐妹?您和父皇、叔叔们不是都已经商量好了么,去找合适的女子代嫁便是,那么我又何须保护其他姐妹?所以我又是为什么呢?只是想害一晗姐姐么?可我向来将一晗姐姐当成亲姐姐,我们感情一向很好,何时交恶过?”   被楚千翘一阵抢白,太后更加无话可说,半晌才冷冷道:“昔日哀家总是更疼爱一晗,对你多有忽视,你面上不说,也是嫉恨的吧?”   楚千翘心里微微一痛,像被什么东西蛰了一般。本来想过来了就先假哭一场,占据先机,却被太后的“跪下”二字硬生生憋了回去,而现在,听了太后的这句话,她是真想哭了。   太后此人,最推崇礼制,也最遵循身份之别、嫡庶之分,因此,在这一辈的女孩儿中,太后最喜欢的便是三叔家的两个嫡女楚一晗与楚一芙,还有四叔家的继室所生的嫡女楚长凌,二叔家的楚思玥因为还是个小娃娃,又实在可爱,因此太后也颇为喜欢。当然,这些人当中,太后最喜欢的便是楚一晗。   而自己,论太后的等级观,应该是嫡亲的孙女儿,却和她眼中所谓的宫女的孙女楚思雅和妾生女楚长宸一个待遇。   她不是没难受过,毕竟这是她亲奶奶。   年幼的时候,她和太后也曾亲密无间过。那时候,父皇虽然不愿纳妃,但毕竟还年轻,所以太后以为,时间久了父皇会让步的。因此,也没那么排斥母后和她。而她小时候的确长得漂亮可爱,性格也俏皮伶俐,太后待她比待楚一晗还要好,时常搂着她“乖乖儿”、“哀家的乖翘儿”地叫个不停。   那时候,她直接喊太后为“奶奶”,比楚一晗那一声“皇奶奶”更加亲昵。而不是今日恭谨疏远的“皇祖母”。   可是,后来太后渐渐地对她母后冷言冷语起来,也开始不再抱她。她不知道为什么,于是眼泪涟涟地张开自己的小手:“奶奶抱抱!要奶奶抱抱!”   然而,太后不忍地看了她好几眼,终究没有抱她。慢慢地,连见也不见她。再后来,母后搂着她说:“以后不要这么没规没矩,见了太后,要叫‘皇祖母’。”幼小的楚千翘终于明白,原来太后不喜欢她了。   慢慢大了,才知道太后因为父皇不愿纳妃生子而生气,也因为母后不愿劝父皇充盈后宫而愤怒,也开始习惯太后不再喜欢自己的事实。   但内心,对幼年那份亲情的渴望,也许从未消逝过。   所以,听到太后恶意的猜度,楚千翘鼻子一酸,终于忍不住落下泪来。   她从来不是这样丑陋的人,从来不是!太后看着她长大,居然这样想她!如果不是上辈子知道楚一晗暗地里做了这些事,她绝不会因为楚一晗比自己受太后宠而陷害她……   她也不是没人疼、没人爱!何须如此!   楚千翘一边落泪,一边倔强地冷笑:“太后不喜欢我的事,我早已习惯,若要嫉恨,何须现在?”   太后被她突然而至的眼泪彻底震住,只听到她继续说:“世间之事无奇不有,这样的巧合谁都不想,但它的确发生了,你们迁怒于我,也无济于事。”   “你别装了!”楚一晗也冲下来,在她眼里楚千翘完全是在虚情假意,若不是顾念着楚千翘的身份,她早去撕掉她可恶的面皮!   此时,她却只能指着楚千翘,恶狠狠地骂:“楚千翘你这个蛇蝎心肠!别以为你是公主就能为所欲为,你迟早会遭报应的!我是不会信你的!我不会!我知道你就是想害我!想让我嫁到燕国去,当个朝不保夕的世子妃!”   听着楚一晗嘴里的咒骂,简直句句在说上辈子的自己,楚千翘只觉可笑至极。她闭上眼睛,懒得纠缠,只说:“你要这样想,我也没办法。太后要怎么处罚我出气,就尽管处置。”   毕竟没有证据,太后也有点心虚,难不成真是巧合?她一时无措。不过楚千翘这引颈就死的模样实在让她心烦,便冷声道:“你先给我滚回去!”   楚千翘听了,不再留念,立刻转身就走。   然后她听到背后楚一晗扑进太后怀里带动的衣物摩擦的声音,她听到楚一晗委委屈屈的一声“皇奶奶”,她听到太后拍着她的背轻唤“心肝儿”……   楚千翘只是冷笑,泪又落了也不知道。   回飞鹤宫的途中,楚千翘遇到了楚后的辇车,所幸眼泪已经干了,她揉了揉脸,挤出一个笑,迎上去截住母后的路。   楚后从辇车上慌忙下来:“母后听到消息,太后将你叫去了,你父皇今晚有政务在身,于是我慌忙来了。怎么,太后有没有为难你?”   楚千翘这辈子不想再叫父母担心,她咧咧嘴,笑道:“不过是为了今日的事详细问了问我罢了。不过,太后向来不喜欢我,所以自然说了我几句,我早就习惯了。”   楚后将她揽进怀里,千言万语化作一声叹息:“翘儿……”   “母后,我真的没事。”楚千翘在母后怀里蹭了蹭。   虽然爷爷不在,奶奶不爱,但父母鹣鲽情深,对自己疼爱有加,其实,她已经很幸运了,不是么?   只是楚千翘没想到,事情还没有完。   第二天中午时分,她听说楚一晗又进宫了,而且直接去了两仪殿。   青苏去打听后回来说,楚一晗哭得梨花带雨,向楚皇表明了心迹,原来她与自己表兄、翰林院编修李如玉早已情投意合,但因身份悬殊太大,所以私下约定,只等李如玉点翰林,成为翰林院学士后,再行求娶。没想到,还没等到那时候,自己却……   所以她哭着求楚皇收回成命。   楚皇也是为难,因这一出意外相见,燕扉早已认定了楚一晗,直言非卿不娶。此时,再换成他人,或者再找代嫁女子,无疑会让燕国陷入愤怒。刚刚结束的战争,也许又将开始。   楚皇哄走了侄女儿,正头疼得慌。   楚千翘略一思吟,吩咐青苏:“给我好好查查李如玉的底细。”   下午的时候,青苏回来复命。原来这李如玉,是楚一晗母亲李氏的哥哥李猛的一个不受宠的庶子。   “哦。”果然如此。楚一晗一心扑在韦蕴凉身上,这李如玉不过是一个借口而已。李如玉为妾所出,没地位,到现在还是一个小小的编修,等此事过了,楚阔再寻一法子,让他退下来,这下身份便更悬殊,更无法求娶了。到时候,这个青梅竹马情投意合的佳话,自然慢慢便被人遗忘了。   楚千翘双眉紧蹙,左右为难。她很想立刻去见见李如玉,但却有万千顾虑。   李如玉不需要太聪明,应该也能明白自己如今是个棋子,不过他身在局中,不得不从。楚千翘若以公主的身份给他做后台,私下许诺他如果当众表明自己与表妹并无私情,则让他晋升侍读学士,为皇家所用,或许这个饱受家族压迫的庶子会同意反抗。但此举也会埋下隐患,一来,她得保证无人看到她与李如玉会面,二来,她得保证李如玉以后都不会反水。   或者,在李如玉反水之前杀了他。   可是,她既无法保证前两条,也无法做到妄杀一个无辜人。   叹息一声,她准备先去两仪殿问问父皇是如何想的。   不成想,到了那里才发现,昨晚刚刚发生过冲突的太后也在那里。   是了,她怎么又犯了鲁莽之错,太后那么关心楚一晗,肯定也知道了楚一晗与李如玉的“心心相印”,有了这一理由,她当然得狠狠逼迫父皇才是。   见她来了,太后倒也没像昨晚那么失态,只不理会她,继续同楚皇说道:“一晗那孩子,这么大了还未许人家,原来是心中有人了。你身为她的亲叔叔,怎么能不心疼她向着她?照我说,你即日便宣布让一晗和她那什么表兄成亲,这样,那燕国世子自然就断了念头。”   楚皇哭笑不得:“母后,这事情啊,实在远非这般简单……况且,您不是最看重身份尊卑了么,这李如玉的身份,与燕国世子可谓云泥之别啊。”   “你别糊弄哀家!与其让一晗去敌国当什么世子妃,哀家宁愿她找个小妾的儿子嫁了!”太后话锋一转,突然道,“皇帝,你女儿惹下的祸,你别想着和稀泥,一定要给哀家好生解决了。” 第10章 姐姐出嫁   气氛有一瞬间的凝滞,楚千翘浑身僵直,楚皇也微怒了。   “母后,翘儿年少,不懂事促成大错,不过这说到底也是巧合而已,并非她有意为之。”楚皇下了座,突然给太后行了个大礼,“昨晚你已将翘儿叫过去训斥了一顿,若母后还不能消气,儿子代女再谢罪一次,求母亲宽恕。”   楚千翘鼻子一酸,肯定是昨晚母后将此事告诉了父皇。如果说之前父皇和母后还怀疑她故意与楚一晗过不去,那昨晚之后,他们完全只信是“巧合”了。可惜,这真的不是“巧合”。如果可以,她真想大声将真相说出来,可是一想到那仙人的警告,她只能将一切咽下。   太后脸上一阵白,只好道:“哀家也不是特意与她过不去。只是这一晗吧,哀家想起来就心酸。不然,咱们就别与燕国和亲了,干脆再打几场仗,将燕国也纳入咱们大楚,岂不是更好?”   楚皇叹道:“母后,您有所不知。您真以为燕国便是楚国铁板钉钉的手下败将么?大楚虽强,燕国也不弱,如真能收了燕国,儿子上次便趁着余勇将燕国灭了。让燕国成为属国,已是最好的解决之道。如今派出郡主和亲,也是不得已为之。”   太后皱眉道:“哀家不懂你这些弯弯绕绕,哀家只知道,到底不是自己的女儿不心疼。若和亲的是你的翘儿,你可会舍得?”   “母后!”楚皇略一扬声,忍不住道,“您有什么怒火,只管朝儿子发,不必总是针对翘儿。到底这些孩子,都是您的孙女,你何必厚此薄彼?”   “你这是教训起我来了?”太后大为震惊。   “儿子不敢。”楚皇抚起额角,头又开始隐隐发痛,“只是这战争并非儿戏,母后的要求,恕儿子不能从命。燕国资源丰厚,牛羊畜牧多,金子也多,目前与它打起来绝非上策,而收为属国,则每年可享用燕国的进贡,益处远多于战争。”   太后喝了一口茶,却还是降不下怒火:“只是叫你发兵,你却推三阻四,什么打不打得赢,一万兵力打不赢,那就派十万,怎么就打不赢?你到底是不上心!”   楚皇忍不住叹息,他已经被太后胡搅蛮缠的功力折服了,简直不知怎么应对才好。   楚千翘也听得吐血。太后虽然算不上聪明,但也绝不笨,因为阅历的累积,在为人处世方面,或者说,工于心计方面,算得上厉害了。结果今日却在政事上面钻了牛角尖,连她都明白的东西还想不透,说出这么令人哭笑不得的话来。   “皇祖母,翘儿斗胆说两句。”楚千翘忍不住道,“大楚能派出十万大军,难道燕国不行?两个国家增加兵力,不过徒增无所谓的伤亡罢了。那些士兵,哪个不是爹娘生养的?我知道一晗姐姐确实可怜,但那些战死沙场的战士们,他们不可怜?您心疼一晗姐姐,难道他们的父母亲人,不心疼他们?”   “你……”太后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   她也知道自己钻牛角尖了,但是被这么一个小辈说出来,顿觉脸上无光,便道:“那你说,李如玉和你一晗姐姐怎么办?李如玉哀家今天给带来了,看看他怎么说。”   楚千翘没想到她来了这么一招,正头疼着,只见穿着墨黑长袍的消瘦青年已经跨步进来。   “微臣李如玉,见过皇上、太后、公主。”   太后急道:“李如玉,哀家亲自将你带到皇帝面前,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你有什么要说的,尽管对皇帝说。”   李如玉沉吟一番,突然道:“微臣年少时,的确仰慕表妹之风华。然而微臣自知身份卑贱,远远配不上表妹!表妹待微臣,也只有兄妹之情。今日得知表妹之婚事,实在为表妹高兴。除此之外,并无其他。”   每个人都以为李如玉会诉尽相爱之苦,并哀求皇帝成全,没想到……这实在太出乎众人意料。   太后完全愣了,楚皇也面露诧异,楚千翘更是惊呆了,心里盘算着,这到底是谁的主意?父皇么?以自己对父皇的了解,他绝不会私下做这种事。太后等人则更不可能。自己也还没来得及找他。难不成是他自己做的主意?不不不,身在他的处境,若背后没人支撑,他是绝不敢反抗家族的。   那……到底是谁呢?   不过眼下楚皇倒是松了一口气,微笑道:“原来如此,想是我们都误会了,原来只是兄妹之情。”   “李如玉,这是你真心想说的?!”太后冷声问道。   李如玉低下头:“回太后,微臣句句都是出自真心。”   “既如此,这件事就无需再议了。”楚皇以一种不容反驳的口吻道,“传令下去,让一晗安心待嫁,日后随世子一起回燕国。”   楚国惯例,除了公主一出生便会赐予封号外,其他郡主是没有封号的,只会在特殊时候赐以封号。待太后气冲冲走后,楚皇大笔一挥,给楚一晗赐封号“柔嘉郡主”,连同赐婚诏书一同发下去了。   *****   这件事总算尘埃落定,楚千翘回到飞鹤宫,罕见地问起了袖舞。   她向来体贴丫头们,因此上次袖舞受了赏之后,她看袖舞不时咳嗽,便让她安心休养,这些天几乎没见着她。   “伤寒可大好了?”   “回公主,已经完全好了。”袖舞答道。   “那就好。”楚千翘看着袖舞,缓慢而清晰地说道,“一晗姐姐背井离乡,实属不易,身边只有红苏和叶儿两个从小服侍的丫头,生活上想来也多有不便。所以我想,将你送给一晗姐姐,一来,给她身边增个靠谱人,二来,也算我的心意。”   “公主!”袖舞睁大了眼,不可置信地看着她,“袖舞、袖舞做错了什么?求公主饶过袖舞!袖舞愿一辈子留在公主身边伺候公主!袖舞……”   “你没有做错什么,这也不是惩罚。”楚千翘摸了摸袖舞的肩膀,“我只是舍不得一晗姐姐,因此想让你替代我照顾她,就好像我仍在她身边一样。”   袖舞张大了嘴瞧着她,瞧了半晌,才知楚千翘心意已决,自己是无可奈何了。   她咬了咬唇,低下头,任眼泪落在地上:“奴婢领命。”   “下去吧。”低声而疲倦地吩咐。   袖舞悄无声息地下去了,之后采兮慌里慌张地跑进来,后面跟着九香。   想是大家都知道消息了,青苏自然不会来问,慕鹊也是个聪明的,什么该问什么不该都门清,所以只有这莽撞的采兮和素来与袖舞交好的九香跑来问了。   “公主,您为什么要将袖舞送人?袖舞她、她干活勤快,人又聪明,留在飞鹤宫伺候您不好么?”采兮跪在地上,仰着头淌着泪问。   “九香也求公主收回成命。”九香磕了一个响头。   楚千翘玩弄着梳妆盒里的发簪道:“正是因为袖舞干活勤快,人又聪明,我才派她去帮衬我的一晗姐姐。若是你也这般,我就派你去了。”   采兮一听,吓了一跳,张着嘴巴却不敢说话了。   九香脸色也是一滞,随后便低声道:“公主说得是,想来这是袖舞的机缘,她合该去伺候一晗郡主的。”   两个小侍女双双退下后,楚一晗那边却派叶儿过来传口信了。   大意不过是,我都出嫁异国了,你还想派丫头来监视我,你想得美!你若把丫头给了我,我就趁机弄死她,看你怎么办!   楚千翘笑了笑,对叶儿说:“回去回禀你家郡主,一晗姐姐实在是多虑了。我完全是为着她考虑,绝无半点私心。”   *****   楚一晗随燕扉归燕的那天下着小雨,淅淅沥沥敲打着地面。   楚千翘穿着一袭华服来送别楚一晗。   而楚一晗穿着更加华美的锦装,脸色却是苍白憔悴的。她身后跟着红苏、叶儿和袖舞,并一些从前在忠亲王府干活的婆子、仆从,还有好几箱装满财宝的嫁妆。这些是她能带去燕国的全部了。   一些大臣们也来相送。楚千翘注意到韦蕴凉挂着玉佩的穗子换了新的,谁织的自不必说。韦蕴凉哄女人倒是一绝,都到了这副田地,楚一晗与袖舞都没有出卖他,或与他撕破脸。还有上辈子的自己,到死了才知道这人的心狠。   “姐姐,”楚千翘走近了,附在楚一晗耳边轻声笑道,“你与燕国世子是天定的姻缘,妹妹衷心祝福你。此去一别,你只管安心当燕国世子妃享尽荣华富贵,三叔一家,我会替你照顾着的。还有韦大人,你知我属意他已久,只可惜我们大婚之日,想来是看不到姐姐回来参加我们的成亲大典了。”   楚一晗眼眸蓦地一睁,死死地盯着楚千翘。   楚千翘只是一笑,替楚一晗整理了下额头边的发丝,便退回到人群之中。   待雨稍停,燕国的车队便渐渐远去,直至再看不见。   回飞鹤宫之后,楚千翘问青苏:“袖舞的东西都带走了?”   “是。只留了一些破旧的衣裳和带不走的碗筷之类的东西。”   “我赠她的画,也带走了?”   “带走了。今日奴婢亲眼见她珍重地放进包裹里了。”青苏觉得有些奇怪,公主问这么做什么?不过看她脸色疲倦,便咽下疑惑。   楚千翘几不可闻地叹息:“好,你下去吧。我想静一静。”   她没有强迫袖舞带走韦蕴凉的画,是给她留了一线生机,但她终究还是带走了。如此一来,她便给自己带来了隐患,就算楚一晗没有对她下手,倘若发现了她的画,知道她也对韦蕴凉有情,那也必然不会放过她了。   楚千翘幽幽一叹,至于刚才的话,只是存心呕楚一晗,什么成亲大典……她是绝不会再嫁韦蕴凉的。她如今见他只有恶心。   不过楚一晗也许不会知道了。到了燕国,燕扉必定对她严防死守,绝不会透露她任何大楚的消息,至于与家人、朋友通信,则是更不可能的事。只要燕扉想,他可以轻易地拿信件做文章,说楚一晗通敌叛国,只是这“敌”成了楚国,“国”也成了燕国。   楚一晗已经彻底与大楚分割了,以后她的命运如何,全看造化了……   喉头翻滚着哽咽,楚千翘再忍不住,伏桌直掉眼泪。   她不是个无情无义、冷面冷心的人,对于她的丫头,她向来是爱护有加的,对于她的姐妹,她也是真心相待的,若不是知道楚一晗勾搭了韦蕴凉,若不是知道袖舞也归顺了韦蕴凉,若不是上辈子的结局太过惨痛,她绝不会对她们下手。   如今虽然胜利地惩罚了她们,但她的心里其实也不好受。压抑了多日的酸楚终于还是爆发了。   她想,好好哭一场吧,哭一场之后才能更坚强。   哭到最后,她几乎哭断了气,突然一只纸鸢飘到了她的窗口,那纸鸢上头画了一树新芽,生气勃勃春意盎然,让她忽然眼前一亮,心里一明。   心情一下子敞亮起来。   她跑过去拿起纸鸢,探头看向窗外:“是谁?” 第11章 耳后的吻   因刚下过小雨,窗外的空气格外洁净,楚千翘探向窗外,鼻尖涌入清新的空气,却不见任何人影。   奇怪。   今日根本不是放纸鸢的天气,况且飞鹤宫乃公主寝宫,守卫森严,也不可能有人能将这纸鸢扔进来。   楚千翘找来青苏她们,都说没瞧见有异常,底下的守卫们也战战兢兢地直呼“卑职该死”。   青苏气道:“你们一个个瞧公主良善,就不把飞鹤宫当回事,整日玩忽职守!今日飞进来的还好是只纸鸢,倘或是把匕首,你们可担的起么?!”   “卑职不敢!”   这些守卫是通过兵部抽调上来的,在飞鹤宫已待了三年未换。不管他们忠不忠诚,是不是韦蕴凉安插的人,趁此机会换一批自己的人也是好的。如今也该培植自己的势力了。   楚千翘便以玩忽职守的罪名将他们都调走了。   青苏便问楚千翘:“公主,那这纸鸢……要不要奴婢给您处理了。”   楚千翘看着手里的纸鸢,上头的新芽让她想起了上辈子那些肆意欢笑的时光,她便也忍不住笑了:“留下吧。”横竖不会是韦蕴凉送的,他要送东西,那必得让她知晓才算达成目的。既然不是他送的,那便也不脏。   飞鹤宫终究要守卫的,该从哪里抽调过来也成了一件事。   首先是绝不能从韦蕴凉把持的兵部抽调的,然而羽林军因为莲花池的事,使得她也不是很相信。剩下只能从南衙府兵或北衙禁军中抽调了。   楚千翘心念一动,北衙禁军的统领许叶,她曾有一面之缘,还曾在最炎热的夏日晌午,给他奉过一碗清水。虽是小恩,但那许叶看上去,倒是知恩图报的人。于是就这么定下了,从北衙禁军中抽调了一批新人过来。   至于纸鸢的事,实在查访不出,也只得搁下了。   很快,天气暖和起来了,从前楚千翘最喜欢的上巳节已经来了。   除了大楚东边海外的一些小国外,其他国家都会在每年三月初三庆祝上巳节。上巳节原是祈求无病无灾的节日,现在已变成了一项游乐的盛事。   百姓们都会在这春暖花开的日子走出门来,嬉戏赏花、沐浴除垢。皇家也不例外。每年这个时候,楚皇总会带着楚千翘等人,去行宫住几天,白天就在乡野之间,或流觞曲水,或踏青赏花,十足欢畅。   更何况,她自重生以来,没有哪一刻没在忙活,终于可以闲下来喘口气了。   行宫设在楚国都城安城的西南城郊,离城门不过二里,既清静又不荒凉。里面便有一条穿过行宫而过的小溪,正是每年曲觞流水的好地方。   不过楚千翘身为女子,纵然楚皇开明,对她没那么多条条框框,其他臣子却不,因此每年他们喝他们的酒,楚千翘则乔装打扮出去玩了。   她只是没想到,今年的韦蕴凉这般阴魂不散!等她收拾了东西与青苏走出行宫后,他突然出现在她们面前。   只道:“臣不胜酒力,因此离了席,出来走走,没想到能巧遇公主。公主欲往何处去?”   楚千翘暂且不好与他撕破脸,只好说道:“不过随意走走罢了。”   “公主千金之躯,只随身带一个丫头,未免太不安全。”韦蕴凉彬彬有礼地拱了拱手,“不如,臣随侍左右,护公主周全。”   护她周全?这话说得楚千翘简直要笑出来。   “好。”楚千翘眼珠子一转,点头答应。   进城之后,楚千翘对青苏略一使眼色,青苏面露犹豫,被她坚决否了回去。青苏无奈,只得听自家公主的,跟着她走去她们以前出宫常逛的一个巷子。   这条巷子是安城最复杂的巷子,里头四方八达,纵横交错,不过住的都是贫苦人家,以往楚千翘常扮作寻常富家小姐来给他们送些金钱食物,因此最为熟悉。但韦蕴凉这样的世家公子,想来是不会来这种地方的。   韦蕴凉跟在楚千翘后面,一边思索着怎么讨她欢喜,一边疑惑她往这腌臜巷子里去干什么,突然心念一转,知道楚千翘是想甩掉她。于是急忙跟上。   可方才他思索间,楚千翘已越走越快,然后就在他欲追之时,刚巧对面来了好几个百姓,恰好将狭小的道路堵住。韦蕴凉眉间一皱,拨开人群赶过去,青苏又“砰”地一下跌到他面前,将他挡了一挡。   再看时,哪里还有楚千翘的踪影。   青苏请罪道:“都是奴婢不好,弄丢了公主。”   韦蕴凉冷笑:“你跟我请罪没用,横竖你跟公主一条心,若公主出了什么事,你自己心里有底便成!”于是便拂袖而去。   青苏垂下眼眉,她倒不十分担心公主,公主看似娇滴滴的不谙世事,但在民间却总是混得如鱼得水,以前出宫多次,有时公主也会丢下她一个人。   更重要的是,她虽不知公主到底经历了什么,突然性子有些不似从前,但她知道,公主一定很累了,所以她愿意压上性命,让公主去做自己想做的事。只要公主高兴就好。   *****   “终于逃出来了。真是片刻安宁都不给我。”楚千翘忍不住低声嘟囔。   她从小巷出来,往左走不过一里路,便到了一处河边。这河名唤元水河,是安城的护城河。这里已经到了城区边缘,往西边看过去就是一座小树林。   河边到处都是繁茂的野草和不知名的小黄花,楚千翘在河边拣了一处没小黄花的地方坐下,看着澄清的河水中有一些细小的游动的小鱼出神。其实她也不知道她特意甩掉韦蕴凉来这荒无人烟的地方作甚么,也许她只是想静静罢了。   可是未静片刻,就听到小树林里传来细语之声,夹杂着一些让她听不懂的呼吸声。   重活一次,楚千翘还是戒不掉鲁莽与好奇的缺点。她站起身,准备过去瞧瞧,是什么人在那里,又是在做什么。   才走近一点,就听到浓烈的喘息声,眼前晃过一片白花花的颜色,楚千翘还看不清楚,却隐约明白了什么,到底从未遇到过这种状况,楚千翘捂住眼睛,抑制不住地尖叫——   还没发出声来,就被人从背后一把捂住嘴!   楚千翘更是惊骇,手忙脚乱地挣扎,却被那人牢牢束缚住。   “是我。”一片柔软的东西擦过耳垂,轻轻的似羽毛,却带着热融融的暖意,还有一些酒气。   这声音乍然响起在耳边,楚千翘自然明白了那柔软的东西是什么——是唇。   楚千翘的脸霎时一片飞红,耳朵红得尤其厉害,以至于好一会儿才听出这不算熟悉,但也不陌生的声音。   ——孟景闲。   而此时她已被孟景闲带到了她来时的小巷口。   “刚才情急之下,对公主多有冒犯,还请公主不要见谅。”孟景闲笑得玩世不恭,就跟那日宴会上嘲笑她时一个模样。   楚千翘涨红着脸,气势上已经弱了许多:“你、你……你怎么出来了?”半晌,“你居然敢非礼我”到底说不出口,也许他真是不小心吧,楚千翘也只能这般安慰自己。   孟景闲叹气:“啊,微臣不胜酒力,于是出来走走。”   楚千翘忍不住嗤笑:“又来一个不胜酒力的。”   孟景闲没问还有谁不胜酒力,只敛笑道:“微臣真的不胜酒力。我不骗你。”   楚千翘咬了咬唇,换了话题:“刚才、呃、刚才……”   “刚才公主您差点惊飞鸳鸯了。”孟景闲又笑起来。   “大、大胆!”被他这么直白地说出来,楚千翘脸上红晕未退,反倒更红了,“他们、他们……光天化日……这、这……有伤风化!”结结巴巴都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纵然重活一世,也还是头一遭遇见这种事,楚千翘无法淡然处之。   孟景闲悠然道:“公主您知不知道,在民间,向来有这么一个风俗——会男女。在上巳节,男女若倾心彼此,便相约无人之地幽会——不过大多都定下亲事的,才敢如此大胆。这种野。合,虽有伤风化,但流传多年的习俗,非一时能破。”忽地又勾起一抹笑:“幸而公主没再往里走,那小树林深处,只怕更多呢。”   楚千翘的脸此时只怕热得能煲汤了,这孟景闲分明是在揶揄她偷看!   可是,她才没这个心思,她只是好奇……算了,何必跟他解释这个。   “既然不胜酒力,孟大人就赶紧回去歇息吧。本公主还想再逛逛。”楚千翘冷下脸,转身就走。   孟景闲从后面追了上来,很自然地走在楚千翘身侧:“若说要逛逛,公主算是找对人了。这安城我最熟悉不过,而且上巳节又是最热闹的节日之一,我保证让公主逛个痛快。”   楚千翘:“……我并没有要找你。”   孟景闲垂了眉:“公主你这样,令微臣很伤心。”   楚千翘是真的相信他不胜酒力了,他一定是喝醉了,对吧!对吧! 第12章 安城一游   楚千翘叹气,也许她只能用对付韦蕴凉的方法来对付孟景闲了。   “我走了,孟大人随意。”说着便又走进巷子里头。   可惜这一次的方法不怎么奏效,无论她怎么灵活地七拐八拐,孟景闲总是跟在她后面。他好像比自己还要熟悉这个复杂的小巷。   出了巷子,已经快至中午了,这样的天气,日头倒是不怎么热人,但是……她走累了。   孟景闲似乎看出楚千翘所想,微微笑道:“晌午将至,想来公主也累了,微臣带公主去吃午膳吧。”   “也好。”反正也甩不掉了,楚千翘准备先去填饱肚子再说。   “想来山珍海味公主已经不稀罕了,这次微臣带公主去吃点新鲜的。”   新鲜的?楚千翘半信半疑地跟着他走,孟景闲带她从东边大道走过去,不多时,又拐进右边的曲道,如此绕来绕去,却停在了一家不起眼的小酒坊,上面挂着的幌子上书“菜酒居”。   楚千翘忍不住心道,这孟景闲也太小气了吧……   “楚姑娘请。”在有人的地方,孟景闲便换了称呼。   第一次被人唤“楚姑娘”,楚千翘微一点头,跟着进了这家酒坊。里面只有一个妇人和几个伙计,一个客人也没有。   空气中飘荡着浓烈的酒香。很好闻,但是——   “我不喝酒。”楚千翘蹙眉道。   “我也不喝。”孟景闲给她摆好碗筷,“菜酒居酒是一绝,菜更是一绝。”说着便朝走过来的妇人道:“九娘,便麻烦你了。”   九娘含笑扫了扫楚千翘,目光又落到孟景闲身上来,笑意更浓:“哎,稍等。”   听这语气,像是早就知道他们要来,楚千翘怎么觉得,自己好像入了孟景闲的套。可惜,她这辈子没那么好骗了,一个个都想取悦她,从内部瓦解大楚,想得美!   不过,送上来的食物,不吃白不吃……楚千翘饿着肚子想。   很快,第一盘菜端上来了,楚千翘眼巴巴望着,却是……却是一盘青菜。   孟景闲取悦人的工夫也太差劲了吧……   “尝尝?”   楚千翘瞧了孟景闲一眼,不情不愿地下了筷,吃到嘴里才舒展眉眼,看上去只是一盘青菜,这新鲜的滋味却是宫里的御厨都做不出来的。   接下来上的几盘菜都是民间小菜,楚千翘渐渐也吃得有滋有味起来。没想到过了须臾,九娘便端出了一碗热腾腾的肉丸子汤。   楚千翘眼前一亮,随后又心里一沉,孟景闲怎么知道她喜欢喝肉丸子汤?难道他在自己身边也……   “百花宴上看姑娘极喜欢喝肉丸子汤,我便留心下来了。”孟景闲一边说着,一边另拿了一个小碗,给楚千翘舀肉丸子,“刚巧九娘的拿手肉菜便是肉丸子,就是不知道合不合你的口味。”   楚千翘便暂且将心放回肚子里。也是,她爱喝肉丸子汤也未曾遮掩过,随便一打听就知道了。她也是太疑神疑鬼了。   她接过小碗,先喝了一点汤,汤水很入味,味道也很醇厚,和御厨不是一个风格,但这九娘做的肉丸子汤,也让楚千翘惊喜不已,便忍不住大快朵颐起来。   孟景闲静静地看着她吃东西的模样,突然拿了一块方绢去擦楚千翘的嘴角,一碰到便如梦初醒地收了回来。   楚千翘已经愣了。   “是微臣僭越了,抱歉。”孟景闲第一次用这么正式的语气,随即又恢复了那副懒散的模样,“我只是想提醒你留着点胃,还有一道菜没上呢。”   楚千翘握了握汤勺,眼下突然拿该不准该生气离去,这个孟景闲,好像比韦蕴凉还难对付,总是看不清他到底想干什么,也总是不知道该使什么手段才能对付他。   此时,九娘已经端了一锅菜上来,笑吟吟道:“姑娘尝尝看,这是上巳节必吃的荠菜煮鸡蛋。”   被这么一打断,发火已经迟了,楚千翘闷闷地放下筷子,看着锅里圆溜溜的鸡蛋。   她素来不怎么喜欢吃鸡蛋,不过伸手不打笑脸人,九娘含着期待笑看着她,她只好下筷沾了一点,吃起来确实比御厨好吃,这乡野小菜,还是得乡野之人做才能做出精髓,于是她又多吃了些,最后吃了半个,实在吃不下才作罢。   “姑娘不吃了?”九娘有些迟疑地看着楚千翘。   楚千翘也有些羞赧:“我实在是吃不下了……”   九娘有些为难:“九娘不是逼迫姑娘,只是寻常日子里,吃蛋吃不完也就罢了,不过上巳节的鸡蛋,是有着良好寓意的,若一个没吃完就伤了这寓意了。”   “什么寓意?”楚千翘好奇地问。   可是九娘已睁大了眼睛,极为诧异地看着她身旁的人。   楚千翘顺着目光看过去,也惊了:“……”   孟景闲旁若无人地在吃她剩下的那半个鸡蛋!   吃完了,还淡定地喝了一杯茶,仿佛这没什么大不了的。甚至让楚千翘也疑惑了,这真的没什么大不了的?   “楚姑娘吃好了吗?吃好了我们就走。”孟景闲连一个解释都不给,直接换了个话题。   “……吃、吃好了。”   有什么不对,楚千翘想,可是她却不由自主被孟景闲带着思路走了。   出了菜酒居,楚千翘走在前面,孟景闲却叫住她:“公主等等!”   “嗯?”楚千翘下意识回过头来,就觉眼前突然罩上一片阴影,头上像是被插了什么,不由伸出手去摸。   孟景闲退后一步,笑道:“我给公主戴了朵荠花。民谣说:‘三月三,荠菜花赛牡丹,女人不戴无钱用,女人一戴粮满仓’,是个好寓意。”   楚千翘放下手,难怪一路走来,她看到好多女子头上都戴了朵荠花,心下还觉得奇怪,原来是个吉祥的寓意。于是也不摘下了,就入乡随俗吧。   “西街在未时会有抛童子会,现在过去正好能赶上,我带公主去看看?”孟景闲又道。   “抛、抛童子会?”楚千翘诧异,“为什么要抛童子?”   孟景闲被她逗笑出来:“此童子非彼童子,这是木雕的仿人童子。每年这个时候,很多人会聚集在西街的戏楼,戏楼主人会将童子从戏楼上抛下,下面的人便争相抢夺,谁抢到了,则寓意谁能早生贵子。抛童子会很是热闹的,不若去凑个趣儿?”   听孟景闲的介绍,倒是跟她以前在话本里看到过的抛绣球招亲很像,可惜一直没机会看一回抛绣球,眼下去看看抛童子也不错。   “那我们走吧。”楚千翘忍住期待,面上却装成冷淡的样子。   孟景闲微微勾了一抹笑,带着楚千翘去了西街,纺花戏楼。   他们到时,戏楼里早已人山人海,孟景闲护着楚千翘来到一处既能观景又不那么挤人的地方。   然后便有一位装扮成大仙人的人出现了,手里捧着一个手掌大的仿人童子,往地下瞧了一瞧,又说了好些神神叨叨的话,最后,在众人的起哄声中,将童子往地下一抛——   那如同滚烫的油锅里加了一勺水,霎时,人群涌动,个个都拼了命去抢。   楚千翘看得起劲,连忙帮着身边的一位妇人看那童子的去向,一边看一边告诉她往哪里抢。   不过,有句话叫什么来着?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   楚千翘正玩得兴起,不过并没想过去抢那童子,却没想到众人争来抢去,竟把童子结结实实地抛进了她怀里。   被童子砸到的楚千翘:“……”   众人忙活了半天一场空,皆唉声叹气,不过看到是这么位天仙似的姑娘拿到了,身边还站着一位芝兰玉树的公子,一时又只有祝福之心。   “恭喜二位!贺喜二位!祝百年好合,早生贵子!”   楚千翘:“……不、不是的……”然而没有一个人听到她细如蚊蚋的声音。   她侧头看了孟景闲一眼,他倒是淡定地笑着。   楚千翘眉眼一皱:“我要把这个童子还给戏楼主人。”   “不可。”孟景闲拉住她的衣角,“童子寓意孩子,既然到了你这里,便是吉祥的兆头。你要是把孩子送出去了,恐怕不详。”   死过一次的楚千翘自然是信这些的,一时没了办法,咬唇道:“可是我不能……不能将这东西带进宫里。”要是被父皇母后知道,横竖挨一顿骂罢了,要是被其他人知道,后果就不堪设想了!   孟景闲从楚千翘手里拿过来,盯着她的眼里是看不清的神色:“我收着。”   “……嗯。”   孟景闲带着楚千翘从人群中挤出来,按照旧俗惯例,还要摆酒宴客,不过这对楚千翘来说自然是不方便的。孟景闲给了戏楼主人一大笔银子托他办了,戏楼主人领了银子,千恩万谢地招呼今日来戏楼的百姓去了。   这么闹半天,楚千翘突然想起来,自己原本准备出来走走便回的,不然青苏弄丢了自己也不好交代,没想到这么一玩,便玩到了现在!   楚千翘心急如焚:“糟了!青苏会不会因我出事了?!” 第13章 公主之位   “公主莫慌。”孟景闲拉住提步欲走的楚千翘,眉眼之间都是哂笑,“公主现下才想起青苏,只怕青苏早已受过处罚了。”   楚千翘忍不住瞪了他一眼,这人居然还幸灾乐祸起来了,还不都是因为他?!   于是不再理会他,抽回自己的衣角往行宫去。   孟景闲从后面追上来,笑道:“公主还未听微臣讲完。微臣早已派人回禀了皇上,微臣偶遇了公主,带公主四处逛逛,必护公主周全。”   楚千翘蓦地停下脚步,意识到自己又被他耍了。   孟景闲看她含羞带怒,似乎下一秒就要哭着生气的样子,也不忍逗她了,便道:“不过眼下的确是不早了,微臣送公主回行宫罢。”   楚千翘哼了一声,冷着小脸往行宫走,孟景闲走在她身侧。这下他无论再说什么逗趣的话儿,楚千翘是打定主意不理了。   到了行宫门口,一位满头鹤发、长相却很精神的中年男人站在门口,见楚千翘来了,连忙迎上去:“公主回来了。”   这男子楚千翘是认识的,便是大楚国的右丞相——孟石。   孟石据说是可以和她父皇并列的痴情种,不过他却远没父皇那么幸运,他挚爱的妻子早在二十多年前就离开了他,他们连一个孩子都没有。孟石因夫人的死一夜白发,后来再不娶妻纳妾,于十一年前收养了当时才刚刚八岁的流浪儿孟景闲。之后,孟石也没再收养其他人,而是将孟景闲视若己出,抚养长大。   这些是大楚朝堂公开的秘密。   楚千翘收回思绪,向孟石点头致意:“难为孟相,竟是在这里等我么?”   孟石道:“老夫担心愚子疏忽了公主的安全,差人出去找了半天,才知晓你们已经准备回来,故此来迎接公主。皇上可等急了。”   “那我们进去吧,这春初之日,晚上到底还是寒凉。”   楚千翘走在前面,孟石与孟景闲走在后头,才走两步,便听到孟石小声的训斥:“幺儿,下次莫要再这般鲁莽!公主万金之躯,要是出了什么问题……”   便听到孟景闲截断他:“爹,我不会让公主出任何问题。”   孟石一怔,又顾忌楚千翘走在前面,便忍住不言了。   楚千翘耳力很好,都听得一清二楚,前一刻还在疑惑孟家就孟景闲一个,为何叫他“幺儿”,不过“幺儿”这名字放在孟景闲身上,实在是好笑……然而下一刻,却被孟景闲轻轻的却又斩钉截铁的保证给差点呛到。   那语气,怎么听起来就那么……那么奇怪呢?就好像……好像他又多喜欢自己似的。   才这么想着,便转过了回廊,楚皇迎面急匆匆走来,看到他们方停下步子。   “翘儿!”楚皇脸一板。   孟石与孟景闲赶紧见了礼。楚千翘则立马露出乖巧的笑容,跃步到楚皇的跟前,扑进他怀里道:“父皇!父皇是出来接翘儿么?”   “你啊你!真是太不像话了!”楚皇止不住叹气,“朕是对你太放纵了,你便胡闹起来,一个人胡乱走散了,不知道赶紧回来,还在外头乱逛,万一出了事怎么办?幸得有景闲遇上了你,才叫朕安心了。”   “下次不会了。”楚千翘吐吐舌头,不露声色地转移话题,“母后呢?是不是也生翘儿的气了?”   “你母后喝酒喝醉了,现下还歇着呢,你别去扰她。”   “那我去找其他姐妹玩去。”楚千翘轻巧地绕过楚皇,像一阵风似的往庭院里走去。   才走几步突然想起自己头上的荠花还没摘,也不知方才父皇与孟相看到了没有,不过总归不好太招摇,楚千翘想着便伸手将荠花摘了下来。   下意识便往回看了一眼,孟景闲还立在那里,恭敬地听孟相与父皇谈话,眼睛却好似望在这边。   太远了,楚千翘也看不太真切,许是看错了……她捏了捏手里的荠花,再走几步就到了孟景闲看不到的另一条回廊,然而她想了想,还是即刻便将荠花扔掉了……管他看没看到。   *****   这段时间的节日一个连着一个,立春后很快便是社日节。   社日节是农民祭祀土地而形成的节日,每年这个时候,皇室也会举行祭祀土地的仪式,以祈求这一年的风调雨顺。   在往年的祭祀活动中,楚千翘也会随楚皇一起,排位就在他之后,几乎是承了“太子”之位。   不过今年楚千翘感染了风寒,前几日还是稍微不爽,社日节那天突然严重许多,病恹恹地躺在床上,连爬起来都困难。楚皇爱怜地先来瞧过她一回,嘱咐她不必去了好生休养,而后才去社日祭祀仪式。   晚间的时候,楚千翘睡得昏昏沉沉,却被外面大风拍打树枝的声音吵醒,往窗外瞧了一眼,黑压压一片沉重的墨色,是大雨将至的前兆。   还是极倦……楚千翘打了个呵欠,再次合上眼睛,不过这次怎么也睡不着,可能是白天睡太久的缘故。不过她没有叫侍女,只闭眼假寐。   外间传来青苏的声音,她或许以为楚千翘还未醒,或许压抑不住心内的愤怒与委屈,故此带着哽咽的声音连大风都压不住,给楚千翘听了个一清二楚——   “太后这么做太过分了!怎么可以让一芙郡主代替公主的位置行祭祀活动?!”   慕鹊安慰她道:“太后偏心已不是一日两日,何况前些时候一晗郡主被嫁去燕国和亲,因此太后将对一晗郡主的喜欢都转移到一芙郡主身上来,格外偏爱她也是正常。咱们恼这个也于事无补。”   青苏愤愤道:“便是想不到皇上居然也同意了!”   慕鹊道:“皇上将一晗郡主远嫁,内心必定对忠亲王有愧,何况太后当众提出来,皇上岂能当场驳回去?若是咱们公主在,必定是不会这样的。”   青苏抽泣着说:“公主明日醒来知晓这件事,不知该多伤心……”   慕鹊又道:“就算让一芙郡主这次承了公主的位置,横竖咱大楚国唯一的公主还是咱们公主,只有公主是皇上的亲女儿,别人再怎么折腾,也是改不了的。公主会明白的。”   慕鹊真真是个会说话的妙人儿……楚千翘苦笑一声,似乎心里愤懑的情绪稍稍减退些了,只是眼角仍旧沁出了泪珠儿。   她是该习惯的,该习惯太后对她的不公。她也不会因此被打倒,因为,她,只有她,是大楚唯一的公主,是楚皇唯一的孩子。   上辈子她不争不抢这位子,这辈子她才知道这位子的可贵。只有在这位子上,她才能更好地挽大楚于危难。   此生,她必定要步步为营,逆天改命!   “青苏姐姐,刑部侍郎孟大人差人给公主送了药来。”此时,伴着一阵敲门声,采兮的声音蓦地出现。   “刑部侍郎?”青苏疑惑地问了一句,便道,“公主现在还睡着,先放着吧。”   “青苏,掌灯。”楚千翘伸了个懒腰,懒洋洋喊道。   青苏一惊:“公主,您醒了?”连忙拿了灯进去。   “嗯,刚醒。”楚千翘捂着嘴打了个呵欠,“刚才是谁来了?”   “是刑部侍郎孟大人差人给您送了药。”青苏回道。   采兮已经机灵地将送来的药呈上来了。   孟景闲这么晚了让人来给她送药?楚千翘一边接过药包,一边问道:“现在几时了?”   “回公主,申时。”   原来才申时,看来是乌云太多,显得这般黑,她还以为戌时或亥时了。楚千翘翻弄几下,本来也没打算用他的药,却看到药包折叠的地方掉出来一个东西——   一朵小黄花。   很眼熟的小黄花……楚千翘想着想着,脸上一热,是那日她差点惊飞野鸳鸯的那河边盛开的花儿!   岂有此理,竟这样打趣她?楚千翘脸上更热,泄愤般地将小黄花揉了个稀烂,一把掷于地上。   谁知道,因她的动静,药包里又掉出一朵花来,却是那日他给她带上的荠花。   他故意的吧!   楚千翘紧了紧手,本来也想扔了了事,心念一转却又收下,对采兮道:“给我拿一本寻常不怎么看的书来。”又将药包递给青苏:“去太医院问问,若这个药方更好,我就吃这个了。”   青苏对她的反应摸不着头脑,却还是听命去了。采兮则很快拿来了一本训诫女子的书,那书楚千翘是从来不看的,楚皇也不让她看,放了多年只是摆设罢了。   楚千翘将荠花夹在书本里,又让采兮拿去放好。   突然想起什么,她又唤得闲的九香:“孟大人的人还在吗?” 第14章 三个请求   “回公主,还在外间等候。”九香答道。   就在此时,门外忽然哗啦啦一声,大雨顿时倾盆而下,满世界充满了淅淅沥沥的雨声。   楚千翘打开窗户,窗外是一株旺盛的梅花树,枝枝蔓蔓众多,有一枝已经伸到了窗户前。她将手伸入雨中,摘了一朵沾了雨的梅花下来。   她用帕子包了梅花,给九香:“把这给孟大人的人,叫他们带回去,就说这是我的回礼。”   “是。”九香应了声,正准备往外走,又被楚千翘叫住。   “等等。”楚千翘回到书桌前,想也不想便写了三个字“赠幺儿”,随后将这张纸条也包进帕子里。   他总是捉弄自己,这次换她也促狭一回。   孟府。孟景闲接过梁齐递过来的帕子,上面似乎还带着她身上的香气。   “公主好些了么?”孟景闲一时不敢打开帕子,眼睛凝在这上面,手却没有动。   “她说公主今日睡了一下午,好像病情更重了……不过公子不用担心,太医院正缺那味药,补上了应该对公主的病很有裨益。”   “嗯。”孟景闲终于打开帕子,“赠幺儿”三个字落入眼中,他禁不住笑出来,又看到那朵梅花,放在鼻下闻了闻,最后将这些东西原样收好,珍而重之地放入怀中。   楚千翘回完礼还没一炷香的工夫,九香又进来回禀,兵部侍郎韦大人也派人来送药。   楚千翘颇觉好笑,韦蕴凉送来的药包她看也不看,便吩咐道:“将这药扔了吧。让他们回禀,韦大人的药我心领了,不过太医院的药吃着,不便吃其他药,替我谢谢他。”   九香看了一眼药包,接了过来,低声回道:“是。”   楚千翘倚在窗边,又听了一会儿雨声,便见青苏执着一把灰色油纸伞回了来。   进来便很欢喜地笑道:“太医说,这并非药方,而是一味珍稀的药材——晒干的血梨。这血梨对风寒很有效,不过由于它很珍稀且春季非当季,去年太医院的血梨用完了,今年太医院正四处为公主寻着,没想到公主这里竟得了。加了这味药进去,这药方才算真正好。”   楚千翘颔首:“希望有效吧,病殃殃的真难受。”   青苏又想起今天的事来,眼圈一红,走上前来探了探楚千翘的额头:“哪里难受了?奴婢再去请太医过来?”   楚千翘摇摇头:“不必了。你将今晚的药煎了吧,我看看这血梨的效果。”   “是。”青苏退下了。   晚上,吃了这一顿加了血梨的药,楚千翘便又去睡了,第二天果真觉得好了不少,至少头没那么昏沉了。   中午去御花园散步的时候,楚千翘便无意中听到了别的宫女们关于社日节的闲言碎语,青苏很生气地要去呵斥她们,却被楚千翘拦下了。   回到飞鹤宫,青苏又生气又难过地将昨日的事说了,楚千翘没告诉她自己那日已从她嘴里听到了,怕她更加难过,只是微微笑道:“不管怎么说,这大楚国的公主,只有我一个。旁的人,能替代我一日,却绝不能替代我一世!”   青苏为她语气中的坚决一惊,随即也舒展了眉眼。公主是真的长大了,至少,不再傻乎乎地以为所有人都好,被欺负了还当只是玩笑。   *****   养了一个月有余,楚千翘总算是大好了,然后她向楚皇请求了三件令人震惊的事——   其一是请求拜入国子监,与诸位世子郡王同习治国之道。   其二是请求拜入翰林院,与诸位翰林学士同理治国之事。   其三是请求招一位武术师父,贴身教习她武艺以此傍身。   先说这国子监,是历来供皇室贵族学习之所,不过大楚国以前从未有女子在国子监学习过。公主、郡主们若要上学,一般是请专人来宫中教习,学习的内容也是天壤之别。男子学习的都是治国之道安国之才,女子们则学的不过是琴棋书画之类的罢了。   就算楚皇是皇帝中的异类,他也无法反抗那么多顽臣的抵抗,加上他只有楚千翘这么一个女儿,送去全是男子的国子监学习便是难上加难。于是这事便一直搁置了,楚皇原本的打算是,待楚千翘及笄之后,再让她开始学做储君,到时候无论压力多大,他都让楚千翘去上学。   再说这翰林院,面上虽无实权,但却是楚皇的智囊院,里面的翰林学士各个都是大楚顶级的人才,也是楚皇的左臂右膀,很多国家层面的决策都有他们的参与。楚皇也早就想让楚千翘试着接触这方面了。   最后说这习武之事,从前的公主们哪个身边没有大批侍卫保护,哪里需要习武防身?因此,楚千翘想习武的念头,也是古往今来头一件。   前两件事倒是正正合了楚皇的心意,然而于其他人看来,却是不可思议的想法,这都是历代公主们从未有过的事。因此,这三件事可谓石破天惊,在朝堂里顿时掀起了一股反对之声。   而反对最坚决的,则是太后。   “听说太后在清心宫发脾气,连平日最喜欢的骨青瓷瓶都摔了。”青苏有些担忧地向楚千翘道。   楚千翘单身撑着下巴,脸上残余的婴儿肥被撑出来,显得十足小孩子气。光是这么看着,没人会觉得她昨晚居然会提出那三个请求。   “摔了就摔了罢,你去给我寻寻,飞鹤宫还有没有好看的瓶子,都给我皇祖母送过去。”   青苏眉头一皱:“公主!你怎么就不着急?太后肯定是要反对你的。”顿了顿,又压低了声音道:“奴婢不懂,公主您为何……为何这么……”青苏一下子想不起该怎么说了,这公主的想法,她如今是真猜不透了。   楚千翘微微咧嘴笑了笑,以缓解青苏的紧张。她其实也觉得自己太冒进了,但有时候慢慢来反而不如下一剂猛药。   粗略算算,从重生到现在,已近三个月了。这段时间,只忙于楚一晗的事情已去了大半部分时间。   今年是正昭十三年四月,而前世韦蕴凉则在正昭十五年八月谋划了宫变,算来,在有“驸马”身份的助力下,离韦家羽翼丰满只有两年多的时间。这辈子,便是没有这个助力,想来最多三年,韦家便也有了足以□□的势力。   所以,她必须在这三年里不断削减他们的势力,或许还有大楚朝堂内其他不轨的势力,最后,将他们一网打尽。   留给她的时间不多了。   因此,从现在开始,她就要好好准备了。   入翰林院,是为了争夺人才,将那些有识之士真正纳入大楚的怀抱,培养真正属于自己的心腹,至于那些身在曹营心在汉之人,若是能早一步发现,也好做早一步的对策。   去国子监,则是为了提升自己。前世她是个娇娇公主,哪里懂得这些复杂的东西,纵然现在获得重生,她也只能在已经预知的前提下,对楚一晗耍耍小手段,再多的长远谋略,她如今还是欠缺的。所以,她必须学习,必须像从前那些男子一样学习,她也必须先站出来,告诉那些冥顽不灵的老古董们,女子也能干政。毕竟,她以后的目标,是守卫整个大楚。她如今已做好这打算了。   至于习武,也是为未来做十足准备。这又要回溯当年了。当年她被韦蕴凉困在新房里,面对他时的那种手无缚鸡之力的绝望,让她现在还心有余悸。虽然她知道,大部分情况下,她都是有人保护的,但是难免有意外发生,在那种情况下,有无武功的区别当然一个在天一个在地。   “公主!”青苏打断了她的思绪,“奴婢还是觉得,公主太过鲁莽了。一下子提出这么多要求,难免众人会觉得太过之。不如你跟皇上说说,先一样一样来,比方说,先拜入了国子监,待过些时候,再求其他,这般循序渐进,不是更好?”   “时间不多了……”楚千翘低吟了一声。   “什么……时间不多?”青苏奇道。   楚千翘正坐着,青苏站在她身前。她看着青苏,恍惚想起了她上辈子死在自己眼前的事。那美丽修长的脖子,被韦蕴凉一刀划破了——而这都是因为她。这辈子,她要保护所有人,不但是自家父皇母后,还有青苏,还有大楚。   时间真的不多了,容不得她循序渐进。而且,一个个推进势必会让众人觉得她得寸进尺,因此在要求第二个要求时阻力必然更大。还不如现在这样,一鼓作气将要求全提了,若是不答应,她就继续求,若是答应了,就得全部答应。   她决不让步。   “我是说,时间差不多了,”楚千翘想完,便抱住青苏叹息,“皇祖母肯定得找我了。”   昨晚她向楚皇提了这些要求,楚皇眼睛里闪过诧异,最后思忖了一番,也没说答应不答应,便让她回来歇息了。   但她知道,父皇肯定是答应了的。她的父皇,从来没有男女之分,从来没觉得女主比不上男子,从一开始就想培养她出来,只是上辈子还来不及,而她上辈子也看不清。   父皇没有直接答应,是因为以她的身份,毕竟不能亲自当面与群臣争辩此事,所以父皇是想先为她说服群臣。如果楚千翘没料错的话,今日早朝,父皇必定是在朝堂上说起此事了。   所以太后今天早上才知道,因此正大发雷霆着。   估计,发完火,马上就要来找自己了。   楚千翘有时真觉得自己是个神算子,就在她说完“皇祖母肯定得找我了”这句话后,果然,太后便派代嬷嬷过来了。   “公主,太后请您前去清心宫。” 第15章 正面冲突   “代嬷嬷先喝口茶歇息片刻。”楚千翘示意慕鹊奉茶,又对青苏道,“给我描个眉。”   不管怎么说,输人不能输阵。   不,人也不能输。   其实她这么抗争是为了什么呢?并不仅仅是为了大楚啊,若是楚国覆灭,太后也难逃此劫。但是,这些都是不能说出口的,秘密。   到了清心宫,太后倒没有像上次那样劈头就来一句“跪下”。不过,在她行完礼后,直直地盯了她许久,才冷声道:“起来吧。”   楚千翘站了起来,因为站得太久,脑袋有些发晕。她忘了她没吃早膳了。   太后这次尤为反常,让代嬷嬷、桂嬷嬷和其他宫女侍卫都出去了,整个清心宫里,只有她们两个人,和袅袅升起的檀香。   楚千翘被这架势弄得莫名紧张,不过本着敌不动我便不动的原则,她静静地等太后开口。   不过已在心里暗示自己,坚强,无论太后说什么,都当成耳边风放了吧。   可是太后的第一句话,还是刺痛了她:“你和你母后,果然都是有野心的人啊,手段实在高超,哀家自愧不如。”   楚千翘呼吸一窒,下意识反驳:“恕翘儿愚钝,不知皇祖母的意思,这与我母后有什么干系?”   她已经事先料想到,太后,包括群臣,都会将她冠以“野心”二字,她也的确有野心,她不惧别人这样说她。但她不要任何人说她的母后。   太后缓缓呷了一口茶,冷笑道:“你的母后,表面上恭谨贤良,蒙蔽了皇帝,也蒙蔽了当年的哀家。现在细细想来,野心实在不小。”   楚千翘忍不住蹙眉,她受够了太后欲言又止的绕弯子行为,便道:“皇祖母有什么话就直说,横竖现在只有我们两人,翘儿洗耳恭听。”   许是她语气中的不耐激怒了太后,太后猛地将茶杯往桌上一放,溅出几滴上好的茶水。   “当初皇帝还是太子时,一点美色不近,偏生在国子监上学时,你那母后仗着自己父亲是既是祭酒又是太傅,常来接近皇帝,却也没博得皇帝的青眼。后来先皇看在你母后外表淑良,出身也算清贵,于是将你母亲赐婚给了皇帝,使得你母亲如愿以偿。刚当上太子妃时,却也是个受冷落的,皇帝宁愿留在哀家宫里陪哀家抄经书,也不愿回他的东宫。”   说到这里,太后顿了顿,带了几许得意看向楚千翘,她要让楚千翘知道,皇帝曾经还是很孝顺她的,她们母子别想在她头上作威作福。   楚千翘只是竭力保持脸上的冷漠,不想跟太后起正面冲突。   “你没什么可说?”太后皱眉问道。   “翘儿那时都还没出生呢,哪里知道这些。”楚千翘干巴巴地应了一声,免得太后下不来台,实际上太后说的话都如过耳风一般,她只等着太后到底想说什么。   太后哼了一声,又继续道:“后来,皇帝突然变了个人似的,开始衷情于你母后。不得不说,你母后的手段,真真儿是高。自从衷情你母后之后,旁的人,皇帝更是看都不看一眼。你说,你母后给皇帝灌的是什么迷。魂。汤呢?”   楚千翘咬咬牙,几次试图压下怒火,却还是忍不住,竖着脖颈说道:“翘儿实在不知,父皇与母后两情相悦,再爱不上其他人,有什么问题?”   “荒唐!自古帝王都是后宫三千,子嗣绵延,可没谁像你父皇这般。”   “谁说帝王一定要后宫三千呢?帝王就不能专情了?”   父皇常跟她说,自己以前不知爱情是何物,遇上她母亲之后,才觉人生只要她母后一人便已圆满。两情相悦共长相厮守,便是最美好的爱情。   从她父皇母后这里,她看到了真正的爱情,也相信世间有爱情,即便上辈子被狠狠伤过,楚千翘仍这样相信。   “你这是什么态度?!”太后怒道,“帝王专情?呵,你们就利用帝王的专情,实现自己的野心!”   “敢问皇祖母,我母后向来恪守为后之道,天下人只有说她好的,从来不曾有怨言。翘儿以为,母后也当得起一声‘母仪天下’了,她的野心在哪里?”   太后冷冷道:“得了专宠,便容不下人,哪里当得起‘母仪天下’?若真是母仪天下的皇后,岂会让后宫空置十余年?不过是想拥一己之宠,享无上权力罢了。可惜肚子不争气,只生了你一个女娃,又不愿专宠旁落,因此使了不知多少迷。魂。术,才叫皇帝乐不思蜀,从不提纳妃之事。没想到……”   面对太后对母后的污蔑,楚千翘再忍不住,冒着大不韪截断了她的话:“皇祖母的话实在太过偏颇了,绝不纳妃之事,连翘儿都知道那是父皇的主意。父皇只爱母后一人,为何要娶其他女子,这不是害人害己么?母后只是未曾主动为父皇纳妃罢了,可是您将心比心,谁又能主动为自己心爱之人纳妃呢?”   太后被楚千翘一阵抢白,登时大怒,将手边的茶杯扔掷了下去。茶盏虽放了片刻,但仍旧滚烫的,刚好茶水都溅落在楚千翘的手背上,立刻红了一片。   楚千翘吃痛,却咬牙忍住,而太后只当看不见,反而嘲讽道:“爱情?你母后为了爱情?可笑,不过是为了自己的野心罢了!她不过,不过觊觎哀家的位子罢了!可惜只生了你一个女子,倒是让她想不到吧?不过哀家倒是小瞧了你母后,不惜违背祖训、违背天理,居然想将你一个女子推上皇位?你们两母女,野心真是够大的啊!”   楚千翘一脸震惊,原来、原来太后是这样认为的?野心?呵呵,她怒极了,反倒想笑。   太后见她面色惊异,想来自己说中了她们的心理,便放低了声音,叹道:“你这母后真是猪油蒙了心,就算皇帝纳了其他妃子,其他妃子又生下皇子又如何?她还是正妻、皇后!以后其他皇子登基,还须得恭敬地唤她一声‘母后’,没人会委屈亏待她!没想到她居然连这等容人之量都没有,还想着将你这个女娃推向皇位,滑天下之大稽!”   楚千翘的心渐渐沉了下去。她大概明白了太后所想,从父皇不愿纳妃、母后也不劝纳妃之日起,太后便对母后存了疑,认为她要专宠天下,所以便疏远了她们母子。随着年岁的增长,父皇依旧专情母后,太后便越发为大楚以后的储君着急,因此疑心更重。而现在,她明显准备涉足朝堂的举动,让太后的疑心爆发,认为这一切都是她母后长久的计划。   习惯性咬了咬唇,楚千翘才开口:“实话与皇祖母说,翘儿的确是想为父皇分忧解难,但这一切,皆与母后无关,本次翘儿所做之举,母后知道的可能比您还晚。翘儿也并非觊觎皇位,若我楚氏有更好的人才,想来父皇也不会任人唯亲。皇祖母应当比翘儿更了解父皇,父皇向来以天下为己任,所做一切都是为了天下罢了,太后又有什么可忧虑的呢?”   “好伶俐的口齿。”太后走下来,直直盯着楚千翘的眼睛,“你的意思是,如若楚氏没有更好的人选,你便要走上那个位子?”   楚千翘不闪也不避,思忖片刻,一字一句道:“的确如此。”   “你真是疯了!你有什么资格当皇帝?”   楚千翘反问:“我是当今皇上的女儿,大楚唯一的公主,为何没资格?”   “你可知道,大楚——哦,不,应该说整个中原,从来没有女人当过皇帝。”   “因为从未有过,所以就不能有么?”   “简直无知!”太后怒骂道,“女子怎么比得上男人?身为女人,就该相夫教子伺奉公婆,别妄想其他。这道理别说大家闺秀了,连小家碧玉,甚至平民女子都懂,你怎么不懂?想来你母后也只指望着你呢,所以连这话都不曾教你。治国平天下,那是男子的事,女人家掺和什么!”   “是,父皇母后从来不教翘儿如何相夫教子,他们教给我的,是相信从一而终的感情,他们教给我的,是平等温馨的亲情,他们教给我的,是男子与女子都一样,要相信自己从未比男子差……他们教了我这么多,唯独没教过我怎么屈于男人之下!”楚千翘觉得自己大概是疯了,此时她早已忘记眼前这人是太后,在孝道面前,应该恭敬尊重的太后。   她只是觉得太后的言论太可笑了,可笑到她实在想问——   “皇祖母,翘儿再斗胆问一句,女子怎么就比不上男子了?太后,您不也是女人么?”   “大胆!”太后无言以对,便突然地甩了她一巴掌,那力度毫不留情,一掌下去,楚千翘的左脸便立刻肿了起来。   “出去!你给我出去!给我跪在清心宫外好好反省!”太后失控般地指着门外怒吼。   楚千翘沉默地开门出去,时间已近正午,阳光正是烈的时候。   她在阳光之中跪了下来。 第16章 跪下淋雨   “公、公主?这是怎么了?”一直等在外面的青苏见楚千翘啪地一声跪下来,吓了一跳,慌忙跑上来问道。   “没什么,就是罚跪而已。你别担心。”   “什么叫罚跪而已?”青苏急得团团转,“虽说还不到炎夏,不过最近这几日却是很热的。奴婢站在外头屋檐下都觉热风,公主跪在太阳底下,这怎么行?身子肯定受不住。”   她想了想,灵机一动:“那奴婢给公主拿把伞来,给公主撑着伞吧。”   “别。”楚千翘拉住欲走的青苏,“你只管回飞鹤宫,不必管我。皇祖母只让我跪在外面,可没叫我打伞。”   “这……这怎么成?不然奴婢将皇后娘娘请过来?”青苏低声问道。皇后这几日都在休养,几乎不见人,不过她若知道公主的事,肯定会急忙赶过来的。可惜现在皇上还在早朝,不然公主也不必吃这些苦。   “不用。”楚千翘有些哭笑不得,“母后这几日身子一直不大爽快,可别闹她。而且现在又不是炎夏,也不是寒冬,我肯定受得住。我这也是向我的皇祖母禀明心志,让她知道我的坚决。”   “公主……”青苏幽幽一叹,“那奴婢在这陪你。”说着便欲跪下来。   楚千翘摇头:“不必。这是我一个人的事。”   青苏看着她眼里的眸光,思量片刻,终于叹息一声,返回到清心宫的廊檐之下,目光遥遥落向这边。   “嗯?这不是翘儿么?”   片刻后,楚千翘听到一句轻快的声音,一双翠绿色的珍珠绣花鞋落入她眼帘,不用抬头都能知道是谁。   “翘儿,你怎么不理我?哦,我知道,你肯定是嫌弃我身份比不上你的尊贵,懒得跟我搭话呢。”   “没有的事,你多心了,芙姐姐。”   楚千翘终于抬起头来,看着眼前这个俏丽的女子楚一芙——三叔楚阔的小女儿,楚一晗的亲妹妹。   虽然她称楚一芙为“姐姐”,其实两人差不多年纪,楚一芙只比她早生了一个多月,而楚一芙又是忠亲王府最小的孩子,因此性子很是骄纵傲慢。   两人差不多年纪,小时候常玩在一起,不过性子终究不合,不懂事的年纪总是起冲突,谁也看不惯谁。楚千翘没什么等级观念,从不用“公主”名头压她,而她在自家府里无法无天惯了,因此也不将“公主”看在眼里,所以两个小娃娃经常掐起来。   不过,小孩不在乎,大人却是在乎的。楚一芙的母亲李氏常常在她们吵架时训斥楚一芙,久而久之楚一芙便明白了,自己只是个“郡主”,是比不上个“公主”的,因而内心深处反而越发愤恨,便时不时对楚千翘连讽带刺,多年下来便改不了了。   再加上楚一晗之事,虽然没有谁会说这都是楚千翘的计划,但内心怎么想的,谁知道呢?楚一芙必定是恨死她了,毕竟她与楚一晗那是亲姐妹。而且,最近太后将对楚一晗的偏爱全转移到她身上来了,她便更有底气了。   “大热天跪在太阳底下做甚?难道皇奶奶又生你的气了么?”楚一芙抿着嘴蹙着眉,“哎哎,你总是这样,总是叫皇奶奶生气。你要知道,皇奶奶身子不好,咱们身为后辈呢,当以长辈身体为先。”   “我从来就不讨皇祖母喜欢,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楚千翘凉凉地回道,“不像姐姐你这么讨人喜爱。”   楚一芙啧了一声:“你这是说哪的话。”说着,便微微俯身,挽住楚千翘的胳膊,欲将她扶起来,“罢了,你跟我一块儿进去,我向皇祖母求求情,她便不会生气了。”   楚千翘纹丝不动地跪着,只道:“我怕进去后皇祖母更生气,还是跪着吧。”   楚一芙放开她的手,冷笑:“好吧,既然你不领情,我也便不勉强了。想来你真是将皇奶奶气得狠了。哎,还好我凑巧给皇奶奶亲自做了一碗绿豆汤,或许可消消皇奶奶的火气。绿苏,还不快来。”说完,便挺着骄傲的背影进了清心宫。   楚千翘呼出一口浊气,跪得膝盖都酸了。今天父皇的早朝上得可真久,肯定在朝堂上因为她的事大起争执呢,所以,她自己这里,也要坚持。无论如何,她的心志绝不会改。   没过多久,众人都听闻了她被罚跪。一时间,这清心宫外便热闹起来,一拨赶着一拨。   慢慢地,人群散去,日头越来越暗沉,黑云渐渐笼了过来。   一触即发的雨势。   青苏拿来了一把伞,却被楚千翘勒令退下。她已经打定主意了,这次,就算淋死了,她也不讨饶。   她抬头看着天空,一滴、两滴、三滴……雨突然哗啦啦下了起来,浇溉大千世界。   楚千翘几乎是瞬间便被淋了个透。   青苏心里不断祈祷着皇上早点下朝,早些赶过来。   许是祈祷起了作用,约摸一炷香的时间后,下了朝听闻了消息的楚皇匆匆赶来,后面还跟着孟景闲与韦蕴凉。青苏大喜过望,赶紧跑上前来接驾。   “还不快扶你家公主起来?!”楚皇怒道。   “是!”青苏去扶楚千翘的胳臂,可她却一动不动。   “闹脾气了?”楚皇又气又笑地看着她,亲自伸手去扶。   楚千翘虽然已经很虚弱,却还是固执地避开了:“是皇祖母叫我跪下的,我等皇祖母允我起来。”   “你这倔丫头!”楚皇气道,随即一个人大跨步地入了清心宫。   之后,楚一芙便带着绿苏出了来,绿苏为她撑开一把骨伞,那是太后最喜欢的伞。走过楚千翘时,楚一芙鼻子里哼了一声,用低不可闻的声音说了一句:“果然是有人撑腰的人啊。”   楚千翘装作没听见,反倒抬眸问孟景闲:“你们怎么来了?”后宫之地,可不是随随便便进的。   孟景闲却只是皱眉,将手中的伞往楚千翘头上偏过去,嘴里叹息:“你何必……”   “我不要。”楚千翘冷着脸道。   孟景闲又气又笑,反手将伞一扔,好,两人都淋雨,那倒一了百了。   楚千翘与韦蕴凉都惊诧了一瞬,楚千翘垂下眸来,韦蕴凉望着执伞的手,扔也不是,为她打伞也不是了,只好回她先前的话题:“下了朝,皇上留我们两个议事,才刚走不远,便听得公主罚跪之事,便匆匆过来了。”   说着,便微微蹲下。身,语重心长道:“公主,你不要任性。朝堂之事不是你想象中那么好玩的。男子自有男子的大任,女子只管安心享福,享受男子给你的天下,难道不好么?”   楚千翘只觉刺耳,跟太后一个调调,太后或许只是维护她心里该有的秩序,韦蕴凉则用心更为险恶。她掀了掀眼帘,原想反驳他,却实在说不出话来。   她眼下真的很虚弱了,一天没吃东西、脸被打肿、手被烫伤,只凭着一股气,她才能支撑自己不晕过去。算了,他爱怎么说,便随他说去。   韦蕴凉看楚千翘不言不语的样子,反倒以为听进去了,便继续道:“公主这等金枝玉叶,既不谙世事,也受不了苦的。像公主这样的人,合该被人捧起来好生照顾,而不须自己劳心劳力。公主你……”   “韦大人是在教训公主么?”一直一声不响的孟景闲突然凉凉开口。   “孟大人说笑了。”韦蕴凉直起身,与孟景闲对视道,“我只是与公主说说心里话罢了。不知孟大人有何高见?”   “我没有什么高见。”孟景闲神色复杂地看了一眼楚千翘,“我只知道,公主的身份,只有教训我们的道理,我们没资格向公主说三道四。公主所做的决定,自有她的道理。”   正犯着迷糊的楚千翘精神一振,敢情这孟幺儿居然支持自己的决定?她还以为,朝堂之上除了父皇只有反对呢。   韦蕴凉冷笑道:“那是自然。皇上都支持公主,孟大人自然紧随皇上的心思。”   楚千翘忍不住在心里笑,他这是讽刺孟景闲拍父皇马屁呢,不知道孟景闲怎么答。   孟景闲回道:“我们身为臣子的,难道不正是要遵循圣意么?”   韦蕴凉被噎得哑口无言,楚千翘嘴角忍不住弯了弯,这个孟景闲,虽然心里不知道打得什么花花肠子,嘴巴倒是会说。   此时,清心宫的大门缓缓拉开。   太后站在最前面,她后面便是楚皇。她有些面色不虞,但这点不快在看到楚千翘的样子时消逝了。   她没想到外面下了这么大的雨,楚千翘发丝凌乱,脸上浮起绯红,看上去真是淋病了。   到底也是她的孙女,而且刚才她和皇帝也因为楚千翘吵了一架,她也算是明白了,她要是再这样对楚千翘,恐怕皇帝会跟她彻底离心了。   于是太后咳了咳,朗声道:“起来吧。”   楚千翘虚得厉害,但她知道自己胜利了,她努力从喉咙里挤出一句话来:“翘儿谢过皇祖母。”说着,便预备着站起来。   孟景闲、韦蕴凉和青苏都伸出手来扶她,她只把手搭在青苏的胳臂上,站起来时却有些急,眼前一花,一下子晕了过去。   青苏猝不及防,整个人承受不住楚千翘突然的歪倒,差点一同摔了,还好最后关头咬牙撑住了。正吁了口气,突然手上一松。   公主被孟大人一把抱起了! 第17章 读书日常   “后来呢?”楚千翘窝在被子里,只露出一个小脑袋,听青苏说得眉飞色舞。   一向沉稳内敛的青苏很少这么激动,她眼睛放光说:“后来,孟大人就很严肃地说‘公主眼下甚是虚弱,臣送公主去太医院’,说完都没等皇上开口,就抱着你去了。我们反应过来,便也都跟了上去,连太后都去了呢!”   “嗯……然后呢?”楚千翘回想昨天,晕倒之后真是一点印象都没了。   青苏回道:“然后,太医就让奴婢先在里间给公主换一套干爽的衣服,奴婢在换衣服的时候,听见外间孟大人向皇上告罪,皇上倒没有很生气,太后生气得不行,将孟大人骂了个狗血淋头!最后还是太医进来察脉了,太后才停下。”   她顿了顿,又继续道:“就算被太后骂了,孟大人还是太医给您察脉开方后才走呢。公主,奴婢觉得、觉得……孟大人是不是仰慕公主呀?”   楚千翘从被子里窜出来:“我的青姐姐啊,你什么时候也这般嘴碎了?”   “我这不是关心公主么?”青苏瞧着她,“公主,你也快到嫁人的年纪了,是时候考虑这方面的问题了。况且,我看皇上对孟大人……”   “好了啊,我头晕……又困了……”说着把头一缩,又缩回了被子里。   青苏哭笑不得地摇头,自去煎药了。   被子里,楚千翘默默地叹了口气,若是上辈子,她的心早飘到孟景闲身上去了吧,这般英雄救美的桥段,是她以前最爱看的。可是,现在她知道,他们都是假的,不过为了骗取大楚而已。   她不该有丝毫的动心,她也不会有丝毫的动心。   孟景闲可能是第二个韦蕴凉,但她绝不会是上辈子的楚千翘!   *****   这次病好后,楚千翘终于不再是一个困于后宫的娇娇公主了。   现在的她,可以光明正大地与楚皇一起去议事殿听众位翰林学士的想法,接触朝堂事务。楚皇也会开始将一些以前讳莫如深的东西说与她听。不过,楚千翘发现,她的父皇也还是将重心放在外敌,而不曾怀疑过朝堂的臣子。殊不知,内部的崩溃才是最可怕的。可惜这道理她也是死过一次才知晓。   这几日,楚皇亦开始在下面的军队里找寻合适的人才教楚千翘武功。这件事也是经过让步的,因为太后坚决不许男子近身教导楚千翘,所以此次要找的师父是一位女子。不过,军队里女子甚少,于是这挑选还须得几日。   而楚千翘这几日开始入学国子监了。   国子监最高管事之人是国子监祭酒——楚千翘的外祖父,楚后苏若湘的父亲苏蒙,便是由他来教习楚千翘的主课。   国子监是供皇族学习之所,在这一辈的男子中,年纪大的如楚长骄、楚一睿、楚长英、楚长鸿等人已经参与政务很少来了,只有楚一骁与楚思悠还在上学。   楚一骁是三叔的次子,为妾室所生,性格有点奇怪,既嚣张又孤僻,有时候楚千翘瞧着他的目光都有点怕,总之不是个好相处的。楚千翘几乎不怎么与他接触,不过他来国子监也是三来两不来,倒让楚千翘松了口气。   楚思悠则相对单纯许多,他是二叔唯一的儿子,早早便被立了世子,不过年纪比楚千翘还小了半岁,然而身量早已超过了她,看上去已然是一个翩翩君子了。   此外,还有楚千翘的表兄苏季涟也在国子监学习。苏季涟长得文文静静的,性格也是温吞善良的,楚千翘觉得他与外祖父简直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一点不像自家那个莽夫般的舅舅。   哦,应该说,苏家的两个孩子都不像舅舅,苏季涟的亲妹,楚千翘的表姐苏柔雪更是温温柔柔,恰如其名,在安城享负盛名,被称作安城第一美女。   “表妹!”走入学堂,苏季涟立刻叫住楚千翘,惊喜地走了过来。   “真没想到你能来。”他说。   楚千翘甜甜一笑:“还要多谢了舅舅和表哥在朝堂上对我的支持。”苏季涟在朝堂上也担了职务——礼部侍郎。楚千翘知道,其实这些侍郎们都是父皇看中了的人选,就这两年罢,大抵会陆陆续续升上尚书,成为大楚的栋梁。   “应、应该的。”苏季涟还像小时候一样,总是在她面前紧张得说不出话来,也不知道为什么。   楚千翘再次报以一笑,准备去位子上了。   苏季涟急忙道:“我、我一向以为,表妹的才能是绝不输男子的,你若是男子,必定有更大的施为。”   楚千翘噗嗤一笑,她表哥真是睁着眼睛说瞎话呢,上辈子她就是个傻瓜公主,哪里看出来什么“才能”。便是这辈子,她也不敢说自己有多聪明。   见楚千翘笑了,苏季涟越发紧张,耳尖都红了,结结巴巴道:“表、表妹不信?我是真心这、这般以为的。”   楚千翘瞧着他的样子,实在想象不出他在朝堂上是什么样子,便忍笑道:“没有不信。只是在笑表哥还是和小时候一样,总那么害怕我,我又不会吃了你。”   “不、不是害怕……”苏季涟着急分辩。   楚千翘远远瞧见外祖父前来的身影,这外祖父平时挺慈爱的,但在学业上却是很严格的,连楚一骁也不敢在他的课上不来。   怕外祖父发火,楚千翘赶紧拉了拉苏季涟的袖子:“表哥,快入座吧。”   “嗯、嗯……”苏季涟呆呆地看着袖子,嘴里应着,片刻后才回过神。   上了苏蒙的课,楚千翘才知道头大,以前自己在闺阁学的那些东西相比起来简直太过简单了,不过好在她是第一天上学,苏蒙念在这一点,倒没怎么为难她。   下了堂,她简直头昏脑胀。   还好苏柔雪给哥哥送小点心来了,知道楚千翘今日也来上学,便多带了一份。   楚千翘激动地抱住眼前这位穿着白色衣服、美得仙气飘飘的表姐,嘴里大呼:“雪姐姐,你真好。”   苏柔雪亲自将点心一一揭开:“你说你也真是的,好端端一个女孩子,学这些做什么?没得自找苦吃。”   楚千翘顿了顿,一下不知该怎么接话。她这位表姐,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特别是诗,文采可以说冠绝大楚。所以,楚千翘一向以为,像这样钟灵毓秀的女子,应该也是十分通透的,至少,在这种事上,不会有这样的想法。   再一想想,历朝历代的女子里,有几个能像男子一般上学入仕呢?难道真是女子比男子差?不,都是两个眼睛一个嘴巴,哪里就差了去?可是,为什么女子就不能同男子一样呢?连她上学的权利,她都得费尽心机去争取。   这么一想,楚千翘便更加低沉起来,无意识地叹了一口气。   苏柔雪吓了一跳,便道:“我不该怎么说,你别放在心上。”   楚千翘笑笑,赶紧道:“没有!我方才是在想,我最爱喝的肉丸子没有踪影,真是太悲伤了。”心里却想开了,这么多年了,大家都认为女子不如男,久而久之,出现像表姐这样的想法实在再正常不过。她若没死过一次,她也想不到这一层。   苏柔雪松了口气,解释道:“汤食不好拿而且味大,终究不适合学堂这样的场所。”   “嗯嗯。”楚千翘应和着,便去拣了一块糕点吃,赞道,“表哥有福分,雪姐姐的糕点味道真是不错。”   苏季涟笑道:“也就、也就这一个月来,雪儿不知、不知犯了什么怔,天天给我送吃的。以前可没、没这福分。”   苏柔雪嗔道:“哥哥你别说了!”   此时,一双筷子突然插。入,将楚千翘正欲下手的桂花糕夹了起来。   还从没人从她嘴里抢食,楚千翘蹙眉看过去,不由大叹:“怎么又是你!”阴魂不散的孟景闲,怎么会出现在国子监?   苏季涟朝楚千翘道:“表妹,不、不得无礼,孟大人上个月刚提了助教,你该、该叫他先生。”   “……什么?”楚千翘有些懵,“可是他也只是个侍郎。”想了想又补了一句:“和你一样。”   苏季涟道:“学术有专攻。孟大人在算术方面远强于我,我、我便尊他为师,也并无不可。”   孟景闲笑眯眯吞下那一块糕点,道:“苏大人说得极是。论身份,公主最是尊贵无双,那岂不是没人教得了你了?”   楚千翘恨得牙痒痒,突然又想起他们上次见面,正是大雨那天,听青苏说,他……他抱过自己,一时间脸上便止不住绯红,只好偏过头去:“……先生所言甚是。”   孟景闲满意了,笑着补了一句:“准备一下,下堂是我的课。” 第18章 谢家夫子   算术是楚千翘的弱项。以前她除了宫廷礼仪、四书五经、琴棋书画和女工绣技之外,也学过一些算术,然而学得并不精,不是她不努力,实在是没什么天赋。   如今来国子监上学,则学得更加深入,楚千翘有点恼,真是的,为什么还要学这些呢?   唯一让楚千翘庆幸的是,孟景闲教书教得居然还不错。   在她的想象中,孟景闲应该是那种不会教书的人,在她看来,孟景闲这种人怎么能当教书育人的夫子呢,只怕自己会的东西,便以为别人都会,因而会讲得十分高深吧。这比较像他。   没想到,他将书那么一拿,倒少了平日的玩世不恭,虽还是挂着令人看不惯的笑容,讲起课来却很是深入浅出,甚至浅到……像是特意适应她的进度一样。   也许真是这样罢。楚千翘左右看看,楚一骁上了外祖父的课后就已经走了,楚思悠早已心不在焉地乱翻书本,他平日是个挺好学的,大概这堂课他已无需再学,只有苏季涟,仍旧端坐着,很给孟景闲面子。   哦,对了,还有雪姐姐。方才她送了点心,见孟景闲吃得欢,便笑言下次也给孟景闲带一份来,真真心肠太好,可惜她不知道孟景闲多恶劣。之后该上课了,雪姐姐怕她初次上学不适应,索性留了下来陪读。   “想什么呢?公主。”书桌被孟景闲敲了几下,楚千翘才反应过来,方才想得入神,竟连他到了自己身边都没发现。   在学堂这种场所,面对孟“夫子”,楚千翘还真觉得有点压迫感,不能像平时那样随心所欲,还得绞尽脑汁地给自己开脱。   “……我在想,思悠怎么都翻到后头去了,难道没有在听?”楚千翘眼睛咕噜一转,果断抛到楚思悠身上去。   楚思悠懵了,意识到自己又被自家堂姐出卖了,叹了口气,支支吾吾道:“夫子,我、我……”   孟景闲瞟了楚千翘一眼,眼里闪过笑意,才对支吾不出来的楚思悠道:“你来说说这道题。”   楚思悠松了口气,回过头向楚千翘做夸张的怒脸。   楚千翘歉意地笑笑,丝毫不放在心上。她与楚思悠那是互坑惯了。与她年龄相仿的,除了楚一芙就是楚思悠,与楚一芙的针锋相对不同,她与楚思悠,则是一起闯祸一起受罚的交情。然而,自个儿闯祸的时候,他们的第一反应,总是将祸根甩到对方身上去,以此逃避自家父母的责罚。   这样的互坑非但没让他们疏远,反倒使他们感情更好了。   下了堂,这一天的课算是完了。   楚千翘告了退,孟景闲一反常态地没再东扯西扯,只是说道:“今日累了一天了,公主回去好生休息吧。”   楚千翘还真不习惯他这样说话,便嗯了一声往外走。   孟景闲突然唤住她,问她:“以后每日都会这么累,这条路,公主你能坚持么?”   楚千翘呼出一口气,心想我若不坚持,以后大楚可不成了你们的口中餐?她没有回头,只冷冷回道:“我坚不坚持,似乎与夫子无关吧?”   停了片刻,看不到他的表情,也听不到他的回答,楚千翘便没有再等下去,抬步出去了。   青苏等在外间,与苏家兄妹还有楚思悠告别后,她与青苏坐上了车辇回宫。   车内,她轻轻地躺下来,头枕青苏的大腿闭目休息,青苏善解人意地给她按摩头部。两个人都没有说话。   楚千翘知道,以后只会更累。   她是每隔三天上一次学。这三天里,便是她学习武术的时候。在平日,无论上不上学,她都要勤快往翰林院跑,多熟悉政务总是没错。而平时公主要学习的那些女红与礼仪,也是一样不能荒废的。而且私下里,她也要开始巩固皇室的势力。   她觉得她一定是史上最忙碌的公主。   楚千翘幽幽一叹,她可一定要好好保重身体啊,以后可别壮志未酬身先死,在史书上写下一笔——累死。真是太不像公主的死法了。   这几天,她还是很闲的,因为教习她武功的女师父还未找到。不过,太后已经为她找了一位公主伴读——韦博的小女儿、韦蕴凉的亲妹妹韦碧彤。   太后说,堂堂一个公主去国子监读书还是太不成体统,为此须得有人给她伴读,然而这不是什么“光彩”之事,因此便不大肆选拔。太后瞧着韦家妹子不错,以前也常进宫来玩,自己也愿意陪公主读书,因此便提了她为公主伴读,日后就住到飞鹤宫来。   韦博只有两女一儿,都是正妻所生的孩子,大女儿韦柳曼年纪最大,如今已经嫁于镇国大将军杨未之子、五品骑都尉杨双好几年了。韦碧彤则是最小的,只比楚千翘大了一个多月。   这韦家小妹子与楚千翘是旧时,也是年龄相仿的玩伴。以前韦柳曼未曾嫁人时,很得太后喜欢,因此她常常带着韦碧彤进宫来陪伴太后,当时楚千翘还在太后膝下承欢,便常与韦碧彤玩耍。   楚千翘挺喜欢这个可爱的妹子的,韦家到处都是脏的,只有这个小妹子应该还是干干净净的,那些龌。龊的事,想来韦博也没脸跟她讲。   因此,韦碧彤来陪她读书,楚千翘欢喜不已,令青苏将厢房收拾得干干净净,当晚却不让她去厢房睡,两人同床而眠,说悄悄话到了半夜。   很快,又到了上学的时候。   这次的先生又换了两个。国子监不止教那两门,还有另外两门,一个由国子监博士李修承教授,一个由助教谢云烬教授。   古有六艺,延习至今。外祖父教的是最基本的“书”,孟景闲教的是“数”,李修承教的是“乐”,而谢云烬则教的是“礼”。   此外还有“射”、“御”也是国子监所授之课,但太后和群臣绝不会允许她一个女子由国子监的男人教习这些,所以她一早便提了习武的要求,便等着那位女师父来教自己。   李修承是个胡子花白的老头,听闻他之前反对楚千翘反对得尤为厉害,因此眼下见楚千翘来了,也是视而不见。楚千翘无所谓,对于这样迂腐的老头来说,他没将自己赶出去已经很好了。何况,“乐”这方面,楚千翘基础不错,她向来很喜欢乐,古琴尤其,笛子除外。   下一堂课是助教谢云烬的。   楚千翘本以为应当也是个老头,毕竟不是每个人都是孟景闲。   然而谢云烬走进来的时候,楚千翘才知道她大错特错,没想到国子监真是藏龙卧虎,尽是年轻人才。   这谢云烬穿着一身墨色袍子,佩戴着白色玉佩,此外别无其他装饰,却端得是温润如玉,除了太年轻以外,那是她心中理想的夫子形象。   他看到楚千翘时,向她报以一笑,点头致意:“公主。”既不孤傲,也不谄媚。   楚千翘也回以一笑。谢云烬的气质让人觉得很舒服很安心。   “彤儿,你醒醒!”楚千翘摇了摇身边韦碧彤的胳臂,低声捂着嘴儿笑。   韦碧彤这傻丫头痴痴地看着谢云烬,竟入了迷。   难不成这丫头对谢夫子一见钟情了?!若真是如此,也是一道良缘。不过眼下,也实在太丢人了……真不想说这是她的伴读……   特别是眼下这堂课,楚一骁又没来,楚思悠告了病假,苏季涟因自己便是礼部侍郎,因此从不上这课,所以现下只有他们三人在。   韦碧彤被摇醒,也觉丢人,把涨红的脸一埋,再不敢看谢云烬一眼。   楚千翘偷笑一番,便敛了心神安心上课,正上到一半,屋外却突然一阵喧闹,外加一位女子的哭声。   怎么回事……楚千翘看向谢云烬,谢云烬朝她点头,两人预备出去看一看,楚千翘再一听,这似乎……   似乎是九香的声音!   楚千翘立刻加快脚步跑出去,那跪在地上捂着脸哭泣的女子果真是九香!   站在她面前的,却是楚一骁。   “怎么回事?”楚千翘跨步走了过去,拦在九香面前,朝楚一骁道:“五堂哥,这是怎么一回事?敢是我的侍女哪里得罪了你,我替她道歉。”   楚一骁脸色一白,哼了一声道:“原来是公主的侍女。她方才不长眼,端着食盒撞了我,我便教训了她一顿。原是你的人,那我便饶过她。”   楚千翘蹙眉,直觉没那么简单,九香这人是个闷葫芦,很少哭得这么厉害。   她转头问:“九香,是这样么?”   九香抬起头,看了一眼楚千翘,又看了一眼楚一骁,眼神无措地转了转,复又看向楚千翘,哽咽着说:“是,是奴婢不长眼。皇上赐了些糕点令奴婢给公主送过来,奴婢走得太急,不防撞上了骁郡王。都是奴婢的错!”   楚千翘还是不信,但守卫都在大门处,青苏也不知跑哪去了,这儿只有他们两人,九香肯定是不敢当着他的面说出实话的。   楚千翘张了张嘴,却不知该怎么说,谢云烬却先一步道:“九香姑娘,方才到底发生了什么,你尽管说来便是。古人云:天子犯法与庶人同罪,便是郡王犯了错,也是受责罚。”   楚千翘诧异地看过去,她没想到谢云烬竟是这么耿直的性子,会为一个侍女出头,而得罪郡王。 第19章 诡异的火   楚千翘假意咳了咳,朗声道:“谢夫子说得是,九香你只管说,到底发生了什么。”说着,又看向楚一骁,表面的工夫她还是要做的:“当然,我不是针对五堂哥,不过这丫头哭得这么厉害,肯定是有理由的。我这个做主子的,必定得弄清楚缘由。”   楚一骁脸上的嚣张挂不住了,变得有些阴狠:“不过是一个侍女罢了,怎么,公主您还要为了一个侍女,治我的罪?”   “我……”   谢云烬道:“大楚有律例可循,自然按律例来办。”   楚一骁冷冷道:“我和公主说话你插什么嘴,你算个什么东西?”   谢云烬也不恼,面上还是淡然的神色:“臣乃翰林院学士兼国子监助教,论身份比不上骁郡王,然则,大楚的律例通行全国,并没有对身份尊贵之人网开一面。”   “你!”楚一骁发了怒,眼神冰冷地看向九香,“那么你说,刚刚本王做了什么?你自己说!”   九香浑身颤了颤,没有抬头,低声道:“的确只是奴婢撞了骁郡王,骁郡王训了奴婢一顿,赏了奴婢一巴掌,奴婢一时想不开,觉得委屈才哭。一切都是奴婢的错,奴婢认罚。”   “听到没有?”楚一骁昂首道。   楚千翘真是对九香恨其不争,然而她自己都不愿说,她也不能强迫。   谢云烬还打算再劝,楚千翘截住他的话头:“既然如此,这事儿就到这里。今儿我也累了,便向谢夫子告个假先回去了。”   谢云烬叹息:“……嗯,那公主您早点回去休息吧。”   这会儿,韦碧彤才从屋子里面走出来,与她无关的事,她很少多管闲事,这是楚千翘很羡慕的地方,她总是学不会明哲保身。   楚千翘带着韦碧彤和九香回去,出了国子监才看到抱着几件衣服赶来的青苏。   “这么早就结束了?”青苏有些诧异,“我瞧着天气转凉,担心公主受凉,于是赶回宫里拿了两件衣裳。”   “今日有点事,先回吧。”楚千翘真是有些疲惫了,头也一闪一闪地疼。   青苏敏锐地注意到九香似乎不太寻常,她机敏地没有再说话,哎了一声便跟着楚千翘打道回府。   回去之后,楚千翘单独问了九香,九香才支支吾吾将事情经过告诉了她。   原来九香受楚皇之命来送糕点,在国子监遇上了楚一骁,她行了礼准备走过去,却被楚一骁一把抓住,毫无顾忌地将手……伸入她的衣服内非礼亵。玩……   九香说到这里,又哭了起来:“骁郡王说、说他看上奴婢了,要奴婢去做他的小妾……奴婢不答应,他便更加生气……”   楚千翘震惊了,她没想到楚一骁也是个好。色之徒,还好。色得这么肆无忌惮。   “那你当时怎么不说?好歹我能帮你主持公道。”这种人她最不齿,就算是她的堂哥,她也照样不会轻饶,必得按非礼罪给治他几日。   九香擦了擦泪:“奴婢身份卑微,怎么值得公主您为了我跟骁郡王起争执呢?这点小事,不算什么……”   “你啊……难道你觉得我连一个侍女都保护不了吗?”   “奴婢不敢!”   “以后有什么事,只管跟我说,知道么?”小到侍女,大到天下,这辈子她都要保护。   “奴婢知道了。”   “罢了,你下去休息吧。”   “是。”九香回到自己房里,撩开衣服,身上青一块紫一块,心里怒骂楚一骁,他不止是个好。色之徒,还是个变。态!非礼她的时候用了极大的力气,表情却是极其满足的,看来是个喜欢虐待别人的主儿。这些话她没敢跟公主说,怕公主更生气。   以后横竖离这位骁郡王远些吧,九香盖上被子进入梦乡,梦里有个尊贵无匹的男子正凝神看着她,她正舒心笑了,楚一骁却突然跳出来,抓起她的头发,无论她怎么挣扎也没用,只能被他拖入黑暗之中……九香被吓醒,被子里都是汗,她看着窗外的明月,再也睡不着了……   之后的一段时间过得平顺而安稳,楚千翘有序地忙碌着,经常接触翰林院与国子监,她才知道,原来翰林院和国子监之间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国子监最高的学府是为皇室贵族专设的,下面的一些分支机构却是臣子甚至优秀的平民可以去上学的,这些人若是优秀,便可选入翰林院,从编修之类的小官做起,之后有些人便会被正式选为翰林学士。所以,翰林院和国子监中,很多人都是重合的,包括谢云烬,还包括……孟景闲。   到处都是他!   楚千翘从最初的皱眉懊恼,慢慢地便变成担忧,看来,孟景闲私下的势力也不小。   此外,在翰林院中,还有一些熟面孔,比如韦蕴凉,父皇还是很信任他。比如李如玉,他已从翰林编修提为翰林学士了,楚千翘至今还不知道他背后的势力究竟是谁,也不能直接问,一来得不到回答,二来打草惊蛇。再比如百里祈之——楚千翘的姑姑、当今长公主楚宜和大理寺卿百里省文所生的长子。其余的,楚千翘便不太熟了。   在这些种种烦心之事的包围中,楚千翘在闲暇之余便更喜欢弹琴来放松自己,一日正准备入睡,却突然想起李修承说过,翰林院里有一栋藏书阁,藏书阁有一间很少有人去的奇书室,里面有各种各样的奇书和绝版书籍,也包括乐艺方面。   念头一起,楚千翘便心痒痒,想立刻去找一本琴谱回来看看。   今晚是九香和采兮当班伺候她梳洗,青苏与慕鹊都已睡下,楚千翘没叫醒她们,带着九香采兮和几个侍卫便去了翰林院。   正巧李修承当晚住在翰林院的厢房,便带着她去了藏书阁顶楼的奇书室。李夫子最讲男女之别,将她一送到便立刻退了下去。楚千翘想自己好好挑挑,便将九香和采兮也留在了下面。   她一排排地看过去,还没看到琴谱,却先看到了一本《上巳习俗谈》。   楚千翘抽。出来,想起了那日九娘上巳节煮的鸡蛋,说有着良好寓意,一定要吃完,然而看到孟景闲吃了她剩下的,她震惊之下便忘了再问。   翻开书后,她的脸便渐渐涨红起来。   “上巳节的鸡蛋,有‘早生贵子’之意,鸡蛋即以后的‘孩子’,女子那日吃这鸡蛋,须得全部吃下,日后才能赢来孩子,若没全部吃完,则意味着与孩子无缘……若女子实在吃不下,便可请丈夫代劳,夫妻合吃,也是圆满有子之意……”   杀千刀的孟景闲!孟幺儿!孟妖怪!   正在楚千翘愤愤然的时候,她突然闻到了一阵烟火的气息……   楚千翘一开始还以为自己闻错了,自己带来的烛火罩着灯罩,正好好地摆在屋子中央,而藏书阁历来禁火,这又是在深夜时分,怎么会着火?   她放下书,皱着眉头巡视,层层书架将奇书室分割成一个个看不到的独立区域,灯罩里的烛火也因为不知哪儿漏进来的风而摇曳不定,那种火烧着纸而形成的燃烧味若隐若无,气氛一下子显得有些阴森诡异。   楚千翘抚了抚心口,刚刚自己竟然在这样的环境中一个人安然看书,现在倒觉得怕起来,然而在好奇心促使下,她却忍不住转过一个书架、再转过一个书架……   发现了!就在西边窗户下,有一簇跳跃着的火光,而且正在朝旁边的书架蔓延!   “谁?!”   眼前突然一阵黑影闪过,楚千翘吓了一跳,厉声问道。其实她的身体已经抖得不成样子,双脚悄悄地一步步往后退。   这人是谁?是来杀她的?在翰林院杀一个公主?!   “来人啊!快来人!”楚千翘一边退,一边大声叫出来,如果这人是来杀她的,沉默就意味着死亡,叫来守卫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那黑影瞥了她一眼,目标却好像并不在杀她,只是立刻手脚利索地打开窗子,从窗子里钻出去,立刻就消失无踪了。而窗外的风猛然涌进来,将火光一带,那火光立刻攀附上了书架。奇书室、不,应当说整个藏书阁,全部都是极易燃烧的书本,大火轰然形成!   楚千翘赶紧往下跑,她知道自己再迟片刻,就会成为史上第一位被活活烧死的公主了!   “公主!公主您怎么了?!”   下到二楼,九香、采兮带着守卫纷纷上来了,楚千翘这时候真想骂人,一个个难道没看到外面燃烧的火光吗?赶紧去灭火才是正事啊!这时候一窝蜂上来除了造成拥堵,还能干什么?!   “赶快下去!上面已经燃起来了!”楚千翘努力在混乱的情况下保持冷静,指挥他们赶紧下去。她这个可怜的公主,反而跑在所有人后面。   终于下了楼,守卫们拨了三个人保护她,她不要,想杀她那会儿就杀了,现在她已经确认自己足够安全,于是所有人全被楚千翘赶去灭火了,只有九香采兮陪着她。   她坐在大火不会波及的地方,终于松了口气,同时一阵后怕袭来,让她险些不能站稳。   她刚刚又差点去见仙人了,如果是这次,就没那么好的运气再重生了吧。毕竟十世福气已经被她用完了。就差那么一点。   真没想到翰林院也会出现刺客!他是什么人?为什么要放火?她一定要彻查到底!   “我的老天爷!”在厢房听到动静的李修承眼前一黑,差点晕过去。   他爱书如命,突然发了疯似的往藏书阁跑去:“这都是绝版啊!不能都烧了!不能都烧了啊!” 第20章 残纸线索   “夫子,你疯了?!”楚千翘只好去阻止他,“快!都给我拦住夫子!”   她声音太小,这时又太混乱,守卫们都忙于救火,根本没人听见。   楚千翘咬咬牙,拼着一股劲终于追了上去,和九香采兮联手抓住了他。   楚千翘很头疼:“夫子!藏书阁已是一片火光,你这样闯进去,不是找死么?!”   “里面那些书……那些书……烧了就不会再有了啊!”李修承痛心疾首。   楚千翘冷下脸来,一字一句道:“可是人死了,也不会再有。”不是谁都能幸运地重活一次,因为经历过,所以她比谁都懂得生命的可贵。   “那些书……那些书……”李修承的声音渐渐低了下来。   楚千翘以为他想开了,便放松了警惕,劝他道:“书是死物,再珍贵也比不上活生生的人,夫子……”   话还没说完,李修承便挣开她们,一阵风似的又往藏书阁跑去。   这个疯子!   楚千翘原想不管他了,终究狠不下心,又追了上去。   “公主!别追了!那边危险!”再追过去就有可能被大火波及了,九香和采兮追在后面喊。   楚千翘心里蓄了一股气,反而比两个丫头跑得更快,她现在只有一个念头,就是在李修承跑入藏书阁之前,阻止他!   “这么危险,凑什么热闹!”带着微怒的语气突然出现在自己耳边,楚千翘猛然发现,自己被人从身后抱住了,迫使她停了下来。   抱住她的人,是孟景闲。   不过只那么一瞬,孟景闲又说两个字“我来”,便松开了她,朝李修承追了过去。   楚千翘傻愣愣站在原地,心跳如鼓。   孟景闲比她狠得多,只见他手长脚长,一下就追上了李修承,一句话都没说,直接手刀往他后脖子一劈,李夫子就被他劈晕过去了。   他半扶着李修承走回来,走到还呆愣着的楚千翘身边,怒气还未散尽,又被她傻乎乎的样子逗笑,勾着一抹笑,强忍住戳她脸颊的冲动:“还不回去,嗯?”   楚千翘回过神来,脸颊在火光的倒映下更加红润,她不敢再看他,转过身走在前头,心里暗骂自己,都重活一世了,还不清醒点?还想被迷惑吗?!   孟景闲将李修承交给九香,让采兮去找几个人来送夫子回厢房休息,自己则慢悠悠地踱步到楚千翘身边,还是忍不住道:“公主,你知不知道你刚才的行为很危险?”   “与孟大人没有关系吧?”楚千翘冷着一张脸转过身盯着他。   孟景闲很无辜:“好歹我刚才救了公主,公主就这样对我?”   楚千翘盯着他打量,努力回忆那个黑影,那黑影很壮,身高却似乎不如孟景闲,确定黑影不是孟景闲,楚千翘才消除她的怀疑,却仍旧没给他好脸色:“我还没问你,你怎么会出现在翰林院?”   “公主是在怀疑我?”孟景闲闪过一丝受伤的神色,随即恢复惯常的神色,“微臣被皇上留下来议事到深夜,出宫的时候途经翰林院,看到火光冲天,于是进来看看——还好微臣进来了,不然公主你以为以你一个小姑娘的气力,能挡住李夫子?”   “这不用你担心。”   “以公主的性格,挡不住就不会放弃,然后夫子跑进藏书阁,公主也追进藏书阁——那就有趣了。公主,您想在大楚史书上留名吗?”   “你在教训我?!”劈头盖脸被训了一顿,还诅咒她死后留名,楚千翘简直要气死了,她不知孟景闲哪来这么大怒气。   “当然不敢。我只是在提醒公主,凡是要有分寸,三思而后行之。”   “那真是谢谢你了。可是孟大人您做到三思后行了吗?若您三思了,就该知道,这不是你对一个公主,应有的态度。”   “好吧,微臣道歉。”在她冷冰冰的小脸面前败下阵来,“若公主能记住我的告诫,冲撞了公主该受什么责罚,我都去领。不过,眼下有一件更重要的事——”   孟景闲的脸色严肃了下来:“听公主的口气,藏书阁大火事出有因,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公主你能一一告诉我吗?”   “我为什么一定要告诉你?”楚千翘反问,这件事,她想自己查。她可不相信孟景闲的好心。   孟景闲无奈地笑:“臣乃刑部侍郎,这本就在臣的职责之内。”   楚千翘:“……”她倒是忘了。   之后,楚千翘便将事情经过简单地说了一遍,当然,《上巳习俗谈》被她刻意忽略了。   孟景闲听完后,意味深长道:“奇书室?那倒是个很少人去的地方。”   楚千翘凝眉:“你的意思是……”   “公主,火已经扑灭了。”此时,采兮和九香过来禀告。   楚千翘抛下心里的疑问,准备先去看看。   孟景闲追上去:“天色已晚,公主你又受了惊吓,先回去休息吧,一切交给微臣就好。”   楚千翘侧过脸看了他一脸,没答话,仍旧往烧毁的藏书阁去。   孟景闲苦笑地摇摇头,也跟了上去。   藏书阁几乎烧毁了一大半,另外一小半也有不同程度的损毁,几乎找不出一本完全没被烧着的书。   不过这也实属正常,纸张是最易燃烧的,所以翰林院从来都是严格禁火的,只是没想到,今晚出了个纵火贼。   首先要被问责的,自然是今晚翰林院当值的羽林军。楚千翘冷着脸让人去把所有翰林院当值的羽林军找过来。   所有的羽林军守卫,包括刚刚被喊来救火的,齐齐跪在地上,火把将翰林院映衬得如同白昼。   楚千翘好生问询了一番,竟无一人发现黑影的存在。   黑影能神不知鬼不觉地进入翰林院藏书阁纵火,还能在这么多守卫的眼皮子底下逃走,只有三个原因,一是黑影实在太厉害了,会隐身之术,二是这群守卫玩忽职守,个个都是废物,三是……黑影就是这些守卫里的一个!   楚千翘突然背后一阵冷意,她看着跪了黑压压一地的人,有胖有瘦有高有矮,有好多个人看上去都跟黑影差不多,当然,她不可能仅凭自己毫无根据的猜测就把他们抓起来定罪。   此时,楚皇与楚后都被惊动,匆匆地赶了过来。   楚千翘向他们简单地说了一下今晚发生的事情,楚皇和楚后大为震惊,楚后上上下下仔细确认她真的无恙,随后将她拉入怀里紧紧搂住,大为后怕。楚皇则要让大理寺卿接手此案,彻查到底。   楚千翘从楚后怀里伸出头来:“不要!父皇,这件事,翘儿想自己解决。”   “你一个小小的丫头,能解决什么?万一再来一次……”   “他敢再来,我正好抓住他!”楚千翘大声道,带着几分特有的天真,可更多不容置疑的坚决。   楚皇与楚后都愣住了,也许在不知不觉间,她真的已经长大了。   楚千翘怕他们不允,又道:“谁不是从黄毛丫头或毛头小子长大的呢,如果一直被保护着,怎么能真正长大呢?”   楚皇怔了怔,随后笑着摸了摸楚千翘的脑袋:“翘儿说得没错!有时候,朕还不如你清醒啊!这样,这件事交与你全权处理,大理寺和刑部侍郎负责协助你。”   孟景闲从方才便一直看着楚千翘,听她说那些看上去不符年纪的话,心里几多感慨,以至于好几秒后才反应过来,匆匆接了旨。   之后,楚后想让楚千翘先回去休息,楚千翘不肯,有些事,可能过一晚就错失先机了。楚皇与楚后想留下来陪她,也被她半撒娇半坚决地送走了。   孟景闲想,她可真会撒娇,若有一天她向自己撒娇,自己肯定也抵挡不住。这样想着,忍不住微笑起来。   “笑什么?”楚千翘不解。   “没什么。”孟景闲敛了笑,突然问楚千翘,“公主想过,黑影为何在藏书阁纵火么?”   楚千翘心里一诧,似乎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   “而且,偏偏等不及以后,宁愿冒着被公主发现的危险,也要先一步前来纵火……这里面,藏着什么玄机呢?”孟景闲瞧着她沉思的眼睛,又加了一句。   除非……除非奇书室里,有什么东西非毁掉不可!   楚千翘一惊,猛地抬头,与孟景闲四目相对,一定是里面藏了一些东西,怕被她看到,所以才匆匆赶过来纵火!   “给我仔细搜查一下,任何地方都不要放过。”楚千翘指挥着楚皇留下来的那一拨侍卫去搜寻藏书阁的残骸。   很快,就有了线索。   有守卫在残书里面找到了一些明显不属于装订好的书籍的纸片,似乎是夹在书里面的、单个的纸片。   楚千翘心里一咯噔,与孟景闲两个人一起看了看,可惜这些纸片也被烧坏了,残缺不全,不过这上面一些“皇上”、“自己人”、“河东”、“兵”等字眼,足够证明这些残纸上面,曾传递过不可告人的秘密! 第21章 脚印深浅   这就对了。楚千翘早就知道,朝中势力错综复杂,翰林院也不是一心向公,肯定是一些翰林学士为了传递消息,便将重要的书信藏匿于几乎没人使用的奇书室,接头的人便去约定的书内找。既安全又隐蔽。   只是没想到,她居然心血来潮去了奇书室,他们得了消息,便想将一切秘密毁之一炬,若她不幸烧死在里面,也是一出“意外”罢了。没有杀人的凶器,没有人为伤害的痕迹,要查起来,就着实困难了。   想到这里,楚千翘还没开口,孟景闲已先一步吩咐下去:“好好再搜查一遍,任何可疑的纸片,全部不要放过。”再转过头来看向楚千翘:“公主,你知道翰林院经常出入奇书室的学士有哪些吗?”   楚千翘也正想到这一点:“我们可以去问问李夫子,他既是国子监的博士,亦是翰林院的掌院,虽然没什么实权,但他对翰林院的人员流动很清楚。”   孟景闲看她一本正经的样子,笑得像个狐狸:“不必去打扰李夫子了,你可以问我。我都知道。”   楚千翘蹙眉道:“那你反问我是什么意思?”   “就是考考公主的观察力罢了。你平时来翰林院,都不关注这些事么?”   “哼……”我很忙的好吗,哪里像你……不对,孟景闲也很忙的,怎么知道这么多?这家伙,真是深藏不漏。   警惕!警惕!一定要格外警惕!楚千翘心里暗暗道。孟景闲看上去比韦蕴凉还难以对付,每次她都差点被他带进沟里,明明知道他不安好心,和他相处时却总是会忘记这点。   孟景闲将她的表情收入眼底,道:“这整理工作一时半会儿也完成不了,公主先歇会儿吧。这里交给微臣。”   楚千翘摇摇头,一来还是不信他,二来……这翰林院还跪着一地人呢,黑影可能就在其中,稍一放松他可能就会趁机溜走。   不过就这么让他们跪着也于心不忍,楚千翘挥挥手,让他们全部就地坐下休息了。   孟景闲去未被波及的会客厅草拟了一份去奇书室频繁的学士名单,拿来给了楚千翘。   楚千翘心里明知道孟景闲不会在这种一戳即破的小事上说谎,但上辈子死前的印象太深,导致她心里深深的不安全感。   她拿着名单,迟迟没有下命令。   孟景闲也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好在李修承及时地醒了过来,一醒来便往这里赶来,看到藏书阁的残骸,还没来得及呼天抢地,便被楚千翘一把抓住,让他对一对名单。   李修承一脑子狐疑,却还是尽责地先看了名单,与他印象中几乎别无二致。   楚千翘这才如释重负地下令,让人先去将这些学士抓起来,等候审理。   李修承完了事,便去要藏书阁看看能否拣回来几本无损的书,被孟景闲拦下。他心里知道多半已经出了事,别说书了,自己亦不能免责,便去一旁唉声叹气去了。   孟景闲走到楚千翘身边,突然问:“公主好像对微臣有敌意?”   楚千翘心里一跳,佯装自然地说道:“当然。你处处戏弄于我,我还得欢天喜地?”   “公主,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方面。”   楚千翘忍不住心道:废话!上辈子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我虽恨螳螂,却也没忘了黄雀。   表面上却还是说:“孟大人多虑了。不过是为刚才名单之事?这事总得多方核算,要是冤枉了人,那多不好。”   孟景闲不再追问,只回道:“公主说得是。”   楚千翘放下心来,突然想到,今晚她临时起意来翰林院,知道的人只有九香和采兮,黑影是怎么知道的?   刚刚她上了奇书阁,九香和采兮去了哪里?   她看着不远处的九香和采兮,开口将她们唤了过来。   楚千翘问道:“我上奇书室的时候,你们两个哪里去了?”   采兮以为楚千翘要问罪,噔地一下跪了下来,颤抖着低声道:“回公主,今晚奴婢吃了不干净的东西,身体有些不大爽快,又想着公主安心看书去了,想来没什么需要奴婢的地方,所以,所以奴婢便拉着九香陪奴婢如厕去了……出来后还在偏厅吃了些东西……”   说着便哭了出来:“奴婢没想到、没想到公主竟然会遇上刺客,奴婢护主来迟……求公主饶过奴……”   这边九香也赶紧跪下来,战战兢兢为采兮作证,并表示愿意领罚。   楚千翘看着两人的样子不像作假,心里暂时将疑惑压下。采兮和九香联合起来告密于事件背后的主使,或者采兮趁着如厕之机将她上了奇书室的消息泄露给主使,都是有可能的。然而她再一想,自己来翰林院时并未特意隐瞒过别人,或许幕后主使的宫中耳目看到了也不一定。   采兮和九香也陪伴自己很多年了,她不能因为袖舞的背叛而总是对身边的人疑神疑鬼,那她以后会活得多累啊?   总之,在没有确切证据的情况下,她还是不要错伤无辜。若有了确切证据,谁心怀背叛,她便决不轻饶!   想通了,楚千翘便一手一个亲自扶她们起来:“我只是问问你们有没有看到那个纵火贼,并没有怪你们的意思。这么多年,我的性子你们还不知道?我没那么喜欢罚来罚去。”   采兮和九香都笑了,但是她们仔细回想了一番,印象中还是没有纵火贼的踪影。   这是意料之中的事,楚千翘并不感到失望,她扭头看了看周遭,孟景闲已经不在这里。   正在她疑惑的时候,孟景闲从藏书阁残骸那边走了过来,对她说:“公主,微臣有了新的发现。”   楚千翘赶紧走过去,随他一起去藏书阁查看。   孟景闲带她来到西南向的一处靠近拐角的地方:“公主,看这方位,是不是纵火贼飞窗而逃的地方?”   楚千翘不笨,经孟景闲一点拨,立刻反应过来,答了一句“是”,便小心地在周边的地面上观察。   四周的脚印杂乱无章,一看就是方才救火的守卫留下的,唯有一处脚印,却是从藏书阁往外奔的方向——除了那个纵火贼,谁会从着火的藏书阁往外奔呢?   楚千翘与孟景闲对视一眼:“从方位上判断,应该没错了,这就是纵火贼的脚印。”   “公主,你再仔细看看。”孟景闲道。   “嗯?”楚千翘狐疑地蹲下。身,再次仔细看了看,才蓦然发现,这串脚印,与其他救火的守卫的脚印的纹路是一模一样的!   孟景闲也在她身边蹲下来,说:“公主,你可知道,羽林军穿的都是统一样式的服装和靴子。”   “我现在知道了。”   楚千翘直起身,与孟景闲循着脚印的方向走去,不多时脚印就断了,因为藏书阁周边,是软软的青草地,再走不多远,便是鹅卵石铺成的小径。那纵火贼的脚上沾染了泥印子,再跑上鹅卵石路,没几步就将泥印消了干净,再难追查行踪。   不过——   楚千翘将目光放到草地上的脚印,嘴角勾出一抹笑。有这个脚印就够了。   照她之前的分析,纵火贼极有可能是今夜当值翰林院的羽林军之一,所以才能轻而易举地进入藏书阁,再神不知鬼不觉地混入守卫之中,完美“消失”。现在,这串脚印更加确定了她的想法,那个纵火的黑影,就混在守卫之中!虽然脚印的去向消失了,但守卫们还在呢!   孟景闲突然笑道:“看来公主知道该怎么做了。”   “孟大人不是比我更清楚怎么做么。”楚千翘瞥了他一眼,话里带气道。这孟景闲明明已经知道该怎么追查纵火贼,还偏偏跟着她身边,时不时提点一下,却又不直说,着实讨厌。   孟景闲笑眯了眼,瞅着她却不答话。   楚千翘只觉他笑得虚假,瞪了他一眼便往守卫那边走去。   之后,楚千翘让所有守卫都脱下靴子,命楚皇留下的人拿着靴子轻轻地在纵火贼留下的脚印上面试大小。她与孟景闲两人分工合作,一个盯着试靴子是否出现纰漏,一个盯着守卫们有没有谁试图蒙混过关。   很快,结果就出来了,一共有五人的鞋印与纵火贼的鞋印完全吻合。   楚千翘一个个打量了一番,回忆着当时的情景,将一个身高比自己还矮些许的人和一个特别消瘦的人排除掉了。剩下的三个,身形都差不太多,她不太敢确定,所以暂时都羁押了。   此时,住在宫外的大理寺卿,同时也是楚千翘的姑父——百里省文得了旨意匆匆赶来了。 第22章 他的手段   楚千翘有些歉意:“大半夜的,劳烦姑父赶来,翘儿实在过意不去。”   百里省文忙道:“哪里的话。一则这是臣分内之事,二则内子闻公主受惊,也很是担忧,特意嘱咐臣,一定要将凶手找出来。”   “真是的,还让姑姑担心了。”楚千翘一向最喜欢姑姑长公主楚宜了,“改天我一定去府上找姑姑喝茶。”之后,便将今晚的事全部告之百里省文。   百里省文当即道:“这些人臣一定严加审问,定要找出真凶!”   “不用了,”楚千翘眨了眨眼睛,就像小时候一样,带着向大人请求的语气,“姑父,我想亲自审问他们。您回去歇着吧。”   百里省文十分惊诧,他记忆中的公主还是小时候那个爱撒娇、带着点小机灵,总是笑着的小孩,之前听说她要入国子监和翰林院,也只当她小孩心性发作,因此朝堂上还支持了她。没想到她却果真成熟了,在他来之前自己找出了疑犯不说,此刻还要自己审问。   “可、可是,你没有这方面的经验啊,你知道如何审问犯人?”   楚千翘笑笑道:“不会也可以学嘛,反正还有刑部侍郎孟大人帮我。况且,父皇也说了,这件事让翘儿自己解决,姑父不必太担心。”   百里省文还想再说什么,想起圣上的旨意,确实只是让他协理,于是几度掀了掀唇,最后只道:“那好,公主若有什么还需要臣帮忙的,只管说就好。”   “好。”楚千翘乖巧地笑着,“那姑父您先回去歇着吧,顺便代翘儿向姑姑问好。翘儿先去一趟大理寺。”   “嗯。”百里省文看她的样子,竟是不打算歇息,便道:“公主也劳累一天了,先回去歇着吧。这些人关在大理寺的大牢,保证万无一失,明日再审无妨。”   楚千翘的确是累了,但是一想起上次田勇等人的莫名死亡,她就告诉自己,坚决不能给别人可趁之机,必须先下手为强。这件事,无论关不关乎韦蕴凉,她都必须找出幕后人来,因为这幕后之人,从残纸的内容看来,肯定是对大楚不忠的,若能拔。出一群叛臣,那她辛苦也值了。   她婉拒了百里省文的要求,将百里省文送走,本来也想将孟景闲也赶回去,无奈他脸皮太厚,怎么也赶不走,只好带上他,两人一块儿去大理寺的大牢。   去到大理寺,已经天色将亮,这次的三个守卫已经先一步被押送过来,一人换了一件囚衣,分别关在三个牢房里,且不允许交谈。   而那些翰林学士,则关在另一处牢房里。平日笔迹与残纸上字迹一样的则重点关押。   楚千翘与孟景闲先来到守卫这边,楚千翘瞧着都是一些硬汉子,比较不好下手,于是又去了翰林学士关押的牢房。   结果翰林学士们更不好下手,还没审问呢,便一个个哭诉自己多么多么无辜,自己为大楚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却被诬陷至此,实乃天道不公云云。   楚千翘被吵得头疼,而且翰林学士与那些守卫的确有所不同,翰林学士们虽无实权,却是楚皇以往仰仗的人才,绝不可以随意对待,更是不能在没有根据的情况下用刑。   想了想,楚千翘又去了守卫的牢房。   路上,她瞧着死活跟着来,却又一言不发的孟景闲,心内不大爽快,于是问道:“孟大人跟了来,我还以为有什么高见呢,怎么成了闷葫芦?”   孟景闲仍是笑着的:“臣看公主巴不得一手包揽此事,自然不敢随便进言,恐乱了公主的计划。”   “无妨,有什么想说的你就说。”   “别的臣没什么建议,不过刑讯犯人,臣倒是有点心得。”孟景闲道,“对于那些守卫们来说,普通的刑讯工具逼不出他们什么话来,必得另辟蹊径。”   “哦?什么蹊径?”   孟景闲不答反问:“公主,您知道男人最怕什么吗?”   楚千翘停了下来,侧过身子问他:“什么?”   孟景闲回道:“公主还是不知道为好。”   楚千翘沉下脸:“……既然如此,那你为什么还要问?”这人总是喜欢戏耍她。   “臣的意思是,公主不知道男人的弱点,而臣知道,审讯他们的事就交给臣来办就好。”   “不必了。”谁知道他这么帮自己有什么原因,楚千翘昂头而去,“这件事,本公主自己来办,不必劳烦孟大人。”   孟景闲似乎毫不在意楚千翘的态度,仍旧跟了上去。   不得不说,那些守卫还是很忠心的——虽然这忠心的对象不太适宜——无论楚千翘怎么刑讯,也无法从他们嘴里撬出一言一语。   最后,楚千翘也累了,牢房里的大半刑具都被她用过一遍了,太过残忍的刑具她始终下不了手,她的心终究不够硬。   天色已经大亮,九香带了炖鸡汤和肉丸子过来,请她用早膳。   楚千翘想了想,深吸一口气,一直拖下去也不是个办法,心里思忖了半天的语言,终于别别扭扭地开口,将此事交给了她先前拒绝的孟景闲。想起之前自己断然拒绝的模样,耳朵有些羞耻的红。   孟景闲笑得似只狐狸:“不过此刑不适合公主观看,公主还是去前室吃早膳吧,免得没了兴致。”   楚千翘本来也不准备在这种腌臜的环境吃早膳,不过听孟景闲这么一说,她摸了摸空瘪的肚子,坚定地让九香出去了,抬眼看孟景闲:“不必了,孟大人开始吧。”   孟景闲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吩咐道:“将这三人的裤子脱了。”   楚千翘:“……”   周围的人顾忌公主在场,犹豫不决地看着孟景闲。   楚千翘似乎、似乎知道孟景闲想做什么了……她开始坐立不安起来,最后,这一仗她还是输了,无论如何,她都必须从纵火贼里撬出幕后人,但她也无法说服自己在这里观看这场“刑讯”……   “本公主有些疲了,这里就交给孟大人吧。”楚千翘缓缓地站起来,淡淡地、故作冷静地朝孟景闲说。   孟景闲似乎窥出了她心中所想,毫不客气地勾了嘴角:“公主慢走,等有了进展,臣立刻通知你。”   楚千翘留下自己的人,匆匆出来了,随后便听到牢房里传来杀猪般的大叫。   她似乎知道问题的答案了,这孟景闲……也是够狠的。   九香刚好又来请她吃饭,楚千翘的肚子咕咕地叫了起来,可是真应了孟景闲的那句话,她此刻是真没兴致了。   在前厅休息了一会儿,孟景闲那边还没有消息,楚千翘便带着人去关着翰林学士的牢房里看看。   然而打开大门的那一刻,楚千翘眼眸一眯,拳头也不由自主地握紧了!   又是这样!   一牢房的翰林学士们,包括守牢房的狱卒,全部七零八落地倒在地上,看上去早已失去了呼吸……   到底是谁,神不知鬼不觉……   跟来的人早已乱成一团,有人已经率先去查看尸体了。   楚千翘站在原地,心里一团怒火无从发泄,到底、到底是谁干的?!大理寺!居然在大理寺!就在她眼皮子底下,居然还是被别人得手了!   楚千翘气得牙痒痒,正准备下牢里查看,她身后的一名大理寺的小官突然冲上来,喊道:“公主后退!空气里好像还有毒气未散,公主千万别进去!”   放毒?!   “呃呃呃……唔唔……”早先进去查看的人突然捂住胸口,似乎出气困难,不过好在神志清醒,赶紧往门口过来,未下去的人连忙将他们接应了过来。   楚千翘顿住脚步,蹙眉问小官道:“你怎么知道是毒?”   小官回道:“回公主,下官曾经在处理案件时遇到过这种下毒案,此毒无色无味,中毒者面色狰狞青紫,似乎是窒息而亡。所幸毒气已经消散些许,不然刚刚下去的人,恐怕就上不来了……”   楚千翘冷笑:“那为什么……在你们大理寺会出现这种毒?好好的几个人,你们都看不住?!”   这小官才想起这事发生于他们大理寺,深感后悔,不该此时出了风头,忙跪下磕头道:“回公主,下官实在不知!下官乃一介小官,昨晚也是在那边牢房当差,对这边的情况实在一无所知啊!”   “好了好了!”楚千翘吁出一口气,平缓了语气,“刚刚你救了本公主,先下去领赏吧。”楚千翘抚着额头,心烦气躁,昨晚守这边牢房的人已经全部毒发身亡,这件事登时毫无头绪,而且一下子死了六位翰林学士,这又是一笔难以处理的烂账,楚千翘此刻只觉头疼欲裂。   此时,有个守卫前来传达消息,说孟景闲已经找出纵火贼了,那纵火贼还交代了幕后之人。   楚千翘心里一凛,赶紧往那边赶去。   那三个守卫已经被孟景闲折磨得个个神色苍白,其中一个格外憔悴,以至于让楚千翘怀疑,他……还是“男人”么?   孟景闲指着那个最憔悴的,说他已经招供了,包括派他前去烧毁藏书阁之人。   “谁?”楚千翘问。   “翰林学士朱永、陈仁、高平。”   “没有招供躲得更深的人?”楚千翘再苯也知道,就凭几个文人,是无法成事的,翰林学士背后肯定还有其他人。   纵火贼已经跪地上不住磕头了,连连声称自己接触的只这三人,其他真的一概不知。   楚千翘望着孟景闲叹息:“他们三个已经死了,还连累了不少无辜。”   孟景闲没有想象中的惊诧,他只是挥了挥手,让其他人全部退下。   楚千翘也没有阻止,她坐在椅子上盯着他,想看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待众人都出去,孟景闲开口道:“公主,这不过微臣意料之中的结果罢了。”   楚千翘秀眉蹙了起来:“然而你没有提醒我——还是说,这是你计划之中的事?”   “不,公主您误会臣了。”孟景闲神色莫辨地看着她,“其实这幕后之人,公主心中早就有人选了,不是么?”   楚千翘冷声道:“孟大人什么意思?”   “韦蕴凉。” 第23章 合作诚意   楚千翘握紧了椅子的扶手边:“孟大人这是在向我进谗么?”   “公主心里难道不是很清楚么?那些翰林学士、那些残纸书信,幕后的主人,多半便是当朝左相韦博及兵部侍郎韦蕴凉。”他顿了顿,又道:“我也可以肯定地告诉公主,这件事的确是他们所为,但是公主便是通过翰林学士的线索追查下去,也无法扳倒他们。你不会获得任何证据。”   楚千翘的秀眉越蹙越紧,她直觉孟景闲今天要做出什么惊人举动了,或者说……他故意接近自己这么多天,就是为了现在。   “明人不说暗话。孟大人想说什么,尽管直言。”楚千翘冷冷道。   孟景闲惯常地笑,似乎不觉得今日与平日不同,语气也似乎就跟平时讨论午膳一般,他说:“公主,我们合作吧。”   “合作?”楚千翘不由惊诧。   孟景闲道:“据我多日的观察,公主似乎野心不小,大概也是察觉出大楚有了内鬼,欲除之后快,其中首当其冲的便是韦派。可是,恕臣直言,公主的势力,想要除去他们——远、远、不、够。”   从来没有人这么大胆,将这些事摆在明面上讲,楚千翘怒极反笑:“那你要我怎么相信,你就不是内鬼呢?”   楚千翘心里冷笑,孟景闲是疯了才会提出跟她合作,他千算万算,就是不会想到,她居然是重生之人。而在上辈子,她亲耳听到了他赶来瓜分最后的大楚。   如今还提出与她合作,简直是笑话!   孟景闲道:“微臣无法证明自己是否内鬼,但微臣可以向公主保证,微臣的目的,与公主并不冲突。公主的目的,是保全大楚江山。微臣的目的,是扫除韦家。在这条路上,我们是一致的。此外,若公主还需要什么帮助,微臣也是义不容辞。”   “我为什么相信你?我又不是三岁小孩。”楚千翘摸着椅子扶边,轻而冷地说道,“至少现在,孟大人,你已经暴露了你自己。你居然暗中观察我,还向我进谗言,诋毁韦相一家。光是这两点,已足够治你的罪。孟大人,你别忘了,如今大楚还是我父皇的,我不需要跟谁合作,父皇便是我最大的靠山。”   “可是公主没有证据。”孟景闲微笑道,“今日和公主说的话,你知我知天知地知,再无旁人知晓,也无书信证据。光凭公主一张嘴,就将臣治罪么?大楚的律例里,可没有这一条。”   “皇上想治谁,就能治。”   孟景闲突然笑出声来:“公主,你真的这样以为么?我的公主啊,朝堂远比你想得复杂,再告诉你一些秘密,眼下皇上也正忙着呢,他忙着对付你的三叔、他的亲弟弟——忠亲王楚阔。”   楚千翘浑身一震,她没想到,自家三叔、自家三叔……   “我凭什么相信你?”楚千翘咬牙。   孟景闲回道:“事实如此。皇上虽未对我和韦家起疑,但已发现了忠亲王有了叛心,他眼下的精力全放在这上面。在朝堂上,微臣是皇上这一派的。换句话说,微臣也是公主这一边的。”   “可是孟大人看上去……并不是很忠心呢。”   “公主你着实冤枉微臣了,微臣的的确确,站在公主这一边。微臣的目的,只是铲除韦家而已。若公主愿意与微臣合作,微臣愿护公主一路顺遂,直至……”   接下来他便住了嘴,但楚千翘已经猜到了他想说的话。   她冷笑:“我大楚的江山,何须他人相护。你们一个个有了异心,还企图来蒙蔽本公主,你当真以为,本公主奈何不了你?”   “所以,公主预备下旨治了微臣?”孟景闲慢悠悠道,“那么,微臣会发动自己的力量以求自保。混乱之下,对韦派来说、对忠亲王来说、对更多有异心而躲在暗处的叛臣来说、对其他敌国来说,这都将是一个好机会。公主确定,大楚的力量雄厚至此,能抵挡住这一切?这是公主所希望见到的么?”   “你这是在威胁我?!”   “不过为公主分析利弊罢了。”孟景闲话锋一转,“而与微臣合作,则可以两人联手,合力对付他们,对彼此都有好处。公主,你看怎么样?”   被他连番的话说下来,楚千翘觉得比审讯犯人还要累,又是一夜未睡,滴米未沾,此时脑袋里乱哄哄,脱口而出:“你总得给点诚意。”   “公主这是同意了?”孟景闲嘴角的笑渐渐扩散开来,咳了咳,再开口,已换成另一种声音,“诚意么,自然是有的。美人图算不算?李如玉算不算?或者,再加一点,如今的南衙府兵是微臣的人,算不算?”   楚千翘猛地一震,这是……画师的声音!画师、李如玉……居然从那么早开始,她已陷入了他的套!还有南衙府兵,父皇直接管辖的部队,居然也被他收拢了!   “公主若是喜欢,南衙府兵便送给公主了。此后还有什么需要的,微臣定当竭力而为。”孟景闲突然俯下。身,两手放在椅子两边的扶边上,牢牢将楚千翘锁住,盯着她,“我的诚意已经给了,公主是否也该拿出一点诚意?”   “你想要什……”   话未说完,孟景闲便突然牢牢扣住她的后脑勺,他的气息铺天盖地将她淹没,亲。吻、碾压、试探、啃咬、掠夺……   这个吻,强势、霸道而不容反驳。   楚千翘连推搡的力气都没了,这一瞬间,她觉得仿佛不止是自己的身体被他钳制,或许还有其他什么,令她动弹不得。   直到她小脸憋得通红,孟景闲才放开她。   楚千翘怔了一会儿,反应过来,第一反应便是甩手一巴掌。   她几乎用尽了力气,孟景闲的脸被打红一片,他却笑了。   “你到底是什么目的?!你到底想干什么?!”楚千翘失控地朝他大叫。   孟景闲道:“微臣已经说得很清楚了,微臣想跟公主合作,除掉韦家。”   “我不信!”楚千翘捂着嘴,厉声问,“你为什么要除掉韦家?你们有什么仇怨?”   孟景闲以一种让人看不懂的神态道:“因为,韦蕴凉……他杀了我最爱的人。”   空气中有瞬间的沉默。   楚千翘完全怔住了,他、他刚刚亲了自己,然后说……这一切都是为了给最爱的姑娘报仇。   她不知道她现在脑子里在想什么。   乱糟糟的。   太乱了。   孟景闲瞧着她错愕的脸,神色柔软起来,轻轻道:“曾经我父亲想再领养一个干女儿,那个小姑娘,我们都将她当成了自家人,那是我一生中唯一的妹妹。可是还没等我们正式将她接进府,她就被韦蕴凉害死了。”   原来……原来是妹妹?   楚千翘不知自己怎么回事,心里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嘴上却道:“我不信,只因为相处时间不长的干妹妹?”   孟景闲轻笑:“当然,权臣相争,韦家也是我们家一直以来的对手。不过,请公主不要怀疑,位极人臣,微臣的野心只在于此。”   “人臣?下一步便是人君了吧?人的欲。望总是越来越多,叫我如何相信你?”楚千翘摇头。   孟景闲直直地盯着楚千翘,突然低声道:“若微臣说,微臣的欲。望,是你呢?”   “大胆!”楚千翘甩手又是一巴掌。她知道她的脸肯定都红透了,论不要脸,她远远比不上孟景闲,但她必须保持住自己的气势,千万不能被孟景闲带着思绪走。   孟景闲这人嘴里就没几句真话,她不要因此乱了判断。   被打了两巴掌,孟景闲却浑不在意。他直起身体,不再以气势压迫楚千翘。   “顽笑罢了,公主不必当真。反正我们目的相同,合作起来会轻松愉快许多。公主你说是么?”   楚千翘沉默。   她静下心来想了很多。如果真如孟景闲所说,他只是为了铲除韦家和位极人臣,他根本无须与自己合作,只要做好自己臣子的本分,尽心竭力为父皇办事就够了。可是他却越过父皇,直接与自己合作来了。而且,细细想来,这所谓的“合作”于自己有益处,于他却无任何帮助。她手上并没有什么可以利用的东西。   不,也是有的,那就是她“公主”这个身份。毕竟她是皇帝的亲女儿,最接近权力中心之人。若是能够降低她的警惕度,从她身上下手,很多事情会便利得多。   大概,这辈子的孟景闲,就是上辈子的韦蕴凉罢了。   想到此,楚千翘呼吸一窒,莫名有些难受。算计!总是被算计!每个人都披着一张画皮,费尽心机地接近她,一切都是假的。包括那个吻,包括那句话。 第24章 镇国长乐   不过,这辈子她也长了心眼,不会再如上辈子一般傻乎乎了。楚千翘思来想去,决定同意这个“合作”。孟景闲有一句话说对了,他们有个共同的目标,那就是韦派。与其将孟景闲也树为敌人,不如先拉拢他,一个个解决。至于孟景闲……她先提防着,等自己有了势力再说。   “好。”楚千翘叹息一声,抬眼看着孟景闲。   孟景闲眯起眼睛,意味深长地说道:“那么……合作愉快。”   等孟景闲出去了,楚千翘还呆在阴暗的牢房里,垂下头看着自己的鞋子,脑袋却是放空的。   直到九香进来瞧她,她才从迷沌的状态中醒过来,下意识摸了摸唇。   九香看了却急道:“公主,你的嘴唇有些红肿,可是被牢房里的飞虫咬了?快些出来吧,奴婢去找太医来。”   “不用!”楚千翘急忙喊住她,脸红了一大片,“没什么要紧。”   “去吃早膳吧。”楚千翘站起来,起得有些急,突然一阵晕眩,还好被九香扶住了。   “公主,您太累了。歇歇吧!”   楚千翘被她扶着出了牢房,外头的阳光有些刺眼,晃得她睁不开眼睛。她摇了摇头,她不能歇,她不敢歇。   *****   藏书阁纵火案算是告一段落了,纵火贼被判了死刑,他指认的三位学士也算死得罪有应得,害死其他枉死的学士们的幕后真凶还需要追查下去,这件事便交给了大理寺。不过真相显然已经很渺茫。   因着藏书阁被烧,爱书如命的李修承差点一病不起,虽然被太医救了回来,但身体已大不如前。楚千翘去他府中探望了一番,李修承第一次放下了自己的成见,还向楚千翘表示救命的谢意,楚千翘受宠若惊,平时总看不惯她的夫子突然如此这般,反倒让她不习惯。   第二日,李修承便以身体原因请辞了。楚皇让谢云烬接任了他的位置,成为国子监最年轻的博士。   之后,楚皇将这件事的功劳全揽在楚千翘身上,突然做出了一个令所有人震惊的举动——他将楚千翘立为了“太女”,赐“镇国长乐”封号,并加封为“神策大将军”,赐兵十万,从今年征兵的新兵中抽调。   太女,即“太子”,大楚未来的“皇帝”。赐兵十万,意味着她也是有兵权的人了。   这册立来得突然,没有如上次那般,入学国子监都与朝臣商议探讨,众臣一时哑然,一群老古董以历史上从未有过“太女”之名向楚皇死谏,什么有违祖宗之法都出来了。   可是,这次楚皇尤为坚决,圣旨一颁,无论大臣怎么死荐,他都没有松口。   太后也与楚皇吵了一架,发现她扭转不了局面后,气得回了清心宫,谢绝一切来访,包括楚皇他们的每日请安。   楚千翘自己也吓了一跳,立刻去了凤藻宫,问楚皇缘由。   楚皇反倒笑问她:“之前是谁跟朕壮志酬筹地说,要当个先例?”   只有跟父皇、母后在一起时,楚千翘不必绕那些弯子,她撒娇一般地赖进楚皇怀里:“孩儿只是没想到,父皇会这么突然……而且您不是说过,要是有更加有才德之人,当任人唯贤么。到时候翘儿再被换下去,那多丢人……”   “哈哈哈哈!”楚皇被她的幼稚逗笑了,“傻孩子,你以为朕想任人唯贤便真的能任人唯贤么?便是九五至尊,也不是想做什么便能做什么。要说任人唯亲倒是可以,但这些后辈里,朕信得过的人只有你,朕也只放心将江山交给你。”   他摸了摸楚千翘的头,继续道:“这次的事让朕看到,朕的翘儿真的长大了,也有了自己的主见。朕不能一味护着你,那么你永远无法堪当大任。只有将你推出来,让你自己面对以后的一切,你才能真正成长。”   楚千翘点头:“孩儿明白了。”   楚皇望着窗外的黑夜,突然压低了声音,带着一丝倦意:“翘儿,父皇无能啊。父皇想做一个明君,没想到到头来却成了一个庸君,这十几年,朕以为大楚河清海晏,除了一些外事小战,内部是固若金汤的。近几年才发现,不少人觊觎着朕这个位子啊。”   楚千翘摇头:“父皇才不是庸君。这些年来,大楚百姓安居乐业,都是父皇的功劳。”   楚皇哭笑不得:“翘儿,有些话朕必须先跟你说,你须得提防你三叔,他心内不轨。”   楚千翘装出吃惊的样子,心里却想起那天孟景闲所说的话,原来三叔果真心怀不轨,而父皇也果真知道了。   就是不知道其他人,比如韦家、比如孟景闲……   楚皇苦笑:“想不到吧?朕的亲弟弟,觊觎着朕的皇位。”他叹息着看着自己的女儿:“翘儿,朕在这世上,最爱的就是你和你母亲,对权势地位并不是那么热衷。但是既然坐上了这个位子,便是一条没有退路的路,若是被他人扳倒了,父皇便无能力保护你们,大楚百姓也将受战乱之苦。朕如今立你做了太女,你须得有这个觉悟:以后若你坐上父皇的位子,不是为了自己的享乐,而是为了天下的福祉。懂么?”   楚千翘连连点头:“翘儿明白,翘儿一定守护好大楚!”   “如今老三在朝中羽翼众多,朕一时间也奈他不何。以后有些事,须得你来出头做,父皇会将权力逐渐交给你,一则锻炼你的能力,二则为以后树立威信。你能挑起这担子来吗?”   “翘儿可以。”楚千翘坚定地看着他。   楚皇满意地笑了:“你也别给自己太多的压力,无论何时,父皇总站在你后面。”   “嗯。”楚千翘点头,迟疑了一番,试探地问道,“父皇,您觉得朝中只有三叔有心作怪么?”   “哦,敢是翘儿发现了什么?”   楚千翘皱了皱眉,她几番想将孟景闲供出来,但最终还是忍下了。一则她与孟景闲已经“合作”了,她不想背信弃义。二则先将他拉成同盟也不是坏事,若跟父皇说了,叫孟景闲知道,依他那日威胁之语,还真有可能做出叛乱的举动。   不过,对于韦蕴凉,她没有顾忌。   “父皇,翘儿觉得,韦家有些不大对劲。”楚千翘斟酌了语气说道。   “怎么说?”   怎么说……楚千翘在脑中过了一遍,发现自己竟没有充足的证明韦家心怀不轨的证据,也不能将前世说出来。   愣了好一会儿,楚千翘有些挫败地道:“……直觉。”   楚皇失笑:“傻丫头,国家大事上,最忌讳毫无理由的直觉。韦家世代忠良,韦信韦老将军当年救过父皇的姓名,韦相是两朝元老,朕的左臂右膀,这些年为大楚立下汗马功劳,蕴凉青年才俊,这几年的成绩也是有目共睹,岂可仅仅因为直觉而怀疑他们?”   楚千翘闷闷地答道:“翘儿知错了。”心内更是郁闷不止,父皇竟对韦家没有一丝怀疑!自己却又不能说出真相,最难受的事莫过于此……   不过,横竖父皇开始慢慢给她更多权力,她一定、一定要保护好她今生所要保护的一切!   *****   纵火案之后,楚皇亦深深觉得楚千翘有些防身功夫的重要。上次给楚千翘找来的女师父,终于与楚千翘见了面。   这位女师父看上去比楚千翘才大了七八岁而已,面若皎月,清丽出尘,只站在那里,自有一番风姿。   楚千翘欣喜不已,连忙向她行了徒儿之礼。   “不用多礼。”女师父扶起她,“我叫傅襄,以后就由我来教习公主功夫,平时也做贴身侍卫,保护公主的安全。”   “以后就请师父多多担待了。”楚千翘笑道。   相处之后,楚千翘是越发喜欢这位女师父了,傅襄的性子格外洒脱豪爽,对她不像别人那般谄媚小心,反倒跟朋友一般。后来知道傅襄以前曾混迹江湖后,楚千翘更是越发欣喜,经常缠着她说一些江湖上的事。   她只从话本中看过江湖的故事,可不知话本描述得真不真呢。   傅襄却意味深长地说道:“江湖?有人的地方便有江湖,有什么值得说的。”   楚千翘瘪了瘪嘴:“‘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我不知在多少话本子里见过了,太俗了。”   傅襄失笑:“然而事实如此。就连这皇宫,也是一个江湖,不是么。”   楚千翘怔住,想想的确也是这个道理。   之后不久,楚千翘去见了北衙禁军统领许叶一面。上次从北衙禁军抽调守卫,是交给青苏去办的,这次她亲自去见了许叶,许叶简直受宠若惊。   楚千翘此行,只是来探探他的忠心。在羽林军、南衙府兵和北衙禁军这三支由楚皇直接调度的部队中,楚千翘料定可能忠心的只有这北衙禁军。果然,许叶明白了她的意思,便赌咒发誓自己忠诚于皇帝。楚千翘满意地点头,暗示他清洗自己队伍中可能出现的“异心”后,满意地回来了。   第二支队伍——羽林军,三番两次出了漏子,楚千翘觉得,羽林军十有八。九便是韦蕴凉安。插在宫内的势力。只是现在她刚刚立了太女,不宜太冒进,也找不到合适的理由将羽林军全部消灭,只好先留待观察,伺机而动。   然后,她去找了孟景闲。 第25章 谣言四起   既然南衙府兵是孟景闲所给出的“诚意”,她不收下都对不起自己。孟景闲的势力,她若能收为己用,则尽量收为己用,而她自己的势力,她得好好保存。   孟景闲倒是别无二话,当着楚千翘的面叫来了南衙府兵的统领张博,将南衙府兵交给了她。   楚千翘回去后,第一件事就是革了张博的职——虽然这有些过河拆桥了,不过想来孟景闲和张博早已预料到了,第二件事便是将南衙府兵归入北衙禁军,统称禁军,由许叶统一管理。她亦暗示了许叶,“好好”整理这只队伍。   *****   “公主这也太……太……”孟府内,梁齐忍不住为孟景闲抱不平。孟景闲将张博交给公主之前,便交代了张博,以后事事以公主为先,只需效忠公主就好。没想到公主毫不领情。   孟景闲笑:“你会将敌人养的狗放在自己身边么?”   梁齐哼道:“我不懂,公主也太傻了,公子你表现得那么明显,连我都看出来,你喜欢公主,公主居然看不出来?”   “她不是傻,她只是……”她只是害怕。   “真不知道公主为什么老把你当敌人,我说公子啊,你是不是得罪过公主?”   孟景闲瞥了梁齐一眼:“没想到你也有脑袋瓜子灵光的时候。”   梁齐震惊了:“公子你真的得罪过公主?我天天跟在你身边,我怎么不知道啊?你暗中培养的势力,不都是为了对付韦家吗?这不都是为了公主吗?要不你就跟公主直说,万一公主相信了呢。”   孟景闲踢了他一脚:“嘴巴总是没把门的,希望我将它缝上吗?”   “这不是没人么……”梁齐委屈道。   “好了。”孟景闲起身往外走,“给我安置好张博,就将他放入暗卫里吧。”   *****   一个多月后,今年的征兵完成了。因神策大将军是新册的封号,十万的兵力是往年没有的,所以这次新征兵的人数在原先的计划外多增了十万,给了太女楚千翘。   这次的兵力集结之后,楚千翘便预备着下军营与他们见个面。   还没到下军营那日,便听得消息,军队中许多人对她不满,私下多有恶言。虽然揪了几个人杀鸡儆猴,但恶言总是层出不穷。   总得说来,只一个原因——她是女子。   古来征兵打仗都是男人的事,没想到入了伍,却被女人管住了,这女人还被立为了太女,日后八成是要做女帝的。   不仅朝堂不满,民间的不满更甚。从来没人想过,日后领导他们的,至高无上的人,会是一介女流。   楚千翘听闻后只是冷笑,想了想便叫人传令下去,在军营里搞一场比武大赛,选出武功最高的十个人,她要亲自接见。   之后,她侧过身问傅襄:“师父,半月之后,你随我一道下军营吧。”   傅襄微怔,随即明白了她的意思:“公主这么相信我?”   “那师父会让我失望吗?”   傅襄笑了:“看来,多年的绝学我得使出来了。”   半月之后,楚千翘带着傅襄下军营了。   首先在城楼之上将校场里的队伍居高临下看了一遍,发现他们有些懒散,楚千翘抿着嘴,只冷冷地看着,并不说话。   下城楼去了校场,上次比武选出的十个武士于校场中间站成一排,个个人高马大,散发着惧人的气势。   身为娇娇公主,楚千翘还从未见过如此架势,但她知道她丝毫不能惧,惧了,以后她就再无法树立威严。   她冷着脸,面无表情地来到这十人面前,微微点头:“这便是军营最厉害的十位武士?”   “回公主,正是。”一旁的都尉道。   场上十人虽未说话,但一个个昂首挺胸,掩盖不住身上的自傲之气。   楚千翘笑道:“不错。”说着便偏头看向傅襄,傅襄会意,便上前了几步。   楚千翘接着说:“听闻军中有人对我不满,可有此事?”   “这是绝没有的事!”一旁的都尉坐不住了,只差指天发誓道,“军中纪律严明,绝没有人敢在背后妄议公主!公主是从何处听来这谣言?”   楚千翘想笑,听闻处理那几个对她不满的士兵的人便是该都尉,如今却睁着眼睛说瞎话。不过此人脑袋瓜倒是聪明,知道有些事自己处理可以,让别人知道却不行。   然而楚千翘不准备绕弯子了,她突地冷笑一声:“这么明显的事,还想瞒着我,将我当傻瓜么?”   都尉吓了一跳,忙回道:“望公主明察,那些背后诋毁公主之人,卑职已尽数处理了!”   那十个武士面色亦是微变,但抿紧了唇,无人说话。   “我知道,我是个女子,因此——你们便将我看低了。”楚千翘朗声说道,女子特有的清朗之声在鸦雀无声的校场中飘荡。   一时无人敢说话,都低下头,不知她意欲何为。   楚千翘便接着说道:“我的师父傅襄也是一名女子,但她武艺出众,不输于任何男子。”她看向十个武士,冷冷道:“你们是军中最英勇的武士,今日,就由你们来挑战傅襄,谁若赢了她,立刻提升三。级,赐百两黄金,若你们都输了,你们就该知道,女子与男子并没什么区别。从今以后,若敢再有异心,立地处决!”   所有人都震惊了,武士们面面相觑,心里震惊与鄙夷交织在一起,面上却不敢将鄙夷露出来。   在他们看来,别说一个傅襄了,十个傅襄他们也不怕。不过一介女流而已,练过武功也不过是会武功的女流之辈。他们有健壮的身体,有从小练就的气力,还是军营中万里挑一选出来的武士,绝无可能输给傅襄的。   这小公主果然是个小公主,什么都不懂,不过仗着自己投了个好胎,才能骑在他们头上罢了。   楚千翘已经猜到他们心里会怎么想了,她只问:“谁先来?”   空气中有暂时的沉默,随即一个男人站了出来。   “我!”   “好。”傅襄站了出来,抱拳一礼,“请。”   两人随即在校场中间比起武来。   楚千翘在一旁看着,越看越满意,她果真没信错傅襄,她的师父果然深藏不露,虽然力量和体型上比不过那些男人,但她身形轻巧灵活,往往以柔克刚,出其不意。几局下来,那第一个出来挑战的武士便落了下风,随即被傅襄挑了个空,一把制住。   没想到会败在女人手下,那武士怔住了,其他人更是被震住。   楚千翘微微一笑,上前扶傅襄的胳臂:“师父辛苦了。”随即看向其他人。   “还有谁来?”她问。   剩下的九个人,有些暗暗思忖了自己的实力,便不再多言。有些人不信邪,仍旧站了出来。   打过一人,傅襄身上甚至没出汗,她活动活动筋骨,仍旧抱拳道:“请。”   之后一轮一轮下来,众人是越来越惊讶,楚千翘是越来越满意,直至将所有挑战的武士都打趴下,傅襄脸上才浮上了汗珠。   楚千翘知道自己师父是轻易不出汗的,如今肯定是累极了,那些人纵然武功不如她,也是军营中万里挑一的武士,出来挑战者有六个,一个个打下来,得费不少心神。   她赶紧上前扶住傅襄,傅襄朝她望去一眼,示意她不必紧张。   楚千翘便松了手,看向他们:“如今,还有谁不服?”   众人没有答话,等了片刻,方齐齐跪下。   楚千翘的声音冷厉而果断,一字一句飘荡在校场之上:“若你们心中还有个忠字,就该知道这忠字该向着谁。”   这句话的意思已经很明显,所有人额上冒了冷汗,不知谁喊了一句“将军在上,誓死追随将军”,其他人便如梦方醒,一齐喊了起来。   声音回荡在校场上,久久不散。   回了宫,楚千翘大大地松了一口气,她以为这就算完了,没想到民间的流言更甚,甚至联系起了她出生那时的事,更是传得跟真的似的。   她出生的时候,百花尽开,原是喜兆,民间还有人叫她花神。可是第二日,御花园的花却都离奇地败了,因此在那时,便有些流言,道她是花妖,只御花园的花有天子气节,不愿与花妖为伍,宁死不折。   小时候的流言因着时间的流逝而渐渐消散,没想到她成为太女之后,竟然重新被翻了出来,加上了更可笑的部分——说她是来窃夺大楚江山的花妖。   楚千翘被气笑了,她如今步步为营,可不就为了保大楚无忧,如今却被说是来窃夺大楚的妖孽,简直……   她心里越急,却越是想不出法子来遏止谣言。 第26章 七夕乞巧   楚皇来宽慰过她,让她不要将谣言放在心上,可是楚千翘焉能不急,楚皇只是在安慰她罢了,他心里肯定也同样着急。这谣言的声势越发浩大了。原先她认为只是民间一些人人云亦云,加之不满她为太女,所以自发散播的谣言,后来她便渐渐怀疑,这件事,有人在幕后掌控……   她看过一些古书志,楚皇也经常跟她说,百姓是国之根本,他们的声音与想法,绝对不可忽略。   虽说眼下看起来,百姓的想法似乎不必纳入上位者的考量,但实际上,当民间的想法被刻意拢成一条绳的时候,这条绳子足以致命。   所以她必须想办法,遏止这些谣言,消除百姓对她的偏见。   就在她焦灼不安的时候,孟景闲派人来信,约她一见。   楚千翘知道他肯定也知道了近日这些谣言,约她前去,肯定是为了这事。楚千翘赶紧换了衣服,便出宫前往九娘的菜酒居。   孟景闲已等候在那,见她来了,眉眼一挑:“公主瘦了。”   “若孟大人为谣言所扰,也会瘦的。”楚千翘叹息着进了九娘特意安排的雅阁。   孟景闲道:“公主不必太忧心,这件事说来难,其实也简单。”   楚千翘挑了挑眉:“哦?”   孟景闲给楚千翘倒了一杯茶水:“公主若信得过,便交给我,保证十日内谣言消散,众人信服公主。”   这么自信……楚千翘眼波流转,心里反复思量了几遍,才道:“有什么条件?”   既然孟景闲这么自信,她当然相信他,没有理由,只是直觉。   但是,孟景闲这狐狸,才不会这么轻易帮她。虽说是合作关系,虽说他总是笑言什么事都可以帮忙,但楚千翘总是不信的,他又不是她什么人,哪能无条件帮忙呢。   所以,她须得付出点代价罢。   孟景闲闻言,倒是惊讶地抬眼看她,末了只是一笑,突然俯身过来。   楚千翘突然想起那日在监牢的记忆,霎时手足无措,下意识便闭上眼睛。   孟景闲笑得更欢,眼神从她唇上掠过,却忍下欲。望,伸手一拿,却是拿下她头上的簪子。   这根玉簪子,没什么格外巧致的地方,不过却合了楚千翘的眼缘,她十分喜欢,总是戴着的,跟了她五年了罢。   孟景闲将簪子收入掌心,道:“这便是酬劳。”   只要……一根簪子?楚千翘心里狐疑,不知他究竟打得什么主意,不过眼下最重要的,还是谣言的问题。   她便应道:“你拿去就是。我飞鹤宫簪子多得是,想要便来拿——只是这谣言的问题,就有劳孟大人了。”   “当然。”孟景闲笑了。   楚千翘便站起身:“那我先回宫了。”   “等等!”孟景闲情急,拉住了她的衣袖,复又放开,突然低声道,“陪我吃顿饭吧。”   楚千翘听出了他声音里的低落,心里一动,还没想好到底陪不陪,身体已经转过来,仍旧在原位坐下。   孟景闲眉眼舒展,嘴角边勾出惯常的笑,却比往日真诚得多。   或许是错觉。楚千翘想。   但是这顿饭,还是陪他吃了,就当是附加的酬劳吧。   这事情果如孟景闲所言,声势浩大的谣言渐渐便压了下去,民间甚至不少人唤她“花神嫡公主”,比起当初的“花神”,似乎更高了一些。   楚千翘心喜,便派人将飞鹤宫的簪子全部包好,送给了孟景闲。孟景闲哭笑不得,却全部悉心放好。   *****   很快,七夕节便到了。   楚皇对楚千翘的出宫没多大限制,往年她总是在热闹的民间过的,今年,早早的,便有人送来的请帖。   却是韦蕴凉。   韦蕴凉邀她七夕节去观花灯。   楚千翘轻笑一声,将请帖扔开了,告诉韦蕴凉的人,说她那日懒怠出宫,只在寝宫休息。   那日到了,她却早早地便溜出宫,只带了青苏和几个守卫。   她想起了当年的那个七夕节,她是与韦蕴凉一起过的,观了花灯之后,回西街的路上,她遇上了一只无家可归的猫,便收留了它,从此养在飞鹤宫,后来……楚千翘心里一酸,不愿再去想它后来的事。   这次,她还要去将猫儿接到身边,但绝不会像上辈子那般粗心了。   她先去了与猫儿相遇的地方,却没见到猫儿的身影。她想,或许一切都将一个“巧”字,她上辈子是看了花灯之后才遇上猫儿,这辈子想来也该如此。   于是又和青苏去看花灯。   不成想又遇到了孟景闲。   孟景闲此人,脸皮最是厚了,哪怕楚千翘暗示明示了好几遍,他仍旧跟着她一块儿看花灯。楚千翘便还是忍不住,与他唇枪舌战,有时候连自己都觉得奇怪,重生之后,她已经收敛了自己的性子,让自己成熟起来,可每每遇到孟景闲,她总是做不到。   似乎在孟景闲面前,她才是上辈子的自己。   青苏在一旁看得发笑,偷偷在楚千翘耳边道:“公主,您还看不明白么?孟大人这是倾慕于你,才这般死缠烂打。”   楚千翘耳朵一红:“别胡说!”   不知不觉,看花灯的时间便过了,楚千翘这才猛然想起来,这次耽搁得比上辈子更久,不知猫儿还在吗?!   楚千翘急得下意识跺脚,连一句解释都无暇说,便撇下孟景闲与青苏,赶紧跑去与猫儿相遇之处。   孟景闲与青苏匆匆跟了上去。   却看到楚千翘温柔地抱着一只脏兮兮的猫儿,脸上却淌着泪。   仔细一看,怀里的猫儿身上的毛不仅乱糟糟的,还有不少血痕,显然是刚刚遭遇一场混战。   楚千翘怒瞪了孟景闲一眼:“都怪你!”便直起身,急急地想回宫给猫儿疗伤。   孟景闲拦住她:“公主,微臣的别院就在附近,微臣也养了一只狗,对这些小伤最在行,不如去微臣府中先给这只猫儿包扎吧。”   楚千翘吸了吸鼻子:“真的?”这孟景闲,怎么什么都会啊,他到底还有多少他不知道的?   不过……楚千翘脑中突然闪过一些片段,马上就想起来了,孟景闲的确养了只狗,太后看过挺喜欢的,还叫他牵去宫中解闷。   关于这只狗,楚千翘不会忘记。记得上辈子有一天,韦碧彤给她熬了一碗乌鸡汤,她正准备喝时,就被正巧被牵进宫来的那只狗冲撞了,整个身上都被汤汤水水淋湿了,气得她咬牙切齿了好半天,最后念在畜生实在不懂什么,才勉强消了气。   再看看怀中猫儿的伤势,楚千翘果断起身:“走吧。”   孟景闲与父母不住在一起,早在弱冠之后,他就从家里搬了出来,在同一条街的街头另外置了一处别院,大部分时间都住在自己别院里。   到了别院门口,楚千翘仰头看到上面写了四个大字“慕雅别院”。这般文绉绉,倒不像孟景闲的风格。   不过眼下最重要的就是猫儿,几人快速进了别院,孟景闲唤来下人伺候楚千翘,自己则亲自为猫儿梳洗包扎。那只狗听到了前院的声响,也凑过来看热闹。   楚千翘看着上辈子冲撞了自己的狗,心里有些奇妙的感觉,便摸了摸它的头,它这会儿倒是乖顺,就势在她腿边躺下,任她摸来摸去。   楚千翘一边摸着柔软的狗头,一边看着孟景闲包扎猫儿,心情难得地平静。   许久,孟景闲终于包扎好了,将猫儿放入楚千翘怀里:“给它取个名字吧,公主。”   楚千翘摸着猫儿的耳朵,它是有名字的,上辈子因在七夕节遇上了它,它又是只母猫,便叫她“七夕”。   “它叫七夕。”   孟景闲倒笑起来:“可巧,我家这只狗儿,因是上年七夕节救了的,就叫它乞巧。”   天下有这么巧的事儿?楚千翘狐疑地看着他,明显不信,觉得他又拿自己逗乐。   孟景闲道:“不信的话,你叫它名字。”   楚千翘便轻轻唤了一句:“乞巧。”   果真,腿边的狗便站起身,朝楚千翘摇头晃脑,尾巴也愉快地摇动。   楚千翘摸了摸它,它便又乖顺地躺下。   楚千翘还不信,又连唤了“包子”、“大黄”、“西瓜”等常见的小名,却不见它应答了。   楚千翘有些尴尬,便道:“可真巧。她们以后肯定能做好姐妹。”   孟景闲微妙地笑了,神色复杂道:“若乞巧是只猫,它们该是一对好夫妻。”   楚千翘的脸霎时红透,原来这只乖巧的狗,名字也温柔的狗,居然是公的?!孟景闲此话,又似乎意有所指。   连青苏都察觉到气氛的凝滞,便站出来道:“时候不早了,公主您该回宫了。”   青苏这句话来的及时,楚千翘腾地一下站出来:“走吧。”   孟景闲将她们送至宫门口,这一路上倒没再说出格的话。   回宫后,楚千翘将七夕好好安置了起来,心里却老想着今日孟景闲的话。   孟景闲总是这样,最近却越发大胆了,她是觉不信他真的喜欢自己,不过都是谎言罢了,和上辈子的韦蕴凉一样。   可是他实在太厉害了,比韦蕴凉更甚,就算经历过一次死亡,她却还总是被不经意地撩。拨,这就是孟景闲的厉害之处吧。   若是上辈子的自己遇上他,可能更快地被吃得渣都不剩……   然而这辈子她不会让任何人轻易欺骗她了。   绝不! 第27章 两女争夫   七夕节后,生活恢复了平淡,楚千翘过着每日读书、学武、养猫,并努力参与政事的日子。但她知道,如今的平静只是暂时的,不过这段日子正好可以让她慢慢蓄力,等待……鱼死网破的那一天。   天气由热转凉,正是一年中最舒服的时节。   晨光熹微,楚千翘躺在藤椅上,细细地翻着七夕油光水亮的毛发,那些血淋林的伤,如今连伤口都不曾留下。七夕被她养得白白胖胖的,此时正乖顺地由她翻来翻去,舒适得恹恹欲睡。   楚千翘却有些苦恼,从上学至现在,已经两个月有余。初上国子监那几天,她还因为韦碧彤对谢云烬的另待而打趣过她,不过当时她未放心里去,也未曾预料到,韦碧彤竟真的仰慕上了谢夫子,且仰慕之心现在还没消去。便是这几天,她还发现韦碧彤正在悄悄绣帕子,帕子一角的花式虽然还未绣完,但隐约能瞧出是个“云”字。   平心而论,她恨韦家,然而并不讨厌韦碧彤。可是若日后她与韦家斗起来,势必与韦碧彤为敌,到时候怎么处理韦碧彤,她到如今还回避着这个问题。   而谢云烬,看得出来心性淡薄,不喜争名夺利,却刚正不阿不畏强权,如今这国子监助教一职正适合他。楚千翘是很敬佩他的,同时也不想将他牵扯入漩涡之中。若韦碧彤与谢云烬……那便有些麻烦了。   更让楚千翘头疼的是,因她上国子监是个罕事,除了表姐苏柔雪常去送点心外,她的其他姐姐妹妹也常打着看她的幌子去国子监瞧个新鲜。其中就有长公主楚宜之女——百里芜柯。   百里芜柯比她略大一些,与韦碧彤年龄相仿。哪知两人不但年龄相仿,连相人的口味都那么一致。百里表姐也看上谢云烬了。   这不是她无意中发现的,而是百里芜柯亲口说给她听的。彼时百里芜柯来看她,夜了就歇在飞鹤宫,晚上两人像小时候一样同宿在一个被窝。她与百里芜柯向来交好,无话不谈,百里芜柯便提出,以后常去给她送吃的。楚千翘心里一疑,只道叫侍女来送便是,百里芜柯俏脸一红,便托盘而出了。   原来她第一次去国子监看楚千翘,早来了一些,便在屋外看了看,正遇上裹着暖风而来的谢云烬,谢云烬文质彬彬地请她去前厅休息,她便沉溺在了那个笑里。然而公主伴读已定,太后也不可能让她同样去国子监学习,因此,她只好借口看楚千翘,多去看看心上人。   楚千翘暗暗叫苦,没敢告诉自家表姐,飞鹤宫厢房里睡着的那个韦家幺女,也喜欢你的心上人呢!该说这两人口味太一致,还是怨谢云烬太惹人喜欢?   出于以后避免麻烦的考虑,楚千翘是希望谢云烬与百里芜柯喜结良缘的,毕竟姑姑与父皇一直兄妹情深,姑父百里省文此人也与谢云烬一样正直,且忠于大楚。但是到底对不住韦碧彤。而且大楚的习俗,女子及笄之后才谈婚论嫁,百里芜柯也尚需一些时日才及笄。更重要的是,眼下谢云烬如何想的,她们都不知道。他看起来,反倒像是完全不将婚嫁之事放在心上,一心学问。   总之,一想起这件事,楚千翘便止不住地心烦。她有时甚至这般安慰自己:总好过百里表姐喜欢韦蕴凉,韦碧彤喜欢孟景闲,对吧?   青苏走了过来,看着沉思中的楚千翘轻声道:“公主,早膳好了,吃过早膳便要去国子监上学了。”   “嗯。”楚千翘从烦心事里抽出心神,将七夕给青苏抱着,去了屋内。   韦碧彤已等在里边,脸上散着淡淡的华光,妆容也比往日精致。楚千翘暗叹一声,今日有谢云烬的课,难怪她如此积极。   吃过早膳,两人去了国子监。期间,楚千翘暂且放下这些有关谢夫子的烦心事,只偶尔眼睛转过韦碧彤时,她总是眼巴巴瞧着谢云烬,片刻不曾挪眼。   休息的时候,表姐百里芜柯也践行着她每日的亲送茶点的耐心。正巧赶上另一位表姐苏柔雪也来送点心,一时间国子监好不热闹。楚千翘一边被点心吃撑,一遍害怕苏柔雪也时常往国子监跑,莫不是也看上了谢云烬?   往日不曾留意这方面,这猛一猜测,让楚千翘吓得不轻。她便留心起来,好在苏柔雪并不曾对谢云烬表示出过多的关心。楚千翘这才放下心来。   眼下谢云烬的事到底是个麻烦,她准备先探探谢夫子的想法,若谢云烬对百里芜柯有意,那正好让父皇在百里表姐及笄后赐婚,一来成人之美,二来也绝了韦碧彤的心。   待国子监的授课结束之后,楚千翘眼珠儿一转,对正等她一起回飞鹤宫的韦碧彤道:“彤儿,我还有几个问题想请教夫子,你先回去吧。”   韦碧彤回道:“那我等公主吧。”   “不必。”楚千翘指了指青苏,“青苏等我就行。你先回去。”话里有些冷硬的意思。   韦碧彤到底也不是三岁小孩,已知晓公主不让自己等候,眉间微蹙,眸子里不知在想什么,转瞬便化作一个笑脸:“那我就先回去了。公主别太劳累,早点回来。我让慕鹊先温一锅粥等着公主。”   楚千翘也笑了:“那就多谢彤儿了。”   送走韦碧彤,楚千翘在国子监的一处花厅找到了还未离去的谢云烬。她将青苏也留在外头,自己走了进去。   谢云烬有些惊讶,忙起身迎上前来,嘴角微微有些上勾。   楚千翘甜甜一笑,唤道:“谢夫子。”   “公主快请坐。”谢云烬请她入座,便问她,“公主为何而来?是否……今日课上公主还有不懂的地方?”   “是……也不是。”楚千翘思忖着该怎么说,猛然看到桌案上有一副字,显然是谢云烬刚刚写好的。   楚千翘站起来,走到桌案旁边,赞道:“夫子不但学问好,字也写得这般好!简直字如其人啊。”   谢云烬又勾了勾嘴角,显得几分不好意思出来:“公主谬赞了。不过顽乐罢了。”   “夫子不必过谦,哪日我能写出这么一手好字,父皇能将我夸上天。”楚千翘引了话头,便继续道,“夫子仪表堂堂,又有一身好学问,年纪轻轻便成了国子监助教,还写得一手好字,也许还有更多我不知道的长处,简直前途无量……夫子这般优秀,怎么还未娶亲?”   谢云烬被楚千翘问得一愣,万万没想到这个小公主竟是关心他终身大事来了。一下子面色染上红晕,支吾着道:“臣眼下……并不想考虑这些事。”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谢云烬咳了一声,“臣觉得……眼下的日子过得挺好,暂且不想考虑其他。”   楚千翘咬咬唇,硬着头皮道:“听闻夫子也没有纳妾……那么孑然一人,到底不方便呀。”   “呵,并没有什么不方便,公主过虑了。”夕阳透过花厅的窗子照进来,斑驳的影子落在谢云烬脸上,看不清他的神色。   话到这个头上,楚千翘很想退缩算了,不过此刻一退缩,以后就别想打探什么了,她吸了一口气,继续问道:“就算没有不方便,难道夫子这么多年……竟没有一个中意的姑娘?”   谢云烬猛地走进一步,吓得楚千翘下意识退了一步。   “公主今日,竟是给臣说媒来了?”   一下被戳穿一半的意图,楚千翘有些心虚,含含糊糊道:“这不是……这不是与夫子闲聊么……”   “闲聊?谢公主关心。”谢云烬神色莫辨,深色的眸子里不知藏着什么,黑漆漆让人实在看不透。   楚千翘看了一眼便不敢再看,深深后悔今日做了错误的决定,来试探人家,这下该如何收场?   没想到谢云烬却继续了刚才的话题:“从前是没有的,如今却有了一个喜欢的姑娘。只可惜……”   “可惜什么?”楚千翘抬头问,正好撞上他的眸子。   谢云烬定定地看着她,语气中透着隐忍的痛楚:“只可惜,我配不上她。我与她是不可能的。”   楚千翘心间一跳,试探地问道:“难道她身份较为尊贵?其实夫子不用担心,你青年才俊,便是配郡主也是配得上的——而且你一表人才,没准她也仰慕夫子呢?”   谢云烬“呵”了一声,突然下了逐客令:“天色已晚,公主请回吧。”   楚千翘看他神色,越发觉得自己料对了,想来谢云烬就是对某个郡主思慕不得,因此才会在她问及此的时候不顾礼法赶她走。   就是不知道,大楚这么多个郡主,他仰慕的是否就是仰慕他的那一个呢?   楚千翘鼓了勇气,又问:“夫子……” 第28章 左右互博   “孟大人……你……”   门外传来青苏的声音,随后便听到敲门声。   不用猜都知道“孟大人”是谁。   楚千翘暗叹一声,这孟景闲怎么老是来搅她的事,不过心里居然又有几分庆幸,若不是孟景闲出现了,方才自己莽撞地问了出口,万一谢云烬喜欢的是旁的郡主,或者,谢云烬又不肯作答,甚至于,谢云烬又来反问她……   那她该怎么办呢?   暗想间,谢云烬已经打开了花厅的门。   孟景闲信步走了进来,调笑道:“哦,竟是向谢夫子请教学业来了,公主原来这般好学呢?”   “喵……”   一声喵叫,唤回了楚千翘的神色,她一抬眼,就见七夕被孟景闲抱在怀里,七夕是一只纯色白猫,而孟景闲今日着了一件黑色的锦服,一黑一白,倒也十分和谐。   而且不得不说孟景闲是很讨动物喜欢的,至少是七夕。大约是因为养了乞巧的原因吧。七夕这孩子可能因为以往流浪的日子太辛苦,因此对人很防备,平日只有她可以随意摸抱搓揉,其余人,只青苏可以暂时抱抱它。   没想到,它此刻被孟景闲拥在怀里,竟是一幅乖顺柔软的样子。   不过楚千翘还是下意识地蹙了眉,一把将七夕夺了回来:“你带它乱跑什么。”   不怪她敏感,只是她突然想起来了,上辈子七夕并没有陪她平安到老。她救回七夕后没多久,大约是在秋季,具体时日已记不清,但好像离现在也并不是很远,七夕便失踪了。她几乎翻遍了整座皇宫,再也找不着七夕的踪影。   所以这辈子,她在救下七夕那一刻便暗暗发誓,不要再如上辈子那般粗心,把七夕弄丢了。   眼下孟景闲大剌剌地抱着七夕,让她有种不安全感,怕自己严防死守着,结果七夕却跟着孟景闲走了,弄丢在孟景闲手上。   孟景闲手上一空,略无奈地笑:“有句俗话怎么说来着?乞巧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孟大人!”一旁的谢云烬兀地打断他,“请注意身为臣子的身份,你方才以下犯上,冒犯公主了。”纵是不认识乞巧,他也能猜出孟景闲暗讽楚千翘是……   孟景闲一怔,眸子迅速沉下去,嘴角却扬起笑:“谢夫子有所不知,我与公主时常这样顽笑呢。”   谁跟你顽笑……楚千翘扫了他一眼,正待开口。   孟景闲却话锋一转,对楚千翘道:“公主,七夕并非我有意带过来,是方才在国子监后院看到的,想是它有几次被你带来国子监,因此熟了路。便趁着婢女们没看好,自个儿跑来找你了。”   唔……楚千翘一手揽着七夕,一手给它顺毛,竟是误会了孟景闲,她心里一时不知道怎么开口才好。   好在一路找过来的采兮及时解了围,她看到青苏,便莽撞撞地跑进了花厅,欲向楚千翘禀告七夕失踪的事儿,却见七夕好端端躺在公主的臂弯里,一时松了口气。   青苏快步过来顶了顶她的手臂,她才想起这是自己失职,又忙跪了下来,请公主恕罪。   若是其他的事,罢了也就罢了,偏偏七夕有失踪的先例,由不得她不紧张。但是国子监的花厅不是她处置人的地方,何况还有外人在。   她这一次没像往常那般体恤婢女,将她扶起来笑言安抚,只冷冷道:“先回去吧。”   此时日头已经快落下,已不是再谈话的时候,几人一道出了国子监,孟景闲与谢云烬目送楚千翘的车辇离去,才各自回了家。回了飞鹤宫,楚千翘便罚了采兮三个月的月钱,然后让她面壁一个月。这刑罚对飞鹤宫的人来说罕见地重了,再加上公主又重申了一定要看好七夕,大家都明白了,公主确实生气了,于是更加尽心地看着七夕。   几日后,楚千翘再一次见到了乞巧,它正被一个太监牵着去往清心宫,看到它时还兴奋地摇尾巴。太后自从两个月前知道孟景闲养了这么一只有灵性的狗之后,便时常传它进宫逗趣,这个月已传三次了。而外臣一般不进御花园,是以没看到孟景闲的身影。   几乎每次乞巧陪玩太后之后,楚千翘总要将它也带到飞鹤宫来,与七夕玩上半天,最后让太监将它送出后宫。有时候得闲了,也亲自将它送出去,送到孟景闲手上。这些天与乞巧的相处,让她也喜欢上了这条可爱的狗,完全消除了因上辈子被乞巧冲撞导致汤水淋了一身而对它产生的恶感。   说起来,上辈子她与乞巧可几乎没什么交流。而现在,一来,无论因了什么原因,她与孟景闲“熟”起来了,二来,上辈子本不认识的猫与狗因意外认识了,还挺谈得来,所以楚千翘索性让七夕多一个朋友,也希望因此七夕能别乱跑吧,她觉得比起四处流浪朝不保夕的生活,让七夕处在自己的保护下会更好吧。   今日,七夕与乞巧又疯玩了好几个时辰,直到楚千翘不得不将它们分开,两人还是黏黏腻腻的,十分不乐意别离。   楚千翘蓦地想起七夕节那天晚上,孟景闲曾意味深长地笑道:“若乞巧是只猫,它们该是一对好夫妻。”一时觉得有些好笑,脸又有点发烫。   分开了七夕与乞巧后,楚千翘原本想派人将乞巧送出去,心念一转,决定自己送过去好了。她刚好有些事情想问孟景闲。   出了后宫,孟景闲正如约等在一个偏厅内,见楚千翘来了,略有些惊讶。她亲自送过来的时候可不多。可他每次都亲自在这等。   楚千翘也有些惊讶。这偏厅几乎是专门用来给人等候的,是以一切齐备,书籍、茶具、棋盘等等应有尽有。而此刻孟景闲正端坐在棋盘前,但他对面却没有人。楚千翘注意到,装着白色棋子的棋罐和装着黑色棋子的棋罐一左一右地放在他两手边。   他竟是在一个人下棋?   “为何不叫梁齐陪你下?”楚千翘指了指梁齐,忍不住问道。明明梁齐就在他身边。   “他啊,总是不过三招就败在我手下,没意思。”孟景闲抬了抬眼,“也许他连公主的棋艺都比不上呢。”   “什么叫‘连’?”楚千翘哼了一声,“说得好似你知道我棋艺如何一样。”   孟景闲见楚千翘是一个人进来的,想来是将青苏留在了外面。心下会意,知道她此次有话要说,便使了个眼色,让梁齐牵上乞巧去外头等。   嘴里顺着接道:“不如来一局?”   楚千翘有些犯难,说实话她棋艺确实不佳,但不战而败未免太过丢人,或许孟景闲的棋艺也好不到哪里去,顺口说大话罢了,反正梁齐也不能反驳自家公子。心下想着,便坐到了孟景闲对面。   孟景闲便一粒粒地将黑白棋子挑出来。   楚千翘忍不住问:“是白子赢了,还是黑子赢了?”   “公主来时,还未分出胜负。”   “那是哪边的棋子占上风呢?”   孟景闲似被逗笑了:“这微臣可说不准,有时白子占上风,有时轮到黑子时,微臣想到了更好的路子,黑子便占了上风。”   楚千翘撇撇嘴,她一直觉得孟景闲是个既心思深沉,又奇怪神秘的人,怎么都叫人看不透。今天他自己对弈,左右手互博这件事更让她坚定了自己的想法。   话已说到这,再问下去似乎没什么意义,楚千翘闭了嘴,过了一会儿却还是忍不住问道:“自己跟自己下棋到底有什么好玩的?真的能毫无偏向么?也许你在走白子的时候,早已想好了黑子会如何走,等轮到黑子时,你便会下意识按照白子为黑子设定的轨道走。这样,胜负不就很明显了么?”   “刚开始自己对弈是会这样的。”孟景闲将专注棋盘的目光中移了上来,看着楚千翘,慢慢说道,“之后自己慢慢摸索,每次在转换棋子的时候转换自己的角色,比如下白棋的我,是白景闲,下黑棋的我,是黑景闲。每次下棋都只从自己的立场去想该怎么战胜对方……这就是左右互博的益处。”   孟景闲的目光很认真,似乎话中有话。   楚千翘垂目深思了一会儿,猛然明白了他是在教自己呢!转换成两个角色……   比如说,在遇到敌人时,假使这个人是韦蕴凉——不用假使,就是韦家,可以站在韦家的立场上想,他们会怎么做,以此来揣摩他们的行为。   比如说,在遇事不定时,将心里的两个想法割裂成两个人,站在每一个“人”的立场上考虑这些想法的好坏,最后决出最好的,也不失为一种方法。   由此,慢慢让自己更加运筹帷幄和心志坚定……   虽然要熟练地做到这些还有很长的一段路要走,不过孟景闲确实是在提点她。   楚千翘眼睛抬了抬,最后声如蚊蚋地说了一句:“……谢谢。”   孟景闲嘴角挑了一个笑,却假装没听到的样子,将收好的两个棋罐纷纷拿到楚千翘眼前:“公主要哪个颜色?”   “白色吧。”   “嗯。”孟景闲将白色放到楚千翘一侧,嘴里问,“公主今天亲自前来,应该有话要说吧?”   她倒是快忘了正事,红晕猛然爬上脸,楚千翘艰难地咳了两声,“嗯,那个……乞巧……乞巧可有婚配?”   “谁?”孟景闲罕见地没反应过来。 第29章 七夕失踪   楚千翘咬了咬唇,为掩饰心中尴尬,拈了一粒白子,率先在棋盘上落了一子,装作不经意道:“就那个……嗯……乞巧……”   孟景闲第一次憋不住笑了出来,随即在她的怒视下敛了笑,也落下一粒黑子,问道:“哦,怎么?公主要给乞巧说媒?”   又是“说媒”二字……楚千翘头疼地摇头:“本公主并无什么闲心……只是乞巧这么大了,也该……嗯……婚配了。”   “婚配?”孟景闲被她的用词逗笑,摇摇头道,“眼下乞巧并无婚配良缘,难道……”末了,意味深长地看向她。   楚千翘瞪他一眼,决定不再理会他,眼睛放在棋盘上假意思考,嘴里自顾自将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乞巧与七夕均无婚配,虽说猫狗不是一族类,然而终究……雄雌有别。以前是我没注意到这点,时常将乞巧带去飞鹤宫,日后乞巧从清心宫出来,你便直接带回去吧。”   孟景闲看着她一本正经却状若无意的样子,心里莫名柔软起来,这个小姑娘以为自己足够成熟坚强,其实骨子里还是一派天真烂漫,竟真心地为猫狗的“婚配”操起心来。   窗外的余光正落在她低敛的睫毛之上,秋日细碎的阳光折在她肌肤上,如同一块精致而细腻的美玉。   他趁她低眉的时候痴痴地凝视她,直到她从棋盘上抬头,他才迅速收回目光,恢复惯常的模样,笑道:“微臣瞧着,乞巧和七夕甚是要好,若是强行分开它们,想必公主心中亦是不忍。不如……微臣替乞巧向公主求个姻缘。”   “什么姻缘?”楚千翘心中有了不好的预感。   “公主一向聪明绝顶,该明白微臣的意思。”孟景闲指尖捻了一粒黑子,在棋灌边缘轻轻敲了敲,眼睛看向楚千翘的白子,示意她该走下一步了。   遭这么一提醒,楚千翘回过神,匆匆下了第二步。   孟景闲紧随其后又落了一子,继续道:“乞巧与七夕自相识后,亲密无间,感情甚笃,微臣不信公主看不出来,分明可以成就一段姻缘,公主又何必棒打鸳鸯?”   “可是它们……”   “难道就因为两者族类不同,便是相爱,亦不能相守?公主难道是这等拘于小节之人?”   一顶高帽子扣下来,楚千翘有些懵,可是她很快反应过来,反问道:“你又怎知它们是真心相爱呢?或许只是玩伴而已。”   “乞巧虽不会说话,并不代表没人懂它——公主你信不信,若是从今以后不让它再去见七夕,它会绝食而亡。”   孟景闲语气并不严肃,甚至还是微微笑着,然而楚千翘就是相信,这是事实。她设想了如若不让七夕见乞巧,或许……或许也是同样的结局。她心虚了起来。   “然而它们毕竟一个是猫,一个是狗……”最后只嗫嚅了这么一句。   “呵。”孟景闲轻笑了一声,神色突然晦暗不明起来,一字一句像是带了莫大的决心、亦像一种难以言明的隐喻,“猫与狗又如何?便是跨越生死……我也要扭转乾坤!”   楚千翘心头一跳。孟景闲眼睛里藏了太多她看不懂的东西,明明经历一切痛苦不堪堕至黄泉,有幸爬上来而欲逆天改命的人是她,然而孟景闲看上去却比她还要愤怒不甘,苦苦压抑着的情绪一旦撕扯开一道裂缝,连她都要被这股情绪淹没。   但他却很快恢复了正常,一个称得上真心的微笑展露在她面前。   “遇上真爱不容易,错过了一定会后悔,然而却不一定能有重来的机会。乞巧它有口却不能言,就由微臣代为祈求,求公主至少不要在这里斩断它的情丝,以后的事……以后再说罢。”他仍旧笑着,却微微一叹。   头一次看到他这种样子,带着卑微的,甚至于可怜的情绪,在空荡荡的、没有一丝声响的房间。   为打破这种压抑,楚千翘执了一粒棋子,脑子里却一片空白,胡乱地落下一步。   “那就依你所言吧。”   “微臣代乞巧多谢公主。”随后,孟景闲落下一子,悠悠道,“公主,你输了。”   楚千翘大诧,随即仔细看了看,原来方才她的心思都在两人之间的谈话,不知不觉已走入孟景闲布下的天罗地网之中,输得一败涂地。   “天色已晚,本公主该回去了。”楚千翘起身,努力脸不红心不跳地忽略掉那一盘败局。   孟景闲也没有追着打趣,只是笑言:“下次有机会,微臣还想与公主切磋切磋。”   楚千翘这次再不理他,径自走了出去。   转瞬又过了一月有余,已近秋末,天气逐渐冷了起来。楚千翘拼命回想当初,确信已经过了七夕失踪的日子,而七夕还好端端地在飞鹤宫养秋膘,终于放下心来。   可她怎么也没想到,七夕……还是失踪了。   那日她带着七夕一块儿去了国子监,上课时便交与青苏,在外间候着。因距离上辈子七夕失踪的时间已过了很久,楚千翘便没那么在意,飞鹤宫也因此松懈,而七夕越发有灵性,好几次自己出去遛弯,却记得原路回来,是以,青苏并不十分照管七夕,将它放在国子监后面的校场内,便寻思着借用国子监的厨房,做一盅姜汤待公主下了课喝来暖胃。   去厨房的路上,偶然看到韦碧彤的侍女叶儿行色匆匆地从小径走过,神色畏畏缩缩,仿佛在干亏心事似的。   青苏疑惑,便唤住她:“叶儿!”   叶儿吓了一大跳,几乎浑身一抖,面色倏然白了一片,转过头笑得勉强:“原来是青苏姐姐,方才那么一喊,可吓死我了。”   “青天白日的,做什么吓成这样?”青苏微微蹙眉,“你不在飞鹤宫照顾韦三小姐,来这里做什么?”   叶儿是韦碧彤的贴身侍女,韦碧彤进宫伴读后,她也跟了过来贴身照看韦碧彤,不过平日不喜言语,存在感并不强烈,以致于大家常常忽略她。今日韦碧彤身体略微抱恙,公主想给她请太医也被拒绝,因此便让她留在宫中休息,再三叮嘱叶儿照顾好她。   叶儿脸色几变,支支吾吾道:“小姐、小姐前几日在国子监丢了块、丢了块方帕,特命奴婢前来找寻。”   “什么样的帕子?我陪你一块儿找。”正好眼下无事,青苏便多问了一句。   “不、不用了!”叶儿条件反射般地扬高了声音,末了察觉自己失礼,低下头道,“这等小事不敢麻烦青苏姐姐,青苏姐姐忙去吧,叶儿自去找来便是。”   既然不需要她的好心,青苏也不勉强,径自往前走了:“也罢,那你好生找找吧,我去厨房给公主熬姜汤去了。你找着了便赶紧回去照看三小姐,飞鹤宫婢女虽多,三小姐使起来肯定不如你趁手。”   “青苏姐姐留步!”叶儿一时又控制不住声音,高扬着声调去喊她,甚至还来不及想,手已拉住了她的袖子。   青苏回过头,半微怒半无奈,问道:“还有什么事儿么?”   叶儿咬唇,嗫嚅道:“青苏姐姐,国子监的厨房今日正修葺着呢,暂时用不了……”   “原是这样。”青苏点头,“多谢你告知我,免得我白跑一趟。念在这个情分,我也不怕你嫌,忠告你一声,以后行事说话,切莫咋咋呼呼高声叫喊,此为宫中大忌。”   “……嗯,叶儿谢过青苏姐姐。”   既然做不成姜汤,青苏便原路返回,才回到国子监学所,正巧楚千翘走了出来,略微活动活动筋骨,便问道:“七夕哪儿去了?”   “又在校场呢。”青苏回道。   “离谢夫子的课还有些许时间,咱们先去看看它吧。”楚千翘与青苏一道儿去了校场。   可是,到了校场,却遍寻不见七夕的踪影。青苏的脸色白了一片,七夕虽然性子傲娇,但大事上向来乖巧,而且鼻子灵光得很,只要她们来了校场,它必定飞快地跑过来,而今天,她们四处找寻,喊它的名字,都没有回应。   楚千翘更是指尖都禁不住微微颤抖,七夕……又失踪了?   上辈子七夕失踪后便没再回来,而这辈子……是否又是相同的结局?   七夕到底哪儿去了?上辈子与它相处时间不长,楚千翘以为是它自己跑丢的,而这辈子与它多相处了些时日,她发现七夕很有灵性,是决计不会乱跑的。就算……就算真想离开,也一定会与她告别,而今日完全没有告别的迹象……   难道说……七夕是被人带走的?   这个想法一出,楚千翘心里一跳,宫中无人不知七夕是她养的猫,谁敢带走它? 第30章 恶毒之心   无论如何,现在最要紧的,是先以国子监为中心,将附近都找一圈,特别是国子监内,须得仔细找一遍。无论自己走丢还是被人带走,时间都不长,七夕很可能还在国子监里。   听了楚千翘的话,青苏便赶紧先回去找人,而楚千翘则留在校场,又将校场好生搜寻了一遍。   还是一无所获。   入冬的寒风吹得她脸上冰凉一片,可是层层衣服里头却冒出了汗。楚千翘呼出一口热气暖了暖手,决定先去校场附近的厨房看看。也许七夕是去厨房找食去了。   “公主,你一人待在这校场内做什么?”孟景闲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楚千翘回过头,充满挫败,眼眶微红:“七夕失踪了。”   “失踪?”孟景闲笑起来,“别担心,微臣不久前才看到七夕跑去厨房了,微臣带你去寻?”   楚千翘眼睛一亮,七夕果然是去厨房找食了?!   “走,我们快去!”楚千翘打起精神,马上走在了前头。   孟景闲跟在后面,罕见地一言不发,一路甚是安静地与楚千翘来到了厨房。   楚千翘正准备呼唤七夕,突然被孟景闲一把捂住脸。   随后放下手,他摇摇头,轻声道:“公主你听,有人在说话。”   有人说话与她何干?横竖厨房是该有人在的。楚千翘不解,却下意识地屏住呼吸,听了一下。马上,她便明白了孟景闲为何让她听,这声音……是韦碧彤的。   彤儿今天身体不适,怎么却来了国子监的厨房?若说想吃东西,御膳房多得是,况且也不必她亲自来厨房。   不过,眼下七夕最重要,楚千翘无暇管这些,韦碧彤在这里正好,她正准备去问问彤儿是否看到了七夕。   孟景闲却仍旧拉住她,依然摇头:“你再听听?”   楚千翘知道孟景闲不会无缘无故叫她做任何事,于是与他对视一眼,轻轻地循着声音走到韦碧彤所在的位置,将耳朵贴近了窗户。   孟景闲也轻步走到她身侧,将指尖往纱窗上稍一用力,没有发出任何声音,纱窗便破开一个口子。   楚千翘只看了一眼,便整个人紧张起来。   这是厨房的灶房,灶上正架着一锅水,韦碧彤的侍女叶儿在灶台前添火,而“失踪”的七夕,此刻正被韦碧彤抱在怀里,然而……它四只脚都被两两捆住,嘴里被塞着一块布,为防止它再发出声音,还被用绳子捆住了微微凸起的嘴!   七夕无力地挣扎,都被韦碧彤紧紧摁下,喉咙里发出“嘶嘶”的声音,却实在太过微小,要不是她正处在窗外,而且耳力不错,决计是听不到的。   韦碧彤准备做什么……楚千翘握紧了拳。   孟景闲偷偷扣住她手腕,示意她冷静。楚千翘深呼一口气,压下躁动的怒火,横竖现在他们在窗外,里面的情况也看得一清二楚。若是韦碧彤想对七夕不利,他们马上可以冲进去救它。现在不如静观其变,来个人赃并获。   此时,便听得韦碧彤不耐道:“怎么水还没烧开?”   叶儿战战兢兢地又添了一把柴,回道:“小姐,很快就好了。”   “这只小畜生……”韦碧彤的目光落在挣扎的七夕身上,嘴角是恶毒的笑,“跟它主人一样讨厌!”   韦碧彤讨厌她?甚至讨厌到……看这架势,她甚至讨厌她讨厌到了想将她的七夕除之而后快!   楚千翘实在想不通,她都没有因为韦碧彤是韦家人而讨厌她,她竟讨厌起自己来了?平心而论,她并没有任何亏待韦碧彤的地方。况且,七夕只是一只猫而已,一只无辜的猫!她没因为韦家恨屋及乌,韦碧彤反倒因为恨自己而恨上了一只猫?!   她不敢想象,若是她没有寻来,七夕会怎样……   “动作快些!”韦碧彤又催促了一遍,“趁着公主还在习课,我得给公主煲一盅乌鸡补汤补补身体。”   乌鸡补汤……楚千翘心内一惊!   她突然想起来,上辈子的某一天,那时候七夕刚失踪,韦碧彤曾进宫来看她,带了一盅乌鸡汤来宽慰她,给她补补身子,还让她放宽心,七夕自己选择离开,那么它在外面的世界,一定会活得更好。那时她心里还十分感动,虽然没有食欲,但念在她有心,还是接过她的乌鸡汤,准备喝一碗。   就在那时,奉旨进宫给太后逗乐的乞巧出现了,还鲁莽地冲撞了她,导致她全身湿透,心情更加糟糕,也因此对乞巧印象深刻……   现在想来,若不是乞巧冲撞了她,那么她会亲自吃掉她的七夕!她亲自养的七夕!   韦碧彤好毒的心呐!   楚千翘全身颤抖起来。   一只手按在她的肩膀上,温暖的力量透过衣衫传递到她的心口。她渐渐冷静下来,回头看了一眼孟景闲,不期然,居然看到谢云烬和青苏也在这里。   谢云烬朝她点头示意,楚千翘回以一个勉强的笑容,重新将视线转回窗内。一定是刚才谢云烬听闻了七夕失踪之事,与青苏一块儿寻找,找来了这里,被孟景闲示意噤声,招来看灶房的情景。   这样就再好不过了。韦碧彤意图杀害七夕的事情,如果只她和孟景闲两人看到,还怕韦碧彤不肯认,反诬陷他们联合起来陷害她,如今多了一个人知晓,而且谢云烬还是出了名的刚正不阿,料想韦碧彤怎么也不能脱罪了。   只是……楚千翘还是不理解。这辈子她到底哪儿得罪韦碧彤了?而上辈子,她不曾来国子监上学,韦碧彤也不曾来伴读,楚千翘仍旧想不到自己可能得罪她的地方。为什么两辈子,不同的情况、不同的情景、不同的时间,韦碧彤都要杀七夕?!   亏她还觉得韦碧彤是韦家唯一干净的妹子,如今看来,她这恶毒的人,比起哥哥韦蕴凉来也是不遑多让!   再看窗内,热水已成滚水,韦碧彤将七夕交给叶儿,指了指砧板上的刀:“先杀再煮罢,免得闹出更大的动静。”   叶儿浑身直抖,看来也是初次杀猫,有些犹豫:“小姐啊,这可是长乐公主的猫儿……”   韦碧彤柳眉一皱:“到底谁是你主子?!”说罢,便亲自从砧板上拿起刀来。   不能再等了!   楚千翘心念一转,孟景闲已先她一步踢开了房门。   门板发出很大一声,韦碧彤和叶儿双双吓了一跳,韦碧彤手里的刀失手落地,在地上弹了一弹,差点剁到自己脚上来。回过神,韦碧彤已经被吓得面色惨白,额头鼻尖尽是汗珠。   叶儿也好不到哪儿去,刚开始被门板一吓,随后韦碧彤手中落下的刀又将她吓了一跳,七夕便是趁着这时候,从她怀中挣扎着脱出,可惜四肢被捆,只能结实地摔到了地上。   楚千翘心疼地将它抱起来,赶紧松开它的四肢和嘴上的束缚,顺着抚摸安慰它。七夕显然是气坏了又吓坏了,直往她怀里缩,喉咙里发出一声声低低的嘶吼。   “韦碧彤、韦三小姐。”楚千翘的声音彻底冷了下来,她看了一眼落在地上的锋利的菜刀,又看了一眼仍旧沸腾的热水,最后将目光落到韦碧彤身上。   “你能解释一下,想对我的七夕做什么吗?”   韦碧彤抽了一口气,哆哆嗦嗦地扯了一个可笑的谎言:“我、我看七夕身上有些脏,因此让、让叶儿烧水,想给七夕洗、洗个澡……”   楚千翘简直被气笑了,冷笑着反问:“那么,我该替七夕谢谢你?”说着转向青苏,像平日聊天那般同青苏道:“我便是不知道,原来给七夕洗澡,水得烧得沸腾,还须得拿菜刀帮忙呢。”   青苏早已经气得脖子都发红了,当下也讽刺道:“想是韦三小姐比奴婢知道得多,奴婢该向三小姐学习学习,往后三小姐养了什么猫猫狗狗,奴婢也用这法子给它洗洗,想来会洗得比较干净。”   韦碧彤咬咬牙,不知道他们在窗外听去了多少,只能咬紧牙关,眼睛里挤出几滴泪,哽咽道:“公主,我的品行如何,您还不知道么?我与七夕无冤无仇,喜爱它还来不及,岂会害它呢?方才真真是想给七夕洗个澡,是叶儿太愚笨,掌握不了火候,竟将洗澡水烧开了。至于、至于刀,我是想让叶儿给七夕剁点碎肉儿吃的……”   这睁眼说瞎话的本事,楚千翘是自愧弗如了:“我竟看不到这小小的灶房,哪里有什么肉。许是我眼瞎了吧。”   怀里的七夕似乎也能听懂人语,被韦碧彤这一番颠倒黑白的言论气到了,从楚千翘怀里转过头,朝着韦碧彤怒张尖利的獠牙,喉咙嘶嘶作响。 第31章 利爪毁容   楚千翘这次没有安抚七夕,反倒是声音拔高了,一字一句道:“至于你的品行,我原本以为我是了解的。只是没想到,今日才算真正了解。”   韦碧彤浑身一震,她扫了一眼一直没说话的孟景闲和谢云烬,特别是谢云烬,他一直没说话,然而目光冷冷地落在她身上。谢云烬虽然看上去孤僻而不近人情,其实待人温和,平日面对她虽然并不热情,却绝不会露出这种表情。   而如今,他用这么冷的表情看她,宛若看一条毒蛇。   韦碧彤的心渐渐沉入谷底,她知道,他们是都听到了,也都看到了。他们知道了她的恶毒行径,谢云烬知道了她是怎样一个恶毒的女人……   她房里的帕子永远送不出去了,她的心意也绝不会被接受了,因为谢夫子这么一个正直善良的人,是绝对不会喜欢一个毒妇的。   全身开始发冷,冷得她直抖,韦碧彤不敢再看他们,微微低下眉头。   突然,眼前一道白色影子闪过,韦碧彤两颊突然剧痛,她“啊”地大叫了一声,伸出手胡乱挥舞着想赶走白影,岂料手上也刺痛起来,像被利刃割过。   也就是那么一瞬间的事情,很快白影从眼前消失,韦碧彤冷静下来,接下来却又“啊”地大叫一声,摊开双手看着血淋林的掌心,随后赶紧摸了摸两颊,也摸到了粘稠的血液。   变故来得突然,谢云烬和青苏大吃一惊,孟景闲和楚千翘却面无波澜,似乎早知如此。   韦碧彤已经知道刚才那白影是谁,她怨毒地抬起头,盯着已经重回楚千翘怀里的罪魁祸首。是七夕!这只猫用它的爪子划破了她的脸和手!   七夕生起气来绝对是只悍猫,它既愚钝又聪明。   愚钝在于,它看不到人心险恶,只要对方给它撸撸毛,它便认为对方喜欢自己。所以才会那么轻易地被韦碧彤捉住,因为它对韦碧彤全不设防。而聪明在于,它与主人楚千翘有着无师自通的默契,方才它怒极躁动,楚千翘若顺毛安抚,它便不会轻举妄动,而楚千翘不去安抚,反而将它微微托起,它便知道,楚千翘允许它肆意妄为,有仇报仇有冤报冤。   楚千翘此时才将重回怀中的悍猫安抚了一番。她是故意如此的,故意让七夕去发泄它的愤怒。   韦碧彤此事,虽然做得恶毒,但她是韦家的三小姐,七夕只是一只猫,而且到底没将它杀成,虽然有孟景闲和谢云烬作证,使她不能将想杀害七夕之事以别的借口盖过去,但杀猫而已,就算是杀公主的猫,对她来说终究算不上大事。只要她一口咬定只是因为讨厌七夕而杀它,便没人能判定她真正想害的是自己,所以最后实质性的惩罚不一定有。   而韦碧彤实在太过恶毒,若是方才没找来,七夕就被会煮成一锅乌鸡汤,被呈到自己面前,甚至于……自己会吃下七夕的肉!楚千翘一想到这些,就咽不下心内的后怕和气愤。七夕平白被绑,也该出出气。而韦碧彤也该为自己做的事付出点代价!   楚千翘一边抚摸着七夕顺滑的毛发,一边看着眼神心虚却怨恨的韦碧彤。她脸上的伤口不算太深,不过划痕多而且皮肤薄,鲜血很快糊了满脸,又很快干下来,粘在脸上,如演猴戏所敷上的厚厚的胭脂。   楚千翘欠了欠身,颇为歉意道:“此猫最是顽劣,发起狂来谁也制不住,方才我也不防,竟让它伤了你,实在不好意思,想来这猫儿怨气太重了。”话锋一转,又冷声道:“韦三小姐,你不必再说那些假话谎言来哄骗我们,方才本公主与孟大人、谢夫子站在门外,将该听的都已听得一清二楚。本公主只想问一句,你想将猫儿煮了给我喝,又是做何居心?我究竟哪里得罪你了,竟让你怨恨如斯?”   韦碧彤吓得跪了下来,眼泪直冒:“我错了,我错了……”   “唉……”楚千翘叹息一声,“猫毕竟是畜生,不辨是非,哪里得罪你了,本公主替它赔不是。但人知善恶,倒是不知我哪里做错了,让你对我产生了如此大的深仇大恨?”   “不是的、不是的……”韦碧彤呜呜哭泣,还在试图为自己辩解,“我只是、只是生气,这只猫儿冲撞了我,我一时生气,便忘了它是公主的猫儿……至于煮汤之语,纯属我意气之语,当不得真,求公主不要在意……”   “你说意气之语就是意气之语么?”楚千翘冷冷道,“孟大人和谢夫子可都听到了,你亲口说要煮了七夕给本公主进补,本公主还真不信只是逞口舌之快,若是没发现你的行径,也许你真的给本公主奉上一碗进补汤了呢。”   “不会的……我不敢的……”韦碧彤在地上又磕了几个响头。   不会……楚千翘冷笑,真想将上辈子的事情说出来,为避免自己真泄露天机,她索性不说话了。   孟景闲适时站出来说道:“既然七夕失踪之事已经水落石出,那么……韦三小姐该押送大理寺处置了。”   韦碧彤猛地抬头:“不要!我不要去大理寺!我要见我爹!”去了大理寺,就算不必受皮肉之苦,免不得要在湿冷阴暗的牢房里待上几天,更重要的是,这件事便会让世人知晓,她的一生便毁了!   谢云烬却又说了他时常挂在嘴边的那句话:“天子犯法尚且与庶民同罪,三小姐你意图谋害公主的宠猫,且心中怨恨公主尤甚,却不愿说出原因。按照程序,必须入大理寺接受惩罚,且调查清楚你为何怨恨公主。”   冷冷的、毫无情感的话语,像一把利刃划过韦碧彤的心尖,点燃她压抑许久的怒火。   她知道自己有韦家这个靠山,只是杀猫未遂而已,无论如何都不会有什么大事。所以最初的惊吓之后,她心里已经冷静许多。后面的心虚求饶,都不过为了能私下解决,别将此事传出去。而眼下,自己被猫划破脸蛋,也不知能否恢复如初,他们却还咄咄逼人,谢云烬更是对她没有一丝怜惜,甚至于,因她想害楚千翘的猫,因此便更厌恶她了吧!   韦碧彤在家里就是娇养的性子,飞扬跋扈惯了,此时做地伏小了这么久,却还是没用,谢云烬还来质问她。因此,心中怒火悉数爆发,她猛地站起来,冷笑不已:“为何怨恨公主?你问我为何怨恨公主?”   “好!那我就告诉你……”韦碧彤伸出手指,一把指在谢云烬放入的鼻尖,“不为别的,就为你!”   这下,除了一贯波澜不惊的孟景闲,其余人都惊诧不已。   谢云烬难得地皱眉,低声呢喃:“……为了我?”   楚千翘也疑惑地蹙眉,她瞧着韦碧彤悲戚的样子,心里猜测她应当是知道了百里芜柯也仰慕谢云烬的事,可是怨恨芜柯倒还说得过去,怎么会怨恨到她头上来?难不成知道她心里更倾向百里芜柯和谢云烬,因此怀恨在心?可是楚千翘细细回想一番,她从未将这倾向表现出来,除了那日去问谢云烬……到底也没问成。   所以说,韦碧彤为何会因为谢云烬而怨恨自己?   韦碧彤看着楚千翘疑惑的脸更想冷笑,永远有人求之不得,而永远有人身在福中不知福!   “谢夫子啊谢夫子,你可知道……有多少人仰慕你?”韦碧彤突兀地问道。   谢云烬被问得一懵,明白了些什么,却摇头道:“我不知这与公主有什么干系。”   “那你可知,我仰慕你啊?”韦碧彤突然失心疯一般,不顾颜面地凑近几步,面色诡异地看着谢云烬,吐出了惊人之语。   谢云烬一惊,微微退后几步,突然猜到什么,出口打断她:“这些无关之语,就不要说出来耽误时间了。韦三小姐,你该去大理寺为自己犯下的错误领罚了。”   “我犯下唯一的错,就是不该爱上你!”韦碧彤突然如鬼魅般笑,却又咬牙切齿地看向楚千翘,“我更错的是,不该发现,谢夫子竟悄悄仰慕着我们尊贵的长乐公主呢!”   众人皆惊,谢云烬立马反驳道:“休要胡言乱语!”   楚千翘也觉得韦碧彤是不是被刺激到得了失心疯,怎么嘴里的话越发疯癫起来,谢云烬何曾仰慕过自己?根本就是无稽之谈!   “我胡言乱语?”韦碧彤笑道,“就当我胡言乱语吧,谢夫子心里藏着掖着不敢说的话,就由我来替你说吧。”说完,便又转向楚千翘,欺近她,慢慢说道:“在很久之前我就知道了,除去我仰慕谢夫子之外,芜柯郡主也仰慕上了谢夫子。” 第32章 他的心意   楚千翘心里一惊,她果然是知道了。   只听得她继续说:“明明、明明我先喜欢上夫子,明明你也先知晓我对夫子的心意,然而……然而你却偏帮了百里芜柯!”   被她直言指出,楚千翘有些心虚,却还是反问道:“何以见得?”   韦碧彤呵笑:“还用猜么?从前我对你直言仰慕谢夫子,你虽以为我顽笑,不曾放在心上,但也不曾阻挠过我。然而你那百里表姐也喜欢夫子之后,你便常来与我说些谢夫子如何迂腐之言,弦外之意,可不是想让我放弃谢云烬?”   “所以你便恨上了我?”   “我也没那么小肚鸡肠!若只是这样,也不至于恨你。”韦碧彤低低一笑,“可是,后来我竟……”   “够了!”谢云烬再度打断她。   “今天的谢夫子有些失常呢,平日里你总是温文儒雅,不会这么……近乎气急败坏。”韦碧彤讽笑道。   楚千翘心里有些紧张,方才韦碧彤说谢云烬仰慕自己……她原本是不信的,眼下看谢云烬的反应,似乎也有可能……若真是这样,她又该怎么办呢?   她从来没想到,事情会发展到如此混乱的地步,甚至于此刻她也很想干脆就阻断韦碧彤的话算了,管它什么喜不喜欢,管它什么怨不怨恨……   可是韦碧彤已然继续说了下去:“后来我发现,在我的目光追逐着谢夫子的时候,夫子的目光却总是落在公主身上。我以为我看花眼了,我以为我多疑,可是我观察了这么久,每次只要公主出现在夫子的视线之内,夫子的目光就会凝视着公主,没有例外。我才知道,我苦苦仰慕着的人啊,却偷偷仰慕着其他人。”末了,眼神又落在谢云烬身上,带了些许嘲讽和些许同情:“可是夫子啊,你可知道,据我观察,公主对你并无一丝男女之情。你这一腔真心,可都付诸东流了,啧,真实可怜。”   谢云烬被她说得脸色又青又白,却还执拗地反驳:“你根本就是一派胡言!将自己的臆测当成了现实,或者,你只是给自己怨恨公主随意找了个借口,以掩盖你的真实原因!我对公主,只有臣子对太女的尊敬,只有夫子对学生的关爱,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楚千翘不是傻瓜,谢云烬此番反常的样子,反倒更像此地无银三百两。楚千翘心内一惊,原来在她不知道的时候,谢云烬竟然喜欢上了她?而她还傻乎乎不知情,哪知暗潮汹涌,终于捅出事情来。   不过,她扪心自问,她对谢夫子并无任何想法,知道了此事,反而尴尬,日后也不好相处。所以……楚千翘偷瞧了谢云烬一眼,咽了咽口水,决定顺着他的话说下去:“韦碧彤,我看你确是失心疯了。谢夫子一生光风霁月,我信他对我并无其他想法,不过是你个人臆测罢了。”   谢云烬整个人僵了僵,抿紧了唇不发一语。   “哈哈!哈哈!”韦碧彤大笑,“好!你们就做个睁眼瞎,揣着明白装糊涂罢!”   一直旁观的孟景闲此时悠悠提醒道:“该将韦三小姐押送大理寺了。”   韦碧彤脸色一变,明白求饶已是无用,很快侍卫被召了来,将韦碧彤押送出去。   灶房一时安静下来,气氛有些尴尬。   谢云烬低声道:“韦三小姐胡乱猜测罢了,我对公主并无……请公主不要介怀。”   “嗯。”楚千翘点点头,“我明白。”睁眼说瞎话的感觉很令她心虚,不过她已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谢云烬了。猛然想起那日他说“我配不上她”,她还以为他偷偷仰慕着某个郡主,没想到那个“她”竟是自己。原来那天,他就跟自己说了……   简直太过尴尬,楚千翘的脸烧了起来,此刻她只想逃离这里……咳了咳,她说道:“七夕今日受了惊,我便先带它回去休息了。”   “……嗯,公主慢走。”谢云烬的眼神更是复杂难明。   “我送送公主。”从头到尾与此事无关的孟景闲看上去倒是最为有悠闲。   目送他们几人出了灶房,谢云烬还维持原来的动作站在原地,许久许久,才发出一声压抑的、凄凉的哀叹。   回去的途中,楚千翘一直没有说话,孟景闲也没打趣她,青苏也很识趣地保持安静,直到迎面而来的一位侍卫将寂静打破。   “公主,皇上派了人来,将韦三小姐释放了。皇上还请公主、孟大人、谢夫子和青苏姑姑前去两仪殿。”   有些意料之外,又有些意料之中。楚千翘叹了口气,她知道韦碧彤必然不会受到太多处罚,就算送入大理寺,最后也会被平安送出来。只是没想到韦相动作那么快,大抵国子监也有韦家的人,赶忙通风报信了。   韦博德高望重,为了女儿去父皇面前哭上一哭,父皇怎么着也得卖他一个面子。   去两仪殿的路上遇到了也被请来的谢云烬,才告别片刻又相见,两人都有些尴尬。一路无话。   到了两仪殿,楚皇只略微说了几句韦家一脉忠诚,韦碧彤小小年纪一时想不开做了错事,弦外之音众人已经听明白,那就是给韦家一个面子,勿将此事说出去。其实不用说,孟景闲和谢云烬两个聪明人又岂会不懂?   之后,楚皇便让他们回去了,单独留下楚千翘,又仔细地问过今日的事。   楚千翘于是仔仔细细说了,因为不想旁生枝节,也不想将谢云烬牵扯进来,便略过了韦碧彤说谢云烬喜欢自己这一块儿,反正韦博肯定也不会对父皇说什么我的女儿因为一个男人对你的女儿怀恨在心,因此想杀你的女儿的猫泄愤……   他对父皇说的,肯定不外乎就是韦碧彤平日里有些嫉妒公主,而猫儿不巧又冲撞了她,她一时怒从心起,所以意气用事了。   所以楚千翘给出的说法便是,韦碧彤出于嫉妒对自己怀恨在心,因此想杀了七夕,甚至想将七夕煮成汤送给她喝。   显然韦博略去了煮汤这一节,楚皇听后大为震惊:“没想到那么一个小姑娘,心肠竟如此歹毒!朕不该轻易放过她,得叫人将她捉去大理寺,依律例处置!”   “算了。”楚千翘坐在楚皇身边,拉住他笑道,“父皇您既然已经答应了韦相,自然不能出尔反尔了。只要免去她伴读身份,日后不再与她来往就够了。这件事就到此为止吧。”   楚皇叹息,摸了摸她的脑袋:“朕原是不知道她竟如此恶毒,否则绝不会允了韦相这个人情。不过,你要知道,你才是最重要的,即便是一门忠诚,若是对你有所不轨之心,朕决不轻饶。”   “谢谢父皇!父皇对翘儿最好了!”楚千翘像小时候那样拉着楚皇的袖子撒娇,鼻子有些酸酸的。她最幸运的一件事,不是出生于皇室,有个尊贵的身份,而是有一对爱自己的父母,有一个温暖的家。   此生,就由她来保护他们的家。   回到飞鹤宫,楚千翘亲自抱着七夕抚摸安慰,好半天七夕才在自己怀里沉沉睡去。   青苏想起今日的事仍旧后怕:“幸好咱们发现了韦碧彤的企图,否则七夕小命归西不说,公主您还会喝下……难怪今天韦碧彤突然‘生病’了,原来是早有图谋,因此装病呢!还有,我说之前在校场怎么会遇上一惊一乍的叶儿,她还谎骗我国子监的厨房在修缮,现在想来,她举手投足之间都写着心虚两个字!”青苏越说越愤怒,甚至不愿再称呼韦碧彤为三小姐。   “好了,”楚千翘有些好笑,眼神落在了七夕的爪子上,“近些天偷懒,好久没给七夕修过指甲了,它现在的爪子可利了。而脸蛋又是最娇嫩最重要之处,韦碧彤八成是毁容了。她已经得到了她应有的教训。”   青苏道:“这是她该受的。”说着,又偷偷打量了楚千翘一眼,低声问:“奴婢斗胆问,今天她说的可都是真的?谢夫子……仰慕咱们公主呢?”   “青姐姐……”楚千翘无奈,“谢夫子光风霁月,既说了没有仰慕我,那便是没有。你别瞎猜。”   青苏却道:“奴婢瞧着谢夫子的反应,倒像是被韦碧彤戳中心思似的。奴婢觉得,谢夫子也许真的倾慕公主。”   “你又不是谢夫子肚子里的蛔虫,倒替他认了。”   “公主……奴婢这是关心公主的终身大事啊。”青苏又问,“先不论谢夫子如何,公主怎么看谢夫子呢?”   “青姐姐,看来你是太闲了。”楚千翘叹了一声,将七夕轻轻放到一边的藤椅上,走到柜子前面,打开取了一个青色的小瓷罐。 第33章 雪地情思   楚千翘将瓷罐递给青苏:“既然你这么闲,便找个人将这个瓷罐送去给韦碧彤,就说今日七夕不慎伤了她,我来赔个罪。”   青苏打量一眼,认出是某次和公主出宫,公主在地摊上看着好玩买的劣质胭脂,回来一次没用过,不过公主挺喜欢那瓶子,便留了下来。   “这太便宜她了,不如买毁容药。”想起今日之事,青苏仍旧耿耿于怀,哼声道。   楚千翘凝视着瓶子,面无表情地说道:“反正送什么药她都不会用的,送胭脂还能说是拿错了,送毁容药只会落人口舌。反正只是羞辱她罢了。”   青苏一想也是这个理,便接了瓷瓶,找人送去了。   这么闹了一天,楚千翘也累了,这件事在她心里也算告一段落,此后若韦碧彤不再招惹她,她也不会再去找韦碧彤麻烦,除非到了清算韦家之时。但至此,她不会再对韦家的任何一个人产生好感。   第二天起来,楚千翘听说韦碧彤将送瓷瓶的人大骂了一顿,还当着面摔了瓷瓶,之后韦蕴凉出面,将韦碧彤训斥了一顿,然后将送瓷瓶的人好生送了出来。楚千翘一诧,倒是没料到韦碧彤会这么激动,大约是真的毁容了。   楚千翘垂下眼眸,有点遗憾却并不后悔。若不是及时阻止了韦碧彤,她便会夺了七夕的命。虽然这件事最终没有发生,但不代表她的行为就可以原谅,更何况韦碧彤上辈子的的确确杀了七夕,还煲了猫汤想给她喝……   若什么事情都得等到发生了再去定罪,那么这辈子大楚的江山又得落入韦家之手了。那么她重活一世,知悉过去,又有何意义呢?   而且,楚千翘仔细想了想,上辈子她并没有入学国子监,韦碧彤也未当选伴读,更不曾认识谢云烬,所以在少了这一层原因之外,上辈子几乎没得罪过韦碧彤的她还是被韦碧彤恨上了,想来也许一开始她就认错了韦碧彤的品性,那个“韦家唯一干净善良的彤儿”压根不存在,韦碧彤不过跟她父兄一样,都是善于伪装的毒蛇罢了。   这件事他们几人都遵循了楚皇的话,没有对外泄露,然而天底下没有不透风的墙,韦碧彤意图杀七夕的事还是传了出去,而坊间最易歪曲真相,很快,杀猫事件被传得越来越玄乎,而且扩散得极快,即使韦府权势滔天,也无法压下这件事。   毁容、心思恶毒、得罪公主,足以挡死了韦碧彤所有的婚嫁之路,大楚稍有身份的官宦子弟,都不会求娶这么样的一个人。   韦碧彤本就因容貌被毁闭门不出,这下更是深居韦府,再不肯踏出一步。   与此同时,公主伴读的位子空缺,百里芜柯便在此时提出了愿意补缺。   楚千翘却是十万个不愿意。百里表姐的心思她再明白不过,可是表姐不知内情,她也不能对表姐说你的心上人实则可能钟情于我,更不能直接拒绝表姐做自己的伴读。百里芜柯以郡主身份自请为伴读,若她拒绝了,那等同于直接将自家表姐的脸面扔在了地上。   楚千翘头疼不已,却阻止不了这件事的发生。百里芜柯在太后眼前那么一提,便顺利地带着东西和侍女来了飞鹤宫,即日与楚千翘一起去国子监。   之前,楚千翘是很想撮合表姐与谢云烬的,可是如今谢云烬他……她很担心百里芜柯步了韦碧彤的后尘。   此刻,百里芜柯俏脸微红地问楚千翘明日去了国子监,该怎样才能叫谢夫子另眼相看,楚千翘一边嗯嗯啊啊地接话,一边想着事情该如何是好。   此生,在未铲除韦家和其他潜在的奸臣,将大楚建造成一个盛世之前,她是不想思考婚嫁之事的,况且她很清楚明白谢云烬不是自己爱慕的类型,现在不是,将来也不会是。   然而这想法她并不能直截了当地向谢云烬说清楚,而谢云烬对自己的倾慕到底有几分、心里对终身大事又是如何计划的,楚千翘一无所知。在这种情况下,她自然不希望百里芜柯巴巴地凑上去,以免失望伤心。当然,她也可以直接求父皇下旨赐婚,但这样更可能的是伤害他们两个人。   她着实想将这些话都说给谢云烬听,然后再听听他的想法。然而她知道这是异想天开了。   无计可施,完全是无计可施。   一夜未睡好,楚千翘容颜疲倦,百里芜柯也未睡足,然而精神却是极佳,脸上闪着淡淡的光彩,还让侍女仔细化了个精致的妆容。   今日恰逢谢云烬的课,他见到百里芜柯,有些愣神,随即明白过来,嘴上抿了抿,又瞧了楚千翘一眼,便神色如常,开始讲学。   百里芜柯也未太过反常,只是目光追逐谢云烬,在楚千翘问询问题时也假意问一问,或者时常做一些糕点,也叫谢云烬来尝。谢云烬十次有八次是拒绝的,但总有拗不过的时候。   一切居然正常得不可思议,楚千翘暗骂自己之前太过担心,也许这样下去,慢慢的两人便成了。   冬天是渐渐来了,下了今年大楚的第一场雪,比往年早了些许。   “嘶……”楚千翘轻吸了一口气,跌坐在地上。   最近她好生研究过棋艺,正想过来找孟景闲再讨教一番,又不想被别人看到输棋,于是撇下众人独自往国子监的后院去,没想到雪天路滑,一时不慎跌掉了,脚似乎扭到了。   不过似乎并不严重,初时的剧痛过去,疼痛便减弱下来,楚千翘动了动脚踝,没有受伤的感觉,看来连脱臼都没有。   松了口气,楚千翘正准备站起来,眼前伸过来一只手,循着往上看,竟是谢云烬。   见她愣愣的没反应,谢云烬思量自己冒昧伸出手确实不妥,眼下又不好收回,便问道:“公主,可是脚伤着了?能起来么?臣去请太医来。”   “不妨事。没伤着。”楚千翘活动活动,便自个儿站起来了。   谢云烬看着空荡荡的掌心,悄然收回了手,将手缩进袖子里。   “公主这是急着去哪儿?怎么连侍女都不带?”   “哦,去找孟大人,向他讨教讨教棋艺。”   谢云烬一顿:“公主与孟大人,似乎交情很好。”   “我们哪有什么交情。”楚千翘下意识反驳,“孟景闲这人……”猛地便闭了嘴,在谢云烬面前这样聊孟景闲到底不妥。   谢云烬也不再追问,走在楚千翘身侧,只道:“臣也要去找孟大人,一道吧。”   一路寂静,楚千翘忍不住,状似不经意地说道:“今日芜柯表姐又带了一些糕点,夫子吃了没有?芜柯表姐才德出众,又温柔贤淑,什么都会!母后常跟我说,日后若有谁娶了芜柯表姐,那便是上辈子修来的福气。”   “可惜臣没有这等福气。”谢云烬兀地说道。   楚千翘眼前一亮,瞧这口气,倒像是担心自己配不上百里芜柯,于是忙道:“夫子说哪里的话!夫子青年才俊,学识出众,与芜柯表姐正是天造地设……”   “公主。”谢云烬突然听下脚步,侧着身定定地看着她,眼神似乎含了千言万语,却不发一言。   楚千翘便也停下脚步,一路盘桓在心里的问题终于在他暗潮汹涌的眼神里吐口而出:“谢夫子,你可知道芜柯表姐对你的心意?”   他的眸光像是突然黯了一瞬:“臣不是傻子。臣经历过韦三小姐的事,现下再愚钝也知道了百里郡主的心意。”   楚千翘的心怦怦直跳,说到这份上,干脆敞亮了说:“那么夫子对芜柯表姐想法如何?若夫子也有意,我可以向父皇请旨……”   “臣一直在等百里郡主放弃。”谢云烬微微低头,“臣不值得百里郡主的倾慕,她适合更好的。”   楚千翘再傻也知道这是托词,看来,谢云烬是真的对百里芜柯无意,即使这么多天的相处也无法改变他的心意。   在心里叹息一声,楚千翘不准备再劝说,正想继续走,却听到谢云烬问:“公主,你真的忘了,那日韦三小姐之言了吗?”   “我……”楚千翘一愣。   “若臣说,韦三小姐所言的确属实呢?”   楚千翘懵了:“……”   谢云烬抬头直直地看着楚千翘,带着与往日的温和不同的凌厉:“臣想聪明如公主,应当心如明镜。那日臣胆怯了,否认了对公主的倾慕,公主也就顺势而下,当成什么都未曾发生的样子。然而,臣的倾慕之心……未曾有一丝消除,反而越演愈烈。臣苦苦压抑了这么久,如今只想问一句,公主对臣,可否有一丝的喜欢?”   说着,便倾身下来,带着呼出口的白色雾气,缓缓靠近楚千翘。 第34章 忠心之臣   “汪汪汪汪汪!”一阵轻快的叫声打破了此时的寂静。   谢云烬像被突然点醒一般,顿住了身形。   楚千翘也惊醒过来,连忙往后退了几步,不受控制地呼出一口浊气。热气荡进冷风中,腾起白色的雾气,使她看不清谢云烬此刻的表情。   乞巧已经欢快地蹦过来,摇着尾巴绕着楚千翘打转,汪汪叫着吸引她的注意力。   “你怎么来了?”楚千翘俯下。身,摸摸乞巧的头部、耳朵和下巴,还点了点它红红的鼻尖。   因了韦碧彤的事,楚千翘才知道,上辈子若不是因为乞巧,她便会亲自啖了七夕的肉,因此对乞巧的喜爱之心又多了一层,心里已经渐渐承认它与七夕的关系,无论以后它们是作为朋友,还是异族恋人。自从她将乞巧看成了自己的“女婿”后,乞巧也感受到了她对自己的偏疼,因而也格外黏她,黏到孟景闲都叹息自己原是给别人养狗了。   眼下幸亏乞巧的出现,打破了此刻的僵局。还好方才谢云烬没有……否则她真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事儿来。   楚千翘不想多留,也不知该说什么做什么,于是只好将谢云烬完全忽略,朝乞巧道:“走吧,带你去找主人。”   “汪汪!”乞巧高兴地应了两声,摇着尾巴跟着楚千翘远去了。   谢云烬从始至终一直未说话,直到看不见楚千翘的背影,才颓然地跌坐于微微化开的雪地,纯白的袍子立刻染上了脏污。   他似乎累极了,久久地坐在雪地不愿起来,半晌才抬起一只手捂住脸,发出悠长的叹息。   他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竟胆大包天地惦记上了公主,等发现的时候,已经泥足深陷了。他知道自己配不上公主,所以他忍在心里。没想到,隐匿的心思如何也藏不住,竟叫那韦三小姐当着他们几个人的面说了出来。   他觉得羞耻,他觉得恼怒,他觉得心虚,然而又带着一丝不顾一切钻出泥层的希冀。然而,公主的反应是三小姐说谎,加之孟景闲也在场,最终懦弱占了上风,他不敢承认自己的心思,他那么字字铿锵地否认了。   然而那丝破土而出的希冀还是不愿放过他,他知道他那天太失常了,失常到公主不会不明白这是为什么。因此,心底有个声音越发蠢蠢欲动。   告诉她,付出所有勇气告诉她。告诉她他心底最深的想法。   也许,也许……   所以,他便这么做了。   然而他看到了结果。公主初初听到时,眼神里只有惊愕,没有其他情绪。他想要吻下去时,公主被惊吓到一时无措,却没有羞涩与期待。而刚刚乞巧闯入时,公主是松了一口气的,毫不掩饰地松了一口气,或者说,完全无法掩饰地、下意识地松了一口气。   这让他清楚明白地知道,公主确是不喜欢自己的。   空中掠过一群鸟,谢云烬抬头看过去,看到了空荡的天空,白色的、辽阔的、无边的天空。   他再度叹息了一声,随后却笑了笑,从雪地上起了来。   有时候最痛苦迷惘的时候是在不知道答案之时,知道了答案之后,只要受住了那刺心一剑,反倒没那么痛了。   他直起身,再度回望楚千翘离去的方向,人的脚印和狗的脚印交叉在一起,绵延去了孟景闲所在的方向。他不禁想,乞巧真是那么凑巧出现么?也许未必吧。   第二日,楚千翘才醒,躺在床上有点迷糊,缩在被窝里不愿接触外面的冷涩。此时便听到青苏进来禀告,谢夫子修书一封,一大早便派人送了过来。   楚千翘当即惊醒,一丝睡意也无,接过信来,却把青苏也叫了出去,空荡荡的房间只有她一个人,她却踟蹰着不敢揭开薄薄的信纸。   谢云烬会说什么呢?她又该如何应对?   平心而论,她并不讨厌谢云烬,然而谢云烬在她心里,可以是良师,可以是益友,却唯独没想过与他有任何感情上的纠葛。而且,楚千翘自认对谢云烬已经足够宽容。昨天的冒昧,念在被及时打断了,她已经不想再追究。然而如果他再纠缠不清,楚千翘便不得不采取行动了。   如此纠结思量半天,楚千翘才一点一点拆开信纸,信上的内容却大大超乎所料,谢云烬先是为昨日的冒犯道了歉,又表明自己以后绝不会对她再有非分之想,随后又道自己会试着与芜柯郡主相处,最后他写了一句话——   “我将是公主最忠心的臣子。”   拿着这薄薄的一片纸,楚千翘久久回不过神来。这一封信,可以说从各个角度将她所担心的事情拆开来,又一一折好,使她放下心来,免去担忧。特别是这最后一句话,直截了当地让楚千翘感受到他的忠诚。   其实他大可不必这样,他可以保持沉默,将一切当作没发生的样子。他该知道她的性子,不会轻易惩罚他。所以他的亲笔信,不是谄媚,也不是求饶,而是经过深思熟虑过后的决定。   他怕她纠结担忧,索性便告诉她,他看开了,并决定开始一个新的尝试,然而,作为一个臣子,他会一直站在她这一边。   楚千翘的心终于落回原地,眼前如同拨云见日般敞亮,这样的结局再好不过 将信纸好生收好,楚千翘穿了衣服,从温暖的寝宫走了出来,便听到青苏和慕鹊在廊檐下讲话。   青苏道:“怎么说呢,也该说是报应,谁叫韦相当初偏要棒打鸳鸯呢。”   慕鹊却叹:“真真是剪不断理还乱,好似三人都有自己的理,却都又伤害了别人。”   青苏哼声道:“反正公主不太喜欢韦家,所以我也不喜欢。倒是可怜那对璧人了,当年活生生被拆散。”   “也是……当年韦相自己造的孽,如今却是女儿来偿还了。”   楚千翘听得云里雾里,只知跟韦府有关,便问道:“到底是什么事,让你们聊得这么兴起啊?”   “公主!”   “公主!”   两人见了礼,青苏便赶忙喊下面的丫头送来漱洗的东西,慕鹊则走过来给楚千翘梳头。   慕鹊这么一边忙活,一边向楚千翘道:“是这几日坊间流传关于韦家的一个轶事,当不得真。公主既然要听,便说与公主,可别说奴婢传谣就行。”   楚千翘笑道:“你只管说,我看看是不是谣。”   慕鹊便道:“公主应当知道,韦相育有二女一子,皆为正妻钱氏所生。其中韦柳曼排行最大,一直到了双十年华还未嫁出去,终于在三年前嫁给了镇国大将军杨未之子——五品骑都尉杨双。这几年杨双未曾纳妾,与韦柳曼看似鹣鲽情深举案齐眉,真真羡煞旁人。哪知这些天坊间突然传出一些内情来。原来当年早在杨双娶韦大小姐之前,心内早有心仪的姑娘,乃是他父亲手下的一个小武官的女儿。两人也算青梅竹马了,郎有情妾有意,便暗暗许了终身。哪知镇国大将军属意的儿媳人选是韦大小姐,刚好与韦相不谋而合。”   “那杨双自然是不愿意,于是一直拖着,然而姑娘家拖不起,那姑娘也不像韦大小姐那般有权势,最后在父母的安排下无奈嫁了人。姑娘既已嫁了人,杨双见这事无望,最后也只好低头,娶了韦大小姐。据说韦大小姐也知道此事,然而或许迫于父母之命,或许仰慕杨双的相貌气度,这韦大小姐明知夫君心内有人,却还是嫁过去了。”青苏接话道。她从外面取了漱洗的东西,并不叫那些小丫头进来,反而将门窗都关紧了。她们现在到底是在讨论韦家的家事,传出去也不好。   “谁知道那姑娘年中的时候与夫家和离了,七夕节的时候又巧遇了杨双。两人本就有情,又因外力导致分别,心中自然将对方记得格外深刻些,这下一相遇,想起往事,不由得不互诉衷肠。听闻就是在七夕节后,两人死灰复燃,便时常偷偷见面,这么一来二去……杨双的心便整个儿扑在了那姑娘身上。”一口气说了这么多,青苏停下来喝了口茶。   慕鹊便又接着说:“韦大小姐似乎也发现了此事,因此与杨双有了诸多争吵。吵多了,这件事便渐渐传开了。不过真假未可知,只知道韦家、杨家相继派人去了那姑娘家好几次……若是真的,那姑娘也不容易,现下得多艰难。”   楚千翘沉默,心里无比懊恼起来。之前听她们两个谈论的时候还想不起来,后来慕鹊开了个话头,她便都想起来了。   这件事在上辈子也曾发生过,那时候,她也是施压者之一。 第35章 苦命鸳鸯   上辈子那时候,她也的确知晓这么一件事,不过她和韦蕴凉正浓情蜜意着,想来青苏和慕鹊也不好将坊间之语传给她,是以她竟不知这一版本。她听到的,是从韦蕴凉嘴里说出的第二个版本。   在韦蕴凉嘴里,故事便成了这般:那姑娘名唤霍茹杏,一个小小武官的女儿,因父亲的关系与杨双相识,一家子便起了心思,妄图攀上杨双,一朝枝头变凤凰。因此,霍茹杏便时常借机接近杨双。然而杨双是个不开窍的,一心只扑在前程上,并不理会她。   后来,韦相与杨大将军对彼此儿女满意,意欲结成亲家,便叫杨双与韦柳曼见了面。谁知见了韦柳曼,杨双的性子竟开了窍,一眼便相中她了。韦柳曼也对杨双颇有好感,此事便这么定下了。霍茹杏再来纠缠杨双,杨双便将婚事告之她,霍姑娘自知嫁入杨家无望,因此才另攀了一根枝儿。   婚后,杨双与韦柳曼夫妻琴瑟和鸣,好得不能再好。岂知年中之时,霍茹杏因嫉夫纳妾而被夫家休了,夫家惦念情分,给了一份和离书。被赶出夫家之后,霍茹杏便又开始打起了杨双的主意,特意在七夕节与他偶遇,顺势纠缠于他。   杨双不堪其扰,却又可怜她一个被夫家赶出来的弱女子,因此也说不了狠话,摆不了黑脸。韦柳曼知道这情况,一面怜惜她赞同夫君的做法,一面自己颇有些暗自神伤。谁知他们夫妇俩的心慈竟叫霍茹杏利用了去,到处传播她与杨双旧情复燃的谣言,一时之间愈演愈烈,竟看上去有些真了。   回想韦蕴凉的话,楚千翘不由得冷笑。坊间传言本做不得真,可与韦蕴凉上辈子的故事一做对比,倒让楚千翘相信了坊间的传言至少八成为真。因为韦蕴凉的话一个字都不能信,都得倒过来解读,特别是关于韦家与大楚的。   她只能叹息,韦蕴凉果然是个善于说谎的双面人,一边将整件事颠倒黑白,毫不留情地将霍茹杏黑了个彻底,一边还能脸不红心不跳地对自己说完这个故事,语气还那么恰到好处,既有对霍茹杏破坏自家姐姐姻缘的愤恨,也有对霍茹杏不幸生活的一丝怜悯,听得当初的她直咬牙:“哎呀你们韦家人怎么比我还好欺负?你们就是太心软,才叫人钻了空子!”   那时候的她左思右想,还是咽不下这口气,想着心上人的可怜姐姐被欺负了,便觉得自己一定要挺身而出,替“善良而好心”的韦家出个头。   于是她叫青苏查清楚了霍茹杏家的府邸,亲自去了一趟霍府。   到现在她还记得当时的情况。在她表明身份后,霍茹杏眼中泛起一丝亮光,连忙跪下来请安:“民女见过长乐公主。”霍茹杏似乎猜到她是为此事而来,毕竟这事儿已经闹得满城风雨,因此她再抬头时,眼中带了一丝希冀,她觉得公主是来主持公道的。   她当时说了什么呢?楚千翘仔细回想,说的似乎是:“韦家心善被欺,只好由我来出面,求霍姑娘网开一面,不要再纠缠于杨双,放过他们也放过自己吧。”   那一瞬间,她似乎看到霍茹杏眼睛里的光芒暗了下去,然而她没有在意,继续道:“杨双心中既没有你,纠缠下去也没意思,他们夫妻琴瑟和鸣,你掺和进去也讨不了好,不过让人嫌弃罢了。睁眼看看,这世上青年才俊那么多,总能找到与你情趣相投的。若你不再纠缠,我便让父皇给你父亲加个一官半职,你也能找到比眼下更好的。”   “呵!公主这是什么意思?许我以利益,来达成韦家的愿望么?”霍茹杏眼神渐渐黯淡,面色却冷硬起来,“在公主眼里,他们倒是郎有情妾有意了,一切竟是我的不是了。”   楚千翘只觉好笑,一个纠缠有妇之夫的人,哪来勇气这般质问她?   “随你怎么想。”楚千翘冷声道,“实话告诉你,杨双与韦柳曼两人鹣鲽情深,你再怎么造谣传谣,横竖也不影响他们感情。倒是你,这么一闹,连嫁入杨家当妾的希望都没了。”   “那我也实话告诉公主。”霍茹杏站起来,一字一句、不卑不亢地说道:“不知公主从哪里听来的谣言,我只能全是假的。我也不曾造谣传谣。七夕节我的确与杨双见了面,但因他是有妇之夫,我从未在七夕节后借机主动纠缠于他,是他总来扰我。既然公主说他与夫人鹣鲽情深,那烦请公主传个话,叫他别再来找我,韦家、杨家的人也别再踏入我霍府门槛。既如此,我也算有个清净了。”   楚千翘只当她谎话连篇,又扯来这番说辞撇清自己,心里很是不屑。不过得了她这番话,她也满意点头道:“嗯。本公主可以确保杨双不再‘扰’你,但你也须记得,以后莫要再扰他们。”   霍茹杏冷笑一声,似乎想辩驳,张了张嘴却又闭了嘴巴,低下头低低回了一声:“是。”   后来,不知道到底是谁在其中起了作用,杨双安分了下来,霍茹杏父亲辞了官,一家人远远搬离了安城,至此尘埃落地。她很高兴,以为是自己的那次拜访起了作用,现在想起来,应该是杨家和韦家本就施加了不少压力,而她的出现,则成为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吧。   如今想起这一切,楚千翘很后悔当初的做法。当时她心思纯净,一心觉得自己代表着正义,不去调查前因后果,平白因了韦蕴凉的话,就去质问一个无辜的受害者。那所谓的道德感,若使用不当,其实是伤人的利器。   这辈子,她从韦蕴凉编织的虚假世界里醒来,反而看得更清楚。   这次,楚千翘仍旧去了霍府。   说明身份后,霍茹杏如同前世那般,跪下行了个大礼:“民女见过镇国长乐公主。”这次楚千翘清晰地看到,霍茹杏的眼里真的带了一丝希冀。   她俯身扶起霍茹杏,柔声道:“霍姑娘请起。”随后便问起霍茹杏这事的前因后果来。   霍茹杏轻声说起原委来,前半部分几乎与青苏慕鹊听来的坊间之语无异,七夕节后,便是上辈子霍茹杏所说的,自己没有纠缠杨双,却是杨双对她旧情难忘。   楚千翘选择相信她。一来她知道了韦蕴凉不是好人,他的话需反着听,二来霍茹杏上辈子所言和这辈子所言都没什么自相矛盾的地方,三来重活一次,很多时候便会产生一股直觉,虽然难以言喻,却往往是正确的。   楚千翘看着说完便陷入沉默的霍茹杏,问她:“那你对杨双……又是怎么想的?”   “怎么想的?我自己也不清楚。”霍茹杏苦笑着摇摇头,“不瞒公主,在年少时候,我的确与他相互情投意合,他还曾向我允诺,日后便求娶我为妻。哪知后来韦大小姐也属意于他,那时候,我们俩都年少轻狂,他曾亲自带着我去找了韦大小姐,而我明明可以拒绝,但也随着他去了。”   还有这事?楚千翘一惊,连忙问道:“那后来呢?”   “后来?后来韦大小姐将杨双叫出去,单留下我,对我说,她其实知道我们的事儿,但是她既已看上杨双,便就得嫁给他。我若也想嫁给杨双,就等她过门后再去求她,她高兴了,便会做主将我纳入府中,我跪下喊她一声大奶奶,她也便容下我了。”霍茹杏想到过往,不禁垂下泪来,“我霍家虽不是什么大家大族,但也是清清白白的门庭,却被她这样羞辱,我……我受不了这屈辱,暗暗咽下眼泪出去了。杨双问我到底说什么,我也不答他。回去后不久,韦府向家父施压,家父本想拼尽一切护我,然而我已被韦大小姐的一番话刺痛了心,也不忍家父为我苦苦挨着,正好有人向我提亲,我便嫁了。”   霍茹杏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我前一个夫君家世品性也是百里挑一,婚后我自知自己已为人妇,便再不去想那些前尘往事,一心过好自己的生活。然而我与夫君终究志趣相差太远,所以便和离了。我和离是因为自己,未曾想过再去掺和他人的生活。”   楚千翘听得心里酸涩,不禁拉住霍茹杏的手。   霍茹杏一怔,微微笑了,带着几分无奈,又有几分释然:“七夕节的巧遇实属偶然,我并没想过会遇上杨双,然而我们只是远远看了一眼,并没有发生任何苟且。之后,杨双便上了心,时时来寻我,因而导致了一些误会。不过我与他绝对清清白白,便是之前见那几次,也没有任何逾矩,我还劝说他要好生对待自己的妻子——不知怎被世人传成了那般不堪。”   “那你呢?你对杨双是何想法?你以后预备怎么办?”楚千翘急急问道。 第36章 杨韦和离   霍茹杏叹息道:“若说情分,还是有的。然而我与他终究回不去了,韦大小姐绝不会允许我嫁入杨家,而我——”霍茹杏的面容突然坚定起来,迷惘、难过与苦痛全部消去,她坚定道:“而我绝不会为了一个男人折辱自己的尊严。我便是死,也是绝不会再嫁入杨家做妾的。”   “嗯!”楚千翘重重应道,她很欣赏霍茹杏此刻表达出来的自尊自爱与豁达,附和道,“区区一个男人,不值得我们为之折腰。我们该有我们的生活,比男人重要的东西多得是!”   霍茹杏讶然,没想到公主能说出这番话来,着实惊讶,却也十分欣喜。今日公主降临府中,她便猜到公主是为这件闹得沸沸扬扬的事而来,而她只盼着公主能耐心听完,洗刷她和离后“勾引”有妇之夫的冤屈就好,没想到公主这般理解她,竟比她还看得远大。   “茹杏谢公主理解!”她不禁站起来,复又跪下行了个大礼,发自内心说道。   “不必!快些起来!”楚千翘扶起她,“谢我做什么?我只是过来听了个故事,回去后让丫头们去还原这个故事罢了。”   “茹杏谢公主理解,也谢公主相信。”霍茹杏定定地看着她,十分认真地再次弯腰行了个礼。   楚千翘知道不让她将谢意表达出来,她是不会罢休的,而她也只能通过行礼的方式,因此便不再扶她,等她行完礼,才问她:“那你作何打算?眼下杨双缠得紧,杨家、韦家却又施压于你……唉,这一切都是杨双惹出来的祸患,倒叫你背了!不如我将他叫出来,说了你的苦处,再将他教训一顿,看他还敢不敢作妖!”   霍茹杏噗嗤一声笑出来,道:“我了解他的性子,公主你若这样做了,反而适得其反,他反倒会以为,你联合杨家、韦家要拆散我们呢。”她敛了笑,沉默了一会儿,方道:“其实我也同他说过很多次了,他每次来找我,我必说让他谨守自己身为丈夫的责任那一番话,不过他总听不进去。尤其是前几日从韦大小姐那里听说了当年她对我所说之言后,杨双更是……”   楚千翘嗤了一声:“说起来,作妖的源头是韦柳曼吧,她若不知你们好了倒也罢,既知道了,还为了自己拆散你们,结果三败俱伤。当然,韦家与杨家的推波助澜也功不可没。”   上辈子她与韦家大姐韦柳曼没什么交情,只在这次事件中听韦蕴凉说了,便勾勒出一个心善而柔弱的可怜形象,没想到韦柳曼也是个自私自利的人,与韦家倒是一脉相承,不愧韦家的血脉。   而杨、韦两家的联姻,这背后也意味深长了。朝堂之上,纵然极力遏制,总是会制不住一些臣子之间的拉帮结派,而联姻往往是最坚固的方式,一旦联姻之后,两家便祸福同享,荣辱与共了。当年,便是出于缔结同盟的考虑,杨、韦两家便想到了子女联姻,刚好韦柳曼也满意杨双,那么杨双的个人意愿、杨双与霍茹杏的感情,便可以全盘牺牲了。   若是重生在杨、韦两家联姻之前,她必把这件婚事搅和了。如今他们既然已经结成联盟,此时也打不破了,她只好以后连同杨家一起提防罢了。而霍茹杏,她是真心欣赏和同情的,所以助她远远离开这漩涡也好。   楚千翘想了想,便道:“若你愿意的话,我可以让父皇下旨,将你们家远远调走,远离这是非之地,往后日久天长,那杨双的心思便也会渐渐淡了吧。”她想起上辈子霍家最终也请辞离开,或许离开真的是一个最好的法子。   霍茹杏眼里泛起热泪,笑道:“家父真有此意,那便谢过公主了!不过在此之前……我想修书一封,再好生将一切说与杨双听听,免得日后反而叫他结了心结。这封信,就烦请公主代为转达了。”   “嗯。”   楚千翘答应了下来。回宫之后,便向楚皇进言,想将霍茹杏之父调到另一处军营里去,这点小事楚皇从不细细过问,便让她自己拟了旨,拿来便盖上了印章。第二日,估摸着霍茹杏的信也写好了,便叫青苏去拿了,再叫可靠的人送去给杨双。   听回来的青苏说,那信沉甸甸的,恐怕有好几十页,上面还隐隐透出一些红色,吓得她赶忙问了霍姑娘是怎么回事,霍茹杏说她在最后咬破手指,书了自己的名字以表决心。   楚千翘暗叹,看来她是真决定与过去作别了。   再过了几日,霍家便居家搬迁去了外地,一切看起来已经结束了。   没想到,杨双却在此时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都惊诧的举动,那边是——他向韦柳曼提出了和离。   这一下如同石破天惊,据说杨府闹翻了天,韦柳曼气得身子直抖,要杀了杨双。杨未都一巴掌甩在杨双脸上,大叫逆子。韦家则连番派人来劝说这位姑爷,甚至韦博、韦蕴凉都亲自登门了好几次。   然而,杨双就是咬死了要和离,还说若不能和离,他宁可去死。   最后,还是杨未先妥协了。杨双毕竟是杨家独子,对杨未来说,前程重要,但儿子更重要,他现在争名夺势,为的不过是后人的荣宠罢了。只是没想到几年前为了联姻牺牲了儿子的感情,竟伤儿子至深,压抑了这么久终究还是爆发了。他甚至略微有些后悔,也许当年换一步路走会更好也说不定呢。   既然占了儿子这边,杨双便反过来劝说韦家女儿与自家儿子和离,两家隐隐有了闹翻的趋势。奈何各自握了对方的把柄,到底也没在明面上闹翻,只是韦柳曼最终含泪和离了,杨双在第二天就赶去了霍家所在的小城。   都说是和离,然而世人也都皆知了,那杨家公子为了多年前的旧情,就这样抛弃了韦家大小姐。   当然,这些只是坊间传言,然而楚千翘依据自己所知的内情和这最后结果来看,坊间传言也不尽是虚假,起码这件事倒是八、九不离十了。   之前怎么想也想不到杨双会与韦柳曼和离,不过事情发生了,楚千翘居然觉得这样也不错。从个人利益上来说,韦、杨两家有了隔阂,正是她拉拢杨家的好时机,况且她也算帮了霍茹杏一把,杨双不会不记恩。从个人情感上来说,无论杨双与霍茹杏最终会如何,既然杨双跨出了这一步,那便代表他对霍茹杏的爱比他们所有人认为的还要深,那么……楚千翘还是希望有情人终成眷属的。   于是她很快修书一封给了杨双,预祝他们有情人修成正果,杨双回信谢了她。至于杨双那边,楚千翘暂时没举动,要拉拢也不是一时半会儿,太激进唯恐杨家吃不消。   又过些天,宫里传出喜讯,原来楚千翘的表哥、百里芜柯的亲哥哥百里祈之突然向楚皇请求赐婚自己与楚思雅。   那时候大伙儿都在清心宫向太后请安,众多姐妹兄弟都在一处,楚思雅也在那里。   楚皇当即“哦?”了一声,向楚思雅看过去,楚思雅含羞带怯得缩在姐妹之间,嘴角却是带笑的。楚皇便明白这两人原已经郎有情妾有意了,加之思雅年纪也大了,他和楚如为她的婚事愁了不知多久,于是赶紧召来楚如细商。楚如也对百里祈之无可挑剔,两人一合计,赐婚的诏书便下发了。   楚千翘那时也在,她仔细回想也没发现自家堂姐与自家表哥什么时候竟相互爱慕上了,看来人的精力果真是有限的,她前些日子光烦心韦家的事去了,竟把身边兄姐的事落下了。不过这看似毫不相干的两人,仔细想想倒是般配得紧,一个风度翩翩,一个温柔贤淑,正是合了彼此的意。   她看向被众人围着道喜的楚思雅,也真心为她高兴。想想上辈子,楚思雅被楚一晗构陷,最后沦落到嫁去燕国的命运,岂不知好人合该有好报的,重来一次,楚思雅便觅得了她的良缘。   大婚在一个月后举行,楚思雅被加封为“敏惠郡主”,在白雪皑皑却难得出了艳阳的冬日,嫁给了百里祈之。   那日皇宫很是热闹,很多大臣带着家眷都前来道喜祝贺。   楚千翘远远地看到楚思悠怔怔地看向某个方向,一动不动地站着,便赶过去拍了他一下:“你这是在做什么?亲姐姐出嫁,你不去帮把手,在这里看什么?”说着便循着他的目光看过去,便看到一个穿着浅水色衣服,却一脸冷漠的绝色女子。   有些眼熟,楚千翘想了想,记起来了,那女子叫做暖玉,是韦博的养女。 第37章 冷玉暖玉   暖玉不是韦博正妻所生,当然,亦不是妾生,而是一个父母双亡的孤女。韦博遇到她时,她刚刚六岁,父母死于饥荒,她也很多天没吃饭了,韦博怜惜她的身世,便将她带了回府。她只比韦碧彤大一岁,论年龄她该被叫做韦三小姐,但钱氏自然不愿意,因此各退一步,暖玉虽是养女,但在韦府却不是正小姐的待遇,而是一个特殊的存在。   这些都是前世韦蕴凉告诉她的,实际上她与暖玉不过见过一两面,不曾深交。   不过,在韦蕴凉之外,楚千翘还听说过一些关于暖玉的事,那些却有些不堪了,有些说暖玉实则因为容貌被韦博看上,名为养女,实为美妾,还有些说暖玉是被韦博捡了回来,训练成武功高强的侍卫,白天贴身守卫韦博的安全,夜了自然也是“贴身”守候……   这些流言不可尽信,楚千翘也身为女子,自然更不愿意朝这方面去想她。不过韦博的确待暖玉有所不同,他既没有让暖玉享受与韦柳曼、韦碧彤同样的小姐待遇,也没有让她去做一个正常的女子。当韦家姐妹学女工或与其他闺阁小姐游玩时,暖玉却总是时刻跟随在韦博左右,除了他上朝以外。这也是这些流言蜚语盛行的原因。   不过楚千翘宁愿相信,暖玉常伴韦博左右,不过是因为她年少失怙失恃,因此格外依赖养父罢了。   但是……她看向仍旧被自己唤回神游,却仍旧念念不舍地看了暖玉好几眼的楚思悠,突然觉得有点棘手。   她不讨厌暖玉,但也不喜欢暖玉,因为暖玉姓“韦”——即便这并不是她本姓。她不想楚家任何一个人和韦家任何一个人有任何牵扯,更何况是与她关系极好的楚思悠。况且,暖玉出了名的性子冷,就看现在,就算罕见地跟随韦博出席了喜宴,却仍旧冷着一张脸,看来是做不出别的表情了,只怕内心也并不良善。这样的一个人,实在想不到与心大宽和的楚思悠能如何相处。   然而楚思悠眼下的表现,分明是迷恋了……楚千翘此时恨不得摇醒他,暖玉确实长得不错,然而你堂堂一个郡王,见到的美人没上千也有几百了吧,怎么竟迷恋上了韦家的女儿?!   “走!思雅姐姐那里忙着呢!我要去帮忙了,你也别想偷懒,你得去帮忙祈之表哥。”楚千翘不由分说,便拉着楚思悠离开。   楚思悠还回头看了好几眼,才跟着楚千翘往前走,两人转过一处花厅,终于到了毕竟寂静无人的地方。   楚千翘冷硬着语气问他:“你方才在看什么呢?”   在楚千翘面前,楚思悠也没避讳,摸了摸鼻子,不好意思道:“在看韦家的暖玉姑娘。”   果真如此……楚千翘真想一头晕过去,无奈道:“暖玉姑娘有哪里好?值得你看得眼睛都不眨?漂亮的姑娘多得是,可不止韦家这一个。”   “姐……”楚思悠罕见地叫她“姐”,平日不是叫公主就是直呼千翘,楚千翘倒有些讶然了。   楚思悠便接着嘟囔了一句:“你是不是不喜欢暖玉姑娘啊?怎么这样说她呢?”   楚千翘被他堵了一下,又不能跟他说韦家没一个好东西,只好憋气说:“你想到哪儿去了,我是真心想知道,你怎么就看上暖玉姑娘了呢?”   被她这么一直言,楚思悠再厚脸皮,脸上也不禁泛起红晕,低声道:“我就是觉得、觉得她比较特别,有着别的姑娘没有的气质。她往那里一站,就那么飘飘忽忽的,似乎不属于这个世界似的。”而我想将她拉回这个烟火世界来。这句他咽在了心里,没往外说。   楚千翘被他的话说得手臂上都细细密密起了一层疙瘩,她以前竟不知,这家伙竟是能说出这种话的人。有些矫情,却又带着真诚。   然而她实在不愿楚思悠与韦家扯上关系,特别是这个特殊的“养女”,于是趁着他还未曾泥足深陷,赶紧朝他说道:“你可要知道,别人都说她哪里是暖玉啊,分明是块冷玉,冷情冷心怎么都捂不热的冷玉!”   楚思悠却坦然道:“我知道。”随即默了片刻,慨然笑道:“冷玉也总有捂热的那天,我去捂。”   楚千翘心里一痛,她想起上辈子,她可不也是在尽心尽力地捂热韦蕴凉么,可是她以为她早就捂热了他,却没想到在最后一刻,她才摸到了他冰冷冷的内在。   她从未捂热过他,反而被耍得团团转。   希望暖玉不要和韦蕴凉一样才好。   楚千翘看了楚思悠一眼,叹息着问他:“那你想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楚思悠反问道,愣了一下,马上反应了过来,低头道,“我想娶她。”   楚千翘深吸一口气,知道楚思悠这会儿一颗心火热,怎么劝都劝不住,而且她也没有劝诫的入口,于是迂回了一下,反过来问他:“那你又怎么知道,人家愿意嫁给你呢?”   楚思悠愣了一下,显然未曾想过这个问题。   楚千翘便接着道:“她若是不愿意嫁给你,你难道要强迫她?这便是你的爱?”   楚思悠反驳道:“当然不是!若、若她不愿意,那我自然尊重她。”   “那便是了。”楚千翘嘴角松开一丝微笑,“你如今才见过她一面,连名字都是听别人说的,她呢,连你的面都不曾见过,也许也不知你的名字,你便想得这么长远。更何况,若说韦府的小姐,与你也算门当户对,但暖玉虽是韦府养女,但有个‘养’字在,地位到底低了一截,也不知二叔同意不同意呢!”   她睨了楚思悠一眼,见他陷入沉思,便一鼓作气劝说道:“此事看来得从长计议,你先接近她,慢慢与她熟悉再说吧,日后她真愿意嫁你,你再想办法过二叔那一关,路还长着呢。”   楚思悠愈加沉默,沉默到楚千翘以为他压根没有在听,正欲生气时,他才长叹一口气,语气低沉:“你说得是,是我太不成熟了,没想到这些,看来以后还有得走。”末了,又斩钉截铁道:“没关系,我对暖玉姑娘之心,再难也不会更改!”   楚千翘:“……”她只能祈祷,楚思悠对暖玉之心,快点更改吧……   这一日总是很忙碌的,很快楚千翘便无暇顾及楚思悠,又去帮忙去了。   这会儿,她正挥退众人,抱着自家最小的堂妹楚思玥在一处寂静的地方玩耍。婚礼上太热闹了,小孩子总是容易被吓到,她准备等会儿再带楚思玥过去。   不得不说二叔与夫人史氏真是恩爱非常,二叔只有两女一子,都是正妻史氏所出,而楚思雅是他们这一辈中最大的大堂姐,而楚思玥则是这辈中最小的小堂妹,年纪差竟有十多岁,是以楚思雅已经嫁做人妇,而楚思玥还是个稚子。   楚千翘很喜欢这个可爱的堂妹,既漂亮可爱,又乖巧机灵,连太后那么不喜欢二叔一家,却也对楚思玥喜爱有加。   然而玩着玩着,楚千翘还是不由自主地想起楚思悠的事,越想越是头疼,等她回过神来,楚思玥竟不见了踪影。   楚千翘一惊,立刻面容失色,站起来就要去叫人。   “公主莫慌,思玥郡主在这里。”清冷的声音传来,却莫名使楚千翘安下心来。   是孟景闲。   自从谢云烬写了那封信后,他便假意生病,谢绝了国子监的教学“养病”去了。而孟景闲的肩上,则又担了谢云烬的职责,因此两人见面的次数反而更多了。   但是楚千翘前段时间一直挂心霍茹杏的事,总是匆匆去了国子监,课业完毕又立刻回来,与孟景闲私下相处的时间倒是几乎没有了。   此刻偶然在寂静无人的时候见到他,反倒有些不习惯了。   只见他怀里抱着楚思玥,楚思玥也不吵不闹任由他抱着。孟景闲放下她,看着她跑进楚千翘怀里,才道:“方才微臣走过来,正撞上了思玥郡主。”   “嗯。”楚千翘应了一声,便抱着思玥在旁边的亭子里坐下。   孟景闲也走过去坐在一旁,楚思玥似乎很喜欢他,一个劲儿地往他身上扑,还咯咯直笑。孟景闲则很有分寸地逗她。   楚千翘看着和小孩子玩在一处的孟景闲,心里想着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嘴里便无意识地说出来了。   “我真是看不懂你。”   说完,自己也愣了,下意识摸了摸犯错的唇。   孟景闲却是不在意,只是笑道:“我有时候都看不懂乞巧的心思,公主缘何要懂我?”   楚千翘脱口而出:“你把自己比作狗?!”   孟景闲还是笑:“有时候人可能比狗更低贱,有时候人也可能比狗更可怕。”   楚千翘蓦地沉默,谁说不是呢。 第38章 古琴棋盘   “姐姐,抱抱!”楚思玥突然伸出手来,一把扑在楚千翘身上。脆生生地打破了诡异的沉寂。   楚千翘浅笑着将她抱了起来。   “今日百里郡王与敏惠郡主的婚宴,只有韦相带着养女来了,其余三个子女皆没有来。”孟景闲突然说道。   楚千翘并不答话,只侧头看向他,等他的下文。   确实,今日的宴会,韦相只带了暖玉过来,连夫人钱氏都没有带。   韦碧彤因为那件事,早已同她翻了脸,就此闭门不出,这是众人皆知的事,因此不来也就罢了。   韦柳曼因了前不久的事,就此与夫君杨双和离,也是众所周知的事,至于她楚千翘在其中所处的角色,就算没有明面上显露出来,不过她去霍家、请父皇给霍家远迁、给杨双送信都是瞒不住的事,外人或许猜不明白,韦家不可能不清楚,于是再放出风来,坊间也都知道了,长乐公主是站在杨霍这边的,因此韦柳曼与她结了梁子,众人也不意外。   不过韦蕴凉和钱氏却也告病不来,则将嫌隙摆在了明面上。虽是百里郡王与惠敏郡主的婚宴,然而韦家不满的是谁,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来。他们都不来也就罢了,韦相还带了养女暖玉来,则更耐人寻味了。一则暖玉与他的关系,在坊间传得有些不清不楚,二则他从前从未带暖玉出席过这样的场合,这样看起来,带上暖玉倒是有些像对皇家的蔑视。   当然,明面上是不会有人说什么的,就连楚皇也挑不出错来。   楚千翘其实挺满意韦家的做法,甚至她希望韦家将不满和蔑视表现得更彻底一些。这几件事让楚皇对韦家心里有些愧意,觉得到底让韦家的两姐妹成了这般样子,然而今日韦相带着暖玉一来,楚皇便明显有些不快。若是韦家表现得更甚些,让楚皇更生气,那倒更好了。   孟景闲本来停了嘴,见楚千翘看着他,眼睛有些迷茫,显然走神了,便又续了一句,却是带着淡淡笑意:“公主真是做得漂亮。”   楚千翘却将这笑当成了揶揄,脸色板了起来:“这不也是孟大人所希望看到的么?难不成孟大人在为韦家叫屈?”   “公主不要太敏感,微臣真的是在夸你。”孟景闲失笑,随即沉了声色道,“韦家没一个好东西,韦相和韦蕴凉就不用说了,韦碧彤那日之恶毒,受如何报应都不为过,而便是看上去颇为可怜的韦大小姐,也不止拆散鸳鸯这一桩缺德事呢,所以公主你无须觉得抱疚。”   “谁抱疚了?”楚千翘下意识反驳,心里却是一惊。   孟景闲太了解她了,了解到让她有些害怕。虽然她一直觉得韦碧彤和韦柳曼罪有应得,但是仍旧会有那么一丝丝愧疚,如若不是她,一个该有非常优秀的门当户对的夫君,一个还是拥有美满的家庭。虽然这种无意义的愧疚很快会消失不见,但孟景闲还是看出了这个近乎于无却着实存在的愧疚。   她心里充满被看透的慌乱,连忙转移话题:“你说韦柳曼还做了很多缺德事儿?”   “嗯。”孟景闲看了她一眼,顺着她的话题回道,“韦柳曼仗着韦家的权势,可做了不少恶心事儿呢。成亲三年,期间杨双的父亲想给杨双纳妾,那些预备纳进府的妾,要么突地嫁了人,要么突地死了,这些都该去问问韦大小姐。”   楚千翘一诧:“你倒知道得清楚——为何不揭发出来?”她心里暗暗吸了口气,没想到韦柳曼竟这么恶毒。   “没证据,或者说——”孟景闲眼眸一转,“证据的来源见不得光。”   楚千翘明白了,在这错综复杂的朝堂,谁没在谁身边安插几个奸细,出门都不好意思与同僚打招呼呢。不过这些见不得光的事,他却坦然地说给她听?   孟景闲又道:“岂止是韦博的亲生儿女,他今日带来的养女暖玉,更是暗地里不知为了他做了多少肮脏勾当。”   “暖玉……”楚千翘怔怔地念出她的名字,想起楚思悠信誓旦旦的话来,心里更加烦闷。她已信了孟景闲的话。孟景闲所言与暖玉的坊间传闻有几分暗合,更重要的是,她直觉孟景闲不会骗她。那么,暖玉这样一个人,怎么配得上楚思悠的一片真心?   偏偏这其中牵扯太大,她还不能跟楚思悠说明白。   此时,青苏与慕鹊已来寻她了。   孟景闲便也借势站起,与楚千翘告了别,离去之前对她说道:“公主已有多日未曾找微臣切磋棋艺了,恐公主懈怠,微臣近日亲自做了一副棋盘送与公主,望公主笑纳。”   楚千翘:“……”她看着孟景闲空荡荡的双手。   所以说,棋盘呢?   她心里有一丝莫名的期待,却又不好开口,只等着孟景闲接着说,谁知他这句说完,却径自走了,闹得她莫名其妙,心情一下子沉到谷底。   此时却听得慕鹊道:“公主,孟大人方才遣人将棋盘送至飞鹤宫了。”   楚千翘:“……哦。”   之后的婚宴她有点分神,总是记挂着寝宫里的棋盘,总想着那该是什么样子的。大概是因为信得过孟景闲的品味,所以有所期待吧,毕竟上次他送来的古琴着实讨她喜欢。   等等,古琴……不会也是他亲自做的吧?   这个问题一旦在心里生根发芽,楚千翘便抑制不住地往这问题上想了,一时连喝了三杯苦茶都没注意。   最后婚宴完毕已是深夜,回到飞鹤宫,青苏张罗着给她漱洗,她却迫不及待地让慕鹊将棋盘和古琴通通拿来,放在跟前打量了半天,直至青苏揶揄道:“公主,夜深了,明儿个再看罢!若是喜欢,命奴婢传个话给孟大人,保准他再送十副八副来。”   “乱说什么呀。”楚千翘脸上一热,忙抛开棋盘和古琴,翻身上床睡了。入睡之前还在想,这棋盘和古琴到底是不是出自他一人之手?应该是的吧,瞧着那打磨的痕迹有些像,然而其他琴棋或许也是这样的呢!或许吧……   转眼,年关将至,楚千翘自觉重生后这将近一年的时间里,自己已成长许多,此时,楚皇开始例行年末的反贪腐纠察。今年,便将此事交与了楚千翘。   大约人性中的“欲”字作祟,官员的贪污*自古以来无法遏止。然而,无法遏止不代表无法遏制,也不代表皇权会听之任之。更何况,有时候贪腐也只是一项正当的“名头”,以此光明正大地除去不需要的人。是以,每年在这方面,楚皇总会下很大一番工夫,年末更是如此。   今年将此事交给她,也算让她立个威。楚皇已将自己掌握的人员名单交与了她。   但是,这还不够,远远不够。   楚千翘翻了翻名单,与她所知道的往年人数差不多。她知道朝堂上必定还有不少异心人,韦派、孟派、忠亲王派,或许还有她不知道的其他派系。然而,她根基太浅,纵然知道朝堂藏污纳垢,可她除了少数几个小鱼调查出来了,其他人都查不出来,更没有证据。   明知道急功近利不好,但她没来由地着急。   突然,她看到书架子上放着的棋盘,突然地想起了孟景闲。她想起上次婚宴时孟景闲对她说的话。   其实,孟景闲既然在韦家安插了耳目,便不可能没有一点明面上的证据,只是他不愿拿出来给她,或者说,时机未到。   而现在,正是最好的时机。   她既然目前除不了孟景闲及其派系,那么不如先利用眼下的合作关系,将其他派系的势力削弱。而孟景闲则可以反过来利用她,借她的手来斩断对手的一些势力。   完全是两赢。他应当不会拒绝。   楚千翘猛地站起身,正准备约孟景闲一聚,孟景闲那边先来了人,邀请她去菜酒居一聚。   菜酒居,她倒是很久没去了啊……   再次来到菜酒居,九娘一见着她,便笑吟吟地将她引去包间,孟景闲早已在那儿等候多时。   他胸前的桌上放着好几沓账簿一类的东西。   楚千翘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神色如常地坐了下来。   孟景闲则笑吟吟地将那些账簿往楚千翘眼前一推。   楚千翘略微讶异地看了他一眼,她以为他至少会和自己谈些什么条件。   不过送上来的不要白不要,楚千翘赶紧细细看了起来,越看则越心惊。   这些簿子的记录里面,大鱼没有一条,尽是一些小虾米,然而小虾米之中,也有几条比较显眼的中鱼。那些中鱼个个叫楚千翘惊讶,往日朝堂上个个一派忠烈,背地里却妄图颠覆江山,果真人心剖测。   最让楚千翘惊讶的是,这其中还有好几位,是四叔诚亲王楚衍的正妻王氏那派的亲戚,还有几个,是曾经被楚衍提拔过的官员……   楚千翘怔怔地,不由得问:“四叔……知道么?”   孟景闲只笑着反问:“公主你说呢?” 第39章 冬雪肃官   楚千翘沉默不语,这个问题已经不言而喻,除非楚衍是个傻子,才会在自家夫人的近亲和自己提拔的后辈贪污*的情况下一无所知。如果只是贪腐,那问题还好许多……关键是……   这些簿子里记载的其他一些东西……楚千翘抬头看了孟景闲一眼。   合上簿子,楚千翘问道:“你知道这些情况有多久了?”   孟景闲回道:“很重要?”   “你明明知道四叔他也起了异心,为何不早点告诉父皇和我?”才刚说完,楚千翘便自己住了嘴,许是孟景闲经常帮她,所以她有时便就忘了,孟景闲也是有“异心”的人之一。现在再来问他为何不早点供出有异心的其他人,未免幼稚到可笑。   于是转而问道:“为何现在会突然跟我说?”明明隐藏东西这些是轻而易举的事,横竖她如今根基不稳,是查不出来的。若说她权势滔天,想来一场大刀阔斧的改革,那么孟景闲害怕自己被“革”,所以欲拉供出别人以求自保倒还说得过去,然而眼下的情况是,孟景闲恐怕比她权势滔天得多。   不仅是孟景闲,韦家、楚阔哪个不是虎视眈眈?就连面上看起来温和无害的楚衍,竟也包藏着狼子野心,朝堂之下的盘根错节远远超乎她的想象,这让她不得不怀疑,皇室是否真的没有亲情可言?二叔楚如和姑姑楚宜,不会也表里不一吧?   “我一直记着,我与公主可是合作关系。”孟景闲似乎还有点委屈,“奈何公主却总是将我当成敌人看待……”   第一次看到他露出委屈的表情,虽然知道这家伙肯定是故意装出这模样戏弄她的,然而楚千翘还是有些想笑。   狠狠将笑意掩了下去,望着眼前的簿子,楚千翘的心情又开始有些沉重,她就像一个可怜的渔夫,很想将池塘里的鱼捕捞干净,然而手里只有一个小破网。好不容易旁边那个捉摸不透的渔夫给她送了一个网子,她放下水后,却只捞起了一些小鱼——也许是因为他将细网藏好了,故意给她个洞子大的粗网,以致于大鱼都从网洞里钻出去了。也许,也许那些大鱼藏得深,根本不惧怕她这个捕鱼新手。   然而她现在无力改变。   回宫的路上又下起了雪。   冬日来临,风一天比一天紧,雪也一天比一天大,她缩了缩身上,越发觉得有些冷了,有些后悔为什么提出要走回去。   一件狐皮大衣突然落在她身上,楚千翘侧头讶然,脱下狐皮大衣的孟景闲身形削瘦,里面穿得并不多,却只是笑笑,只道:“天冷了,公主保重身体。总有一天……”   一阵冷风裹着雪片和冰粒刮过,将孟景闲剩下的话刮进风里,消融不见。   “你刚刚说什么?”楚千翘好奇地反问。   孟景闲却不愿再答了,摇头道:“没什么。”   不愿说就算了……楚千翘瞥了他一眼,哼了一声往前走,不多时已经到了宫门口,轿辇已恭候于此。   “好了,你就送到这儿吧。”楚千翘止住脚步,欲脱下狐皮大衣还给他。   孟景闲轻轻按住楚千翘的手,转瞬又收回:“公主穿着罢,哪日我亲自来找公主拿。”   他虽穿得少了,手却还是热乎乎的,与他平时给人的感觉完全不同。而楚千翘向来怕冷,即使穿了狐皮大衣,双手仍旧是冰凉的,这一冷一热,让她似乎被人从心尖上挠了痒痒似的,说不出的怪异。   她不再纠结,转身踏上车辇,只扔了两个字:“随你。”   孟景闲微笑不语,静静看着楚千翘的车辇压过地上薄薄的积雪,直往皇宫最深处的地方去了。   风雪似乎又将他刚才说的话裹挟了回来——   总有一天,江山将臣服于你的脚下,我的公主。   回了飞鹤宫,楚千翘脱下狐皮大衣,本想派人现在就送回去,看了一眼外面越来越大的风雪,便命青苏收了起来。罢了,他既说亲自来取,就等他取吧。   回到房间,楚千翘又细细看了一遍孟景闲给的簿子,越看心绪越是不平静,胸膛总像堵着什么似的。   “青苏,刚刚那件狐皮大衣呢?”楚千翘唤道。   青苏哎了一声,捧着白色的狐皮大衣进来,略带促狭地说道:“才刚刚准备收起来,怎么,公主又要穿了?”   楚千翘忽视她的笑意,高傲地昂起头,从她手里接过大衣:“我要去看雪。”   说是看雪,便真的去看了。楚千翘爬上皇宫最高的一座楼,让青苏等人都候在下面,一个人裹在大衣了,静静地看着这片天地。   皇宫、皇城、皇城以外的无边无际看不到的地方,都被薄雪所覆盖,入目皆是一片白,呼出的热气也是白色的,哦,身上这件大衣也是白色的。   耳边是死一般的寂静。   下雪的时候,天地似乎总是会安静很多,物外安静了,内心便翻腾起来。重生后的事情,一桩桩一件件闯入脑子里,将脑子塞得满满的,反而什么都想不出来了。   她索性只赏雪。   过了多久她也不知道,一直到青苏忍不住上来叫她,楚千翘才惊觉身上都有些僵了。活动活动筋骨,楚千翘再度看了一眼这被白色笼罩的迷茫的世界,心里却慢慢坚定下来。   什么都不用思考的时候确实快活,但回到现实,一切终究要解决的。如今这次年底的贪腐肃清只是一个开头,但她会一步步走下去的。若是重活一世还选择逃避和懦弱,那么她重新活过来又有什么意义呢?   这次虽然只抓了一些小鱼,然而比往年都要更丰收呢,而且,凡是积少成多,她也不可能一蹴而就,慢慢来吧。   楚千翘绽开一个笑,来年,要更努力了。   之后,楚千翘便提交了此次贪腐肃清的人员名单和证据,由于这次的人数比往年多了不少,还有一些官职也不算小,又是太女所为,因此一举震动朝纲。楚皇大喜,只要是证据确凿的,全部依法处置,不留一丝情面。   而楚千翘也因此战成名,众人对她的能力有了不一样的认识。   肃查的那段时间,几乎天天都下大雪,因此这件事也被成为“冬雪肃官”。   很快便到了年关,四处都张灯结彩,洋溢着喜庆的氛围。   皇宫也不例外,新做的大红灯笼一批批运进皇宫来,楚千翘便张罗着要亲自挂灯笼。   “公主,您可别摔着了,下来歇着吧,让奴婢来。”青苏在下头焦急地喊。   楚千翘在梯子上面站着,手里拿着一只大红灯笼,看着下面围了的一众婢女,笑道:“没事儿,我亲自挂上,保我们飞鹤宫来年顺顺利利。”   “公主……”青苏无奈地叹息,咽下了劝解的话,只好嘱咐他们把梯子看牢了,别出任何差错。   楚千翘真心觉得他们是过虑了,不多时,她已经挂好了第一只灯笼,于是慢吞吞地准备从梯子上下来。   “公主,孟大人差人送来东西了,说是给公主的新年礼物。”九香过来禀告。   新年礼物……倒是有意思,楚千翘放快了速度,从梯子上挪了下来。   脚才沾地,青苏便笑着打趣:“我们怎么劝,公主死活都不肯下来。没想到孟大人的礼物一来,倒是顺利将公主请下来了。”   “青姐姐,你最近真是越来越多嘴了。”楚千翘扶额,“我要挂下一只灯笼,横竖也要下来,跟他有什么关系呢。”   说完却走到九香那里,语气十分平淡地问:“他送来什么?”心里却想,左不过又是亲手做的棋盘什么的吧,他只会送这个讨好我。   “回公主,是这个。”九香一拍手,便有人呈上一个长方形的木制锦盒。   大小和形状都不想棋盘,难不成是古琴?不对,古琴也没这么小的。   楚千翘狐疑地揭开锦盒,顿时大喜过望。这个孟景闲,总是会在恰到好处的时候投她所好!   锦盒里是一把精致的小刀。   楚千翘与傅襄最近正在学近身的武术招式,正需要一把小刀呢,只是左找右找找不到称心的,想来他知道了风声,就送来了。   楚千翘将小刀拿在手里试了一下,不由得大叹,还是孟景闲会找东西,这把小刀确实比以前她试过的其他小刀好用多了。   她有些喜出望外,便随手拿了两只大红灯笼,让九香找人送去给孟景闲,权当是回礼了。   九香有些懵:“就拿这两个灯笼……回礼么?” 第40章 公主及笄   “就拿这个。”眼下飞鹤宫也没什么稀罕的奇珍异宝,只怕她有的孟景闲能有更好的,索性就送去两个灯笼,传递一下年关的喜悦。   “你就跟孟景闲说,礼物我很喜欢,祝他来年一切顺利。”楚千翘说完,便又去忙活下一个灯笼了。   九香便赶紧派人送了去,于是住在孟景闲别院附近的人便看到了奇观——素来喜欢安静冷清,从不贴画纸挂灯笼的孟府别院居然挂起了灯笼,还是孟大人亲自挂的,而他挂灯笼时,竟是带着笑的。   不过这景象终究没传进楚千翘耳朵里,年关便这么平淡地过了。   很快,又一年的花朝节到了,这对于楚千翘来说,是个特殊的日子。今天,既是她重生一年之期,又是她及笄的日子。   在大楚,女子一般是在及笄之后谈婚论嫁。若在及笄之前,则会被人笑话不识礼节、“卖女儿”、女儿太差所以急着将她嫁出去,诸如此类。及笄之后的两年内定亲或成亲是最合适的。至二九年华还未出嫁的话,流言蜚语便会慢慢滋生了,桃李之后,那姑娘得被周围人的唾沫星子淹死。   不过,楚千翘这一辈的姐妹都嫁得比较迟,比楚千翘大的,楚一晗和楚思雅去年都才嫁,楚长宸和楚一芙则至今未嫁,还亏得她们有皇室的身份,才不至于被嘲笑甚至辱骂,不过暗地里的碎嘴是少不了的。   而楚千翘……她上辈子便是在及笄礼上与韦蕴凉定亲的,因父皇还想留她一两年,顺带观察观察韦蕴凉,才没有当即就嫁。   当然,这辈子一切都改变了。   莫说她死也不可能再嫁韦蕴凉,韦蕴凉在妹妹和姐姐的事情之后,也没再来烦过她,看来是不想走她这条捷径了。他大概已经隐隐知道,她讨厌韦家,所以这条路已经走不通了。   对楚千翘来说,这样再好不过,她不用纠结是虚以委蛇,,还是直接刺他面子。横竖现在维持着表面上的礼节,不要这么早撕破脸皮就好。   而这辈子的她不像上辈子一般,早就昭示着自己对韦蕴凉的属意,自然成了一块香饽饽,谁都想成为驸马,接近权力的中心。所以,早在年初,便陆陆续续有不少高官大臣替自家儿子向她提亲了,楚千翘左一个不想太早嫁,右一个想陪父皇母后,将提亲的人全部堵了回去。   但可以预想的是,这种事情,在及笄后只会越来越多。   不过,现在还不是烦恼的时候,眼下这个日子,不仅仅是她的生日了,还是她的及笄宴,这对女子来说是很重要的,因此楚皇与楚后也格外重视,一大早,楚后便带着最善于化妆打扮的宫人们来到飞鹤宫,将楚千翘从被窝里拖了出来。   望着外面还蒙蒙黑的夜色,楚千翘便是连苦笑的力气都没了,一边打着呵欠一边任由宫人给她梳洗。   谁知道宫人换了各种打扮,始终不如楚后的意。在她看来,这么重要的日子,必须得让她女儿成为最美丽的姑娘,因此拿出了平日没有的挑剔,怎么都不满意。   直到天色大亮,楚后还指挥着宫人换发式换发饰,全然不顾楚千翘被折腾得头都要炸开了。   楚千翘此时也已清醒,她知道自家母后现在已经魔怔了,怎么弄都不会符合她的心意。她若是不阻止,只能被白白地折腾,最后还不一定能赶上及笄宴。她有些苦恼地拧眉愁思,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好,眼睛便望向窗外,放空了一般。   突然,她见在窗外的一角,露出一个红色的边边角角来。她侧过头去看,宫人一时不防,头上的簪子又插歪了,勾下几缕青丝。又乱了,宫人叹息。   楚后自然又不满意,一边训斥楚千翘:“翘儿不要乱动!”一边又朝着宫人摆摆手:“易嬷嬷,我瞧着你的手艺一向是最好的,怎么今日竟弄不出一个合适的发式?”   易嬷嬷有苦难言,她分明已将最好看最拿手的发式一一给公主试过了,况且公主天生丽质,哪一种发式都有独具一格的风情,怎么楚后竟没一个喜欢的。   楚千翘适时给易嬷嬷解围,她抱着楚后,笑道:“在母后眼里,我自然是最好的,任何发式都配不上我,那么易嬷嬷纵然会万千种发式,也没有什么意义啊。”   “就你嘴甜。”楚后笑了起来,抚摸着她的头发,“可是及笄宴马上开始了,你难不成就披着头发去?”   楚千翘笑起来:“那当然不成。披着头发去,只怕我没走出飞鹤宫大门,就被母后劈晕藏起来了。”她站起身来,朝窗户的方向走了两步,终于将红色的边角看了个真切。   这竟是一朵既雍容华贵,又娇艳欲滴的牡丹!   楚千翘有些奇,飞鹤宫是栽了一些牡丹花的,然而牡丹的花期还在一个月之后呢,眼下才刚刚回春,牡丹花竟然开了?!而且独独开了这么一朵,傲然在春风中,既可人又可敬。   “母后您看——”楚千翘心里有了主意,回过头朝楚后笑,“牡丹乃万花之王,而我乃花朝节出生,想来我与牡丹,才是合该相配的。今日恰有一朵牡丹为我提早花期,那么我自然却之不恭了。”   楚后也惊诧,连忙也来窗边看,只见那枝条的尖端,确实有一朵艳丽的牡丹。   “嗯,确实如此,想来这牡丹,就是为我翘儿开放的。”楚后笑得有几分骄傲,随即便命人好生摘了下来。   而这边,楚千翘便吩咐易嬷嬷,将自己的头发全部束起,不必披头散发就行。   易嬷嬷哎了一声,好似也知道了楚千翘的打算,马上熟练而轻巧地将楚千翘的一拢秀发束好。   此时,牡丹已被摘下,楚千翘接过来,无需照镜子,就这么往头上一插,不偏不倚地插在最中间,牡丹的艳丽雍容,青丝的沉淀简洁,加之楚千翘自身容貌俏丽,又添了岁月打磨的气质,竟显得她格外高贵不凡。   真真是一个天之骄女。   楚后终于满意,而且是很满意,直笑道:“看了这么一天,就这个发式最令我喜欢,这才是配得上我翘儿的东西。”   易嬷嬷也心悦诚服,赞叹道:“公主天生丽质,与牡丹花正是交相辉映,老奴以后再不敢称自己的手艺好了。”   这么一闹,楚千翘倒不好意思了,直笑道:“嬷嬷你别自谦。”   此时,正好有人来请,说是及笄宴要开始了。   众人一道去了及笄宴,楚千翘今日的打扮果不其然艳惊四座。她到底修炼得还不够成熟,略微有些害羞,不过好在伪装之术有了提高,任凭心内怎么翻滚,面上却是不动声色。她甚至还有闲情,偷偷瞧了一眼孟景闲,那厮也在看她,还厚脸皮地朝她笑。楚千翘赶紧收回目光,余光掠过韦蕴凉,他竟也在看她,与她目光相触时,竟朝她微笑点头致意。楚千翘在心里嗤了一声,韦蕴凉若还想着来勾她芳心,那真是太没骨气了。   这次及笄宴的主角,毫无疑问就是端坐着的她,楚千翘悠悠一叹,别说孟景闲、韦蕴凉了,几乎所有人目光都落在她身上,害得她必须保持端坐的仪态,还不能吃肉丸子,简直是酷刑。   孟景闲却笑起来,他从楚千翘微皱的眉眼里,似乎看出了她心中所想。这个小姑娘啊。   这次,他特意挑了一个安静的角落,离舞台很远,然而却可以全无障碍地看到他的小公主。   从她一出来,他的目光便追随着她。他总想起上辈子的这个时候,她带着小女孩儿惯常的精巧发式,她的身侧站着韦蕴凉,她总是巧笑倩兮眉眼弯弯,她的目光总是会落在韦蕴凉身上,她……   而这辈子,她戴着牡丹惊艳而来,她让任何人的眼睛都离不开她,她的气质中多了一些沉稳与淡定,更重要的是,她的身侧还未被人捷足先登。   孟景闲饮下一杯酒,浅笑。   他已感慨过无数回,如今仍旧想感慨,他的运气真好,老天是个好人。   及笄宴后,楚千翘累得只想睡觉,在入睡之前,却迷迷糊糊听到似乎孟景闲又派人往飞鹤宫送东西了……梦境和现实恍恍惚惚分不清楚,那大概是做梦吧,楚千翘安心地睡了过去。   第二天一大早才知道,孟景闲的确送来了东西,是一幅画。   楚千翘的心顿时有些怦怦直跳。 第41章 掉包顶替   孟景闲就是当初那个蒙面画师,她是知道孟景闲的画技的……如今他又画了自己?   她有些不敢看了,肯定会比自己美好多。她突然有些莫名的恐惧,画上的自己那么美,真实的自己怎么比得上?而在孟景闲心里,自己到底是画上的楚千翘,还是现实的自己?若是画上的……那可怎么是好?   楚千翘猛然一惊,自己想这些做什么!   顿时有些烦躁,扬手道:“把这个画放箱子里吧,我懒得看了。”   青苏惊诧了,往日孟大人的礼物,公主总是最先拆开的,简直一刻都不能等,今天是怎么了?她反倒有些怀疑楚千翘睡糊涂了。   直到楚千翘再三皱着眉说不看,青苏才将这幅画好生收了起来。   很快便到了科举考试的时候,今年开春的头一件大事,便是科举考试。   科举考试是大楚选拔官员、翰林学士和其他人才的主要途径,按照时间来看,每一*概历经三年,而在去年秋天的时候,各地的举人便已经选出,这等着今年开春的会试。   之前的考试都在各地方进行,由各地的父母官按照规则选拔,唯独到了会试这一阶段,则众多举人齐聚安城,由楚皇和其他大臣一起当面考察,最后由楚皇来确定众多文人心中最向往的称呼——状元、榜眼、探花。   然而今年开春,却闹出了一点事儿。   原来有个白净书生在安城街头上四处向众多路过百姓诉苦,说自己才是这次的虞县的举人,然而却被人掉包,换成有权有势的宋易。那宋易不但顶了他的包,还将他推下悬崖,妄图杀死他,还好他大难不死,竟给人救了,如今听闻会试在即,绝不可叫他顶了自己的身份去会试,欺瞒君王!   他说得声泪俱下,故事更是跌宕起伏,可合了百姓们的口味,一时这事儿便传开了。还有热心的人表示,一定要给他讨个公道,其中有一个热心人武功特别高,家里开武馆,馆里也住了不少学武功的徒儿。他便住进那人家里,好叫那宋易不敢来杀他灭口。   可是往哪里去讨?那段时间,楚皇没有出宫,他们连拦御驾的机会都没有。于是便去拦安城地方官儿,去衙府告状,那些官员知晓这是兹事体大,但更害怕自己上报了之后发现只是骗局,于是宁肯使劲儿拦住这人,想将这事儿压下去。   但是好在楚千翘无意中出宫,知道了此事。   那时,那书生又在讲述自己被掉包的悲惨事迹,楚千翘放了一锭银子在他前面,他登时抬起头来,怒道:“我并不是说书人!”他将银子扔进楚千翘怀里,气愤道:“我所言,句句为真,若有假,当天诛地灭!”   楚千翘一挑眉:“走吧,我请你喝茶去,你给我说说你的故事。”   那书生狐疑地看你了楚千翘一眼,终究这事儿也无法上达天听,那么这些旁的人,多一个人知道他的冤屈也是好的,他这样想着,便跟着楚千翘去了茶楼。   楚千翘点了一些点心,便开始问:“你叫什么名字?”   书生道:“我叫兰采。”   兰采……楚千翘记得,这次新晋的举人里,的确有那么一位叫兰采的举人。   “你说,别人霸占了你的名字,还想害死你?”   “对!”兰采颇为愤恨,白净的脸上也染上愤怒的红晕,“是宋易,是他顶替了我!他那个混蛋,竟没想到是这种恶人!”   看他越来越激动,楚千翘赶紧叫住他,给他倒了一杯茶,道:“来,慢慢说,不急。”   兰采喘了一口气,将茶水一饮而尽,便开始缓缓说起来:“我与宋易,都是虞县之人,我一心醉心于书本,只想日后考取功名,当一个为民做主的父母官。而宋易则是当地有名的恶霸,不过以前只是小打小闹,以后他妹妹攀上了郡王,他便越发无法无天了,肆意欺凌父老乡亲们。他也曾欺侮于我,不过我只忍气吞声,一步步进学考试,终于考上了举人。”   郡王……楚千翘心里一动,大楚的郡王掰着手指头都能数出来,是哪个郡王呢?心里好奇不已,但楚千翘暂且忍耐了,她预备先听完这个来龙去脉再说。   便又听得兰采道:“我成为举人后,宋易可能害怕以后我会报复,所以再不敢来找我的麻烦,我便也没再在意他,专心准备今年开春的会试。谁知道他竟已经包藏祸心,在我来安城的途中,他也尾随而来,还叫住我,说要去安城探望他的妹妹。到底是家乡人,他看起来也已经悔改,我便与他同行,谁知道、谁知道到了一处悬崖边上,他竟将我推了下去!好狠毒的心!”   眼见他说得悲戚,竟是要落泪了,楚千翘心有所感,也有些难受,情感上倒是先偏向了他,总觉得他眼前这样子不像在说谎。   “来,吃块点心。”楚千翘将碗碟都往他前面推过去。   兰采却没有吃,而是又喝了一杯茶,眼眶已经红了,继续说道:“幸得我大难不死,居然没被推落底,而是挂在了树上,又逢采药人相救,才得以活下来。后来几经周折,我终于来到安城,便看到了张榜布贴的举人名单,那上头赫然有我的名字,想来不是宋易还能有谁?!他原是打着这个主意,杀了我好替代我成为举人!而他妹妹攀上郡王,自然权势滔天,他又有了举人身份,以后还何愁呢?”   听完前因后果,没有自相矛盾的地方,他的表情也恳切不似作假。楚千翘心里已信了八成,便问了最好奇的问题:“你说宋易的妹妹攀附上了一个郡王?那郡王是谁?据我所知,郡王的夫人之中,并没有姓‘宋’的。”   兰采摇头苦笑:“家乡人都说我迂腐,看来你比我还迂,哪里需要成为正夫人,单是成了郡王的小妾,那不知多少人跟着鸡犬升天了。”   “那你倒说说看,是哪位郡王?”   兰采一下子压低了声音,纵然是在雅间,他也担心叫人听了去。毕竟他告状,只想告倒宋易,那郡王可是皇上的亲戚,如何惹得?不过眼前这姑娘看上去倒是从容淡定,保不准能帮自己,便问:“那你可不能胡乱说出去。”   “嗯。”楚千翘点头。   兰采便低声道:“那郡王名叫楚长英,他的宠妾正是宋易的妹妹宋轻。”   原来是楚长英,她的三堂哥。   楚长英是他四叔楚衍的儿子。楚衍有三子两女,大儿子楚长骄和二儿子楚长英、三儿子楚长鸿皆是已经逝去的正妻所生,长英和长鸿是双胞胎,两人长得十分相像,楚千翘时常分不清,特别是他们特意假扮对方的时候。大女儿楚长宸则是妾氏所生,小女儿楚长凌则是继室王氏所生。   楚千翘与四叔家的小一辈关系一般,但还是挺喜欢温和的四叔,当然,那是在不知道他的野心之前。   如今听了这件事,楚千翘当即决定,要深究下去。一来兰采着实可怜,能考上举人看得出也是有才华又有才干之人,她想为他讨回公道,也想让他为大楚效力。二来宋易着实可恨,既恶毒又愚蠢,连杀举人顶身份妄图欺瞒皇室蒙混过关这种事都做得出来!三来此事也牵扯到楚衍一家,自家宠妾的哥哥干了什么,楚长英便是不知道全部,起码也知道八成,这事与他脱不了干系!   “姑娘,姑娘!”兰采略扬了声,才将楚千翘从混沌状态拉回。   楚千翘收起思绪,朝他抱歉一笑:“你放心,此事一定还你一个公道。你且安心地等着。”   兰采眼里燃起一丝光,蓦地站了起来,激动地问:“请问姑娘到底何人?!”   楚千翘也站起来,却往外走,走到门口才回头,笑道:“你终究会知道的,别着急。”   回宫之后,她便将此事与楚皇讲了,楚皇也深为诧异,不过街头的“兰采”拿不出实质的证据,他们也不能随便信了他,万一全是他信口胡诌,可不寒了举人“兰采”的心?   楚千翘想了想,便道:“这有何难,兰采饱读诗书,而宋易一直是个流氓混子。他在想顶替兰采之前肯定想过了这些,所以对试题之类的肯定有所准备,但是其他的呢?我看未必。”宋易没有多少文化,强补学业也远远不如兰采,肯定是想着楚长英在这里,漏些试题可蒙混过关就好,到时候得了安城的一官半职,可不就飞上枝头了么。   所以,楚千翘便想了一个法子,那就是——加试。   在会试之前,再加试一次,出全新的题,而不是早已定好的会试题目。出题人和监考人,都是翰林院掌院学士谢云烬。 第42章 两兄坑妹   这加试倒是今年首创,一时之间有人喜之,有人哀之,喜的人则认为是对他们的重视,想来若是表现良好,日后加官进爵一定更为顺畅,哀的人则害怕表现不好,则会试都失去了资格。不过,无论哀喜,众人都在积极地为加试做准备,只唯独除了一个人,那就是“兰采”。   他如今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写了好几封信给长英郡王府,让自家妹妹好生问问楚长英,如今这加试可有试题?如果有试题,他倒可以如法炮制,请人来写文章,自个儿背下来,横竖蒙混过去就行了。   可惜,妹妹每次带来的消息都让他期望落空。   楚长英也不可谓不尽心,他如今正宠着宋轻,瞧着她整日为哥哥的事愁眉苦脸,自然也是不忍心的。但是加试着实让他始料未及,而谢云烬也是块硬骨头,无论他明示暗示了多少次,仍旧不肯松一点口风。   如果“兰采”只是写得不好也就罢了,还有个“发挥不好”可以遮过去,反正他的目标也不是什么独占鳌头。但是兰采的事情已经传得沸沸扬扬,楚长英十分怀疑,这事便是为了真假兰采搞出来的。   这样一来就麻烦多了,毕竟这等同于欺君之罪。   楚长英对宋轻的态度渐渐冷了下去,宋轻也察觉了,哭着来问他是为何。   平心而论,楚长英还未曾娶妻,只纳过几个妾,如今这个宋轻是他最喜欢的。怪就怪宋轻的哥哥太过愚蠢,一开始就想出顶替举人的法子,而且还是先斩后奏,将那兰采推下山崖后才来找他。当时他听闻兰采已死,他又是宠妾的哥哥,因此便答应帮他一把。谁知道这个蠢货,杀人都杀不干净,以致于现在捅出了漏子,还想着让他来补上呢!这个宋轻也是空有美貌,都到这个时候了,还来问他为何冷淡自己,为何不愿意再帮自己的哥哥。   楚长英冷笑,不复当初的温柔:“要问便去问你的蠢货哥哥吧。来人!”他唤来人,将宋轻软禁了。   过几日加试开始,宋易硬着头皮上了,结果将整篇文章写得七零八碎,莫说是内容了,单看那字迹就没几人看得下去。   然而,谢云烬还是很负责任地一字一句看了,还请来翰林院的其他学士共赏,最后得出的结论是,这个“兰采”,莫说是考上举人了,就说考个秀才,那也是比登天还要难的事。   这也从侧面印证了街头那个兰采所言非虚。   楚皇便将兰采召进宫来,兰采欣喜若狂,好生打扮了一番,意气风发地进了宫面了圣。也就是在宫中,他才知道,那日请自己喝茶的人,竟是镇国长乐公主……   那公主瞧着他,还朝他笑,还问他:“我说会还你一个公道的,你可信了?”   “自然是信了!我……草民谢过公主!”兰采感激道。   此时,楚长英带了小妾宋轻进宫,自称知道了这件事后,好生询问了宋轻一番,才知道宋易如此胆大妄为,而他竟蒙在鼓里云云……将黑锅全推给了宋家兄妹,语气中全是为自己开脱的意思。   宋轻哆哆嗦嗦的,看了一眼楚长英,眼里尽是失望与哀伤的泪水,然而她不敢反驳什么,也不愿反驳什么,到底是她哥哥做错了,何苦再拉楚长英下水呢?纵然他心硬至斯,她心里对他也不是没有一丝感情的。   楚皇岂不知这都是托词,不过说到底楚长英应该没有全程主使,他没这个必要,而且楚长英也是自己的侄儿,为了这件事翻脸也是做不到的。于是便顺了他的托词,正准备将宋易和宋轻压下去处置了,这件事也算结案了。   谁知道,此时孟景闲进了一本奏本,说是与此事相关。   楚皇便当着众人打开看了起来, 八*零*电*子*书*w*w*w*.*t*x*t*8*0*.*c*o*m 越看脸色便越是难看,最后一把将周折甩在楚长英脸上,不置一词。   楚长英的脸也白了,连忙看了奏本,脸上终于出现一丝慌乱,忙道:“请皇叔明察秋毫,侄儿实在不知这件事啊!”   变故来得太突然,楚千翘讶异不已,侧头看了孟景闲一眼,他不作反应。她便走下台子,捡起楚长英扔掉的奏本看了一遍。   原来宋轻不止宋易一个哥哥,此外还有好几个哥哥呢,不过都是些堂哥表哥。然而真应了兰采那句“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自从宋轻得了宠,便各种想方设法地拉亲戚们一把,楚长英权力不小,安插几个小职业简直轻而易举,于是都一一安排了,只有像宋易这样不成材的,才让他留在家乡游手好闲,但是各种金银财宝不曾断过。   而宋轻的哥哥当中,大堂哥宋扬是最有才干了,这宋家一大家子,也只有宋扬让楚长英瞧得上眼。而楚长英任职兵器监,这是一个很重要的职业,国家的武器装备皆由他负责,本来楚皇是很看重他的。兵器监需要一些采买的商人,于是楚长英便将宋扬提拔为了采买商人。   谁知道这宋扬的野心可比宋易大,小小的一个采买商人,虽然油水充足,但仍旧填不满宋扬的胃口,而楚长英日益沉迷宋轻的温柔乡,越发疏于管理,宋扬的胆子便越发地大,最后竟开始偷卖一些武器给云国!由于刚开始数量小,可以用废弃了的武器为幌子,所以一直没人发觉……   眼下被捅了出来,楚长英顿时心神大乱,这与宋易的事不可同日而语,宋易的事他仗着自己皇帝侄儿的身份可以轻松全身而退,而这件事……说不好便是卖国!   所以,此刻他放下平时的脸面和骄傲,忙磕头道:“请皇叔明察,就是给侄儿天大的胆子,侄儿也不敢里通外国!”   楚皇自然知道他不敢,这本奏本里所写的也的确是楚长英不知道,若有楚长英知情不报甚至参与其中的证据,孟景闲绝不会替他隐瞒,一定会如实报上来。   他气的是,自己这么看重这个侄儿,结果他却如此糊涂,连这么重大的事都未曾发现!宋扬和宋易的事加在一起,使他对楚长英失望透顶。   楚长英也在心里暗骂,由于宋扬性子内向沉稳,从来不在他面前如何如何,所以他对宋扬一贯很放心,他也很低调,几乎没有存在感,谁知他的胆子竟比天还要大!而他也是被美色迷惑,结果被她的哥哥们坑害至此。   楚皇闭了闭眼,看着一声声叫他“皇叔”的楚长英,叹息道:“以后……莫要再这么糊涂。”   楚长英心里一喜,以为楚皇原谅他了,事情就这么过了。   然后他便听到楚皇下令:“楚长英削了兵器监一职。宋扬捉来按叛国罪论处。宋易和宋轻押入大牢,论律例处置。其余宋氏人等,全部彻查。”   楚长英眼前一黑,还想再说什么,看了眼楚皇冷峻的眼神,便知此事无望,默默认了命。   很快,宋扬便被捉拿归案,于午门处死,而宋易和宋轻则获罪二十年。宋轻那日没看奏本,只听他们言语间似乎与叛国有关,却不清楚内情,后来进了牢狱才知道,原来宋扬竟做出那种事,而楚长英竟是因为自己的堂哥而被革去了兵器监一职,一时又气又悔又伤,最后竟在牢里上吊自杀了。   而楚长英未曾娶妻,如今闹出这么一档子事,名门闺秀都对他敬而远之,大概以后要找门当户对的便难了。   之后,会试如期举行,兰采多年的积累,加上此次事件的激励,竟独占鳌头,成了新科状元,并顺利进入翰林院。   武状元也选了出来,名叫吴昱,看起来是个正直良善的。   楚千翘心思一动,分别请他们喝了茶。有上次的洗刷冤屈之恩,兰采感激地表示将一生忠于皇室忠于公主,楚千翘很满意。   之后,她又去见了吴昱,吴昱看她话里的意思,是希望他能忠于皇室,为她所用,当下便觉得奇怪,他生而为臣,自当效忠皇室,哪里会有什么异心?   这倒是个实诚人,楚千翘第二日便推举他担任空闲的兵器监,他吓了一跳,毕竟他才刚刚涉足朝政,马上便来找楚千翘,谢过她的提拔之恩。   楚千翘只笑道:“你记住你身为臣子,该忠于谁就行了。”   吴昱急得跺脚:“那是自然!我吴昱不忠于大楚,就不会来考什么武状元!公主你怎么老是不信我呢?”   楚千翘被他逗笑了:“不是不信,只是……罢了,好好干吧,大楚绝不会亏待任何一个忠臣。”   开春的风波过去,很快粽子便出现在大街小巷,吃粽子的端午节到了。   宫里也庆祝端午节,楚皇还特意开了个粽子宴,邀请大臣们前来御花园吃粽子赏玩风景,身居家中已久的韦碧彤也出现了。 第43章 痛下杀手   看到韦碧彤的出现,楚千翘甚为诧异,自上次那件事以来,韦碧彤就深居简出,再也出来过,没想到今天她会来这么多人的场合。   韦碧彤瘦了很多,也憔悴了很多,整个人没了精气神,透着一股淡淡的说不出来的……阴沉。找不到合适的词语,楚千翘只能用阴沉形容她,虽然她眼下是笑着的,但笑得说不出的怪异。   当然,最让人瞩目的是她脸上几道浅浅的伤疤,那是七夕报复的印记,纵然敷了层层胭脂,依旧盖不住利爪留下的痕迹。   她果然是毁容了,楚千翘看着她不再完美的脸蛋想。   其实那几道伤疤虽然遮不住,但只是细细长长的几条,并没有多狰狞,然而没有哪个女子不爱惜自己的脸蛋,楚千翘既理解她之前的闭门不出,也有些佩服她愿意走出来。   不过,这么久过去了,楚千翘对上她的眼睛,竟是一点感觉都没了。没有了愤恨,也没有了愧疚,没有了得意,也没有了同情。韦碧彤得到了最公平的处罚,仅此而已。   此时,韦博正带着她去楚皇前面告罪,说是上次的事情之后,韦碧彤一直在家里反省,几个月不曾出门,如今已明白自己大错特错,特特来求个原谅。   楚皇和楚后心善,原本早已忘了这茬,又见韦碧彤如花似玉的脸蛋上留了不能抹去的爪痕,且韦家这些年为大楚出力不少,因此也不再忍心责怪她。楚后甚至还亲自将她扶起来,带她到自己身边坐下,让她吃粽子和点心。   这次粽子宴是在御花园举行,沿着园中的莲花池绕成一圈,随意放置了不少酒桌。因楚皇说粽子宴可以随意一些,所以除了他与太后、皇后在最好观赏的亭子中,其余的桌席都可以随意坐,不拘身份地位。   楚千翘一个人在离亭子不过五六米处的一个突出去的巨石上喝茶,这是莲花池边她最喜欢的地方。她扭过头去,正巧看着韦碧彤看了自己一眼,随即朝楚后说了一句什么,便起身,端着一盘切好的粽子聘聘婷婷地朝自己走过来了。   “青苏,奉茶。”楚千翘吩咐道,她猜韦碧彤是要过来赔礼道歉了。   青苏应了一声,便泡了一杯滚茶,见韦碧彤看了,特意看了她一眼,才行了个礼退到一边。   “公主……”韦碧彤似乎费了好大的劲儿才挤出这两个字。   “先坐吧……彤儿。”楚千翘请她坐下,依旧像原先那样叫她,不过心里知道,她早已无法像原先那样待韦碧彤。   不过,正如她此时的语气一样,她的内心也是平平淡淡的,对韦碧彤已经没什么情绪。韦碧彤看来也是被家里训斥过,加上面壁思过了这么几个月,应该已经想通不少。即使还没想通,她也必须做出一个道歉的姿态,以此重新回到外面的世界,否则,她便永远只能做一个深宅大院的“韦三小姐”。   “公主,这次我刚刚亲自切好的粽子,尝尝看怎么样吧。”韦碧彤在她前面坐下,小心翼翼地将粽子放在她前面,顿了顿,又道,“旧年关于七夕的事情,实属我之过。这些日子,我日日反思夜夜反省,早已经知道错了。今日,我、我前来赴宴,不为别的,就只为向公主赔个礼,若公主原谅我了,我下个月便日日吃斋念佛,为公主和七夕祈福。”   这话说得如同事先演练过一般,况且太不符合她的性子,楚千翘听了反倒觉得好笑。不过不管怎么说,韦碧彤需要这么一次赔礼,更需要她的原谅,而楚千翘也不是一个吝啬的人,她顺着这出戏本演了下去,就当帮韦碧彤最后一个忙。   “古人都说,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你既然知道错了,也愿意改过,我自然没有怪你的道理。”楚千翘轻轻一笑,吃了一小块粽子,“日后要多出来聚一聚,莫整日闷在家里,小心闷出病来。”   韦碧彤似乎料到她的回答,脸上并无什么惊讶的神色,只轻轻“嗯”了一声,点了点头。   两人都不说话了,空气有点沉寂。   楚千翘正觉得有些尴尬,还好此时船夫过来说可以上船了。   莲花池水深而宽,宫里经常会放船下去,让他们去湖上游玩,待莲花盛开或莲藕长出的时节,还可以摘花挖藕。今日粽子宴会,游船自然不可少,楚皇见众人都吃得差不多了,便让船夫来放船了。   宫里的船都小,有三种规格,最大的船可坐三十余人,其次可坐五六人,最小的只能坐两人。今日放出的大多是大船和中船,只有几艘小船在旁边预备着不时之需。   楚千翘正准备上中船,却被韦碧彤拉住,低声道:“公主,方才我还有些话未与你讲完,我们去小船上继续说吧。”   她们之间还有什么好讲的?   楚千翘狐疑道:“你还想说什么?”   韦碧彤看了她一眼,却垂目道:“很重要的事,公主听了便知道了。”   楚千翘心里一咯噔,不会还是为了谢云烬的事儿吧?她环伺了一遍,看到孟景闲、谢云烬和韦蕴凉都上了不远处的同一艘中船。今天韦碧彤一出现,谢云烬便离得远远的,恐怕若不是怕搅了楚皇的性,早便告病回去了。   “公主,上来吧。”   楚千翘回过神,见韦碧彤已经上了船,在里面朝她招手。既已经这样,她也只好走过去。   “公主,咱们上中船吧。”青苏拉住她,显然对上次的事情还是心有余悸,担心韦碧彤会对她不利。   “没事儿。”楚千翘朝她摇摇头,便在船夫的帮助下也上了船。   这里四面八方都是人,给韦碧彤再大的胆子,她也不敢做什么。   船夫想上去为她们撑杆,却被韦碧彤摇头拒绝,她拿过桨子,自个儿做出划船的姿势,道:“我来也行。”   “你会什么。”楚千翘说她,转头却对不知所措的船夫道,“你去歇着罢,我们就随意玩玩,出不了什么事儿。”   船夫无奈地“嗯”了一声,开始给他们放船。这倒也是,船儿虽小,只要不故意乱动,也不会翻掉,而且四周都是人,他们船夫们也都紧紧盯着,谁落水了自然第一个去救,不必为了这点小事忤逆公主。   放了船,小船便摇摇晃晃地顺着水波走了,韦碧彤试着拨弄船桨,似乎想望莲花池深处驶去。   “大冷天的摇桨做什么,把手缩起来暖和些。”楚千翘看着她笨拙的动作,忍不住说道。   韦碧彤垂着头,似乎跟船桨杠上了,低声道:“我想找个清静点的地方。”   看来大概真的是关于谢云烬的事儿了,楚千翘心里想着,嘴上也不劝她了,手里也没帮忙,靠着身后的软垫闭目养神去了。   迷迷糊糊竟睡着了,似乎有一片暗影落在她眼前,她噔地一下醒了过来,眼前是韦碧彤放大的脸,着实将她吓了一跳。韦碧彤也未料到她突然醒来,也怔了一下,赶紧退了回去。   “你靠我这么近做什么。”楚千翘打了个呵欠,支起身子来,环顾了四周,发现韦碧彤还是挺能耐,竟然真将小船摇到了靠近湖心处却又离别的船只有一些距离的地方。   “这下你该跟我说了吧……”楚千翘压低了声音,“是否还是为了谢夫子?你还惦记着谢夫子?”   “谢夫子?呵。”韦碧彤慢慢挪到船舷边,伸手招呼楚千翘,“不是关于他,是关于你的。公主,你且坐过来些。”   楚千翘不疑有他,一听关于自己,更加好奇,于是小心注意着船体平衡,一点一点靠了过去。   韦碧彤这时候突然笑了起来,带着一丝说不出的奇怪,目光突然透出一股子空廖。   “公主,你长得好美。”韦碧彤突然说道。   什、什么?楚千翘不由得怀疑韦碧彤关在家里许久不出来,该不会是精神失常了吧?   韦碧彤突然伸出手,抚摸着脸上浅色的伤疤,突然转过脸来,眸子异常的恐怖,声音也低哑得不成样子:“你知道那天我回去之后,看到自己脸上泛着血的伤痕,心里是怎么想的吗?”   楚千翘直觉不对,可是她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韦碧彤突然一把扑过来,准确无误地掐住她的脖子。   “我那时就在想,也该让你皮开肉绽,永失容貌,才对得起我所流的泪水!”她厉声叫道。   船体开始剧烈摇晃,可是韦碧彤恍然不觉,或者说,她希望船摇得更厉害些——   她掐着楚千翘的脖子,朝她往水面的方向拖去!   “砰!”小船彻底翻了过去,她们两个人也落入了冰冷的湖水之中,往下面沉去……   这一番变故太突然,等众人反应过来,湖面上早已没了人影,只能看到小船的底部漂浮在水面之上。   几乎是与此同时,接连又响起了几声扑通入水的声音。 第44章 你死我活   好冷……只那么一瞬间的工夫,楚千翘还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便被韦碧彤一把掐住喉咙,之后便是一片混乱,她看到韦碧彤的脸在她眼前晃动,背着光,只有隐隐约约的光影在她脸上细碎地跳动,偶尔划过她的眼眸,才能清晰地看到她眼里的恨。   此刻,楚千翘才知道韦碧彤今日的怪异从何而来,这分明就是恨,阴沉的、压抑的、特意被隐藏起来的恨!   但是她已来不及多想,下一刻,她便被韦碧彤拖入了莲花池中。   冰冷彻骨的池水一起涌入,楚千翘早已被掐得不能呼吸,勉强张大嘴巴,嘴鼻齐用来获取空气,这下子一入水,口鼻全被池水侵入,只好慌张地闭上,然而又被掐住脖子,整个人都憋着气,难受不已。   在一片冰冷的水中,楚千翘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双手无力地握住韦碧彤的手,想将禁锢自己喉咙的手拉开,然而落入冷水中,又被压制住呼吸,楚千翘的力气早已消失殆尽,对韦碧彤不起任何作用。她只能睁大眼睛看着她,纵然水流入眼的感觉并不好,但她只能用眼神看着她,带着威胁和祈求!   她还不想死!   能重新活过来,她比任何人都知道生命的可贵,也比任何人都珍惜每日初升之骄阳!她不想再次闭上双眼、堕入黑暗……   她还有太多太多未竟之事……   韦家还未除去、三叔、四叔还未暴露、孟景闲还虎视眈眈,或者还有其他她不曾发现的藏得更深的人,还有环伺大楚的敌国们……大楚看上去繁荣昌盛,哪知步步危机四伏!   她才刚开始走上这条披荆斩棘之路,不想就这样被荆棘勒死在冰冷的胡心处……   她不想!   楚千翘死死盯着韦碧彤,紧皱眉头。   韦碧彤是疯了吗!她杀了自己,绝对会被拉去给自己陪葬!她是想两败俱伤,玉石俱焚么?!   她确实是疯了……楚千翘突然睁大眼睛,喉咙的钳制突然松了些,便看到韦碧彤狰狞一笑,松开的那只手不知从哪里掏出了一把匕首,匕首的锋刃与水波融在一起,闪出并不刺目的光,但是足以让楚千翘的心为之一紧——   她想干什么?!   水里说不出话来,韦碧彤只是狞笑,匕首划开水波,直直地朝楚千翘而来!   不……楚千翘在心里大喊,求生欲让她突然有了力气,奋力扭动身体,想要逃脱开来……   就在那一瞬间,她突然被人从身后稳稳抱住,接着那人往旁边一蹬,便避开了匕首的锋刃。楚千翘的心蓦地安稳下来,就这么微微靠着身后人,彻底卸了力气。   她得救了。   没有再耽误时间,身后人动作敏捷地将她托起,有技巧地蹬水,就那么蹬了几下,楚千翘的头终于浮出了水面,同时,一双打手捂住她的眼睛,避免突如其来的亮光让她不适。   楚千翘吐出一口水,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新鲜的空气,终于有了活过来的感觉。   “没事吧,抱歉我来迟了。”背后之人贴着她的耳际说,声音竟有些抖,也不知是不是她听错了。   就知道是他……楚千翘安心地倚在他怀里,自己也不知道为何会在众目睽睽下这般依赖她,不过此刻她真的有些累,刚好又有一个强大的依靠,就想要任性一次,不过遵从本心的感觉确实不错。   “我没事。”度过最初的不适,楚千翘咳了几声,终于发出略微嘶哑的声音。   顿了顿,她又轻声说:“谢谢。”   他只在她耳畔回以低笑。   楚千翘透过他指缝的光渐渐适应了水面上的亮光,便低声道:“孟大人,可以了,我的眼睛。”   孟景闲松开手,便拖着她往岸边游去,其实他们在水面只停留了一刻,在旁人看来也不过刚出水的一点体力上的休憩,然而这一点时间却让楚千翘觉得挺漫长,漫长到让她从最初的害怕混乱到现在已经冷静安然。   到了岸边,孟景闲立刻便松开手,退后一步。青苏赶紧拿来一件袍子给楚千翘披上了。   楚后第一个扑了过来,已是落了泪:“我的翘儿,你可是吓死母后了……”   差一点便见不到父皇母后,原先在水底未曾落泪,现在楚千翘也忍不住酸了鼻子红了眼眶。   “翘儿没事了,母后别担心……别担心……”她轻轻拍着母后的背,就像小时候母后经常安抚她一样。   “臣带着臣妹向公主请罪了!”   韦蕴凉的声音突然炸开在耳边,楚千翘望过去,韦蕴凉扣着韦碧彤的手腕跪下,前面扔着一把匕首,正是刚刚差点夺去她性命的那把。这兄妹两人身上都是湿漉漉的,想来是刚刚爬上岸。而旁边……旁边亦爬上来一人,身上的白袍子染了淤泥,显得有些狼狈,竟是谢云烬!   原来谢夫子也去救她了么……楚千翘有些意外,恍然又想起那天的雪地和后来的那封信。再看过去时,已经有人给谢云烬披了外袍,他也已经走回众臣之中。   这么混乱的情况,所有人的心思都集中在这位出奇大胆的“韦三小姐”身上,只有她身在漩涡中心,还有空去想那些有的没的,楚千翘自哂。   “韦博,这就是你教出来的好女儿!”楚皇气极,第一次当众斥责朝中德高望重的左相。   “皇上!臣……臣有愧!”韦博越众而出,噔地一下跪在地上,朝楚皇磕了个响头,此处在池边上,地势不平,而他跪下之处正好有些碎石,这么一磕下去,脑门上立刻见了血。   韦博这是故意如此,楚皇一时气到不知说什么好。   楚千翘倒是已经冷静很多,她抬眼看过去,跪在韦蕴凉身侧的韦碧彤安安静静低垂着眉眼,看不到表情,然而看上去却是极温顺的样子,一点也看不出前一刻的疯狂。   那种欲置人于死地的疯狂……   在水下似乎过了很久,但楚千翘知道,从她被韦碧彤掐住脖子摁下水,到韦碧彤拿出匕首,再到孟景闲将她救上来,不过片刻而已,然而只要迟上一点点,在这片刻的时间里有任何偏差,她就会带着满脸的疤再次走上那条阴间路。可是她的福源已经用完,再无睁眼之时了。   “韦碧彤,以下犯上行刺公主,你可知罪?!”楚皇怒转话头,冷声问向韦碧彤。   韦蕴凉扣着她手腕的手明显施了力,大概想让她认罪讨饶。   但是楚千翘莫名觉得,韦碧彤是不会低头的,她既然已经做出这种事,就代表她没想活着回去。   果然,韦碧彤抬起了头,表情乖顺,语气森然:“我没罪,有罪的是她——”她指着楚千翘,声音有些控制不住地扬起:“她把我搞得人不人鬼不鬼,她才有罪!”   “闭嘴!”韦博迅速训斥了她一声,忙地又磕头道,“皇上,小女已经失心疯了,并非有意伤害公主,此刻全是胡言乱语,当不得真啊皇上!”   “当不得真?”楚皇第一次这般咬牙切齿地愤怒,“当着众人的面将朕的翘儿推入湖中意欲行刺还当不得真?是不是要等她刺杀成功了才当得了真啊?!”   “臣不敢!”韦博看了韦碧彤一眼,闭了闭眼,闷声道,“臣管教无方,致使小女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来,如今不敢请求原谅,只求皇上看在我韦家一门忠良的份上,饶过小女一名,其余……其余该受什么惩罚,让她领去!”   这话一出,在场之人莫不明了,韦博这是要放弃自家闺女了。楚千翘暗暗心惊,也看了韦碧彤一眼,韦碧彤果然也明白了,朝父亲看去一眼,眸里的光芒渐渐黯然。   大楚在楚皇的治理下,虽说大部分时候都严格遵照律法办事,但任何地方都逃不开“人情”。以韦相的地位,他有“资格”与楚皇谈条件,虽然刺杀公主之罪很严重,但他要完整保下自己的女儿也并非做不到,只是付出的代价大了些——只要他自愿告老还乡,以一世功劳换取女儿无忧,楚皇再气韦碧彤,最后大概也会勉强同意,毕竟楚千翘被救下来了,而韦博爱女如此,也无法不体谅。   然而韦博对此提都不提,只求保韦碧彤一命,还说其他任由处置,且不说能不能保下来,就是保下来,那不死也得脱层皮。然而娇宠长大的女儿,终究比不上身份地位权势与野心。   “百里贤卿,你作为大理寺卿来说说看,行刺公主,按照我朝律例,该当如何?”楚皇问。   百里省文道:“按照律例,当斩。”   韦博的脸白了一层,还想再说什么,然而韦碧彤已经趁众人不备,突然挣脱了韦蕴凉,飞快地捡起地上的匕首,朝楚千翘飞奔而来。   一道人影迅速挡在楚千翘面前,血,一点点滴落到地上,很快晕染出一片血红。 第45章 同心粽子   人群中有人发出低声的惊呼,楚千翘也被吓了一跳,定定地看着徐徐倒下的韦碧彤,一时没了反应。   刚才韦碧彤抄起匕首向她刺过来,孟景闲迅速地挡在了她面前,扣住韦碧彤的手腕,反手一拧,匕首便调转方向,朝向韦碧彤的胸口。孟景闲没有一丝犹豫,便手上用劲儿,将匕首推入了她的胸膛。一切都只在片刻之中便完成了,非常干脆利落。   “彤儿!”   “彤儿!”   韦博和韦蕴凉失声叫了一声,赶紧抱住她软下的身子。韦蕴凉迅速探了探她的脉息,整张脸沉了下来,而韦博抱着女儿,一时颤抖个不停。   “传太医!”楚皇一边沉声道,一边拍了拍被这变故惊吓到的楚后。楚后靠在夫君旁边,心里庆幸与不忍交织在一起,只好撇过头去。   好在张太医也参加了这次粽子宴,于是匆忙跑过来,可是当他仔细摸了摸韦碧彤的心跳脉搏后,只好摇头道:“这一刀正好刺进韦三小姐的心脉之处,顿时……唉,老夫学艺不精,恕老夫回天乏力。”他看了眼老泪纵横的韦博,本想讨个巧请他节哀顺变,话到嘴边却又匆忙咽了下去,他当真是糊涂了,若行刺得逞,节哀顺变的便是皇上!张太医赶紧静悄悄地退至一旁。   韦碧彤死了……被孟景闲杀死了。   虽说是罪有应得,可是孟景闲明明可以有更好的法子,他不必亲自动手,只需要制住她,自然会有人处罚韦碧彤。他当着韦家人、当着满朝文武杀了韦碧彤,不是给自己树靶子么,韦家必定恨极了他。   不过他与韦家本来就水火不相容,现在只是将矛盾提到表面,而且更一步加深了而已。但孟景闲平时不是这样的性子,他一向韬光养晦,将自己隐藏在深处,真想不到他会……   楚千翘看了一眼失去生气的韦碧彤,赶紧移开了目光。她终究不是狠心的人,没想过真让韦碧彤死,虽然这一切不过她咎由自取,但楚千翘真的没想到她会死在自己面前,那么突然。   韦碧彤刺杀公主在先,孟景闲为保卫公主而反杀韦碧彤在后,所以这件事的定□□不在韦家,甚至他们连一句争辩都没有资格。一切全看楚皇定夺。   想起刚刚那一幕,楚皇也心有余悸,若是孟景闲反应慢点,那么倒在地上的可是自己的女儿。但同时他也知道孟景闲的身手,将韦碧彤毫发无伤地拦下也不是问题,这次明显是过激了……不过,楚皇倒是很欣赏孟景闲的做法,横竖韦碧彤被拦下了,他也绝不会再放过第二次。   于是,楚皇便道:“韦碧彤三番两次行刺太女,死刑亦是罪有应得。而孟侍郎太过冲动,以致于错下杀手,也该惩罚以儆效尤。从明天起,孟侍郎不用来上朝了,着令你在家反省一个月,以后再敢冲动,必将严惩!韦相、孟侍郎,你们可有异议?”   孟景闲往前跨了一步,行了办跪礼:“皇上圣明,臣无异议。”   这明显是偏向孟景闲了,可是韦家没资格再说什么,韦相放下女儿的尸首,也恭恭敬敬地行了礼:“臣……无异议。”   一场好好的粽子宴闹成这样,自然没有再开下去的必要了,众多女眷都受了惊,楚皇叹息着让众人都回去歇息了。   楚后走过来拉住楚千翘,轻轻抱了抱她,又摸了摸她的头发:“我的翘儿,今日被吓得不轻吧。”   “母后也被吓坏了吧?”楚千翘反手握住楚后的手,正巧楚皇也走过来,便也伸出一手拉住楚皇,笑道,“翘儿已经没事了,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楚皇看着自己珍爱的妻子和女儿,神色终于放松下来:“今日着实多亏了景闲这孩子,他可连着救了你两次。翘儿,你要记得谢谢他。”   “翘儿明白。”楚千翘点头,眼睛顺势搜寻了一下,却已看不见孟景闲的影子。   “那翘儿先回去休息了,待晚上再来给父皇母后请安。”   楚后摸着她的脸,怜惜道:“今日你可吓坏了,不用来请安了,好生回去休息罢。青苏,好生伺候你家公主,记得吩咐御膳房做些宁神汤来。”   “是,皇后娘娘。”   回去飞鹤宫的路上,楚千翘意外地见到了孟景闲。也许也不是意外,他是特意等在这里的罢。   刚才人多眼杂不好说话,现在终于清静了,青苏机灵,便带着宫人们退到一边。   楚千翘低声道:“谢谢。”   “公主你已说过了。”   “你救了我两次,我该说两句谢谢。”   孟景闲被逗笑了,眼下笑起来的样子,跟刚刚杀了韦碧彤后的冷峻完全不同,全然让人想不到他刚刚夺去了一人的性命。   “你实在不该……”楚千翘一顿,换了说话,“你其实不必……杀她。”   “我害怕。”他低而快地突出几个字。   说得太模糊,楚千翘听不清:“你说什么?”   他又像从前无数次一样,但笑不语,那些被他特意说出来却又故意不叫她听清楚的话,他从来不肯说第二遍。   楚千翘生气了,冷冷看了他一眼,转身就走。   孟景闲在后面追了几步,突然道:“我容不得你出任何闪失。”   楚千翘脚步一顿,心突然怦怦跳起来,他什么意思?   孟景闲又重复着说:“我大可以不杀她,但是我也会有慌乱的时候,比如你落水的时候、比如她拿着刀冲向你的时候,我容不得你出任何闪失,所以我只能一刀致命。你听明白了么?公主。”   “放肆!”楚千翘下意识地转身吼了一句,吼完又被自己的反应吓到了,又转过身去,背对着孟景闲,“我、我不明白。这些话,以后都不要再说。”   孟景闲怔了片刻,才笑道:“不说就不说罢。”语罢,不知在哪里变戏法似的拿出一串粽子,绕到楚千翘前面,献宝似的说:“本来预备过两日带公主去菜酒居亲自做粽子,看来如今是没办法了。这是我昨日练手所做的双黄粽,里头包了双蛋黄和一些枣糕,今日粽子宴上公主几乎没吃到粽子,希望公主能喜欢。”   为什么要对她这么好?楚千翘紧皱眉头,手迟迟不愿伸过去接。而他也就这么拿着,没有收回去的意思。   “今后一个月都见不着公主了,这点小礼物公主也不愿意收下么?”孟景闲又佯装委屈。   最终还是楚千翘妥协了,几乎是劈手夺过粽子,低声说了一句“谢谢”便绕开他准备走了。   孟景闲脸上露出得逞的笑意,在她背后道:“公主,双黄粽还有一个名字,叫同心粽。”   楚千翘嘴角一抽,险险忍住,才没将粽子扔还在他脸上。   回了飞鹤宫,楚千翘身心俱疲地倒在软床上,呼吸间都是忧愁和难受。   孟景闲、孟景闲也这般讨好她。   就在他说容不得自己有一丝闪失的时候,她几乎就要被他蒙骗了,以为他真的对自己情深意重。可是她突然想起了前世的惨状,当初韦蕴凉苦心孤诣地讨好她时,她何尝不觉得他也是发自真心呢?若要说不同的话,那便是孟景闲的演技更为高超吧。   韦蕴凉对她的好,她回过头仔细一想,尽是漏洞和敷衍,只因她那时傻乎乎的才会被骗。孟景闲的好,却是件件事都为她考虑周全,送的东西也全是她所喜的,不可谓不用心,虽然她至今不知道,他怎么就对自己“情根深种”了呢?唯一的可能那便是,他比韦蕴凉更懂得讨她欢心罢了,哪里有什么真心可言?无外乎是利用罢了。   权势真的那么好吗?竟让他们一个个都那么疯狂,那么不折手段……楚千翘想着上辈子浴火中的皇宫,眼角沁出了泪。   过了些天,韦碧彤被安葬完毕,一切又回归如常,似乎莲花池里那件惊天动地的事未曾发生过,就连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资都有了新的事宜。人死如灯灭,概莫如此。   而之前和韦碧彤一样,一心恋慕谢云烬的百里芜柯却突然对楚千翘说,她想要嫁给兰采。   楚千翘吓了一大跳,难不成她因了韦碧彤的事而落下阴影了?   百里芜柯只是摇摇头:“我只是明白了一件事,强扭的瓜是不会甜的。”她出神地望着自己手里的绢帕,轻轻道:“御花园那日,你被韦碧彤带入水中,只有三个人最先反应过来,并毫不犹豫地跳了下去。另外两人不必我说,还有一人便是谢夫子。他没救上你来,也没邀功也没后悔,只静静地退至一旁看着你。而我,则在一边看着他。看着看着,我便明白了,谢夫子大概真的很喜欢你——翘儿,他真的很喜欢你。” 第46章 鬼节闹鬼   “表姐……”楚千翘愣了愣,一时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百里芜柯突然自嘲一笑:“罢了,跟你说这些做什么。感情的事是最不能强求的,强扭的瓜不甜既可以用在我与谢夫子身上,何尝不能用在你俩身上呢。我是知道的,你对谢夫子没有别的想法。”   “嗯。”楚千翘低低地嗯了一声,点头道,“我现在还不想考虑儿女私情。”   “你个傻丫头!”百里芜柯戳了戳她的额头,“你已经及笄了,还当自己是小娃娃呢?该是考虑这些事情的时候了,现在不考虑,一眨眼便错过嫁人的最好年华了。便是谢夫子你不喜欢,那还有旁的人,竟无一人可入你的眼?”   入她的眼……楚千翘略一思索,脑中竟浮现出一人的模样来。   楚千翘大惊,晃了晃脑袋,连忙转移话题:“别老说我了,你怎么突然想嫁给兰采?”这兰采得了状元才不过几个月,他们相识的时间只会更短,怎么就……   楚千翘只得疑惑地看着她。   说起兰采,百里芜柯的眼睛里渐渐显出笑意,忧愁的神色散了些:“他这个人,还挺好玩的。”   好玩?楚千翘倒没觉出来,通过那次茶楼短短的接触,她只觉得兰采是个正直却又带点迂腐、天真却又带点愤世嫉俗的文弱书生,实在谈不上哪里好玩。   不过每个人都有自己不为人知的一面,就像不与孟景闲深入接触,也不会知道他的性子那么奇奇怪怪又让人难以捉摸。或许百里表姐与兰采认识得深,因而知道了他与众不同的“好玩”的一面。   只听得百里芜柯又道:“我与他是偶然相识的,他身上有一种让我非常喜欢的气质,我也说不好是什么……但是上一次我是在谢夫子身上感受到的。我想,我该试着去接受别人,毕竟、毕竟我的年纪也已到了。”   楚千翘听出了她的弦外之音,于是笑着打趣:“这么说来,想是那兰采亦喜欢表姐,并向表姐倾诉衷肠了。”   百里芜柯红了脸,却没有反驳。她与兰采确实已经私相授受,相互交换了定情信物,就在此次的的粽子宴会上。大楚的风气并非那么保守,但是皇族男女私相授受还是不容于世,所以之前她一直很小心谨慎,不过最近兰采已经筹划着向她提亲,她才大胆起来,而且她也是信得过楚千翘的。   “看来好事将近,翘儿就先恭喜表姐了。”楚千翘再傻也明白这些道理,于是看了眼紧闭的门窗,才笑着对百里芜柯恭喜道。   “哎!先等等!”百里芜柯扯住她的袖子,犹豫了好一会儿才问道,“我还未曾问过你,皇叔是怎么想的,有没有……有没有将兰采……招为驸马的想法?”   楚千翘听得失笑,不由得有些尴尬,自家父皇确实有过这种想法。   大楚历来有招新科状元为驸马的传统,而且楚皇想将她培养为心怀天下的明君,那自然需要一个既安分又聪明的“贤内助”,楚皇便看上了兰采。兰采刚刚高中状元那一日,楚皇便来问楚千翘的想法,楚千翘想想便是一惊,她实在无法想象自己与兰采这种白面书生相处一生。   于是她果断地拒绝了楚皇的想法,楚皇见她意志坚决,也不再勉强。楚千翘只能庆幸自家父皇既开明又宠爱自己,所以她才不必被勉强嫁给自己不爱的人。   不过这些事如今也不必说出来徒惹百里芜柯担心,楚千翘笑笑道:“表姐,你知道我的性子,和兰采这种性子是八竿子也打不到一块儿去,你就不必担心了。”末了,促狭地捏了捏她的肩膀:“你就养得漂漂亮亮的,安心待嫁吧。”   “说什么呢。”百里芜柯含羞带怯地轻轻推了她一把,“如今鬼节降至,又恰逢太后大寿,哪里可能办这些,横竖等下半年罢。”   楚千翘笑了笑,也便不再打趣她,两人又聊了许久,最后趁着天色未晚,百里芜柯便自回府中去了。   累了一天的楚千翘梳洗一番,也倒在床上,回想起百里芜柯的话,心里乱糟糟的。她那时、她那时心里想的竟是……竟是孟景闲。她无数次故意忽略掉这个问题,现在却不得不承认,她或许对孟景闲产生了……产生了她这辈子最不该有的感情。   可是孟景闲是故意蒙骗她的,而谢云烬是喜欢自己也忠于皇家的,或许自己也该试着接受别人。可是……楚千翘的眼角不知不觉沁出泪来,可是她闭上眼睛,努力想也想不出谢云烬的样子,通通都是孟景闲狐狸般的笑容。便是偶然想到了谢云烬的样子,很快,他的脸也会被孟景闲所取代……   不、不能这样,再也不能走上辈子的老路了,即使动了心乱了情,她也不会再错了路。楚千翘咬紧嘴唇,收紧手掌握成了拳头。   很快,一个月的面壁思过已经过完了,孟景闲又出现在众人面前。此时说来也巧,压在韦蕴凉头上的兵部尚书突然久病不愈而亡,而压在孟景闲头上的刑部尚书与兵部尚书是当年同一批入朝为官的同僚,如今有感兵部尚书之死,加之自己也年老体弱,于是不顾楚皇挽留,铁了心告老还乡。这一下子,兵部尚书和刑部尚书两个令人眼红的位子便空了出来。   不过,别的人也只是眼红罢了,任谁都看得出来,皇上特别器重年轻有为的后辈韦蕴凉和孟景闲,不出意外,那位子只等着他们接班,不过眼前提前了罢了。然而出了韦碧彤的事儿,楚皇又会如何安排呢?   众人都在心里揣测,只有楚皇八风不动,仍按照以前的计划,将韦蕴凉提为兵部尚书,同时将孟景闲也提上来刑部尚书之位。也对,众人如梦初醒,这两人本来就足以担当大任,无须因其他事改变,大概也就多了点弦外之音罢——对韦蕴凉的补偿,和对孟景闲的……嘉奖。   啧啧,于是韦碧彤再度成为众人私下的谈资,都道她太傻太冲动,竟然刺杀皇上最宠爱的太女。你看,死了就死了罢,杀她的人还得到了嘉奖,或许唯一的价值,便是让自家哥哥也如期升官了罢。   不过这谈资也没有持续多久,很快,有了更大的事——太后的大寿。   太后生于鬼节,因鬼节听起来太过不详,所以太后几乎不怎么大办生日,平常年份过生日便在清心宫里办宴,几个儿女和孙儿孙女祝寿了便算过了。只在大寿才会略张扬些。今年的鬼节便是太后七十大寿,这既是大寿也是高寿,自然是不能怠慢的。   今年好生大办了一场。宫里不许说任何与“鬼”相关的字眼,全当一个寻常的日子。   白日里,众多大臣带着家眷向太后请安问好,热闹一直延续到晚上,那些大臣们归家,宫里还搭了戏台子,皇亲国戚们还得陪着太后乐一乐。   宴席中,楚千翘吃得有些多了,便起身去消食。青苏和慕鹊要陪她,她摆摆手拒绝了,这宫里灯火通明的怕什么,她只是想一个人静一静。   搭戏台子的地方就在御花园,楚千翘没想过这个问题,等她想到这一桩时,她已经走到莲花池边了。莲花池边没有搭灯笼,只有远处的台子辉映了一些亮光在水面上,波光粼粼的,却更显得阴森森的了。   楚千翘猛然想起前不久韦碧彤命丧于此,刚好戏文不知演到了哪里,一个戏子捏着声音,尖着嗓子哭泣着不知唱着什么,与池边的景象合起来,简直骇人。   然而,更让楚千翘害怕得不能动弹的是,她听到了不远处的暗黑草丛里,传来了一道熟悉的声音——   “楚千翘,我恨你……”   她没有听错,这个声音,是韦碧彤! 第47章 阴魂阳魂   韦碧彤……死去的韦碧彤回来找她了?!   楚千翘捏了一把汗,她自己重生过一次,是相信鬼魂仙神一说的,然而韦碧彤若是也能重生的话,那必定是重生于死去之前,不可能在这时死而复生。   那么唯一的可能是,那个低声而怨毒地呼唤她的,是韦碧彤的灵魂……   她是来索命么?也罢,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楚千翘定了定神,没有叫人,只一个人轻轻地向着那边的阴影处走过去。她倒要看看韦碧彤准备怎么索她的命,如果可能,她也想静下心来与韦碧彤好好谈谈,也许能解开她的心结,助她早日投胎转世呢?   走近了一些,才看到阴影处确实有“人”。韦碧彤穿着一袭白色的衣服,披着乌黑的头发,背对着她,嘴里还在念念有词:“楚千翘,我恨你……”   楚千翘心里也有些发毛,但她还是硬着头皮再次走近了几步,嘴里轻声道:“彤、彤儿……”   此时她离韦碧彤已经相距不到五米,楚千翘愣了一下,突然觉得有些奇怪,这声音的的确确是韦碧彤的没错,然而她的身形……似乎略高大了一些。   陷阱!   楚千翘猛然反应过来,自己多半是被骗了,这根本就不是韦碧彤!   就在此时,“韦碧彤”倏然转身,脸上蒙了黑巾看不到相貌,同时四周突然窜出几个同样脸蒙黑巾的黑衣人,动作敏捷而且发出的动静极小,看来是一群有备而来的高手。   在御花园刺杀她?!楚千翘来不及觉得荒谬,眼下最重要的是保命!她不敢转身,将后背留给这伙人,便迅速往后退去,嘴里大叫:“来……”   话还没出口,那几人便有配合着冲过来,没人手里都拿了一把短刀,看来是想置她于死地。   楚千翘头一次这么庆幸自己当初坚持要学武,跟傅襄学习了这么久,她虽然成不了武林高手,但稍微有了一些自保的能力。就比如此刻,她晃动身形,左闪右避,硬生生挨过了这第一波攻击,同时终于有了余力,大声喊道:“来人啊!有刺客!”   那个白衣人有些急眼了,莲花池边虽然僻静,但是打斗肯定会引起注意,所以他一开始就是抱着速战速决的想法,带来的也是亲信中的高手,想的是悄无声息地解决掉楚千翘,再悄无声息地撤退。他虽知道楚千翘跟着一个女师父武功,不过他以为女师父不过随便教教以讨公主欢心,而娇娇公主哪里吃得了什么苦,也不过随便学学罢了。谁知她竟能稍作抵挡,他到底低估了她。   眼下已经失去了先机,侍卫很快会过来,这次绝好的机会很快就要过去了。白衣人自己也冲了过来,从旁人手里夺过一把短刀,趁着楚千翘被另外几人缠住,便直直地朝她刺过去。   “啊!”楚千翘身形微动,堪堪躲过,谁知道竟被另一人刺了一刀,正刺在左手手臂上,顿时溢出了打量鲜血。   楚千翘咬牙,右手偷偷握成拳,将掌中的一个东西收好,连忙后退几步,再次躲过了另外一个人的攻击。   “公主!公主你没事儿吧?!”青苏和慕鹊跑了过来。   后面的大批的侍卫,带着的火把映出层层火光,将莲花池照映得宛若百日。   “公主!公主你受伤了!”青苏过来搀扶时,手上粘腻的触觉让她心中一慌,侍卫带来的火把让她终于看清楚,楚千翘的左手手臂全被染成了一片鲜红!   “啊!公主……”慕鹊也吓了一跳,脸色苍白。   两人欲将楚千翘扶去安全的地方,找太医过来包扎,却被楚千翘拒绝。两人急得不知如何是好,青苏冷静下来,让慕鹊去找太医,自己则为楚千翘做简单的包扎。   “我就在这里看着,看着有没有漏网之鱼!”楚千翘脸色也因失血而苍白,手臂上的伤一跳一跳地疼,但是她气恼不已,一定要亲眼看着羽林军将这些刺客都抓起来才好。   “活捉!”楚千翘命令道。   “是!”一直在观战的羽林军统领陈池应了一声,也加入了战局,直直地冲着白衣人而去。   楚千翘定定地看着陈池与白衣人的打斗。傅襄是一个难得的好师父,不仅教授楚千翘防身与攻击的武功招式,也教她如何判断对方的功力。楚千翘看着刚才陈池冲上去的身形,矫捷如飞,快若闪电,武功一定不低,然而他与白衣人对上之后,却显得笨拙缓慢了许多,几次攻击都差那么一点,始终无法抓住白衣人。   这恐怕……不能不能抓,而是不想抓吧?   楚千翘想起最初她便怀疑过羽林军是否忠诚,那时只处理掉了副统领田勇,因为陈池没有叛变的迹象,所以没理由革掉他的职,只能暂时留用。   看来,当初的仁慈是个错误,陈池与白衣人分明是一伙的!   楚千翘伸出右手指着白衣人,大喊:“所有人给我活捉白衣人!捉到的人官晋三级,赏金百两!”   她看着白衣人与陈池的身形俱僵了一瞬。   随后,陈池像发了功,突然猛力出招,趁着其他人还没来捉拿这块“肥肉”时,便对白衣人步步紧逼,白衣人则一边招架一边往后退去,似乎不抵陈池,即将被擒的样子。   只有楚千翘知道,陈池想将白衣人逼出包围圈,他想放走他!   楚千翘冷冷扬声道:“陈池,捉不住白衣人,你提头来见!”   “是!”陈池应了一声,却还是一步步逼向白衣人,两人越来越远。   楚千翘被气得头晕,其他的人见统领追上去了,而且胜券在握的样子,自知无望,竟也无人追上前了。楚千翘叹息,反正这些人追上去,陈池也有办法放白衣人走,他是铁了心要帮白衣人的,就算赔上性命。   “公主,太医来了,你别动气了,先让太医看看。”青苏太了解楚千翘了,看她的表情就知道她此刻很生气,于是赶紧安抚她,扶她在亭子里坐下。   不止是太医,那边看戏的人都听到动静,此刻都过来了。包括太后。   大喜的日子闹出这动静来,又是因楚千翘而起,太后本想一顿训斥,待看到楚千翘的伤,便一下梗住,将斥责咽了下去。   楚皇则龙心大怒,斥问:“到底怎么回事?!陈池呢?!”   其中一名羽林军上前禀告道:“陈统领已去追此刻首领了。现下已将其余人等捉拿完毕,卑职救驾来迟,望皇上降罪、公主息怒。”   “带上来!”楚皇沉声道。   羽林军赶紧将余下四名被五花大绑的黑衣刺客带了上前,楚皇正准备问话,却见他们一个个垂着脑袋,无声无息。   方才答话的羽林军也察觉出了怪异,刚刚捆绑的时候还不是这样的,他心里一惊,赶紧一个个查看,托起他们的脑袋,却见一个个七窍流血,早已没了呼吸和脉搏,看来是服毒自尽了。   “岂有此理!”楚皇震怒。   羽林军们纷纷跪下请罪,眼下只盼着陈池能将为首的白衣人完好带回。   亭子里被遮了帘子,太医在帘子后给楚千翘上药包扎,楚后陪着楚千翘,看到那血淋林的伤口,眼泪止也止不住。   楚千翘一边安慰母后,一边听着帘子外的情况,不由冷笑,黑衣此刻已经死无对证,而白衣人是不可能被捉回了,而且很有可能已经混入了外面关心她的宾客之中了。   还好她拿到了一块“证据”。   楚千翘摩挲了一下掌心的东西,那是她刚才被白衣人攻击时,冒着巨大的危险从他身上扒下的。他还是太疏忽了,也许是因为这东西陪伴他太久了罢,以致于他换了行头都忘记换下它,才让楚千翘知道,欲取她性命的人到底是谁。   ——是一个她不会去猜测的人。   此时,外面传来沉重的脚步声,随后便是双膝猛然触地的声音。   陈池往地上磕了一个响头:“卑职无能,让白衣人逃脱了,请皇上处罚!”   真好意思说!楚千翘猛地掀开帘子走了出来:“刚刚我说了什么,陈统领可还记得?”   “卑职记得。”陈池不卑不吭,也没有求饶,一字一句道:“公主说,卑职若捉不住白衣人,便提头来见!”语罢,便抽出随身佩戴的短刀,对准自己的脖子,便要一刀下去。   “等等!你想一死了之,想得太容易了些罢!”楚千翘喊住他,便又转头对楚皇道,“父皇,翘儿怀疑陈池与白衣人有关,不如先将他关押起来,再做处置。”   楚皇微诧,不过楚千翘这一两年越发有主见了,他也总想锻炼她的,于是点头道:“这件事全部交由你处理。”   这些话并没有避忌陈池,陈池低垂着头,没有替自己反驳,也没有喊冤。   楚千翘冷笑一声,随后在人群中搜寻了一番,看到楚长英时,才缓缓拿出手里的玉佩,一字一句道:“这是方才我与白衣人交手时,从他身上扒下来的玉佩,我想大家应该都知道这玉佩是谁的。”   楚长英与楚长鸿是一对双生子,楚衍喜得双子,自然高兴不已,恰好那时他得了一大块晶莹剔透的原玉,便叫匠人将原玉一分为二,制成两块一模一样的玉佩,给楚长英和楚长鸿戴上,保佑他们顺遂平安。这玉佩他们一戴便戴了二十多年。这玉佩的花纹很是奇特,而且这两兄弟又日日带着,因此亲近的人都很熟悉这玉佩,楚千翘自然也是。   今日来到这宴会之上的,只有楚长英,楚长鸿则因为最近染病了,早早便告了假。楚千翘刚刚看清楚玉佩时,心里惊讶万分,万万没想到长英表哥会对自己下手,不过她转念一想,就在开春的兰采之事上,她算是帮了兰采很大的忙,才导致宋易、宋杨之事败露,导致他被革去兵器监之职,到今天还赋闲在家,一时想不开对她痛下杀手也是可以理解的。   在楚千翘说完这句话后,在场之人的目光都被吸引到玉佩身上,待看清楚后,众人的目光便又不由自主地落到楚长英身上,一时都惊诧不已,忍不住低声议论,但随后又都纷纷摇头,面露难色地看着楚千翘。   楚长英一摸,玉佩确实不见了,忙道:“定是有人偷了我的玉佩嫁祸于我,皇叔明鉴。”   楚皇也摇摇头:“翘儿,你一定想岔了,方才长英一直在与朕喝酒对诗,没有一刻离开。” 第48章 两块玉佩   在楚皇说完那句话后,楚千翘愣在原地,拿着玉佩的手缩回来也不是,继续举着也不是。   楚长英全程都在宴会上,而他随身佩戴的玉佩却此刻却在她手上,那么最合理的解释确实是,那白衣人偷了楚长英的玉佩,故意露出把柄好陷害楚长英。   但是……楚千翘还是觉得有哪里不对。首先,在她和白衣人交手的过程中,白衣人似乎从未注意过玉佩,连何时被她拿走的都不曾发觉,完全看不出白衣人嫁祸之心,倒是看出了他对玉佩很熟悉,熟悉到换了衣服换了角色还习惯性地将玉佩随身带着,竟未发觉有什么不对。其次,白衣人若想嫁祸楚长英,必定得想办法将他引过来,至少,将他引出宴会,不会让他一直在宴会上,明晃晃地证明了此事与他无关。再次,楚长英与那白衣人的身形实在太像了,简直就是一个人!最后,楚长英的确也有足够的想杀自己的理由。   楚千翘一边想着,一边将玉佩收回手掌心,慢慢缩了回来,自嘲一笑。   她刚刚所谓的一二三四点理由,其实都能解释。最大的理由很可笑,只是直觉而已。   可能因为死过一次的缘故,楚千翘格外相信自己的直觉,她总觉得这是老天冥冥之中在帮她呢。而她的直觉便是,此事与楚长英脱不了干系。   当然,眼下她没有任何证据。   楚千翘舔了舔干涸的嘴唇,稍稍放低了声音道:“是翘儿误会了,方才拿到玉佩,瞧着是长英堂哥从小佩戴的那块,一时急了眼,竟怀疑上了自家哥哥,真是对不住。想来肯定是那可恶的白衣刺客想趁机嫁祸于表哥,挑拨我们的兄妹之情。”说着,便握紧了玉佩,道:“这件事我一定会好好追查下去,这个可恶的白衣刺客,我一定要亲手抓住他!”   好好的一场生日宴闹成这样,太后心里本来便有些不痛快,一开始便想训斥楚千翘一番,后来见她被刺客伤成这样,于是才咽下心里的火气,现在又见她手上的伤才刚包扎,便放出豪言壮语,要去逞能追查这个案子,一点没有身为女子的自觉。也对,她的野心可大着呢,眼下可真把自己当太子了,什么都要去掺和一把,不把其他人放在眼里。   太后咳了一声,冷声道:“行了!你当大理寺是吃干饭的吗?刑部是吃干饭的吗?岂容你一个弱女子掺和来掺和去?你还是好生养伤罢!难得一场宴会竟让你闹成这样!”   楚千翘被刺得心里微微一痛,太后这话说得竟好像是她错了似的,明明她才是被刺杀的那个。不过今日是她的寿辰,楚千翘再委屈再不甘,也不好在这时候和她争执起来,于是忍下话头,不发一言。   显然楚皇也是看在这一点,脸色虽然也不好看,但还是出来打圆场,对太后道:“翘儿惹得母后不高兴了,儿臣向母后赔罪。然而今儿个大喜日子,母后您是主角,您若真生了气,那便是成心叫大家寝食难安。宴会还未结束,母后且归席再听两首曲儿,可别叫这件事扰了性子。”   太后轻哼了一声,转身往宴席里走去,算是答应了。走了两步,又停下脚步,回望着楚千翘道:“都伤成这样了,就回去好生歇息吧,这件事交给其他人,你可别再折腾了。”   “是,翘儿知道了。”楚千翘乖巧地应道,横竖太后寿辰,今日她最大。明日如何,那她可管不着。   不过今天楚千翘也着实累了,巴不得早点回去休息,得了太后的应允,赶紧便回了飞鹤宫。楚皇陪着太后继续寿诞去了,而楚后则不放心楚千翘,也陪她回了飞鹤宫,像哄小时候的楚千翘一样哄着她,直到她入睡后才回去。   当天晚上,楚皇并没有答应过太后任何说法,因为他实在太了解自家女儿执着的性子了,所以第二天,太后寿辰已过,便吩咐下去,这件事交由楚千翘来调查,刑部和大理寺全力配合。私下又嘱咐了孟景闲,公主还伤着,别让她太累,他不希望刑部太无能,本分职务还要公主来帮忙。   孟景闲那时低着头,脸色是谁也看不见的阴沉,手中的青筋因为主人的用力而有些往外冒起。他是外臣,昨晚的太后寿宴他没有参加,所以这件事都是从别人的口中得知。然而每个人的嘴里都告诉他一个事实:公主昨晚左臂被刺客所伤,流了一地的血,还差点丧命。不需要亲眼见证,光是想象这些,他已经忍无可忍。   孟景闲沉声应道:“是,臣一定会将刺伤公主的刺客找出来。”   手臂上的伤涂了层层好药,仍旧一抽一抽地疼,但是楚千翘忍了下来,如今她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她依在窗边,心里开始寻思。   “公主,孟大人派人来送药了。”青苏拿着一大包药包进来。   又来送药……楚千翘看了一眼:“放下罢。”   “孟大人还派人送来口信,请您一聚。”青苏又道。   “哦,我刚好也想见见他。”   孟景闲顾念楚千翘的伤,约的地方并非宫外,而是每次等乞巧从飞鹤宫回来时所等的偏殿。楚千翘很快便过去了。   “公主,你的伤……”孟景闲往她手臂那里看了好几眼,然而胳臂被层层布料包裹,哪里能知道伤口如何。   “无碍。”楚千翘轻声道。她两世娇生惯养,手臂被划了那么大一口子,根本就吃不消。每次换药,她都忍不住掉眼泪,有时候晚上突然疼起来,也是在被窝里呜呜直哭。不过,现在的她已经成熟多了,分得清轻重缓急,更重要的是,她受不了孟景闲那……或许称得上“怜惜”的目光,这让她心里泛起奇怪的异样,痒痒的很不舒服。   孟景闲也不再勉强,只道:“太医院开的药一定要准时吃准时涂,微臣送的药也是珍品,可叫太医看一看能否混用,熬的汤水可以缓解疼痛,也能减少痕迹……微臣知道公主是极爱美的,绝不希望留疤。”   “嗯……”楚千翘点点头,开始受不如此温情脉脉的氛围,便说道,“这次的白衣人刺客事件,孟大人有何高见?”   孟景闲不答反问:“听说,公主那天怀疑长英郡王?”   “不是我想怀疑他,只不过那日我从白衣刺客的身上取下来的玉佩,是他的——想来是白衣人嫁祸他吧。”   孟景闲笑:“可是公主还是怀疑他。”   楚千翘惊诧地看了他一眼,这家伙,如果还是如此了解她。   孟景闲又道:“在我面前,公主不必讳言。”   “谁跟你讳言……”楚千翘争了一句,便转入正题,“那白衣人的身形与楚长英可谓一模一样,就当是我的直觉吧,我觉得楚长英与这件事脱不了干系。”   孟景闲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她,用眼神鼓励她说下去。   楚千翘便继续道:“而楚长英那时候与父皇正在喝酒吟诗,分。身乏术……可是还有一个人,与他的身形也可谓一模一样,那就是他的孪生弟弟楚长鸿……如果,白衣人便是楚长鸿呢?”   “有这个可能。楚长鸿那日告了假,说是生病在家中修养。”孟景闲点点头,“若生病只是个幌子……”   楚千翘也点头:“若不是生病,而是也进了宫……还有一件事,那些服毒自杀的黑衣人已经查出来了,他们是随着那天为太后庆生的戏子一道混进来的,不过再多的来历便查不出了。”   “死士是没有过去的。知道他们是随戏子进来的就够了,那些戏子中,肯定也有白衣人的人。”   “对,所以我将他们都先扣押了。”   孟景闲眯着眼睛笑了笑:“公主真是聪明绝顶。”   “不要溜须拍马。”楚千翘昵了他一眼,“孟大人,我需要你去调查一下,在太后生辰那日,楚长鸿在家做什么,是否有人一直看着他在家。还有,戏团到底有哪些人与白衣人有染,你最好也尽快调查出来。”   “是,公主。”孟景闲难得严肃地应了一句,“一切交给微臣,公主好生修养罢。”   “嗯。”楚千翘不自然地点了点头。   几天后,孟景闲来汇报情况,自从楚长鸿病了后,便在房间里扯了帘子,自己身处帘子后,轻易不见人,但仍会如期处理事务,他在里头吩咐,其余人在外头听。太后生辰当日,他也一直在处理事务,外面轮流来了好几批人,每个人都听到过楚长鸿的声音,与平时并无二致。   而戏班子方面,班主说他们戏班子人手不够,所以为太后贺寿,会提前先招一批人进来担任并不重要的公主,那些死去的刺客都是新招来的。孟景闲将版主和戏子们审了好几次,都没审出任何东西来。   孟景闲还将楚长鸿随身携带的玉佩也收了来,交给了楚千翘。   楚千翘摩挲着两块玉佩,一时一点头绪都没有。当时,楚长英与父皇对酒,楚长鸿在吩咐下属处理事务,两个人都不可能来刺杀她,难道真是她搞错了,这件事与他们无关?   孟景闲看着她苦恼地皱着眉头,不由得提醒她:“公主可知道,那些戏班子的人,可不止演戏出众,里头也不乏奇兵巧将,可以将他人声音模仿得惟妙惟肖的人,也不在少数。” 第49章 仿声高人   经孟景闲这么一提醒,楚千翘如梦初醒。   她也知道江湖中能人甚多,能模仿别人的声音到让所有人,包括那人的亲友都听不出的程度的,也有好些人。甚至一些戏班子里也有一些精通各种技能的巧匠。那白衣人带来的黑衣刺客既然能混入戏班子,就证明他们至少对戏班子有所了解,那么连她都知道的江湖传闻他们必定也知道更多,能找来模仿声音之人……想想也是不足为奇了。   楚千翘突然想起了那日听到的“韦碧彤”的声音,那时她心神恍惚,真以为韦碧彤的鬼魂回来找她了,后来证明只是个陷阱,那么那声音便不是出自真正的韦碧彤。现在想来,肯定就是那些民间巧匠了。那些能人巧匠,既然能模仿韦碧彤,那么必然也能模仿……楚长鸿。   据那些人说,楚长鸿一直隔着帘子办公,他们熟识楚长鸿的声音,因此绝对错不了。然而,若声音是假的,他又未曾露脸,那么帘子后面的人……真的是楚长鸿么?   楚千翘与孟景闲对视一眼,复又低头看着两块一模一样的玉佩,她叫来青苏,让青苏取了两个不一样的木盒子,将玉佩分别放在两个不同的盒子里,还写上了字条,以免混淆。   待青苏将木盒子拿下去后,楚千翘才道:“白衣人是楚长鸿,他请来模仿声音的高人,一个混入宫内,在那日将我吸引过去好刺杀我,一个待在家中,伪装成他的声音,以此证明那日楚长鸿不可能出现在皇宫——这听上去也合乎情理,但是,长鸿哥哥与我并无仇怨,他为何要冒着这么大的风险杀我?还有,他的玉佩好端端地佩戴在身上,丢失玉佩的是楚长……”   说到这里,楚千翘一惊,随即低头思索了一下,道:“嗯,若是他们两个联起手来想杀我,倒也说得过去——也许楚长鸿只是为了帮助他哥哥,后来玉佩被我拿走之后,楚长英便连忙将自己的给了他,假装自己的玉佩被人偷了。”   孟景闲不置可否。   楚千翘叹了口气,鼓起腮帮子,罕见地带着几分稚气,说话的语气却是无奈而沉重的:“然而这一切只是假设,我没有任何证据——而且我也不想相信,我的两个堂哥都想杀我,就因为那日我帮了兰采而害得长英哥哥失去兵器监的位子?可是,若不是这样,一切假设都推翻的话,我便更没了头绪,这白衣人,到底是谁呢?他的身形与楚长英、楚长鸿都太像了……”   孟景闲看着她毫不避讳自己,说着心里的猜测和想法,细嫩的手托起鼓鼓的腮帮子,像从前无忧无虑的她,心里泛起一股冲动,想捏捏她的脸,想叫她什么都莫去想,只管吃吃睡睡——然而这也就不是她了。   这个小姑娘如今长大了,经历过那些过去,是不可能再如昨日一般。   然而现在这个会思考、会算计、会谋划的小姑娘在他眼里也可爱得紧,只因他能透过她的算计看透她依旧柔软的内心。   只有他能看到,也只有他知道。他不会跟别人讲,也不能跟别人讲。   只能压下捏脸的冲动,再度漫不经心地笑:“公主不必着恼,微臣先去调查调查,也许有别的收获也说不定。”   “嗯。”楚千翘打起精神,嘱咐道,“去好好查查,看那几日有没有什么江湖人士进了楚长鸿的府邸没出来。”   “好。”   “还有,陈池那里问出什么了么。”楚千翘蹙眉道,“我总觉得他不简单,也许跟白衣人交情匪浅。”   孟景闲道:“他嘴可硬着呢,什么都不肯说。”看着楚千翘失望下去的脸,孟景闲一笑,这才接着说道:“不过,我仔细调查了陈池的身世,有了新的发现。”   看他尽吊自己的胃口,楚千翘不快道:“别卖关子了,陈池的身世怎么了?快说。”   “陈池是孤儿,现在的父母实则是他的养父母。而在陈池父母双亡后,给他找到养父母收养的人,是诚亲王楚衍。后来,陈池似乎与诚亲王没有联系了,诚亲王似乎也只是随手做了一件好事而已……然而据我调查,陈池与楚长鸿私下交往甚密,光是我找出来的信函来往已经不下十封,虽然信件内容只是一些日常往来,但已经足够证明他们的交情。”   楚千翘笑了,那天她果然没有猜错,陈池是故意放走白衣人的!现在看来,那白衣人很有可能是楚长鸿……   但是,正如她自己所言,她没有证据。虽然这一切看起来那么合乎情理,但是没有证据的话,也许只是巧合也说不准。   楚千翘悻悻地站起身,准备回飞鹤宫:“好了,今天就先到这儿罢,孟大人,调查楚长鸿的事就交给你了。”   孟景闲是极不喜欢楚千翘总是在两人谈话之后,故意称呼他为“孟大人”以示疏远的,不过转念一想,这不过是小姑娘别扭的性子罢了,于是嘴角又勾起笑,微微弯腰道:“公主早点回去歇息罢。”又从口袋里拿出一个红色的小瓷瓶,递给楚千翘:“这里面是血灵芝磨成的粉,涂在伤口上可以帮助伤口早日愈合。”   楚千翘看了他一眼,不知怎么地便伸手接过了瓶子。   孟景闲又道:“此外,公主还需忌口。肉丸子可以吃,但不要加辣椒,亦不要沾酱油、姜丝,猪蹄……”   “啰嗦!”楚千翘蓦地打断他,转过身去,掩盖了脸上浮起的红丝,“我走了。”   孟景闲不恼反笑:“公主慢走。”在她身后仍旧慢悠悠补充:“猪蹄、鲈鱼、蜂蜜、乳鸽、苦瓜等皆宜多食,不要畏苦。”直至楚千翘的背影也消失不见。   数日后,事情有了进展。   太后寿辰前几日,确实有一位坊间颇负盛名的仿声高人进了楚长鸿的府邸,在太后寿辰之后偷偷地出来了,一直没有出城,而是在安城的一个偏僻巷子里住着。   于是很顺利地被孟景闲捉住了。   有了前几次的经验,楚千翘让孟景闲增加人手,将此人好好保护起来。之后又将这件事的所有证据和疑点与楚皇和太后说了——她没说自己的结论,但她所列出的东西足够表明此事极有可能与楚长英、楚长鸿有关。   楚皇大为惊诧,亲自审问了那个仿声高人。仿声高人名叫李立,却是个硬骨头,一口咬定只是去楚长鸿的府邸做客,因为以前与楚长鸿有过几次见面。   楚长鸿自然也是一口咬定自己与此事无关。   事情陷入了僵局。   楚千翘还在坚持不懈地审问陈池和李立,她是跟这件事较上劲儿了,不彻查出来,难保下次不会再发生相同的事情,而且下次可能就不止胳臂上的一道伤口了。虽然现在陈池和李立都咬紧牙关,但是她坚信,只要一直审问下去,他们总有一天会崩溃,会将所有真相一五一十地说出来。   然而还未等到两人说出真相的时候,地牢里进刺客了。大概对方也怕陈池和李立最后招架不住,所以忍了这么些天,终于还是忍不住下手了。   好在有了之前的教训,楚千翘将保护两人的重任交给了孟景闲,在这方面,她还是很相信孟景闲的实力,不至于像之前的自己,眼睁睁看着证人在眼皮子底下被杀。   这次果然如她所料,刺客没能从孟景闲手里讨来一点好,反而被反应及时的孟景闲召人围住,在困境之下,那些刺客不敌孟景闲的人,一些人战死了,一些人被抓获。然而就在孟景闲眼疾手快地捏住其中一人的下巴时,还是发现晚了一步。这些被抓获的人也自杀了,他们咬破了压在舌头底下的□□。   好在证人无碍。楚千翘着实松了一口气。   然而天亮之后再去地牢看他们,却发现陈池已经死了。   孟景闲皱着眉走上前查看了一番,沉声道:“是自杀。陈池咬断了自己的舌头。”   楚千翘喃喃道:“为什么……”   孟景闲看了她一眼,慢悠悠道:“也许是绝望了吧——当发现自己誓死保护的人反而想杀了自己。”   楚千翘心中一滞。   此时,活下来的李立突然朝他们跪了下来:“我招!我什么都招!只求公主救我的弟弟和妻儿老小!”   “什么意思?”楚千翘眼前一亮。   “我什么都招……”李立不住地磕头。   “好,你且记着,接下来你所说的任何话都不能有任何虚假,否则便是欺君之罪。”楚千翘点点头,让人给李立换上了一套干净的囚衣,带去皇宫,自己与孟景闲也去了宫里,请来了楚皇和太后,听这个唯一的证人口中的证词。 第50章 偷梁换柱   “李立,你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清楚,若有一字虚假……”   楚千翘没有继续往下说,那李立已经赶紧磕了头,毫无征兆地说:“草民不敢欺瞒皇上、太后和公主,在太后寿辰前几日我便被长鸿郡王叫入府邸,模仿他的声音,待太后寿辰到了,草民便伪装成长鸿郡王,至于长鸿郡王去了哪里做了什么,草民先前一无所知!”   “大胆!你可知随便污蔑一个郡王的后果?”太后大为震惊,她挺喜欢楚长鸿这孩子,简直不敢相信楚长鸿会做出这等事儿来,所以宁可认为那李立是在血口喷人。   李立被太后这么厉声一呵,吓得浑身一抖,然而此刻他也没了退路,还不如一五一十说出来,要死也一起死。   “太后明鉴!草民不敢撒谎!”李立咬紧牙关,口如抖筛,索性把自己知道的全抖落出来,“草民名唤李立,还有个亲弟弟,名唤李涯,我们两兄弟从祖上学了仿声的绝学,以此行走江湖,还算有几分名气。因了这名气,长鸿郡王便找上我们两兄弟,让我们替他办事,给出的酬金颇丰,我们两兄弟受不了这诱惑,便答应了。因着草民弟弟李涯以前曾出入过韦相府邸,与那韦三小姐有过一面之缘,听过她的声音,长鸿郡王便叫李涯仿那死去的三小姐的声音,而叫我仿郡王他自己的声音。我们两兄弟不知郡王想作何打算,不过收人钱财,自然得做事。那日草民便留在长鸿郡王府,弟弟被长鸿郡王带走,偷着往侧门离开了。”   一口气说了这么多,李立停下来喘了一口气,暗自打量堂上几人,他们神色各异,却无一人出声打断他,看来都在各自思量。李立给自己壮了壮胆,继续说道:“出了行刺案后,草民才知道,原来长鸿郡王竟是想刺杀公主!无奈草民与长鸿郡王已是一条绳上的蚂蚱,所以只好帮郡王隐瞒此事。好在行走江湖多年,草民也算有点防人之心,早在太后寿辰之前,草民便偷了长鸿郡王的一个贴身印章,还留下了我们之前往来的几封书信,偷偷藏了起来。那日长鸿郡王回来了,草民担心他杀人灭口,便将此事告诉郡王,如若郡王杀了草民,那么那些东西就会被呈至皇上跟前。郡王很生气,然而或许因为顾忌这些东西,他便留下草民的命,派人将草民送出府,让草民远走高飞……”   说到这里,李立的情绪便有些激动起来:“可是那日草民的弟弟李涯并没有跟随长鸿郡王回来,草民恳求郡王让草民见弟弟一面,郡王只道李涯此刻被他藏着,很安全,不过得过阵子,待风头过去才能放出来。草民没有办法,只好权且信了郡王的说辞。然而草民与弟弟从小相依为命,未曾与弟弟团聚之前,草民是万万不能一个人远走的,所以草民一直藏身在小巷里,等着弟弟早日归来……可是直到草民被抓,弟弟依旧杳无音讯。”   李立的眼眶渐渐红了:“其实草民早该料想到,弟弟也许……不过草民心里还是不愿承认,或许真与长英郡王所言,只是被他藏好了而已,是以草民不敢供出郡王,想将这件事抗过去,待事情平息,郡王看在草民一力抗下此事的份上,会将弟弟放出来让他走……可是,长鸿郡王派人来杀人灭口,让草民彻底死心了,长鸿郡王他、他一定已经先杀了我弟弟!”   李立往地上连续“砰砰砰”地磕了三个响头,然后指着自己的头,大声道:“弟弟已死,草民如今也无谓畏惧了。今日之言,草民以项上人头担保无一字虚假。偷来的印章及往来的书信被草民藏于所住之屋的隔壁厨房的东南角落,被柴火茅草所覆盖。那屋子无人居住,现在去搜应该还在!”   楚皇和太后还在震惊之中,楚千翘早已料到,因此反应快了很多,朝孟景闲道:“孟大人。”   无需多言,孟景闲已明白她的意思,略一点头,便悄然退下,喊来亲信去搜查李立所言的证据,自己则又准备悄然进来。   此时,便罕见地看到诚亲王楚衍的大女儿楚长宸也往这边来。   孟景闲上前两步,提醒她:“郡主请留步,皇上此时正在议事。”   楚长宸向来是个安静的性子,很少做什么出风头的事,有时候都叫人忘记有这么一位郡主。此时她被孟景闲这么一说,心里便有些退缩,低着头不说话,然而静默片刻,又深吸了一口气,抬起眼道:“孟大人,我有急事求见皇叔,是、是关于……翘儿的。”   孟景闲眼眸一深,打量了她一眼,道:“可巧,皇上此时正审问这次抓获的同谋,郡主请进。”   楚长宸跟着孟景闲一道走进议事殿内,正好听到太后道:“可是丢玉佩的是长英,长鸿的玉佩可好端端戴在身上呢。”   太后这话,倒是明晃晃地给楚长鸿开脱了,不过她说得也对,即使有了李立的人证和物证,如果玉佩这个环节无法解释清楚,这件事还是无法轻易定下罪来。这对玉佩是一模一样的,可以假设楚长英将自己的玉佩换给了楚长鸿,然而这只是假设,若假设没有证据支持它成立的话,那么楚千翘从白衣人身上拿下的是“楚长英”的玉佩,则不能证明那白衣人便是楚长鸿。   楚千翘皱起眉头,手也暗暗握紧,如果要证实这一点,那么必须找到那日帮助或者看到楚长英将玉佩交给楚长鸿的人,但是那天人那么多,没人会注意这些细节,况且送玉佩的人肯定是楚长英的亲信……   这根本就是无法证实的事!   “皇祖母,长宸可以作证,丢失玉佩的是三弟长鸿而非二弟长英。”楚长宸突兀地打破了议事殿的寂静。   “你?”太后狐疑地看了她一眼,面色不快。   楚长宸早已习惯了这样的待遇,她向楚皇和太后见了礼,便跪在地上不起来,直起身子,丝毫不惧众人的目光,一字一句道:“是,长宸可以证明,翘儿那日从白衣人手里拿下的玉佩,是楚长鸿的。”   楚千翘惊诧地看了楚长宸好几眼,确认真的是她的长宸堂姐无误,心里倒越发诧异起来。   楚衍有三儿两女,儿子楚长骄、楚长英和楚长鸿都是死去的正妻所生,楚长宸排行老二,是楚衍的大女儿,却是妾室所生,而且母亲在她小时候便过世了。诚亲王府还有一个小妹妹楚长凌,则是现在的继室王氏所生。   所以,楚长宸在众多兄妹中,是地位比较低的庶女。娘亲早逝,父亲也不在意,太后也并不宠爱她,她的性子便一直很文静内敛,从来只是默默不语,总是容易叫人忘记。唯独和楚千翘有些交情。   生在帝王家,楚千翘虽然知道这些个嫡庶之类的弯弯绕绕,好在楚皇对这方面很淡薄,所以楚千翘也并不在意这些,在她看来,哪个姐妹都是姐妹,没有高下之分。因此,她待楚长宸与别的姐妹没什么不同,楚长宸便也待她略微亲近些,不过楚长宸于楚千翘而言太“闷”了,总像藏着什么心事一般,却总不愿同别人说。   眼下看到楚长宸转了性子似的,竟然敢当众出头,指认的还是自家的两个弟弟,实在让人感到匪夷所思。   一番惊诧过后,楚皇倒是先开口了:“地上凉,起来再说吧。长宸,你倒说说看,你能怎么证明玉佩是长鸿的?”   “长宸谢过皇叔。”楚长宸道了谢,却仍旧不起来,只是看了楚千翘一眼,道,“众人都以为那两块玉佩是一模一样的,其实不然。那两块玉佩还是略有分别。昨日我去翘儿那里看了看玉佩,便知两块玉佩被偷梁换柱了。”   楚千翘为了证明自己公正无私,楚长鸿的玉佩也被交上来之后,她便用两个不同的盒子装了,给楚皇和太后都看了看,之后便放在飞鹤宫的柜子里,那些堂表姐妹们来关心她,想看看玉佩,都是大大方方地拿出来,在众人面前展示,又仔细放好,过程中也好生看着,避免混淆。   昨日楚长宸也来看了,虽然她是诚亲王府的人,楚千翘也没避忌她,仍旧让她仔细看了。她总是沉默寡言,所以在看过玉佩后沉默不语时,楚千翘也没觉得异样,没想到……没想到这两块玉佩竟然有不同?!   她这几天几乎天天将那两块玉佩摸个十遍八遍,怎么没瞧见不同呢?   殿上所有人都看着楚长宸,楚长宸呼出一口气,抱着决然的心态,慢慢地十分平静地说:“楚长英的玉佩上,有一丝很小很小的裂缝。” 第51章 错爱一生   楚千翘奇道:“很小的裂缝?”   这真是头一次听到,这两块玉佩可宝贵着,楚长英也从未说过,自己的玉佩上有过裂缝。这几天她观察玉佩,也只是不抱希望地看看两块玉佩的形状上是否有些微不同,以此判断到底白衣人身上的玉佩属于哪个人,倒真的没发现裂缝这码子事。   孟景闲咳了一声,趁着楚千翘看过来之际与她对了一眼。   楚千翘才想起来,这东西放在她飞鹤宫,孟景闲是无权派人去拿的,总之眼下先把玉佩拿来才是正经。   于是赶紧下了命令,让人将两块玉佩都拿过来。   楚长宸看了疑惑的众人一眼,接着道:“这玉佩上面有裂缝的事,连楚长英自己都不知道。”   太后微恼了:“那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因为……这是我摔的。”楚长宸顿了顿,眼神便有些放空,开始回忆道,“在我很小的时候,很羡慕两个弟弟有那么好看的两块玉佩,可是我想拿来玩玩,却总是被训斥,说我不配。越是被这么说,我便越是想要摸一摸,哪怕只是拿来把玩片刻,也算全了我的愿。有一次我终于有了机会,我清楚地记得那是在一天夏日,长英从外头回来,换了衣服又出去了,头一次忘了拿玉佩,而我正巧过去找他借书,便看到了那玉佩。我鬼使神差地去拿起那玉佩,往身上比划,谁知道窗外的飞鸟发出一声哀鸣,我被吓了一跳,便失了手,将玉佩摔了。好在玉佩结实,我那会儿还是个小人,身量不高,摔下去后玉佩没事。正巧我的乳母过来寻我了,听我说玉佩被摔了,吓了一大跳,赶紧仔细查看玉佩,我们俩一起查看了半天,才看到玉佩从里面裂开了一丝很细小很细小的裂缝,几乎没人会察觉的。乳母终究疼我,嘱咐我说别跟任何人说,将玉佩原样放好,带着我悄悄地离开了。后来我着实担惊受怕了好久,如果他们发现玉佩被我摔了,那我肯定逃不过家里的处罚……好在多年过去了,也没人发现,我也便渐渐忘了这回事,直到这次的事情发生,我才想起当年这件事。这么多年了,玉佩上的裂缝只有我和乳母知道。”   此时,玉佩被拿过来了,呈给了楚皇。   楚皇与太后依着楚长宸所说的地方仔细看了看,的确发现了一丝裂缝。楚千翘也跟着旁边瞧了瞧,心里大大松了一口气,从署名“楚长鸿”的盒子里拿出来的玉佩,的确有一丝细小的裂缝。那裂缝确实很难察觉,必须在烛光下仔细查看,再与另一块玉佩比对,才能证明真是一丝裂缝而非玉石的杂质。   那么,这一切便说得通了,白衣人就是楚长鸿,楚千翘从白衣人身上扒下的玉佩就是楚长鸿的玉佩。楚长英为了帮楚长鸿,便将自己的玉佩给了楚长鸿,假装自己的玉佩被白衣人偷去了,来栽赃嫁祸于自己,而他一直在宴会上,自然也怀疑不到他那里去。而楚长鸿则将楚长英的玉佩当成自己的上交以证清白,加上之前请了李立模仿自己以证明自己当时在家,所以也洗去了嫌疑。   只是没想到,李立被抓了,还因为楚长鸿的痛下杀手而弄巧成拙,决定供出他来。而当年竟有这么一桩缘由,导致两块玉佩有了细小的差别,楚长宸还站出来说出这件事。   至于这件事是先前两人便谋划好了,还是刺杀败露后楚长英得知此事,灵机一动做了帮凶,便不得而知了。   楚皇大为震惊,之前楚千翘一一列出可疑之处,似乎在暗指楚长英楚长鸿两兄弟时,他心里还是不信的,只当楚千翘太在意这件事了,有了这个可能性便走进了死胡同,认为从小到大的堂兄来谋害自己,实际那白衣人还是另有他人。   便是见惯了同室操戈,他还是没想到那两个侄儿会害自己的女儿。   “来人,将楚长英、楚长鸿带上来!”楚皇冷声道。   太后的脸上也是一脸不可置信,这这这这这……这是为什么啊?楚长鸿何时对楚千翘有了这等大的恨意?   很快,楚长英和楚长鸿便被传召来了。同时,从李立口中的厨房里搜寻来的证物也被呈上来了。   楚长鸿一见李立,脸色便白了。又见楚长宸也跪在这里,不由低声斥问:“你在这里做什么?!”   楚千翘定定地看着楚长鸿,简单地将来龙去脉说了一遍,末了,只问了一句:“长鸿哥哥,你竟这么恨我?”   事情败露,辩无可辩,楚长鸿脸上惨白,身上背上全是冷汗,脸上的汗珠黄豆大,随着身体主人的轻轻颤抖,渐渐汇成一股水流,随着面部流入衣衫之内。   他恨恨地看了楚长宸一眼,又与楚长英对视一眼,随即磕头认了罪:“对,是我,是我想杀公主,便策划了这场刺杀。后来事情败露,我逃走之后发现玉佩不见了,一时慌了神,便吓得去找二哥,二哥将我大骂一顿,要拖着我来见皇叔求开恩,我不敢,于是以死相逼,让二哥给我保密。二哥为了救我,才将自己的玉佩给了我,希望我能蒙混过去……”   楚长英沉声道:“长鸿一时猪油蒙了心,做了蠢事,求皇叔轻饶!”   这一切看上去是那么一回事,但具体怎样,还得再调查调查,楚长英事先与楚长鸿谋划此事也不是没可能,毕竟上次她害得他丢了兵器监一职,成了彻底的闲人。倒是楚长鸿……她什么时候得罪了他?   楚千翘大为不解,只好再问:“那么四哥,我到底哪里得罪了你,让你欲杀之而后快?”   反正已经这样了,楚长鸿颇有些自暴自弃,听了楚千翘的话,不由得冷笑起来:“替心爱的人报仇,这个理由够么?”   什、什么?楚千翘一头雾水,索性不答,只看着他。   楚长鸿闭了闭眼睛,才开口道:“韦三小姐……我喜欢韦三小姐韦碧彤。”   这句话如同向平静的湖水里投下一块大石子,在众人心里掀起滔天大浪。这楚长鸿也太会隐藏,竟无一人知道他偷偷喜欢着韦碧彤。   “呵。”他自嘲地冷笑一声,“我从小时候起,见她第一面便喜欢上她了,我等着长大,长大了便去向她提亲。可是长大了我才发现,父亲是不可能同意我娶韦相的女儿的,所以我懦弱了,不敢做出尝试,连说出口都不敢。可是我喜欢她已经喜欢成了习惯,大家闺秀那么多,我却对谁都没感觉,我只想看着她,看着她就好……”   “可是我没想到,她最后会死……”他怨毒地看了楚千翘和孟景闲一眼,“我可以接受她喜欢他人,我可以接受她日后嫁与他人,但我接受不了她死!”   “楚长鸿!”意识到弟弟情绪异常,即将吐露更多不能说的话,楚长英赶紧出声喊住他。   “让他说。”楚皇的声音很平静,然而回荡在大殿内,却带了隐隐的怒气。众人都知道楚皇生气了。   这也是自然,看样子楚长鸿的确是想杀楚千翘的白衣人,而且现在还心怀怨恨呢!   楚长鸿也明白楚皇震怒了,然而情绪上了头,他便无暇顾及了,只有着自己的性子,冷冷道:“你们害死了彤儿,我便一个都不会放过,我已经调查明白一切来龙去脉,楚千翘、孟景闲、谢云烬,我一个都不会放过!”   末了,又放低了声音,像是喃喃自语,却也叫众人都能听到:“本来这件事该从长计议的,然而不久前,彤儿入我梦来了,她说知晓了我的心意,她说因仇人未除去,她在底下过得很不好,连投胎都没法子。她还说只有在鬼节拉其中一人下去替她,她才能消除怨恨,早日投胎……所以,我便想到了你——”楚长鸿猛地伸出手,指着楚千翘:“一切皆因你而起,没有你,彤儿便不会死!所以我便策划了这一切,想让你去替代彤儿,让她能早日脱离苦楚……那日你听到彤儿的声音,你追过去了!你心里也有愧对不对?你也心虚是不是?!所以你害怕听到她的声音,你要去找她告罪……”   “不,你错了。”楚千翘面无表情,冷声道,“韦碧彤的死是她咎由自取,我既不有愧也不心虚,更不会去找她告罪。不过念在往日情分,我才想去开导开导她,否则,那声音我理都不会理!如若她下次再托梦,你也替我带句话吧,叫她别望着我下去替她了,这辈子都别想。”   楚千翘面上虽看不出表情,心里却气坏了。她真是没想到,韦碧彤的死竟然还能牵扯出这么多的事。本来还有一丝残存的愧疚,却被楚长鸿的话吹得干干净净,什么有愧、什么心虚、什么告罪,从始至终,受害的人不是韦碧彤,是她! 第52章 卧薪尝胆   楚千翘眼底微微浮起湿意,不知是被气的还是什么。她不知道入楚长鸿梦里的是真的韦碧彤未曾投胎的灵魂,还是仅仅一个巧合,但她不惧这些了,便是韦碧彤的灵体入她的梦来,或是直接来到她面前质问她、指责她,楚千翘也不会再心虚或者愧疚。   她本来就没做错什么。   楚千翘说完这句话,楚长鸿愣了一下,随即怒道:“你害死了她,却没有任何悔意!”   “我为何要后悔?”楚千翘看着他,一字一句冷冷道,“害死她的人,是她自己。”   楚长鸿张了张嘴,一时无言以对。   “长鸿,你怎么这么糊涂啊!”太后叹息一声,既愤怒亦怜惜。楚长鸿为了一个外人,竟然去做了刺杀自己堂妹的蠢事,真是……真是让太后也不想保他了。相比起楚千翘,太后自然更偏爱楚长鸿,但楚长鸿做出了这种事,那是无论如何也不能轻饶了。太后看着楚千翘手臂上的伤口,心里不由得一阵后怕,这要是差一点点,楚千翘就没了。   没了……想到这个字眼,太后的心突然紧了紧,眼前不由自主地浮现出小时候楚千翘挥舞着小肥手求抱抱的样子。   罢了,都是过去的事了。太后在心里叹了口气,强迫自己不再去想这些。   楚长鸿的理智渐渐回笼,知道自己说了那么多大逆不道的事,却奇异地不觉得后悔,反正刺杀公主的罪名并不会因软语求饶而有丝毫减轻。倒是……倒是楚长宸,他心里腾地一下涌起愤怒,他没想到在最关键时刻出卖自己的,居然是楚长宸……自己同父异母的姐姐!   “楚长宸,你这一招大义灭亲,真是叫人佩服!”楚长鸿不无讽刺地说道。   楚长宸只是浅浅地笑了一下:“三弟既然可以报仇,我为何不可?我等这一刻,等了好久了……”   楚长宸的话又一次掀起了众人心中的风浪,这话是什么意思?她何时与楚长鸿有仇了?   楚长鸿也是一脸疑惑:“你报什么仇?”虽然自小与这个姐姐不熟,但他自认诚亲王府在衣食上从来没有亏待过她,他也从未欺负过这个地位不高的“姐姐”。   “我母亲,大约你们都已经忘了这个人。”楚长宸自嘲一笑,渐渐地又陷入往事之中,“我母亲是父亲强纳的妾,她是个小户人家,并没有攀上枝头当凤凰的野心,只想找个老实人嫁了,平淡地过一生便好了。谁知道因为她容貌出众,被父亲看上来了,被纳入了诚亲王府。娘亲总是偷偷跟我说‘宁为小户妻,不为大户妾’,她恨透了这不见天日的深宅大院!那会儿正夫人还没死,哦,就是你们的娘,我比你们大一些,你们或许已经忘记的事,我记得清清楚楚。你们的娘非常善妒,十分不喜欢我娘,总是处处针对我娘,一开始父亲还护着一些,后来新鲜劲儿过了,父亲就不管我娘了。在我十岁那年,我娘终究被你娘弄死了,死之前还在对我说:宸儿,宁为小户妻,不为大户妾,以后有机会了,一定要嫁个好人家。说完这句,她就去了。我一个卑微的庶女,又没了娘亲的庇护,父亲也不大管我,只好在府里不声不响地苟活着,好在我是个女儿身,大抵是没什么威胁的,正夫人也便没有向我下手。后来,正夫人去了,继夫人嫁进来了,也不曾管过我。我早已过了婚嫁的年纪,然而还没有嫁出去,娘亲也是太太真,我哪里有什么机会去挑个好人家呢,我只能等,等到父亲找到了一个对他有利的人家,把我嫁过去巩固关系罢了。”   她说得情真意切,眼泪一颗颗落下来都没有知觉,此时的她浑身泛着鲜活的光芒,一点不像平日给人的呆板木讷的样子。   没想到,在安静内敛的背后,她一个人默默承受了这么多……   她是一个胆小隐忍的人,所以才会这么多年默默忍受,然而此刻她却又是个大胆勇敢的人,从她今日跨进议事殿开始,她便再也不能回诚亲王府了。   想来,她也做好了这准备。   卧薪尝胆多年,现在的她带着一腔孤单和英勇决绝,为自己的母亲——   报仇。   不止楚千翘等人愣了,楚长英和楚长鸿两兄弟也震惊了,这些隐秘的往事,他们是丝毫不知的。然而知与不知有什么意义呢。   楚长宸带着决绝的笑:“至于长英二弟,你派人将李涯推入湖里淹死的事情……恰巧也被我看到了呢。现在去捞尸,或许还能捞上来。”   一只安安静静地跪在一边的李立握紧了拳头,红了眼睛,果真……果真如此。虽然心里已经料到,亲耳听到还是让他心痛,相依为命的弟弟啊……早知如此,当初就不该贪那点子酬金!   楚长宸又道:“二弟是否事先知晓三弟的计划,这个我倒是不敢肯定。不过二弟与三弟向来焦不离孟孟不离焦,尤其皇祖母寿辰前那一段时间走得格外近,皇叔可以好好查查,此事事关翘儿,不能随意污蔑,也不能轻易放过。”   说完了,她呼出一口气,脸上带着从未见过的轻松和喜悦:“这么多年了,我还是第一次说这么多话呢,压在我肩膀上的石头好沉好重,我背了这么多年,终于可以卸下了,我终于……终于可以做自己了。”   听完这一段话,没有一个人不震惊,特别是楚千翘,全程哑口无言,最后听到她说可以做回自己时,忍不住鼻头一酸,差点没落下泪来。   她真的没想到楚长宸竟然背负着这么多东西,她仿佛看到了第二个自己。以前的她也是个无忧无虑的小公主,何曾想过伪装自己。然而现实逼迫她不得不成长,只能敛去笑容,步步为营,累了也不能说,苦了只能往心里咽。   “唉……”连番大戏看下来,太后是身累心也累,她疲惫地揉了揉眼角,“哀家也疲了,先回去了,该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吧,横竖我也不管了。”   送走太后之后,楚皇怒极,派人将楚长英、楚长鸿和李立都押下去,让孟景闲将细节彻查清楚,正如楚长宸所言“绝不污蔑,也绝不放过”!   随后便问楚长宸:“长宸,你有何打算?”楚皇心里知道,她既然供出了自己的弟弟,那么楚衍再怎么顾念亲情,也不会心无芥蒂,楚长宸回诚亲王府自然是不行了。她今日前来,肯定也想好了退路,且听她说说看。   楚千翘却急急忙忙走下去,握住楚长宸的手:“宸姐姐,不如你就进宫和我同住吧。”   楚长宸笑了笑,却摇摇头:“我本来就向往山水田园,此事一了,我想……我想请皇叔革了我郡主的身份,让我去庄子里,安生做个普通人。”   楚皇苦笑,这孩子到底是个涉世未深的小姑娘,想法未免太过天真。且不说去了庄子里,楚衍会不会差人去找麻烦,单是她一个未曾婚嫁的小姑娘,如花似玉却无依无傍,不知道多少人眼红,得多危险!   还自请革去郡主身份,真以为“郡主”这名头是想给便给,想革便革么?   楚千翘也觉得不妥,但她倒没想到那么深,只觉得革去郡主身份,反倒像是楚长宸做错了事一般,而且一个人孤零零地去了庄子里,那也太凄凉了。   正准备再劝楚长宸,楚皇先开口了:“你又没做错什么,好端端地革去郡主做什么。这样吧,朕知道你挺喜欢思玥,家族宴会时时常见你照看她。而自从思雅嫁出去后,楚如的夫人史氏照顾起思玥来也有些力不从心,不如你先去恭亲王府住一段时间,帮帮你二婶母,她在乡下也有一片庄子,你可以叫你婶母安排一些有经验的妇人,先带你去熟悉熟悉乡间生活。”   楚长宸鼻子一酸,眼睛涌出泪水,她没想到皇叔居然没有忽略掉她的存在,还知道她喜欢照看小孩子玩,嘴里说的是让她去帮忙,其实不过是让她去恭亲王府散心。这样一来,父亲再生气,也治不了她。   楚长宸恭恭敬敬地磕了一个头,发自内心道:“长宸谢过皇叔!”   “行了,都回去歇息吧。”楚皇也疲倦了,闹了这么一大圈,想杀自己女儿的竟是自己的侄儿,简直滑天下之大稽。之后,免不了还要应付楚衍,不过他已经决定,事关自己女儿,他再不心慈手软。   楚千翘和孟景闲陪同楚长宸去了恭亲王府,回来的时候,孟景闲护送楚千翘回宫,此时已经夜幕降临,今夜的星子特别多,漫天星光美得让楚千翘喟叹不已。   她昂首看着星子,突然问:“你说,我是不是真是个灾星?”   “你不是。”孟景闲没有任何犹豫,斩钉截铁地看着她说道,眼睛里也没有任何闪躲。 第53章 云国小刀   楚千翘脸上红了一下,撇过头去:“你就会拍马屁。”   孟景闲笑了,逗她:“微臣敢问一句,这马屁拍得如何,是否让公主舒坦了,可还要需要改进的地方?”   被他这么一说,楚千翘忍不住笑起来:“油嘴滑舌!”   几天之后,事情终于水落石出。这件事楚长鸿为主谋,楚长英知道他在谋划时,也主动加入了进来——这便是说,楚长英是事先便知道的从犯。   楚长鸿被革去职位,永久监。禁,楚长英则监。禁二十年,李立念在有悔改之意的份上,监。禁十五年。其余的一些虾兵蟹将,该怎么判都按照律例来。   陈池自杀了,羽林军的实权落到了皇室手里,楚千翘决心整顿这支队伍,便将羽林军整个儿也归入许叶手里,让他筛检人员,整顿出一支干净的队伍。当初南衙府兵和北衙禁军合并,全部交给了许叶,如今再将羽林军交给他,那么皇室所直接掌管的队伍都在他手上,这未免有些冒险。   不过楚千翘相信自己的眼光,许叶这人知恩图报,你给他多大的信任,他便会回报多大的忠诚。况且从他之前管理南衙和北衙的情况来看,他还是很有能力的。   这只队伍也给了他,许叶受宠若惊,眼睛里的忠诚简直近乎赤。裸,发誓自己将不惜生命保卫皇室。楚千翘觉得自己不会看错人。   很快,鬼节过后,又到了中秋佳节。   楚千翘看着青苏呈上来的该送礼的长辈们的册子,不由得感慨,感觉一年下来,全是被节日组成的。除去节日,她还真不知道自己过了哪些日子。   不过,楚千翘还是很喜欢中秋节的。   她总觉得,中秋节的寓意非常美好,中秋佳节,家人团圆,听起来就让人从心底感到温暖。   没想到中秋节那一天,竟出了乱子。   那日,不用去国子监,也不用学武功,楚千翘差侍女向各个长辈送去礼物后,懒懒地赖在椅子上休息,等着晚上热闹的中秋宴。   此时,傅襄过来送月饼,楚千翘自然开心不已,与傅襄聊了几句便又手痒,就拿出孟景闲送她的小刀,向傅襄讨教贴身打斗的技巧。   可巧楚一芙被父亲派来向他们送月饼,来到飞鹤宫时正看到傅襄和楚千翘打斗,她知道楚千翘一直在学武功,不过这是头一次看到,便坐在一旁观看,倒是越看越有兴趣。   等楚千翘停下来后,楚一芙便有些别扭地说想看一看楚千翘的小刀。   楚千翘与她向来不和,不过不至于这么小气,便随手将小刀递过去:“小心,刀锋很利,别伤了手。”   “嗯。”楚一芙应了一声,便拿起小刀学着她们刚才的样子挥舞了几下,因为没有功底,看上去就像个玩把戏的绣花枕头。   楚千翘倒没有笑她,因为她开始学的时候也是这样。不过她也没有多说什么,若是看到其他交情好的姐妹很感兴趣的样子,楚千翘早建议她背着太后,偷着摸着来飞鹤宫一起学了,不过楚一芙嘛……还是算了。   楚一芙玩够了,坐下来,还舍不得将小刀还给楚千翘,这小刀还真是趁手……她仔细摸着玩着,想着既然不能学武,叫人打一把短刀带在身边也不错。   然而她看着看着……便觉出了不对。   楚一芙神色一凛,仔细看了看靠近手柄的刀锋处,那里很锋利,任何光亮照在上面都容易反光,而且与手柄接合,一般人不会注意到那里,她也是偶然一撇,才发觉那里反光的亮度不一致。   她仔细翻过来,避免光亮的照射,没了光亮,那处又暗下去,很难看清楚。最后她试了好几个方位,才终于将那里看清,在与手柄接合的刀锋处,有一个小小的云朵状的记号,很小很浅,却如同一块大石子落地,在楚一芙心里发出巨大的“砰”的一声。   楚一芙近乎得意地笑起来。   楚千翘疑惑地看着她,刚才楚一芙奇奇怪怪地观察她的小刀时,她便觉得奇怪了,不过她心里没鬼,便叫她看去,随她看出什么花儿来。   而现在,看着楚一芙诡异的笑容,楚千翘心里一跳,这小刀是孟景闲送的,难不成……难不成他在上面刻了不能见人的字?比如……比如……   楚千翘的脸腾地一下热起来,伸手向去夺回小刀:“看完了么,还给我。”   楚一芙却躲过了,霸着小刀不肯还,脸上还是带着笑意,她一贯看好戏的笑意。   楚千翘沉下脸:“楚一芙,你到底笑什么?你在小刀上面看到了什么?那其实、其实是我自己刻的。”   “自己刻的?”楚一芙脸上露出玩味的笑容,“公主,您自己在小刀上面……刻上了云国的记号?”   “什、什么?”什么云国?楚千翘怀疑自己听错了。   “楚千翘,身为大楚之人,你不会不知道云国朝廷生产的武器上,都会刻着一个记号吧。”   楚千翘心里一沉,事情……似乎不简单了。   “我看看!”楚千翘急道。   楚一芙将小刀还给她,指着那处经常被忽略的地方:“瞧仔细了,在手柄下面那处,有一朵小小的云。”   楚千翘睁大眼睛,的确看到了一朵简易的云彩。每个国家生产的武器都会刻上这个国家的专属标志,像大楚是一把叉,燕国是一个简单的燕尾,而云国,则是简单的一朵云。这把小刀上面的标志,的确是云国朝廷生产的武器的标志……   这些武器上的标志一来是为了区分,二来是为了防止买卖武器给国外,一般百姓是不能持有别国武器的,战场上收缴了别国的武器,也要拿回来改造成本国的武器。   楚千翘脑子里嗡地一声炸开了,这把小刀、这把小刀……这把小刀是孟景闲送的!   孟景闲怎么会有云国的武器?他是云国人?还是说,他里通云国?!   楚一芙看着楚千翘一下惨白的脸,不无得意地笑了笑:“楚千翘,你居然有云国的武器,跟我去见皇叔罢。”说完,又低声地加了一句:“我看皇叔怎么包庇你。”   楚千翘瞪了她一眼,自己拿着小刀走在了前头,心里乱糟糟的。这个标志被自己发现了还好,她能私下问孟景闲,被楚一芙发现了,是不可能安然混过去的。这件事必须有个说法。   当然,最简单的方式就是告知众人,这把小刀是孟景闲送的,那么一切便与她无关了。   可是她现在心里乱糟糟的原因便是,她竟然不想供出孟景闲来……   那么,她便必须给出一个说法:这小刀从何而来,她如何拿到的……如果说不出来……嗯,那么她可能成为大楚史上为数不多的通敌卖国的公主。   楚千翘忍不住想打死自己,收了这把小刀这么久,竟连它上头刻了字都不知道!还有这该死的孟景闲,到底从哪儿弄来这么一把云国的小刀?!可是潜意识里,她觉得孟景闲不像通敌卖国之人……   这件事情是瞒不住的,在楚千翘去了议事殿后,镇国长乐公主居然持有云国小刀的事情很快传遍了朝堂上下。   楚千翘跪在楚皇面前,一字一句道:“这是翘儿从一个民间小贩那里买来的。”她已经想不出更好的解释了。   话一出口,她便觉得自己是疯了。这并不是一个能让众人信服的解释,而且几乎一戳就破。若说从民间小贩那里买来,她必须说出一个大致的时间与地点,然后排查她那些天可否有出宫,回宫的时候一般有宫人检查,像是刀器一类的东西,都是要登记在案的,一查便知。   她方才脑子一片乱哄哄,现在为了孟景闲撒了谎之后才想起来,这谎言根本立不住脚。他们很快就会查到,送小刀的人是孟景闲。   孟景闲……   “皇上,刑部尚书孟大人在外面求见。”大公公进来禀告。   楚皇长出一口气,知女莫若父,他一看楚千翘闪躲的眼神便知道她在说谎,但是这件事不能不给众人一个交代,他看孟景闲与楚千翘走得比较近,而孟景闲又是刑部尚书,不如趁机移交给刑部,让孟景闲来调查此事,也许楚千翘会比较容易吐露真言,而且不致于叫人怀疑他包庇自己女儿。   “叫他进来吧。”   没成想,孟景闲进来的第一句便是:“请皇上明鉴,这把云国小刀是臣赠与公主的。”   楚皇:“……”   楚皇看了楚千翘一眼,楚千翘压低了头,不敢与楚皇对视。   “那这把小刀从何而来?”楚皇冷声道。   “是从云国的一个小贩手上买的……臣去过云国。” 第54章 牢狱来客   “又是小贩……”楚皇冷笑,“看来街上的小贩各个都有通天的本事,朝廷兵器也能拿来卖!”   孟景闲也不反驳,只道:“臣自小住在大楚与云国的边界,在战乱中去过一次云国,因看中了这把小刀,便将身上仅剩的钱全部给了小贩,从那云国小贩手里买来了这把小刀,一直方才家里。年关的时候便借花献佛,将小刀私下送与了公主,借机讨公主欢心。谁知道竟造成误会,反倒带累了公主。”   他看了楚千翘一眼,静静地说:“臣愿意接受调查。”   孟景闲的资料显示,他的确是个居住在大楚与云国边界的一个小村庄的普通人家的孩子,后来因为战火的缘故,父母双亡,辗转来到安城,被孟相所收养,是以去过云国倒是有可能。   但是楚皇自然不可能因为这几句话而相信他,于是说道:“好,现在暂且革去你刑部尚书之位,押送大理寺收押审查!”   “是。”孟景闲沉声道。   楚千翘知道这是必然结果,嘴巴张了张,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其实她也想问,真的是从小贩手里买下的么?还是……   “都下去吧……”楚皇道。   大公公早已召人过来,将孟景闲收押了,要带去大理寺。楚千翘心里乱乱的,听了楚皇的话,便站起来,准备一道出去。   “翘儿留下。”楚皇又道。   楚千翘定住脚步,只好回过头面对楚皇。   待殿上只剩下父女俩,楚皇突然叹息着问:“为何要替他说谎?”   楚千翘静默片刻,只能摇了摇头,苦笑一声:“翘儿也不知道……大概看那孟大人,不像卖国贼吧。”   其实,她现在也不确定了。孟景闲总是在帮她,以致于她常常忘记,前世死去的时候,不止有韦蕴凉令人憎恶的脸,还有赶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黄雀”。   这样一只黄雀,真的值得她相信吗?黄雀所言的忠于皇室、只想灭了韦家真的值得相信吗?她真的……真的了解这只黄雀吗?   上辈子感情用事,落得国破家亡的下场。这辈子她好像渐渐又被迷惑了,又开始感情用事起来,竟还打算替他瞒过去……   楚千翘心里一惊,原来不经意间,她又要往前世的老路上走了。   不、不行,她绝不再做这样的自己。   无论孟景闲表现得多么忠诚,她都得时刻防备着他,特别是出了云国小刀事件……这小刀谁知道孟景闲从何得来呢!他居然还将这小刀送给自己,简直居心不良!   “翘儿错了。”楚千翘低下头,深刻检讨了自己。   楚皇低声问:“翘儿,老实跟父皇说,你是否……是否对孟景闲有意?”   “啊?”楚千翘吓了一跳,赶紧反驳,“没有!绝对没有!”   “父皇不是外人,你有什么话,不能对父皇说吗?”楚皇怜爱地看着她,“翘儿,撇开这次的云国小刀一事,你对孟景闲,到底是怎么看的?”   楚千翘站起来,走到楚皇身边坐下,挽着他的胳臂沉思。在楚皇面前,她总是很随意的,但是有些事情,她的确不能说,比如她的死而复生,而有些事情,她也说不出来,比如对孟景闲的感觉……其实她自己还一片混沌呢。况且,这辈子她是绝不会和孟景闲在一起的。   思量片刻,楚千翘开口道:“父皇,你多虑了。孟景闲此人……确实比较合我的性子,因此我与他走得近了些,至于男女之情……那是绝对没有的!”   “唉……”楚皇叹息一声,抚了抚她的长发,“你也过了及笄之年,是到了可以婚嫁的年纪。父皇是希望你能找一个情投意合之人,和和美美过一生的。在没这件事之前,父皇挺属意孟景闲,也放任你们走得近了些,想着你若是有意,也就再留你一两年,便将你嫁了。而眼下云国小刀的事情还未查清,既然你对孟景闲无意,那自然是更好——只是你不该为他隐瞒,不管他看上去像不像卖国贼。此事可大可小,以后不可胡闹,将什么事都揽到自己身上来,知道吗?”   “翘儿知道了。”楚千翘低头挨训。   “好了,你先回去吧,孟景闲的事便交给大理寺,你不要再管。”   “嗯,翘儿明白。”楚千翘起身准备离开。   楚皇又叮嘱她:“翘儿,你也到了这个年纪,若有心仪之人,一定要跟父皇与母后说。虽然父皇舍不得你,但一想到我们老两口离去之后,你在这世间孤零零的,父皇就……”   “父皇说什么呢!”楚千翘回过身,抱住楚皇,“父皇和母后都会长命百岁的!”   楚皇只是笑笑:“傻丫头。”   当天,孟景闲便被押送进了大理寺的牢狱。而在那天晚上,一个身形瘦小,披着白披风的人静悄悄来到大理寺。   守门之人早被打过招呼,只是看了她手中的令牌,便打开了牢房的门,恭恭敬敬地请她进去。   孟景闲被关押的地方空空荡荡,只他一人住,这会儿夜半三更传来开门的响动,声音显得尤其大。他抬头一看,不由得有些吃惊,然而随即恢复了平静。   他玩味的声音在空荡荡的牢房中响起:“请问柔雪郡主找臣所为何事?”   苏柔雪的脸上带着丝丝艳红,她是头一次这般大胆,竟然动用关系大半夜来阴暗潮湿的地方找这个男人。   不过,她心里有些惴惴不安,更多的却是喜悦。当初在国子监,她便对孟景闲芳心暗许,他只要吃一块她所做的糕点,她便能欢喜一整天。不知不觉,大概情根深种,不知从何时起,她想要的不再是心上人能吃自己一两块糕点,而是想要更多更多……   然而她一直没有机会,只有这次,她想自己该勇敢一把了。   “孟大人。”她轻轻柔柔的声音回荡在充满潮湿腐朽味道的牢房,“我可以救你。”   孟景闲笑了起来,却说:“郡主请回罢。”   苏柔雪急了,下意识走近了两步,秀眉微蹙:“怎么,孟大人不信我?我真的可以救你。”   孟景闲摇头:“并非不信,然而没这个必要。郡主请回。”   苏柔雪一脸不可置信:“你连听都没听过我的法子,就叫我回去?”   孟景闲是何等聪明之人,且最善于揣摩人心,早在楚千翘刚去国子监读书,而这个苏柔雪郡主时常借着送糕点来国子监时,他就早已知道这个郡主可能对他有了男女之情。孟景闲是个很淡薄的人,在他关心的人与事之外的东西都是可以弃之不理的,所以这个郡主对他有什么想法他都无所谓,且随她去。不过他也不想沾染她分毫好意,免得以后不清不楚。   “这件事,自有大理寺会调查,能还臣清白最好,不能的话……臣便在这牢里继续等着那一天,就不需要郡主操心了”孟景闲依旧赶客,“夜已深,郡主请……”   “娶我!”   孟景闲的话还未说完,突然被这急促的两个字打断,一时眼睛里都是诧异,他怎么也料想不到,苏柔雪会说出这两个字来。   苏柔雪一时失言,脸上霎时绯红,青葱一般的手捂着嘴巴,急得快哭出来,只好挣扎着解释:“我、我可以帮你,但是、但是前提是你得娶我。孟大人多年前从小贩手里买来这把刀,如今是决计找不出那小贩来了,孟大人如何自证清白?为今之计,只好将这这件事推给我。”   既然决定说了,苏柔雪便撇去羞耻,越说越流畅:“多年之前,我们府中的下人中曾经混入一个云国奸细,后来被查抄出来,闹得很大,皇叔应该还记得。你可以将这把小刀的来历推给我,就说这把小刀是我赠与你,你转赠给公主的。你身为朝廷臣子,手里有一把云国的小刀,那自然是一件了不得的事,而我一个深闺弱女子,只说是当初年纪小,在那个奸细那里发现了一把云国小刀,因为喜欢便不知轻重地留下了。我不知道这把小刀带了云国的印记,所以后来才将这把小刀赠给你了。我这样说,便没人会怀疑了,纵然调查,也调查不出什么,况且我是皇帝的侄女儿,自然与外臣也是不同的。”   她停下来,见孟景闲仍是沉默着,一时横下心,继续说道:“只是这样的话,孟大人必须向皇上表明愿意娶我,否则男女私相授受,单这一项,我的名声便毁了。”她顿了顿,似是不平,似是试探,慢声道:“我到底不是公主,不用顾忌这些。”   孟景闲的声音突然冷了下来:“郡主,请不要妄议公主。” 第55章 他的回答   “妄议?”苏柔雪脸上羞涩的红晕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冷冷的白,“那天,我看到了。”停了停,才道:“那天你给公主送了同心粽,而公主她收下了。”   苏柔雪看了孟景闲一眼,抿了抿嘴,壮着胆子又加了一句:“再譬如,这把小刀不也是孟大人送与公主的么,公主也收下了。”   孟景闲依旧不说话。   苏柔雪被这窒息的沉默而气恼,他似乎在不屑,不屑她所说的话。或许她怎么说,都无法动摇楚千翘在孟景闲心里的模样,分毫不能。   “孟大人怎么不说话?难道柔雪说错了么?”苏柔雪的话越发尖刻起来,“身为女子,就该有女子的矜持,公主可以肆意妄为,柔雪是比不上的。所以,要柔雪担下送私赠小刀一事,孟大人就得娶了我,如此方能两全。”   她仔细打量孟景闲的脸色,然而牢房阴暗,虽然墙角竖着火把,然而终究看不清楚他的表情,只能看到火光跳跃,衬得他越发英挺无双。   苏柔雪心中一跳,小女儿情思被勾起,脸上渐渐又浮上酡红,低声道:“柔雪并不是随随便便的女子,此番欲救孟大人,并不全是出于善心,我、我……我仰慕大人已久了……”语毕,脸上跟烧起来似的,热得不行,却还是挣扎着说了最后一句话:“孟大人不是喜欢柔雪做的糕点么?以后我可以日日做给你吃。”   “呵。多谢郡主美意。”孟景闲的话平静无波,却足以让苏柔雪霎那间脸色惨白,“然而郡主深夜来牢房,对一个男子希冀求娶,似乎也担不上‘矜持’两个字。”   “你……”苏柔雪深吸了一口气,素手握成拳,修剪整齐的指甲几乎扎进手心。   他在恼她,只因她说公主肆意妄为不够矜持。她鼓起勇气说了这么多话,他却只能听到她对楚千翘的不满么。   确实,她的确对楚千翘不满。往昔,她们是很好的姐妹,可是自从她喜欢上孟景闲之后,她便越发觉得孟景闲对楚千翘似乎格外特别……直到她无意中看到粽子宴后,孟景闲将亲手做的同心粽子送给了楚千翘。   她一直以为孟大人是个看上去随和却不轻易与人交心之人,他虽然时常笑着,在她眼里却那么高高在上触摸不得。然而那天,她却看到孟景闲放低了自己去讨好楚千翘,那眼睛里的柔情似乎要滴出水来!原来这高高在上的孟大人心里竟有了人,而这心上人竟是楚千翘!   她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孟景闲,知道孟景闲仰慕楚千翘后,反倒更加魔怔了,她总是想,或许这柔情……终有一日会给她。   及至这次云国小刀事件,她又一次发现,原来两人不止那一次赠礼呢,也许除了粽子、除了小刀,两人私底下不知还赠过什么东西!   凭什么,凭什么楚千翘可以不顾礼道,不但上国子监入翰林院,还学武功,甚至与男子多番私相授受,凭什么?!不就是仗着自己是公主么!而孟景闲……居然喜欢这样的楚千翘。   她怎么比不上楚千翘了?   论容貌,她是安城出了名的美人,楚千翘虽然也被盛赞容貌,然而多了“公主”这一层身份,焉知不是底下的人阿谀奉承?   论才华,她琴棋书画厨艺女红哪个不精通?倒是楚千翘,这些本分的不学,却整天捣鼓政事,或许真想当古往今来第一个女帝吧!那么孟景闲这样骄傲的人,岂能屈居女子之下?   再论及性子,她性格柔顺,以夫为天,若孟景闲娶了她,她怎么会不事事以孟景闲为先,全身心待他呢?而楚千翘,呵,她看上去有主张得很,日后若她与孟景闲结为夫妻,少不得让孟景闲退让,这样的女子岂是良配?   最后论及爱这个字……她一听到孟景闲因为一把云国小刀入狱之事,便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想了一天才想出这么个“荒谬”的法子,便着急忙慌地打点关系,大半夜地来了这么个鬼地方,而她从前绝不敢做这种事,只因为此人是孟景闲!   她想她在危难之际来帮他,鼓起勇气倾诉心意,他总归会感动的,加上这法子也能救他脱出牢狱之灾,他没有不答应的道理。近几年她到了可以出嫁的年纪,冷眼打量了朝中不少的所谓青年才俊,竟无一人比得上孟景闲的,若能嫁给他,那自然是最好的归宿了。至于往后怎么全然霸占他的心,那是以后的事儿了。   只是她万万没想到,孟景闲竟然一点不为所动,反倒因为她说了楚千翘两句而来讥讽她!   孟景闲说完了那句话也没有再开口。而苏柔雪惨白着一张脸,脑子里思绪万千。牢房陷入窒息般的沉默。   最后,苏柔雪轻启朱唇:“看来孟大人真真是爱慕公主呢。”她再度走上前几步,终于看清孟景闲的脸,然而那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安静地坐在墙角的稻草堆上,听到她说到“公主”二字,才抬起头来,定定地看着她。   苏柔雪轻笑道:“可惜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公主看来并没有将孟大人放在心上,否则她一力担下这件事,还真有人能处置了公主不成!”   “公主出入皇宫都有记录,担与不担都没用,横竖瞒不下来。”孟景闲从草堆上站起来,身形笔直而挺拔,“况且,臣不需要任何人替臣担下这件事,无论是公主还是郡主。这把小刀是臣年少时于云国所买,臣也未曾里通外国,这话臣敢跟皇上这么说,跟公主也是一样。但是郡主想过没有,若臣真是叛臣,郡主不问是非地帮了我,岂不是祸害了大楚?”   “因为我信你!”苏柔雪急急道。   孟景闲只看了她一眼,不再说话。   那一眼却似乎直直地看透了苏柔雪的内心,让她立刻心虚起来。她怀揣着计谋踏入这间牢房之前,满脑子想的尽是只要孟景闲答应了此事,那么既能够救他出来,自己也能如愿以偿地嫁给他……从来没想过万一孟景闲真是云国奸细怎么办。或许、或许潜意识里她不想去思考这件事,因为她心底里还是有几许怀疑,倘或孟景闲真是奸细呢?可是,她选择忽略掉这个可能……只要能嫁给他。   苏柔雪咬着朱唇,直到朱唇被咬出印子,才松了嘴,低声道:“我到底是哪里比不上公主呢?”她热切地看着他,想寻个答案:“是容貌?是才华?还是性子?你可知道,向我家提亲的人不比楚千翘少,多少人踏破苏府的门槛,只为求娶我!牢房里只有我们两人,我便与孟大人说实话,千翘她看样子以后是想当女帝的!她的野心那么大!朝堂上下都看出来了,想必孟大人也心知肚明吧。到那时,苦苦思慕女帝的孟大人该如何自处呢?”   说完,终究不顾羞耻地扑上去,抱住了孟景闲:“再说,楚千翘可有我这般喜欢你?我从来不曾做出的出格之事,为了你都做了……”   孟景闲本可以躲开,却没有这样做,他任由她抱着自己说了这句话,但也仅止于此了。他轻而坚决地推开她,在她一片朦胧泪眼中低声道:“多谢郡主抬爱,臣受之有愧。更深露重,公主请回吧。”   “为什么?!”苏柔雪情绪失控了,尖刻的声音在牢房里久久回荡。   “没有为什么。”孟景闲轻笑起来,眼睛虽是看着苏柔雪的,然而眼前却是楚千翘的样子,各种各样的让他心动的样子。   他带着前所未有的柔情,像是在回答苏柔雪的话,更像是在自言自语:“这世间的事并非都能寻一个理由。没有人知道我思慕她多久了,也没有人知道我因为她而经历了多少煎熬与喜悦。没有人懂,也无须有人懂。”   我爱她。   *****   楚千翘双腿一蹬,身子一抽,猛地从床上醒来。   “公主,你怎么了?”慕鹊从外头进来,今晚是她守夜。   “没什么。都说了叫你们都去睡,总不听。”楚千翘打了个呵欠,脑子懵懵的,刚才好像做了一个梦,醒来却什么都不记得了。   “也不总是守的,困了我自会去睡,不过今儿不困。”慕鹊端来一杯热茶,“公主先喝点宁神茶,做噩梦了?”   “没有。”楚千翘摇摇头,应该不是噩梦吧,她根本记不起来了。   看着窗外黑压压一片,她问道:“几更天了?”   慕鹊道:“三更了,公主再睡会儿吧。”   “嗯。”楚千翘依言躺下,却冷不丁地想起了孟景闲。大理寺的牢房她是知道的,又冷又硬,连床被子都没有,日子是一天比一天冷了,秋夜可不是夏夜,她都要盖蚕丝被了,孟景闲是不是缩在茅草堆里啊?   但是,她心里头也有疑虑呢。虽然她总是很相信自己的直觉,然而很多事情不能光凭直觉,尤其是对孟景闲这种人,本是该和韦蕴凉一样防着的。只是,云国小刀的出处的确也难以追溯了,难不成就让孟景闲一辈子待牢房里?   恍惚间,她心里竟冒出一个念头,倘或那天没有把小刀给楚一芙看就好了……   怎么能这般想!她清醒过来,打了打自己的脸,彻底缩进被子里。   过些天就是秋围了吧,这次孟景闲肯定是赶不上了,记得旧年他骑射拿了第一呢,本来今年还想跟他争一争的……   外面还是黑漆漆一片,楚千翘努力闭着眼睛,却终究睡不着了。 第56章 秋围猎场   秋高气爽,一年一度的秋围很快就到了。今年的秋围选在安城东南城郊的圣一猎场,这是大楚最老的一个猎场,也是最重要的猎场。它离皇宫最近,而且举行秋围的次数最多,因此这次依旧定在这里。   孟景闲因为云国小刀的事情还关在牢里,然而这显然并不会影响其他人的兴致,秋围的到来让很多人都格外兴奋,特别是未曾婚配的青年才俊们,正一个个摩拳擦掌地想要一展身手,少了孟景闲这一大障碍对他们来说反而是个好事。   去年孟景闲与韦蕴凉你争我夺,将其他人远远甩在了后面,而最后孟景闲拔得头筹,各方面都表现得更为优异,特别是最后猎了一头罕见的雪虎,让楚皇龙心大悦,大赞不已,也让其他人眼红不已。   今年少了他,倒是正好可以让其他人表现表现了。要知道,太女楚千翘如今还未曾婚嫁呢,若能得她青眼有加,那么便能青云直上一步登天了。   然而楚千翘的心思却不在此。她一大早便有些心神不宁,喝茶的时候打翻了杯子,穿鞋的时候发现准备穿去猎场的鞋子裂了个小口子,而画眉的时候则不小心一动,向来稳重的青苏也因此手头一抖,整个眉黛便画歪了,又得重新再来。   总之,早上的桩桩件件都显得那么古怪,楚千翘的心里也跃动着不安,重生之后她总是会有所谓的直觉,而这次的直觉来得尤为强烈。她说不出会发生什么,但她觉得有事会发生。   青苏将一切归结为楚千翘太紧张了。楚千翘摇摇头,却无法反驳,只好道:“或许吧。”   此刻她很想听听孟景闲的想法,虽然不想承认,但她确实有些依赖他了,不过她给自己找了个理由——她可没忘当初她与孟景闲已经达成合作,她只是征询合作对象的想法而已。   然而孟景闲此刻正在大理寺的牢房里。自从他入狱之后,楚千翘便没再去看过,一来为了避嫌,二来楚千翘也想看看到底能否查出什么来,因此刻意压制着自己不去大理寺。   楚千翘陷入了孤立无援的状态,更糟糕的是她并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也许是她多心也不一定。   不,不是,不是她多心。楚千翘却又在心里反驳自己,这些日子她并不是浑浑噩噩地当她的太女,冬雪肃官之后,她也渐渐在朝堂之上安插了自己的势力,透过这些隐线的汇报,她知道楚衍对他的势力的调动有些怪异。   且不论文官,只论武官来看。   大楚掌握军队最多的便是一品骠骑大将军,眼下正是舅舅担任,楚千翘对舅舅较为放心,舅舅向来对大楚忠诚。   其次,便是从一品辅国大将军张峰,张家世代武官出身,从最初的士兵到如今的从一品,张家整整走了四代,这是比韦家更加劳苦功高的家族,然而因为张家一贯低调,一直默默守卫大楚,因此反倒鲜少有人想起。传到这一代便是年纪轻轻的张峰,他从父亲手上接过担子,又因为自己的治军才能,才三十五六便坐上了辅国大将军的位子。对于张家,楚千翘不知该不该信任,毕竟与张家不曾打过什么交道,他们张家实在太沉默寡言了。不过这或许也是一个优点,张家不喜钻营,也许是一支值得信任的队伍。   再往下便是二品镇国大将军杨未,韦柳曼的前公公。杨未也是个善于钻营攀附的,当初他攀附于韦家,自然是打着以后若韦家反了,可趁机瓜分一碗汤的算盘。后来出了和离那档子事,杨家与韦家是散了,但是杨韦的野心散没散,那还是个未知数。   接着便是三品怀化大将军、三品振国大将军和三品云麾大将军,这三个军职都是很早便立下来的,传及这一辈,早早便被分给了楚如、楚阔、楚衍的嫡长子,既是以示信任,也算一种钳制。所以怀化大将军楚思悠、振国大将军楚一睿和云麾大将军楚长骁都各自拥有十五万兵力。   而楚千翘的神策大将军也是三品,因是后立的,如今兵力将将十万而已。   不算上地方,大楚的主要兵力大抵就是这些。还有便是如今被整合了的羽林军和南衙北衙,统共称为御林军,共两万余兵力。   而楚千翘觉得的兵力异常,便是指楚衍的儿子云麾大将军楚长骁的军队。   每年这个时候,每个军队都会上调一支最精锐的部队来楚皇面前练兵,而据楚千翘所知,楚长骁的部队除去调动的人数后,驻留的军队中似乎缺失了很大一部分人,楚千翘派人去查,却没查出来调去了哪里。   因此,楚千翘曾直言问过楚长骁,楚长骁道为了练兵调去了另一处地方,楚千翘便派人去查看,果真,那些缺了的士兵在另一处驻地。此事便这么了了,楚千翘派人严守楚长骁的军队,直到秋围前夕还未传来什么不利的消息,因此便放下心来。   可是一早起来,楚千翘便觉察出不好的预感,想来想去想不出会发生什么事,只能想到之前有异常的楚长骁。   这么算起来,楚衍的两个儿子都被关入了监牢,而且还是被大女儿楚长宸出卖的,因此情感上和势力上大受打击,会做出什么事儿来也不奇怪。   但是,楚千翘始终没往叛变那一方去想,因为局势还并没有到需要鱼死网破的地步,而且大楚皇室也并没衰败到任人鱼肉,况且还有楚阔、韦家、杨家等等虎视眈眈,坐等渔翁之利。想来楚衍是不会这么傻的,楚长骁调动军队或许是想另为所用,或许是趁着这边秋围,那边好干点什么。   因此,楚千翘一门心思想着的是其他地方,还让许叶派人去楚长骁驻扎的两个地方蹲守。   她是不信楚衍会在秋围上闹出什么乱子的,然而她猜错了。   “好了,公主,该出发去猎场了。”青苏见楚千翘一上午心神不宁,一开始忍着不说,眼下打扮妥当该出发了,不由得提醒道。   “嗯,走吧。”楚千翘回过神来,点点头。   青苏见她实在愁眉苦脸,于是逗她道:“公主今年怎么这般恍惚,莫不是因为孟大人不在?”   “青姐姐……”楚千翘揉揉眉心,“我看你嘴上时常挂着孟景闲,才像是惦记他呢。”   “公主!”青苏一张脸严肃了起来,“公主不要混说,我这都是替你打算呢,我看朝堂上只孟大人和韦大人出众些,而你似乎不喜欢韦大人,与孟大人倒是相合些,因此才总想着若你……”   “好了好了,我再不说了。”本来只是玩笑话,不想惹得青苏这般严肃,楚千翘赶紧往外头望了一眼,“走吧,再不去,恐怕父皇母后要来接我了。”   去猎场的路上,女眷都是坐轿子的,楚千翘只带了青苏和慕鹊两个侍女,三人单独坐在一顶轿子里。   圣一猎场说是近,这么浩浩荡荡一群人前去,少不得也要半个多时辰。中间曾停下休息了一次,楚千翘伸手揭开轿子的幕帘,准备出来透个气。   随行的太监赶在青苏前头,伸手扶住了她,似乎想邀个功。   楚千翘也没多想,只笑了笑他的小心思,便让青苏在轿子里休息,任由这小太监扶自己下来。   就在下来的时候,她听到耳边想起熟悉的声音。   “公主。” 第57章 乱臣贼子   楚千翘心里一跳,差点从马车上滚下来。   孟景闲低笑一声,将她扶稳了,手上用力,便将她带到车下。   “你来做什么?”楚千翘既气又恼,却没有当众戳穿,压低了声音道,“你知不知道,若是被发现,你……”   “公主,站稳了吗?”孟景闲喉咙里传出略尖细的声音,虽然不似之前遇到的仿声高人那么厉害,却也有几分肖似宫里的小太监,至少光听声音,没人认得出是孟景闲。刚刚若不是他用自己的声音叫了自己一声,她可能也略过去了。   孟景闲说完,便放开她的手,低垂着头站在一边,似乎真把自己当太监了。   “你,跟我来——”楚千翘指着孟景闲,又指着不远处的一棵树,“随本公主去采花。”   空气中安静了片刻,才听到孟景闲应了一声“是”。   “公主,奴婢陪您去吧。”青苏从马车上跳下来。   “不用了。”楚千翘摇摇头,依旧指着孟景闲,“就他。”   聪慧如青苏立刻便意识到楚千翘恐怕有别的用意,于是不再多言,也没有回马车上,而是机警地注意着别的马车上的人是否会过来。   楚千翘瞥了孟景闲一眼,径直走出车队,往人少僻静的地方走去。   秋天是桂花盛开的季节,这一路都是浓郁的桂花香,楚千翘走过一排排抖擞着香气的桂花树,一直来到最繁盛的一棵桂花树下。看上去像是在挑最好的桂花,实际上这棵树正好处于道路的拐角,离车队并不远,然而比较隐蔽适合谈话。   楚千翘刚停下,一直跟在她后面的孟景闲恢复了自己的声音,笑道:“公主想采这棵树的花?”   “别跟我扯这些,解释。”楚千翘蓦地转身,蹙眉不悦地看着他。   孟景闲倒真下了工夫伪装,脸上不知道涂了什么,将原本俊俏不凡的脸硬生生改成了一张平凡无奇的脸,只有那双眼睛,依旧闪烁着贼贼的光。   此刻,他正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大号锦囊,笑道:“桂花能安神,且公主也爱吃桂花糕,微臣原本也是打算给公主摘一些桂花回去的。”   “别说这些了。”楚千翘转过眼去,“我只问你,你为什么从大理寺逃出来?”她一大早心神不宁的,难道是因为孟景闲?   孟景闲冒着被发现的危险跑出来是为了什么?难道……难道他已经不甘于被关在阴冷的大牢里,或者说,云国那把小刀的来历确实是……所以他知道自己迟早败露,因此准备图谋不轨?   看着她一脸严肃的样子,孟景闲似乎知道了她在想什么,走近一步道:“公主,若我另有所谋,我便不会叫你知道。”   楚千翘吓了一跳,他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一下子便又心虚起来,确实,她总是将孟景闲往坏处想,可是迄今为止,他总是在帮自己。   于是低下头,有些像认错似的,声音也柔了几分,却还是忍不住刺了刺他:“那你跑出来做什么?难不成你还想在今年的骑射比赛中再拔头筹?”   孟景闲毫不掩饰地笑起来,笑够了,才道:“公主,你过来些。”   楚千翘看了他一眼,不情不愿地挪过去,嘴里道:“眼下我不揭穿你,若没有别的事,你趁早回牢里去,真相总有一天会大白,但你此时被人发现逃出来,便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她语言刚落,正巧已靠近孟景闲身侧。孟景闲突然俯身过来,让楚千翘条件反射般地闭上了眼睛。   只听得他在耳边一字一句道:“楚衍要造反。”   “什么?!”楚千翘突地睁开眼睛。她早上也想过这个可能,但是被她否决了,从各方面来说,时机还不够成熟,她潜意识里不信四叔会这么蠢。   但是,此刻这个可能从孟景闲嘴里说出来,她却第一时间便相信了。   “你敢肯定?”纵是如此,楚千翘还是再问了一遍。   “嗯。”孟景闲点头。   楚千翘急道:“你为什么不早说?!”   孟景闲拍了拍她的头:“公主莫急,我也是昨天才知晓消息。不过一切还来得及。”   来得及什么?她眼下全无防备,连许叶都被她调走了!楚千翘一时慌乱起来,连他做出的亲昵举动都无暇顾及,心里想着该怎么办。   “我要去告诉父皇!”楚千翘急了,提步欲走。   “先等等!”孟景闲拉住楚千翘,“公主你先冷静点,切勿莽撞。”   楚千翘顿下脚步,突然捂着自己的脸,颓然道:“……我毫无准备。”没想到重来一次,她还是没有长进。   孟景闲心里像被狠狠一蛰,突然将她拥进怀里:“有我。”   楚千翘惊了一下,全身僵直了,片刻之后却放松下来,没有动弹,暂时任由自己沉溺于这个桂花香气的拥抱里。   “这事的确得告知皇上,但是你先听我说。”孟景闲在她看不到的地方轻轻地亲了一下她的头顶,柔声道,“从离开皇宫起,我们已经踏入了楚衍的陷阱,我猜他现下已经将来路堵了。这一段路途狭窄,两边都是密集的桂花树和茂密的丛林,四周都是山头,虽然有利于潜伏刺客,但同时也有利于逃跑和躲藏。所以楚衍铁了心反叛的话,是不会让皇上有机会逃走的,因此这对他来说不是一个突袭的好地方。再往前走便是一侧峭壁一侧悬崖的窄道,简直逃无可逃。峭壁上方是平地,可以居高临下地投掷落石,且较为靠近圣一猎场,可以将大部队潜伏于猎场,伺机过来支援,所以我猜测楚衍反动叛变的地方应该是将至猎场的那一段悬崖路。我已经派人前往峭壁阻杀楚衍的人,此外,张峰的驻地离安城不远,我得知情况后已经派他连夜赶来支援,只要撑到他的部队到来,楚长骁手上的兵力是打不过的。”   “原来张峰是你的人。”楚千翘咬了咬唇,“……还好你有所准备。”   “也不算我的人。我与他私交甚好,他一心忠于的,是你们大楚的江山。我只是将情况告知于他,他选择冒着风险相信我罢了。”   楚千翘靠着他的胸膛,听到他平稳的心跳声,一时吐口而出:“你也是冒着风险,若我不相信你……”   “可是我赌对了。”他笃定地说。   “你只是胆子太大。”楚千翘撇嘴道。   孟景闲笑了一声,远远地看到青苏往这边走来,仍旧不愿松手,只道:“好了,公主你等会儿坐到皇上与皇后的马车上去,我来给你们驾车。你与楚皇都会是楚衍的目标,我不想到时候顾此失彼。”   “公主——”远远地,青苏便高声喊了一句,既是不愿前去打扰,也是提醒楚千翘。   楚千翘如梦初醒,猛地从孟景闲的怀抱里挣出来,此时才觉脸上红烫烫的。   “公主!该启程了。”   青苏走进了些,却始终没走过这拐角,而是在那边提醒。   “嗯。”楚千翘应了一声,回过头问道,“那其他人?”马车能坐的人有限,像是楚思玥等女眷,像是青苏等侍女,必然是不能一同乘坐的。   “你与皇上、皇后才是楚衍的目的,至于其他人——远离你们才更安全。”看着楚千翘一下子瘪下去的脸,孟景闲笑着补充了一句,“并不是所有人都喜欢冒着危险往你们跟前凑。”   “哼……”知道孟景闲又在打趣了,楚千翘哼了一声,往回走去。   不想真惹恼她,孟景闲跟在她后面:“公主安心好了,所有人都会平安的——除了乱臣贼子。”   走回原本的队伍,所有人都在准备启程了,楚千翘看了青苏一眼,这时候是没时间跟她说明真相了,只好叮嘱她:“我想去与父皇母后一块儿坐,你们且留在这顶轿子里。山路不好走,你们……机灵些。”   长久的主仆让青苏与楚千翘之间形成了默契,青苏意识到可能有事发生,却也不言破,只笑着“哎”了一句,眼睛远远看了方才那个采花的小太监一眼,便马上收回来,打趣道:“公主又要去想皇后娘娘撒娇了。公主且照顾好自己就行,不必管奴婢。”   “嗯。”楚千翘点点头,便一步步往最前头的黄金色幕帘包裹的轿子走去,在经过楚衍一家时,还稍稍放慢了脚步。   楚长骁在自家轿子外头骑着马,问楚千翘:“公主往哪里去?”   楚千翘看了他一眼,不知是否心里作用,此刻觉得他的目光已是满满的憎恨。   “去父皇轿子里坐去,到底龙轿舒服。”   楚长骁一顿,嘴角勾起一个笑:“公主好走。”   楚千翘不再多言,抿紧了唇去了楚皇的轿子,在上轿之前,又有一只手扶住了自己,不用看也知道是谁。   孟景闲早已不知不觉又混到了前头的马车上,想来早已打点好。   与孟景闲目光一对上,楚千翘便莫名觉得多了一些力量,她深吸一口气,借着他的力气上了轿子,也借着他给的勇气,决定告知楚皇这个突变的消息。 第58章 悬崖决战   “原来、原来……”楚皇听完后,整个身体禁不住抖动,不知是因为愤怒还是伤心。   楚后立刻抓住楚皇的手,像以往那样抚着他的掌背,眼睛只是望着他,不置一词。   “父皇……父皇莫忧心……翘儿一定会保护好父皇和母后!”楚千翘也伸出手去,将楚皇和楚后的都握进自己的手里。以前,父皇和母后总是这样握着她的手,为她遮风挡雨,如今她虽然还是不够强大,但是无论如何,她都要将自己的父皇和母后护在身后。   看到她如此举动,楚皇和楚后对视一眼,在这样危难的时候,居然都欣慰地笑了。   楚皇伸出另一只手,摸了摸她的脑袋:“翘儿,你总是这么相信孟景闲,他可靠吗?”   楚千翘猛地一惊,她没想到楚皇会突然问这个问题,一时哑口无言。下意识地看了车帘子一眼,孟景闲他就在外面驾着车,他说他会保护他们,他还说让她来这辆车子,免得到时候顾此失彼。   “他在外面,是吗?”看她的行为神色,楚皇便已经猜出来了,不过好在秋冬的轿子会在里头加上一层厚厚的里帘,将透风的地方压得严严实实,自然也能隔绝一些声音,加上现在他们也是压低了声音说话,所以楚皇低低叹息一声,又道,“从前父皇总是过于自信,总以为朝堂上的臣子,虽然有蛀虫,有墙头草,有平庸之辈,但大多数臣子总是一心一意忠于我们大楚的。以后发现三弟暗地里的反叛,父皇这才发现,父皇在一片太平盛世的假象中待得太久了,以致于撕开假象一看,早已满目疮痍……”   “是父皇无能,是父皇太天真。”楚皇反身握住了楚后和楚千翘两母女的手,“翘儿,你这几年令父皇刮目相看,若是父皇年少时能有你这般长进,现在早不至于让你们陷入囹圄之境。”   “父皇,您很好!这些年您轻徭薄赋,百姓们生活得很安乐,他们都很爱戴您,都说遇到上千古明君……”   “呵呵,”楚皇低笑起来,“明君?朕不过是庸君而已。朕素来自知自己无手段无谋略,只能趁着还能做事,让百姓们活得轻松一些罢了。无论朝代兴衰与否,最受苦的终究是百姓。朕倒真希望自己是个明君,不至于连三弟也心存异心还是靠旁人告知于朕。唉。”   楚千翘听了这一番话,心里难受得紧,她没想到父皇竟这样看轻自己,在她看来,能让百姓过上好日子的便是明君,比起那些向外四处征伐阔揽疆土,向内却压迫百姓上供军粮的皇帝好多了!可是她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瞧你说的,快将我们翘儿弄哭了。”楚后拍了拍楚皇的手,“什么庸君明君,争这个有什么意思?功过是非自有后来人评说,你只做好身为皇帝的职责,已经对得起万千百姓了。”   “母后说得极是!”楚千翘赶紧附和道,“眼下还是先想办法脱困才是。”   楚皇笑了笑,又问:“屡屡看走眼,朕如今是不相信自己的判断了。父皇再问你一次,翘儿你觉得孟景闲可靠吗?”   楚千翘一愣:“我、我……父皇到底想说什么?”   “若是真如孟景闲所说,楚衍欲在今日政变,而孟景闲已经做好了应对,那么我们倒无须担心,景闲那孩子的能力,朕是很相信的。”楚皇定了定,又道,“若今日只是孟景闲的一个计,若真正想造反的人是他……”   楚皇还未说完,空中便传来一声高昂的雁鸣,激得楚千翘心脏一缩,一下子如同坠入冰窖。   若果真如此、若果真如此……光是这么想想,楚千翘便觉得心脏一抽一抽得疼。   “看,秋日的盛景果真是极美的,宫里也该栽植一些桂花树,来年也能闻到满鼻的桂花香了……”楚后猛地掀开车窗的帘子,阳光终于破开云层洒了下来,带着秋日特有的暖意。   楚千翘身上却冷起了鸡皮疙瘩,她拧着衣服一角,定定地透过帘子,似乎看到了正在驾车的孟景闲。   孟景闲,你不要叫我失望……   没过多久,路途从两边的山峦渐渐走入一边峭壁一边悬崖的山崖路。   看着风景的渐渐变化,楚千翘的心提了起来。   “砰砰砰!”突然,车子猛烈一颠簸,随机明显感觉到加快了速度。   然后便听到落石撞击地面的猛烈的声响,听声音竟是刚刚好落在他们方才马车所在之地。   队伍一时乱了,有人大叫着“有刺客!”有人大叫着“保护皇上!”还有人大叫着“赶紧回去!”   还有人在他们的马车附近,惊恐地喊道:“长、长骁郡王,你想干什么?!把剑放下,里面是皇……”   话未说完,这人便没了声息。   此时,楚千翘听到外面的孟景闲贴着帘子叮嘱:“不要出来!我带你们冲出去。”   不知为何,在这慌乱之际,楚千翘竟有一种松了口气的感觉。   果真是楚衍要造反。   马车陡然加快了速度,楚千翘一家三口都坐在马车内,可以说生死全系于孟景闲一人。有些可笑有些荒谬,却只能如此。   他们的马车自然是最重要的目标。   楚千翘将帘子掀开一丝缝隙,窥探着外面的景象。   外头已经乱成一团,到处在厮杀,楚衍潜伏的人都冲了出来,孟景闲安排的人也都加入这混战之中。山上的落石断断续续没了,怕是已经被孟景闲的人控制住了。然而身处悬崖边上,不断有人被推入悬崖,传来凄厉的惨叫声。她紧张地看着其他的轿子,每个亲王都带了护卫队,此时都忠诚地保护着自己的主子,至于那些大臣,在生死关头也是只顾自己,各种躲藏求生。倒是韦家,可能事先也已经预料到,派了不少侍卫护卫着,连那个养女暖玉也窜到外头手执武器保护家人。   她现在最担心的自己的轿子,然而睁大眼睛也看不到隔了几顶轿子的属于自己的那顶。   她只能看到离自己不远的楚衍的轿子。这只老狐狸显然做足了充足准备,此时老神在在地坐在自己的轿子里,外面围了一圈人守卫他,丝毫不用担心,还能掀开轿子前面的门帘悠闲地围观战局。他身边坐着继室王氏,王氏怀里抱着哇哇大哭的楚长凌,两个人似乎事先不知情,楚长凌被吓得哭个不停,王氏则将她抱在怀里不住地安抚。   虽然一年一度的秋围总是全家一起去的,但是若真的不想参加,只要托病便是。王氏一介妇孺,楚长凌更是这辈第二小的孩子,如今才九岁,楚衍真是好狠的心,早已决定在今日政变,为何不将母子俩留在家里?只是为了制造一个平和的假象?   倒是楚长骁,到底从小混迹行伍,加上年轻气盛,此时长剑一拿便冲入了混战之中,大有亲手夺命的架势。   刚才他那一句“公主走好”,也是别有深意。   孟景闲本来是想带着马车冲出去。他在之前也在皇上的轿子边安排了人,此时这些人正与楚长骁的人厮杀,掩护他们突出重围。   可惜楚长骁是不会放过他们的,此刻他手执长剑,不知怎么地便闪到了车子一侧,长剑向小窗刺过来,楚千翘找不到防身的武器,只好推开楚皇和楚后,身子一歪,险险躲过了。   再看过去时,孟景闲已将轿子交给了梁奇,闪身过来,与楚长骁交起手来。   楚千翘只恨自己此刻手里一样可以防身的东西都没有,而且她不能出去帮孟景闲,她必须守在父母身边以防不测。   “公主,公子给你的!”车帘子被掀开一角,脸上满是血的梁奇扔进来一把短刀,立刻又将帘子捂上了。   楚千翘拿过短刀,这刀比之前的云国小刀长一些,比长剑短一些,正适合在这样狭窄的环境里用以自保。   她握紧了沉甸甸的刀,想起昔日练习武功的苦日子,正所谓养兵千日用兵一时,眼下也到了自己的武功发挥作用的时候了。   上次她靠这些三脚猫的功夫逃过一劫,这次一定也可以!   楚皇透过小窗看着拼杀的孟景闲,叹息道:“是朕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没想到有时候学溶于水的亲情,竟比不上一个外姓臣子。”   “父皇,别担心……”楚千翘抽开剑鞘,露出刀刃的锋芒。   “傻孩子,要你保护做什么。”楚皇与楚后对视一眼,笑道,“如有特殊情况,你一定要以自己为先,父皇已经日薄西山,大楚的未来靠的是你!”   “不……”楚千翘还欲说什么,车子猛地一颠簸,便将她的话颠了回去。   马车显然被困住了,梁奇驾着车子一会儿往左边挪了一下,一会儿往右边跑了一下,始终无法突围过去。   突然,有人一刀刺进了白马的大腿,马儿嘶叫一声,禁不住跪了下去。   马上立刻往下倾覆,此时另一只马儿被人在背脊上划了一刀,马儿吃痛,突然向悬崖狂奔起来!   孟景闲在那边牵制着楚长骁,听到这边的动静,忍不住看了过来,失声道:“翘儿!”   这么一分神,左臂立刻被楚长骁一刀刺穿! 第59章 生死一线   马车失控地冲向悬崖,好在梁齐机灵,立刻跳下马车来,提起刀来便使劲砍马车的缰绳。周围那些孟府的人也分出一些人来,有人暂且拉住马车,有人和梁奇一道砍马车的缰绳。就在生死那一瞬,缰绳被砍断,背脊被划破和大腿被刺穿的马儿一齐坠入悬崖。   然而马车也悬了几乎一半在外头,全靠几个侍卫咬牙拉住,如今险险快拉不住了。   “公主快出来!”梁齐一时慌张,竟连楚皇都忘了,一个劲儿地叫楚千翘出来。他只记得临行前孟景闲的叮嘱,一定要保护好公主。   这小公主啊可是自家公子的命,要是没护好那可等于害了自家公子。   楚千翘自然也知道该出来,可是只要他们在里头一动,车子便抖得不成样子,几个侍卫更是咬紧了牙。然而楚长骁的人见此情景,都涌过来想要推下这辆马车,这边的人也都慌忙应战,此刻已经没有再多的力量分来拉车。   “父皇母后,你们先出去!”这轿子的门朝着悬崖,掀开门帘便是悬空了,他们现在都紧紧贴着车尾才能保持一定的平衡。而窗子又是小窗,根本容不得一人穿出去。所以要走出这顶轿子,只能抓紧马车从门帘那里过去,然后侧着跨过万丈深渊,拉住外面接应的人,重新踏上安稳的土地。   所以现在的情况便是,若要走出去,势必会加重马车朝下的力量,也会再一次加重那些侍卫的负担,在车子里多停留一秒,危险便加重一分。   所以楚千翘已打定主意最后一个出去。   “翘儿,母后与你父皇已经活够岁数了,你先走。”楚后握紧了楚皇的手,两人此刻心志如一。   “我们谁也不会死,翘儿也不会。”楚千翘摇摇头,“父皇先走为母后探路,母后再走,翘儿殿后。”她知道父皇最爱她们母女,所以便提出这个做法。   她一咬牙,抱着必死的信念,嘴里却说:“别耽误时间了,相信翘儿吧。父皇与母后不走的话,翘儿不会跨出这辆马车。”   情势危急,已经容不得磨蹭了,楚皇道:“好,朕先为你们探路,到外面接你们,你们若不来,朕……”他没有说完,只是笑了一声,便沿着车梁慢慢往门口挪过去。   就在这一瞬间,车子便有了个明显的向下滑动。   外面的人知道是有人要出来了,更是憋足了劲儿,死活将这滑动止住了。   楚皇挪至帘子边,掀开厚重的帘子,外面便是一眼见不到底的深渊,叫人胆战心惊。   侧面有人伸过手来,是梁齐:“皇上,这边。”   楚皇回头望了一眼,拉过梁齐的手,一个大跨步扭身走了过去,只要一个小滑动,他将跌入吃人的深渊。   “皇上出来了!”等楚皇安然踏上坚硬的土地,梁齐大喜,告诉轿子里的人,“皇后娘娘、公主,不要担心,快些出来罢!”   刚才被马车的再度滑动而心里一紧的两个人,不约而同地露出笑容。看到楚后眼睛闪烁,张嘴似乎欲说什么时,楚千翘已事先预料到,打断她说:“母后快些出去,你不走,休想翘儿走。”   楚后看了她一眼,无奈地往门口挪去,楚千翘则紧紧贴着马车尾部,尽力为母亲保持平衡。   楚后自小娇阳,做起这种事情来自然不如楚皇得心应手,尽管心里想要加紧速度,但最后还是花了比楚皇更多的时间才得救。   就在那一瞬间,车子又往下滑了一段,楚千翘及时抓住了车内的横梁才不至于滑下深渊,她知道外面的人肯定快撑不住了,也许等她跨出一步、或者不等她跨出一步,这辆马车就如同脱缰的野马,冲入万劫不复的深渊。然而此刻她才是真正心安。   既然父皇与母后都得救了,那么她便试一试吧,无论得救与否,她都了无遗憾了。   她看了一眼即便在刚刚差点滑落深渊也不曾放开的短刀,微微一笑,有这把刀陪葬也不错,可惜她更喜欢的还是那把云国小刀。无论云国小刀是孟景闲从哪里得来的,她已经不在意了。她知道孟景闲最后没有背叛大楚,没有背叛她,这就够了。   以前,因为前世听到的探子来报,她总是提醒自己孟景闲这个人看似白,腹里却是黑的。现在她却觉得,自己也许误会了呢,也许再剖开那层黑,里面还是白的。   也许那才是孟景闲本来的颜色。   如果有机会,有一天她要将这些话说给他听。   楚千翘不再耽搁,一手握紧边沿,一手拿着短刀,一步步往门口走去。每走一步,马车便下滑一分。等到她终于掀开帘子时,车子已经几乎全部朝下了。   这时,旁边伸来一只手,楚千翘想也不想地抓了上去。   那只手温暖而有力,将她从生死边缘拉了回来。   终于平安落地。   她抬头,果不其然是孟景闲。他脸上都是血,不知是他的还是别人的。再往下看,手臂上竟也是血,这次她看清了,这血是孟景闲的,他手臂上被戳了一个大窟窿!   楚千翘眼睛一红:“怎么回事?!”刚才车内的变故来得太突然,她一心放在车内,竟没想到孟景闲受了伤。他竟然也会受伤。   “你没事就好。”失态紧急,孟景闲没有多说,他此刻很想抱抱她,他知道她心里一定怕着呢,然而碍于楚皇楚后也在场,他生生忍下。   “梁齐,照顾好他们。”对梁齐叮嘱了一句,孟景闲又冲入生死场,迎战已经见血发狂的楚长骁。   已经没了马车的自然屏障,梁齐等人围成一圈保护着他们,楚千翘握紧短刀,她虽然很担心孟景闲那边,却不得不强迫自己集中精神,保护好没有武功的父皇与母后。   楚皇与楚后在一边围观了孟景闲不顾一切冲过来,将楚千翘救上来的样子,围观了他们两个说不清道不明的眼神,心里明了几分,却不多言。   很快,这里陷入了更大规模的战斗,楚长骁那些埋伏在圣一围场的部队赶过来支援了,一时之间孟景闲这边处于下风。不过孟景闲还是在勉力支撑着,就算左手已经伤得不能动弹,只靠着右手他也能灵活应对。   好在张峰及时赶到了,在瞬间扭转了战局,两队人马集结在这小小的山道,一时将这里堵塞得水泄不通。   自以为胜券在握的楚衍慌了神,他看着与孟景闲厮杀的楚长骁,又看着被众人包围保护的楚皇,朝着自己身边的人喊道:“去给我杀了楚楠!杀了楚楠!”   这里的兵力不是全部,另外一部分兵力已经分去了皇宫,如果张峰没在皇宫安排了人的话,他们现在已经将皇宫占领了。只要杀了楚皇一家,在这时候占了上风,改朝换代便不是难事了!   只要杀了楚楠!   楚衍红了眼,自己也跟着护卫队走了过去,一步步逼近楚皇一家。   楚皇苦笑:“没想到啊,四弟你……”   楚衍狂笑:“我哪里比你差了?我一点都不比你差!但就因你是嫡长子,父皇便将皇位传给你了,这不公平!今天,我就要来夺回属于我的一切!”   两拨人马打杀起来。   楚衍不知从哪里摸出一把刀,突然朝楚皇冲过来。   楚千翘眼疾手快,也拿着自己的短刀迎上去。皇家子弟自小便要学武功的,原本楚皇也是善于打斗骑射,后来因政事繁忙而荒废了,而楚衍显然还坚持着,只是平时深藏不露,此时楚千翘与他一对上,便知他的力度和技巧都远非自己能及。   然而这又如何?楚千翘咬牙,无论如何,她都要保护自己所爱的人。   就在这么混乱的处境里,楚千翘死活坚持缠着楚衍,不让他靠近楚皇与楚后。   楚皇眼睁睁看着女儿保护自己,也欲冲上去将女儿护在翼下,然而手上竟连一件趁手的东西都没有,只好高声喊道:“保护公主!保护公主!”   此时,那边传来楚长骁的痛呼声,楚衍抽。身望过去,顿时目眦尽裂,孟景闲手里的长剑插。入了楚长骁的胸膛!   张峰的兵力精锐,此时已占上风,自己最骄傲的大儿子被刺中胸膛生死未卜,楚衍顿时发了狂,犹如穷途末路的歹徒,在绝境反而越加英勇。   楚千翘还来不及反应他的变化,便被他一刀挑走了短刀。   楚千翘一愣,下意识往后退,然而楚衍已经逼了过来,狂笑道:“大哥,四弟也让你尝尝,痛失女儿的滋味!”   说着,手上的刀抬起,泛着粼粼的光,朝楚千翘劈砍下去。   楚千翘后面已近悬崖,退无可退,脸上惨惨一笑,知道自己必死无疑了。   重活两世,还是以“英年早逝”告终,真是一个短命的公主。   可是下一秒,她却睁大眼睛,看着楚衍的身子一软,手上的刀子也应声而落,整个人倒在了地上。   他身后,是那个柔弱的继室王氏,手上拿着一把沾血的长刀。   谁也不知道她什么时候到了楚衍的背后。 第60章 为女弑夫   “你!你……”楚衍艰难地转过头,看到的竟是自己的枕边人,一时又是震惊又是愤怒,“你……本王与你何……咳咳……与你何怨?!”   王氏手里一松,长刀应声而落,在地上溅起几滴血珠。她的脸显出极度虚弱的白,眼神是慌乱的,却带着几许坚毅。   “王爷待妾室不薄,然而王爷您不该……您万万不该,置天下于不顾,妄图颠覆朝纲。”王氏淡淡笑了一笑,“昔时妾未曾出嫁时,家父谆谆教导于我,身为一个大楚的百姓,势必效忠大楚的君王,无论身为高官贵人,还是身为匹夫走卒,都当以大楚的和平兴盛为使命,莫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做出这等以下犯下之事来!”   一时众人皆惊,平时这个王氏从来不显山不露水,总是深居简出,纵是皇族家宴,她也总是抱着女儿,一个人安安分分地坐着,从不大出风头,也不高谈阔论,没想到骨子里竟这般胸怀广阔,心忧天下!   楚千翘默默吸了口气,眼睛微微有些湿润,对王氏敬佩不已,若换做她是王氏,却不一定有这般觉悟与决断,可以做到大义灭亲。   楚衍也没想到,王氏与他成亲十年,他竟从未看透过她。不过也是,他也从未试图去了解过她罢。当年娶她为续弦,也不过看中她的家族还有几许分量,后来她总是安安静静,甚至唯唯诺诺,他便将她认定为头发长见识短的乡里村妇了,只不过有幸出生于官宦家族罢了。甚至这些年,他也没几个夜晚留在她房里,横竖府里姨娘众多,再不济外头的野花也比这个“村妇”有趣。   正当众人正讶然之时,王氏却突然朝着楚皇跪了下来,苦笑道:“其实,不是这样的。”   她在众人疑惑的目光中继续说道:“说了那么多冠冕堂皇的话,其实只是借口罢了。妾虽然受着家父教诲长大,却未曾都往心里去,妾今日弑夫,只为救女。”   “救女?”楚千翘疑惑地重复了一句,下意识朝着楚衍的马车看过去,却没看到楚长凌的身影。   “我将凌儿交给二哥了。”王氏低声对楚千翘道,随后看了看眼前泛着血色的长刀和倒在地上的夫君,再扭头看了看远处胸口直冒血的楚长骄,看来她名义上的长子也命不久矣。   应该说,今日整个诚亲王府都将覆灭于此。   王氏猛地抬起头,看着楚皇道:“妾是个妇人,并没有家父曾经教于我的胸襟气概,妾只是一个自私的人罢了。当初嫁给夫君后,原想相夫教子,与夫君琴瑟和鸣白头偕老,谁知夫君并不爱我,但是他给了我最好的东西——那便是凌儿。自从凌儿出生后,妾这一生便有了寄托。”她的目光缓缓移向楚后:“皇后娘娘想来能体会妾的心情,只不过妾不如皇后娘娘这般幸运。”   楚衍捂住胸口,看着王氏像个疯子似的呓语了这么多,不禁怒道:“就、就因为本王不爱你?!”   “不是——是因为您注定要输了。”王氏摇头,重新看向楚皇,“皇上,请您相信,妾之前丝毫不知楚衍的异心,九岁小孩凌儿更是丝毫不知!若是知晓,妾绝不会让凌儿经历这样的修罗场!妾今日弑夫,只是为求皇上一个宽恕,留小女凌儿一命,如此,妾也当——死而无憾!”   没人知道她什么时候又拿起了那把嗜血的长刀,待到众人发现她的异样时,她早已将长刀往自己的心口狠狠一捅,立时流下了淙淙的鲜血。   王氏捂住心口,已经不觉得痛,她只遥遥地往楚如一家的马车里望了一眼,似乎看到了自己生命的全部。   这次楚衍的围猎突袭她事先的确不知,楚衍从未将她真正当成夫人,也不曾与她探讨过分毫,不过她早已不在乎了,只要有女儿就行。她是个自私的人,心里没有什么君臣之道,也没有什么匹夫天下,她只有她的女儿。   突袭发生后,她一边安抚女儿,一边时刻注意着两边的情况,若是楚衍得逞了,她横竖安生地坐她的楚夫人,长凌也能挣一个公主当当,身份自然是不同了。可是楚衍若是不能得逞呢?   她冷眼看着,看到情况突然逆转,看着楚长骄被人一刀致命,她知道,诚亲王府将在今日倾覆,那么等着他们的是什么呢?满门抄斩还是株连九族?横竖她与女儿都逃不掉——她可以安然面对,但是凌儿不行!她还那么小……   此时,她看到了楚皇一家被救出,还看到了楚衍陷入疯狂……她心中一动,对女儿说了一番叮嘱后,将女儿交到了楚如夫人的手上,自己悄无声息地来到了楚衍身后……   “皇上!妾已经叮嘱过凌儿了……她的父亲是乱臣贼子,死有余辜!妾还告诉她,妾要去与谋反逆贼同归于尽,若妾不能回来了,那便是为叛贼所杀,她从此不能认弑母仇人叛君罪人为父,她已经答应了……”王氏倒在地上,感受着生命的流逝,眼睛仍死死盯着楚皇,“妾告诉凌儿,皇上才是大楚正统,让她日后一定要忠于大楚,她也已经答应了……皇上,求您饶凌儿一命,妾才能走得安心!”   “你这个、你这个贱。人!”楚衍突然支起身体,猛地扑过来掐住王氏的脖子。   赶过来的孟景闲眼疾手快地一脚将楚衍踢了出去!   这一脚没有留力,楚衍本就身负重伤,被这么一踢,立刻滚了几滚,吐出一口鲜血,再不动弹了。孟景闲疑他有诈,走过去检查了呼吸脉搏——   “皇上,诚亲王死了。”   王氏似哭似笑,艰难地爬了几步,似乎想爬到楚皇脚下来,楚皇于心不忍,向前走了几步,蹲下。身与她对视:“王氏……”   “皇上!”王氏嘴角流下鲜血,她却浑然不顾,只指着楚衍道,“皇上,楚衍被我杀了、被我杀死了!求您……咳咳……看在妾方才护、护驾有功的份上,饶过凌儿不死……”   难以抗拒将死之人的请求,况且楚皇本就心慈手软,他眼眶微红地点头:“罪不及幼儿——朕答应你。”   王氏露出一个微笑,心里的石头终于落地,便安心地去了。   这次的秋围还没到猎场便已结束——诚亲王一门谋逆,诚亲王楚衍与云麾大将军楚长骄当场死亡,特革去两人“诚亲王”与“云麾大将军”封号,云麾大将军旗下队伍重新整顿,该处死处死,该流放流放,该放归放归,剩下的则并入神策大将军楚千翘之手。所幸这次秋围张峰来得及时,倒没有特别重大的人员伤亡。至于楚衍府中之人和其余参与此事人等,都依法处置,包括牢狱之中的楚长英与楚长鸿,也受此牵连,一并处死。只特赦了早已脱离诚亲王府的楚长宸和少不更事的楚长凌,楚长凌也被送入了恭亲王府。   这手段雷厉风行得不似楚皇一贯的风格,不过经过此事他也知道必须以此杀鸡儆猴,若不是孟景闲的谋划和张峰的兵力,身首异处的便是他们一家。而此后还有多少人惦记着他身下的位子,也得掂量掂量。   至于孟景闲——因云国小刀一事年事已久,大理寺迟迟查不明真相,既无法证明他的说辞为真,也无法证明他的说辞为假,本就是一个无头悬案。而他这次在秋围途中以死护驾,无疑以行动洗刷了“卖国”嫌疑,连逃狱都成了形势所逼,所以楚皇特赦了他,官复原职。   “恭喜你,孟大人。”楚千翘拿着特意去太医院抓的药,来到孟府。   孟景闲受伤的手臂被包得严严实实,以致于连衣袖都套不进去,只能裸。露在外。听了她的称呼,只是委屈一笑:“我还以为公主会对我好点,至少……不是这么冷冰冰的称呼。”   楚千翘一边暗骂他得寸进尺,一边看了一眼他的伤口便败下阵来,低头将药包递过去:“孟景闲……这是给你的药,记得按时敷。”   孟景闲打蛇随棍上,笑眯眯接过药包,大言不惭道:“公主果真关心我。”   楚千翘耳根一热,她想起青苏跟她说,孟景闲这伤是他看到自己的马车差点坠崖而分神被楚长骄所伤的,他那时还失声喊了一句“翘儿”,那时太混乱了,旁人无暇顾及,只有青苏和慕鹊被孟景闲安排好的人所救,一直躲在安静的土凹处,才得以注意到孟景闲罕见的失态。   她抿抿唇,想起在轿子快要坠入悬崖时,她心里还想告诉孟景闲的话,如今劫后重生,却怎么也说不出来了,到底只是想想罢了,她还是脸皮子太薄,比不上孟景闲。   心里想关心关心他,嘴上却还是固执地同他斗嘴:“谁关心你了?只是体恤你此次的功劳罢了——若没什么事,我便先走了。”   却在她转身的时候,孟景闲扬声道:“事到如今,你还不懂我的心意吗?翘儿。” 第61章 步步逼问   楚千翘正转身离开,被这石破天惊的“翘儿”二字震住,下意识止住了脚步,从青苏嘴里听到是一回事,从他嘴里听到又是另外一回事!   停下脚步后,楚千翘却有些后悔了,索性刚刚当没听到一走了之或许更好,现在明摆着听到了,她该怎么办?   孟景闲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心意?他的心意?   自从重生后,楚千翘已经习惯了揣摩别人,任何一句话都要探个弦外之音来,如今听到他的“表白”,楚千翘的第一反应仍是……他说这话是否有诈?是否还是出于别的意图?   楚千翘拧着眉,她知道孟景闲的目光落在她后背,可是她不敢回头。   或许在去圣一猎场的生死路上,她已经决定抛开自己前世的成见,重新审视孟景闲,但是实际上做起转变来,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容易——   胆小如她,仍旧是害怕重蹈覆辙的。   况且,就当孟景闲心意为真,她又该如何回应?实际上,她也不明白自己的内心。或许、或许她看孟景闲跟看别人有所不同,但她也不知道这种不同到底意味着什么。   她重生那一日便在心中发誓了,这辈子最重要的便是家人和大楚,在大楚并未安定的情况下,终身大事简直轻如鸿毛。   况且,重生之初,她便开始防备着孟景闲,将他当成隐藏的大奸臣,后来却又在他的一次次帮助下,对他有所依赖,既是朋友又是隐藏的敌对关系让她抗拒去想男女之情这方面。她对孟景闲的感情太复杂了,远远不是前世对韦蕴凉那种单纯的春心萌动和后来被他背叛之后的果决对立能概括的。   所以,她也不知道,这是不是爱情。   孟景闲把玩着手里的茶杯,笑道:“公主为何不答我?”   “……为何?”为何喜欢我?   看似牛头不对马嘴,孟景闲偏生知道她问的是什么,只略一提手,将杯子放在一边,回道:“世上的事情哪里来那么多原因,若我说,我在许久许久之前,久到公主都不知道的时候,因着一面之缘,因着公主对我的一个笑,便倾慕于公主了,公主信么?”   许久许久之前……楚千翘想了想,始终记不得她与孟景闲的初次相遇了,在她有印象以来,上辈子大概是在百花宴上远远见了一面,这辈子……好像仍是百花宴。当然,之前肯定有过见面,楚千翘却是一概不记得了,更何况只是一个“笑”,要知道她上辈子总是喜欢对人笑的。   当然,这些都不是重点!楚千翘懊恼地捏着手心,他这样问,她还能答什么呢?毕竟她连他何时喜欢自己的都不知道。   两个人在尴尬的氛围中都沉默着,楚千翘一动也不敢动,她知道孟景闲今日肯定是非逼着她说什么不可,现在只是以沉默逼问,若她走出一步,那个厚脸皮肯定能拉住她,再问一遍。   最后,楚千翘只能败阵般地回道:“我信你。”   “那么——”孟景闲像是生怕她下一句便提出要走,飞快地便接了话,“孟某,孟相之子,刑部尚书,官居三品,尚未婚娶,家世清白,可否得公主垂青?”   孟景闲当真是无所顾忌了,竟直接对她说出近乎求娶的话来了。按照礼法,治他一个冒犯公主的罪简直绰绰有余,不过一则孟景闲从来不是个尊礼的性子,二则楚千翘在这方面也不是很拘礼,楚皇还常跟她说,朝堂文武让她自己挑去,对方品行上乘且也有意,那么无论什么身份地位,都可当得上驸马之位。   所以,楚千翘听了此话,第一反应也不是问罪,而是……拒绝。   无论她心里对孟景闲怎么想的,但她是绝不能在此时答应孟景闲的。先不论“驸马”这两个字上辈子带给大楚多大的灾难,单说就她嫁与孟景闲一事,就足以引起无数的暗流涌动。越是最关键的时候,越是不能出一点差错,那些能少则少的旁枝错节,都该被斩断舍去,更遑论自己去栽培添加。   楚千翘舔了舔干燥的嘴唇,急切地想要从这里逃离,于是对自己内心的想法避而不言,只道:“孟景闲,你是知道的,韦家虎视眈眈,三叔心怀不善,大楚还有那么多需要去解决的地方事情,我、我无心……谈情说爱。”停了停,又道:“你还记得我们的合作吗?你说你要与我一并除去韦家,现在壮志未酬,你就想安心当个驸马爷?”   孟景闲噗嗤一声笑出来。   楚千翘暗暗咬了一下舌头,她居然堂而皇之地将“驸马爷”三个字说出来了!脸上腾起一片火云,将原本淡红的脸染成艳烈的红。她只好庆幸自己一直未曾回转身体,虽然这显得有些没有礼数。   孟景闲笑道:“我从来在意的并非驸马爷这个位子……公主可曾记得,我曾经跟你说过,我的欲。望是你——那并非玩笑。”他敛了笑,深深地看着楚千翘俏丽的背影:“既然公主还无心终身大事,微臣也不逼迫公主。微臣等公主以后给微臣一个答复——我会一直等。”   听到他低沉的声音,楚千翘的耳尖更是热得不行,整个人似乎要融化在原地。   “至于韦家——不止是韦家,任何公主想要铲除的人,都是微臣分内之事。”孟景闲低笑,“这算是我们之前合作愉快的赠礼。从此以后,孟某心中唯存两事——一则保天下太平,二则护公主安康。”   楚千翘心中一颤,她看不到孟景闲的表情,也不敢去看他的表情,但是他的语气那么认真,似乎全都发自内心,没有一丝虚假。叫她无法不相信。   原来、原来一切的所谓“合作”,都是为了她么?   楚千翘沉默,完全不知该怎么安抚心头的狂跳,也不知该怎么回应这几乎溺毙的深情。   此刻青苏犹如救星降临,在外头扣了扣门:“公主,日至午时,该回宫用膳了。”   楚千翘如同得了特赦,立刻跨步出去,慌乱间连辞别的基本礼数都未顾及,走出一步,双脚都是虚浮的。开了门,脸上的红晕叫青苏也吓了一跳,下意识往里头看。   “回宫。”   待到楚千翘回去了,梁齐才捧着药膏,探头探脑地进来:“公子,该敷药了。”他看了一眼楚千翘离去的方向,嘻嘻笑道:“我看公主走的时候,小脸红扑扑的,公子你对公主说什么了?莫不是公主知道你的心思了?”   “别多嘴。”孟景闲没有否认,脸上却是掩饰不住的好心情,指了指楚千翘送来的药包,“就换公主送来的药吧。”   自家公子掩藏这么久的小心思可算得见天日,梁齐也替他高兴,忍不住调笑道:“公主送的药包还没磨成粉呢,公子你也是太心急。”   孟景闲不置可否地勾了勾嘴角,的确,他太过心急了,不过他已经等了太久,他眼下必须得确认一个东西,不必太多,只需一点点,已经足够让他安心。   *****   渐渐入冬,天气一天寒似一天,楚千翘捧着小火炉从国子监回来,屁股还没坐热,便受到太后的传唤,让她去清心宫用午膳。   楚千翘复又准备出去,青苏连忙拿起楚千翘遗落下来的小火炉:“公主,且拿着炉子,走慢些,下雪天路滑。”   “嗯。”楚千翘应了一声,空气中都泛着呼出的热气。看着今年又开始飘飞的大雪,她不由得感慨今年过得如此之快,年初的及笄宴似乎还近在眼前,转眼已经快冬至了。   太后以前不轻易传召她一起用膳,不过自从四叔叛变的事情过后,她便格外珍视起亲情来,待她、待各个儿女孙辈都比以前好,常常传唤众人去清心宫用膳,席上总叫他们多吃点,有时候竟像寻常百姓家的老祖宗。   也许是被四叔的事儿弄怕了吧,所以害怕再出现兄弟相残的事情,可是太后哪里知道,三叔也心怀鬼胎呢,便是总是温和的笑眯眯的二叔,楚千翘如今也没了全然相信的勇气——便是父皇,大概也心里余有一丝防备吧。那些兄弟相亲的虚假幻象,从来都只是幻象罢了。   这次清心宫来的人不多,楚皇与楚如、楚阔和众多朝臣还在议事,午膳的时间大约是没空的,楚宜身体抱恙没有出门,楚长凌则在进了恭亲王府后再不参与这些宴会,楚思悠等年轻辈的男子都有正事,所以这次只有太后、楚后、楚如夫人史氏带着楚长凌和楚思玥、楚阔夫人李氏带着楚一芙。   楚千翘来到的时候,她们都已经到了。楚千翘连忙告了罪,挨着楚后坐下。   太后难得和颜悦色:“今日可巧都是女眷,你们都不要拘束了。”   众人应了,一席饭吃得也算平和。   吃完之后,本该各自散了,楚一芙却突然问道:“翘儿,听说你院子里的梅花已经开了?”   自从云国小刀之后,楚千翘便再没跟楚一芙说过话,走路也尽力避开她,免得糟心,这还是那之后她头一遭跟自己说话。   宫里种植的梅花种类都是在严冬才会开花,只有飞鹤宫所植种的梅花刚刚下雪便凌雪盛开了。这奇事瞒不住,一早便传开了。   因此楚千翘也没什么好隐瞒,点头道是。   楚一芙便故作天真道:“那我去你院子里赏赏梅,可好?” 第62章 巫蛊娃娃   楚千翘顿了一瞬,由于种种原因,她对楚一芙的感觉已经从以前相互看不顺眼到了现在的充满厌恶,想来她对自己也是一样,所以楚千翘的第一反应便是有诈,楚一芙这么无缘无故地提出赏梅,肯定不仅仅是赏梅而已。   但是众人都在这里,她也说不出拒绝。   特别是太后听了,也来了兴致,“哦”了一声:“昔时你出生那日,全城的花无论早的迟的,都在那一日开了。想来你跟花有缘分,如今梅花也给你面子。”太后没有再提及当初让她惊怒不已的御花园第二日花败之事。   楚衍一家造反之事确实让太后对楚千翘改观很多。她虽然因年事已高那次没有一同前去秋围,不过从旁人转述的话中看来,楚千翘和她娘让楚皇第一个出来,对楚皇倒是真情实感,不似作假。也许她之前的偏见太深了罢。   楚千翘心里也暖暖的,似乎又看到了一丝小时候的奶奶的影子,笑着回道:“也许是飞鹤宫火盆放得少,不够暖和吧。”   太后脸色含笑地看了她一眼:“你宫里人都是怎么伺候的?火盆子也不知道多放几个?别太惯着他们了。也罢,趁着今日无事,不如就去飞鹤宫赏赏梅,顺道给你多添几个火盆子。”   楚千翘心里连连叹息,脸上只能笑着应了。   于是一行人浩浩荡荡地来到飞鹤宫,青苏等人一见,连忙准备各色瓜果和暖手的小火炉,安排得妥妥当当。   太后略歇了歇,便往后院去赏梅,待看到凌雪而立的梅花,不由叹道:“哀家瞧着你这儿也不冷,这株梅花确实是出奇,竟这么早便开花了。”   女眷们都陪同着,难得见到太后对楚千翘的态度越来越好,楚后也笑道:“昨儿儿媳来翘儿这里时,这梅花才开了两三枝,今儿母后来赏梅,竟开了满枝满树,到底是母后的威仪大。”   太后看了楚后一眼,难得地没有冷脸,反而笑了笑:“若果真如此,也该在哀家清心宫里也开上两三枝。”   楚后心里一咯噔,以为又是惹得太后不满了,一时有些惴惴。   太后反而令人去折了几枝梅花,分发给各位女眷,笑道:“还是咱们太女与花结缘,诸位都拿上几枝归家,讨个早梅的新鲜。”   待梅花分发下去,楚一芙挤到太后边上,笑道:“皇奶奶,屋外站了半天您也不嫌冷。照我说,既然梅花已经赏过,不如去屋内烤烤火,暖和暖和。”   太后今日心情好,这会儿又笑了:“你们看看芙儿,是她先提起赏梅,这会儿又想先走。”   大家都笑起来。不过屋外确实冷了,很快,一伙人又进了屋子。   楚千翘张罗着给众人沏茶暖胃,因方才自己也得了几枝梅,因此从慕鹊那里拿来白色瓷瓶,将梅花插。入,亲自端进卧室里,放在床头的窗户沿边上。   “翘儿!”   楚一芙蓦地在她背后喊了一声,吓得楚千翘几乎跳起来,瓷瓶险些脱手。   赶紧将瓷瓶放稳,楚千翘回过头来,似乎不掩饰脸上的不悦:“你进来应当跟我说一声,刚刚唬了我一大跳。”   楚一芙吐吐舌头,反而一屁股坐在楚千翘的床上,笑道:“许久没来你这里顽了,因此进来坐坐,翘儿不欢迎我么?”   这话语中的熟稔,似乎她们真是好姐妹一般。   楚千翘也不知道楚一芙到底打的什么主意,也不想再去猜,横竖早点把她们都送走才好,于是也敛下怒气,道:“我这里有什么好看,不如外头去和太后、母后、婶母她们说说话。”说着便想离开。   楚一芙倒是打了个呵欠:“别急,我在你这里躺躺,我有些困了。”   “你!”楚千翘有些想发火了。   却见楚一芙施施然地倒下,头才触到枕头,便整个人弹了起来:“有些硌!”说着便不由分说地将手伸到楚千翘床卧的枕头底下,拿出了一个东西。   刚拿出那东西,两人脸上俱是一惊。   还不等楚千翘反应,楚一芙便“啊”地一声尖叫,颤抖着声音高声质问:“这是什么?!公主,你竟然、你竟然藏了这东西!”   话音刚落,被楚一芙的惊声尖叫吓到的众人都涌入卧室,太后走在最前头,看到楚一芙手里的东西,当下脸色一白,几乎晕过去。   那是一个身上插了银针的巫蛊娃娃!   楚后更是一口气喘不过来,身形一歪便要倒下去,被身边的侍女眼疾手快地搀扶住了。   剩下的女眷脸上都是震惊的神色,心里各色想法,不过都紧闭着嘴,知道此刻不该说任何话。   一时是吓人的沉默,只有楚一芙战战兢兢地看了一眼巫蛊娃娃身上贴着的衣服和衣服上面缝上的字,战战兢兢地说道:“这、这娃娃上面的生辰八字,是、是皇叔的……”她看了楚千翘一眼,继续战战兢兢,却又吐字清晰地说:“这娃娃……是我方才不小心从公主的枕头底下翻出来的……”   楚千翘死死盯着楚一芙手里的娃娃,之后又看向楚一芙,心里大概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   可以确定的是,这娃娃不是她放的,本来她该第一时间怀疑是飞鹤宫的其他人放置于此,但是鉴于楚一芙今日反常的反应,她几乎可以确定——放置巫蛊娃娃在她枕头下的人,就是楚一芙!   她提出赏梅,又来到她的卧室,还想倒在她床上歇息,如此反常的种种反应,全是为了拿出这个娃娃,嫁祸于她!   她万万没想到楚一芙这么胆大,居然敢做她父皇的巫蛊娃娃!   楚千翘握紧了拳头,气愤交加地突然抢过楚一芙手里的东西,将银针一一拔下,将缝着父皇生辰八字的衣服也脱了下来。死过一次,她是相信神鬼的,所以她担心巫蛊娃娃真的会危害到父皇,必须赶紧先把这些东西撤下来。至于楚一芙——忠亲王府的人她本来就不会放过,楚一芙还敢胆大妄为地对她父皇不利,她一定不会放过!   楚一芙看着楚千翘狠厉的眼神,自己也脸色一变,偷着瞧了太后一眼,扬声道:“公主,巫蛊害人至深,更何况是你的亲生父亲,你现在莫不是想……毁灭证据吧?”   太后也冷了脸,她这些日子对楚千翘母子有了改观,也在认真思考起来,如果楚皇真没了其他孩子,就由楚千翘继承大统该如何?纵然是女子,但是她到底是皇家最高贵的血脉,或许……或许真的可以如此。但是她没想到,这楚千翘的野心竟如此大,竟这么些年都忍不住,搞出个巫蛊娃娃来诅咒她的亲生父亲!   “你在干什么?放下!”太后指着她的鼻尖恨声道。   楚千翘先是睨了楚一芙一眼,嘲讽一笑:“既然你从我枕头下翻出这东西,大家也都亲眼目睹了这娃娃,我自然逃脱不了干系。”随后又看向太后,柔声道:“皇祖母,正如楚一芙所说,父皇是我亲生父亲,从小爱我护我,我怎么忍心诅咒他?这东西肯定是有人想栽赃陷害于我……便是您不信也没关系,翘儿不会逃开调查,但是这巫蛊娃娃上面的诅咒万分险恶,必须先脱下为好,免得真对父皇造成危害。”   太后一听,也是言之有理,无论如何,便侧过身,让人去请楚皇和大理寺卿百里省文,又扬声道:“目前事态不明,先等皇上来再做定夺,你们不要将此事泄露分毫,免得坏事,知道吗?”   所有人齐声应喏。   青苏听到卧室内的动静,赶过来听到了这些,心里急得无可奈何,正派人去告知孟景闲,又听得太后如此说,只好祈祷那人赶紧将消息送出去,谁知道那人正好便回来了,苦着脸低声道:“太后的人将飞鹤宫守住了。”   青苏脸上一苦,只好屏声静息,以待后续。   太后说完这些话,一时没人再多言,楚千翘的目光掠过众人,停在楚后身上,正巧楚后一直看着她,两人对视了一眼。   楚千翘对楚后点了点头以示安慰,楚后目光含泪,也点了点头。她自然是相信女儿的,刚才一看到那巫蛊娃娃,第一反应便是有人栽赃,但是这人证物证齐全,如何洗刷证据?巫蛊之术向来深受忌讳,便是楚皇也相信自己女儿,也不是说保下她便能保下,光是这么一想,她便差点吓晕过去?到底是谁,要这样诅咒她的丈夫,陷害她的女儿?!   楚皇与百里省文很快赶到,一屋子的人赶紧行了礼。   太监托着一个盘子,将楚千翘手上被拆开的娃娃、衣服和银针都一一摆放在盘子里,托回来呈给楚皇。   楚皇走过来,先向太后道:“母后受惊了。”又偷偷牵起楚后的手,捏了捏她的手心,最后将目光放在盘子里,冷声道:“飞鹤宫是怎么回事?!连门都看不好,竟叫可疑人等进了公主的卧室,如今只是放了个娃娃陷害公主,若伤了公主,你们可担待得起?!” 第63章 左手撇子   楚皇的话算是明晃晃偏袒楚千翘了,一来便将这件事定性为“陷害”,暗指做出这娃娃的人另有其人。   太后却是不肯让步,这巫蛊娃娃从楚千翘的枕头底下搜出来,众目睽睽之下,就这么算了?再说这“陷害”一说,还没调查呢就这样下了结论?看来自己之前的想法还是没错,这皇帝被她们母子俩灌了迷。魂。汤了,横竖都信着她们由着她们,古来同室操戈父子相残的事情可还少了?万一真是楚千翘迫不及待要这皇位了,那可如何是好?   即是如此,那非得将此事调查清楚不可!   “慢着。”太后道,“皇帝,这巫蛊娃娃就是从飞鹤宫公主的卧室内搜出来的,还藏在她贴身的枕头下边,这是我们众人亲眼所见。倒是所谓的可疑人物……哀家在这里赏梅喝茶好一会儿了,倒是半个影子都未曾见着。”   楚皇脸色一凝,耐着性子道:“那必定是早有预谋,早先便藏在翘儿这里了。翘儿是朕唯一的女儿,向来孝顺乖巧,是不会做这等事的,母后尽可以放宽心。”   “这……这叫哀家如何放宽心?!”太后大为诧异地看着楚皇,“这可是巫蛊娃娃,摩仿巫术!用心之歹毒,那是想置你于死地!哀家是你的母后,怎能不为你忧心?”   “儿臣明白。儿臣谢谢母后的担心,但是此事的幕后凶手,明显不会是翘儿……”   “怎么就不会?!”太后脱口而出,打断了楚皇的话。   看到楚皇明显沉下来的脸色,太后也顿了顿,自从多年前楚皇娶妻生女之后,与自己的关系是越发疏远了,虽然对自己尊敬有加,但是明显更偏向那俩母子。   太后知道自己这句话又叫楚皇不悦了,不想母子关系再恶化,太后忖度一番,又道:“当然,哀家的意思并非怀疑翘儿,只是皇帝你也说了,有‘可疑人等’偷偷潜入飞鹤宫,这也事关翘儿这丫头的安全。照哀家说,无论如何,这件事该彻查到底,飞鹤宫的所有人员,包括翘儿这丫头,都该送入大理寺好好彻查,务必将做这人偶的人给找出来!”   “母后,大理寺的牢房又潮又湿,翘儿何曾受过这种苦?再说,您将翘儿打下牢房,可不就……”   “父皇,翘儿觉得皇祖母说得对,倘或今日查都不查便相信了我,那么势必不能服众。翘儿问心无愧,身正不怕影子歪,只管查去。我也想看看,到底是谁意图诅咒我父皇,翘儿也不会轻易饶过她!”楚千翘说完,从众人眼前一一扫过,最后停留在楚一芙身上,冷冷地盯着她。   楚一芙下意识地往后缩了一步,想起那个巫蛊娃娃,又略带得意地勾了勾嘴角,似乎是在挑衅。   楚千翘一直认为楚一芙是个刁钻尖刻的蠢货,眼下更是确信无误,她大概觉得自己的计划□□无缝,没谁能查出破绽来,因此才胆大包天,连巫蛊这东西都整出来了,还洋洋得意地挑衅她。如若不知道这人偶娃娃是谁做的,也许她还要犯犯愁,现在知道是楚一芙做的,有了目标反而能少做很多无用功。   如今只要找出人偶娃娃是楚一芙做的证据便行了。   楚千翘抿着嘴,眼神看着盘子里的巫蛊娃娃,脑子里快速地想来想去,不再多言。   “好。”楚皇无奈应道,“既然如此,飞鹤宫的所有人都押入大牢,这件事便交给你了,百里贤卿。”   百里省文道:“臣定不负皇上所托,一定要让此事真相大白!”   孟景闲伪装成一名普通的侍卫,候在飞鹤宫已久了。青苏的消息并未传递进去,不过他自然有自己的法子了解飞鹤宫的一举一动,因此在巫蛊娃娃被发现之初,他便知事态严重,然而外臣轻易不能进后宫,所以他便伪装侍卫混入了皇宫。   然而他再手眼通天,此时也不能堂而皇之地混进去,只好等在外面。不知不觉飘起了飞雪,及至雪花堆满了肩头,大门才打开,除了楚千翘外,飞鹤宫的其余人等都被侍卫捆住押送。   孟景闲知道楚千翘身为公主,暂时是不会受到任何伤害和侮辱,不过他得亲眼见到才安心。   可是楚千翘垂着眼,一路上眼睛放空不知在想什么,根本没瞧见孟景闲。   等他们远去,飞鹤宫的事情便瞒不住了,一时传得沸沸扬扬,孟景闲也知晓了来龙去脉,便去找了楚皇。   自从上次秋围一事,楚皇便知道孟景闲既对大楚忠心,也对翘儿有意,因此对他越发器重,私心里也将他当成“未来女婿”考察观望,如今他主动来找自己,楚皇自然乐得让他去协助百里省文调查此事,一方面希望能尽快还女儿清白,另一方面也是想考验考验孟景闲。   有了“协助办案”的由头,孟景闲便能光明正大地去牢狱见楚千翘了。   金枝玉叶在未曾获罪前自然是不能太怠慢的,因此说是坐牢,但楚千翘所住的牢房还是安置了许多东西,尽管她一再表示愿意一视同仁。   不过到底是牢房,一进去还是有股又阴又潮的霉味,孟景闲看着那个小姑娘靠着床沿打盹儿,身上披着一件袍子,显得整个人小小的。   一听到牢锁打开的声音,楚千翘便惊醒了,见是孟景闲来了,既是意外之外,又是预料之中。   她直起身子,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上次与孟景闲独处,他说了那些话而她几乎是落荒而逃……后来再见面都是在人多的场合,她总是装看不见他似的,便是他的课,她也总是借机逃掉,称病不去。   但是,眼下似乎无处可逃。   楚千翘垂了眼,闷声道:“如果我猜得没有,父皇命你协助姑父调查此事?”   “当然,毕竟微臣不才,却也是刑部尚书,出了这么大的案子,自然也要为皇上分忧解劳。”好在孟景闲也没再提那日的事情,只一心在正题上。   楚千翘便也安心了,指着特意被安置进来的方桌与凳子,道:“坐下说。寒舍简陋,没有好茶招待孟大人,还望孟大人见谅。”   孟景闲听出了她“孟大人”的语气并非疏远而是顽笑,便弯着眼睛笑,一撩长衫坐了下来。   待他坐下,楚千翘便道:“陷害我的人是楚一芙。至于三叔有没有参与我就不知道了。”与孟景闲长久相处建立起来的默契,使得她在孟景闲面前不必拐弯抹角,什么可都直接与他说。   孟景闲便问:“公主从何得知?”   “从她的神态、语气还有反常的举动。”楚千翘凝神道,“楚一芙这个人脸上几乎藏不住事,那天她得意的神态几乎掩盖不住。而且是她头一个发现巫蛊娃娃的。她与我想来不对付,那日却主动进我的屋子,还想在我床上休息,随后碰到枕头,便摸出了娃娃人偶——这些举动太刻意了,简直像特意来找这个人偶一般。”   “嗯,不错。那么这样一来,我从楚一芙身上调查起来便好了。”孟景闲道,“公主仔细想想,楚一芙有什么与众不同的地方?”   “与众不同?”虽然不知道他为何这么问,楚千翘还是歪着脑袋想了想,突然脑中灵光一现,“对了,楚一芙是左撇子!”   楚一芙生来是左撇子,使用左手更加顺手,不过相处的年岁久了,大家也便自然而然地忽视了,孟景闲突然问到这个问题,楚千翘才想起来。   倒是一想起来,楚千翘便隐约明白了孟景闲的用意,她眼睛猛地与孟景闲对上:“难道……”   “嗯,我先去确认一下。还有飞鹤宫的内奸,我也会替公主找出来。”在这里单独待太久会惹闲话,孟景闲说完便起身了。   临走前,环顾了四周,在走出去之前还是回头道:“牢里毕竟不如宫里,公主一定要保重凤体。”   楚千翘本来还在想着楚一芙,听到他的话,那天的对话又跃入她脑中,不禁脸色一红。她愣了片刻,才吞吞吐吐道:“……我、我知道。”这种事情哪里需要他叮嘱,她又不是小孩子。   孟景闲便又笑得得意:“那微臣便放心了。”   他走出牢房,牵动了门框上的铁链,外面的狱卒便知道他要离开,立刻进来关门。   孟景闲便又命这些狱卒再去找几个火盆子和几床棉被来,还让他们将关押飞鹤宫宫人的牢房也送去棉被。   楚千翘再度靠在床沿上假寐,心里倒有些热起来,不得不说孟景闲够了解她,她现在这里万事不缺,就担心青苏那些宫人过得不好。   至于楚一芙……孟景闲会帮她搞定了。   莫名其妙的——   信任。 第64章 娃娃说话   离开大牢,孟景闲便马不停蹄地去找了百里省文。   彼时百里省文正拿着那个巫蛊娃娃仔细研究,想从它身上找出什么线索来。可惜看了半天,这人偶娃娃还是和寻常巫术娃娃一样,顶多是布料比较讲究,不过这料子虽然贵重,也不是个稀罕物,安城里有钱有势能买得起这种布料的人也不少。他虽然叫人去调查这些日子流入安城的布料的流向,但心里是不大抱希望的。   不过他从小看着楚千翘长大,对于这个小侄女的品性,他是一点不疑的。他绝不信楚千翘会是咒父的不孝女。但是这件事一点进展也无,纵然皇上日日关心,内人和一双儿女天天求他快点洗刷楚千翘的冤屈,可是没有证据,他也是有心无力。   “百里大人。”门没关,孟景闲便快步走进来,带入一阵寒风。   “孟大人,你可有什么进展?”百里省文也省去寒暄,直接问道。他与孟景闲分工合作,他主要负责查探布料、银针及做娃娃的材料都有哪些流向,而审讯飞鹤宫的人是由孟景闲主要负责的。   “我的人还在审讯。”孟景闲道,“我方才去见了一趟公主。”   百里省文“哦”了一声,好奇问道:“可是公主跟你说什么了?”   巫蛊事件昨日才发生,本来他们是想先查找线索,过些天实在没办法了再去审讯公主,毕竟“审讯”这一词听起来便有些侮辱的意思了。但是公主若有什么话要说,直接传令狱卒,他们便会都去听一听公主的辩词。然而公主从昨日入狱之后便不发一言,难道今天倒是跟孟景闲说了什么?   孟景闲则只是伸出手:“可否让我先看一看巫蛊娃娃?”   “当然。”百里省文一头雾水,却还是将手里的人偶交与他,“衣服和银针在桌上。”   孟景闲拿着人偶快步走向桌边,将衣服重新穿回人偶的身上,那绣着生辰八字的一面在胸前。   “是这样吧?”孟景闲向百里省文确认。   百里省文脸色一白,这诅咒之衣可别轻易再穿上才是,不过看来孟景闲找到什么线索了,他只好点点头,且按下喉咙的话。   孟景闲仔细地看着诅咒衣服的走线,有时候还伸出手模拟一下,半晌终于露出笑容,召唤百里省文一块儿看,将漏洞说给他听,百里省文终于豁然开朗:“正是如此!”   看完之后,孟景闲又小心地脱掉人偶的衣服,继续方才的话题:“方才我去看公主,公主倒没说什么,我只是与公主闲聊了几句,问了问当日在飞鹤宫赏梅的有哪些人。”楚千翘的话都是没有证据的怀疑,跟他说可以,然而在事情未定之时,跟其他人说则落了把柄。   “有哪些人孟大人不是很清楚吗。”百里省文的心往下沉了沉。那日赏梅之人可都是皇亲国戚,看孟景闲的样子,巫蛊娃娃是与那些人中的某一人有关?!   果然,便听得孟景闲慢条斯理地说道:“公主与我闲聊时,无意中跟我谈及,楚一芙郡主从小是个左撇子。”   百里省文登时脸色一白。   孟景闲倒没再说什么,只叮嘱百里省文收好巫蛊娃娃,自己则再度下牢狱去了,不过这次是去审问飞鹤宫宫人。   若说起“狠”这个字,孟景闲是个中翘楚,特别是关于楚千翘的事。   如今他亲自出手,不眠不休地亲自审问飞鹤宫的人,甚至连楚千翘的那几个贴身丫鬟都不放过,还时刻提防着有人自杀,真叫这些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不过青苏、慕鹊、九香和采兮这四个侍女的待遇还是稍好一些,至少没受皮肉之苦,不过心理上的审问与攻防是少不了的。   青苏与慕鹊表现得很冷静很自然,也很理解孟景闲,绞尽脑汁回想飞鹤宫平日的情况,恨不得事无巨细地从开年的时候讲起,以协助孟景闲找出陷害她们公主的罪魁祸首之人——不怪乎是飞鹤宫的大侍女,楚千翘最倚重的人。   九香安静而沉默,虽然看着有一丝不同寻常的心虚,但是仔细追究起来,却又找不出什么漏洞。孟景闲冷眼看了她一眼,最后什么都没说。她应该不是楚一芙的人,但是……   最后是采兮,只有她一直咋咋呼呼,开始还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后来长时间的审问让她差点崩溃,哭着要求见公主,还想自杀以明志。   总之,这种地狱式的审问持续了三天,终于有人撑不住了,承认了自己是内奸,只求别再折磨他,给他一个痛快。   ——此人是年中新进的小太监吴盛,在飞鹤宫的职责是修剪枝叶。   吴盛自称自己绝不是有意谋害公主,他是前年家里实在穷苦于是自愿入宫做太监,今年被分入飞鹤宫,一直本分守己,将飞鹤宫的花花草草照养得很好。不过家里穷苦,他每次的月钱寄回家里已经所剩无几。   这些天因为天寒,父亲便生了大病,一病不起,急需他多汇些银子回来,可是宫里的月钱都是固定的,叫他往哪里找去?   就在这时,一个在清心宫当差的老太监找上了他。这个老太监名叫宋三,小太监们都私下叫他三爷,当初吴盛进宫时也曾拜会过他。这三爷告诉他,只要他将一个东西偷偷塞进公主的枕头底下,一百两银子便到手了。他追问过是什么东西,三爷却不说,只说叫他拿着那个被素布包裹着的东西不许偷看,将东西放入枕头底下时才能撤掉素布,将素布收回来交给他们,这件事就算完了。虽然不知道这到底是什么东西,但是在一百两银子的诱惑下,吴盛答应了。   到了约定那一天,他趁着公主去赴宴,便借着修剪公主卧室窗口的花枝的理由,进了公主的卧室。因飞鹤宫的氛围一向随意些,因此也没人贴身监督他,他便铤而走险,来到公主的床边。然而揭开素布,他算是傻了眼,再傻他也知道,他手上竟是巫蛊娃娃!   不过眼下他已经上了贼船,便是现在去自首,他也逃不过刑罚,像他这样的小人物,大概连午门斩首的资格都没有,直接往废井里一扔,生生饿死罢了!况且,交不回素布,三爷便知自己已经叛变,自然也不会放过他!   现在只能怪自己财迷心窍,明知道三爷鬼鬼祟祟的样子便是不干好事,自己还一头栽了进来!吴盛一咬牙,将巫蛊娃娃放到了枕头下面,同时将素布收进怀里,如此一来,便是彻底回不了头了!   之后,他快步出去,趁着公主还没回来,便去了清心宫,正遇上太后兴致盎然地要去赏梅,他便从侧门过去,与三爷暗中交接了素布,又混入返回飞鹤宫的队伍中来。   如此便是那日事情的经过。   孟景闲听完,眼中掠过一抹笑,很好,又扯上了清心宫。纵然从别人口中转述那日太后的神色举动,孟景闲也知道她是以怎样恶毒的心揣测着自己的孙女儿,如今又扯上她宫中的人,不知太后她老人家作何感想。   很快,孟景闲和百里省文便将此事呈给楚皇,楚皇便派人捉拿了宋三,果真在他那里搜出来了一块素布。太后得知此事,简直要气晕过去,特地赶过来,让他们一定要查出幕后指使,还闹着也要下天牢去,以身作则!   楚皇头疼不已,好说歹说才安抚了太后。这件事与太后肯定无关,从感情上说楚皇是她亲儿子,便是从利益上看,楚皇便是死了,她也无法取而代之,反而太后这位子都坐不稳了。但是太后身边出了奸细,这奸细还受人指使去陷害公主,这就值得一查到底了——   “还有什么线索?”楚皇问。   孟景闲从百里省文手中拿过装着娃娃的盘子,道:“人偶会说话。”   “什么?!”楚皇和太后皆是一惊,这死物怎么会说话?特别是太后,脸色登时便白了,难不成真有诅咒一说,这诅咒起作用了?   倒是楚皇惊讶过后恢复了理智,知道他的意思肯定不是这么简单,便问:“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们从人偶上发现了什么线索?”   孟景闲将盘子放在楚皇面前,这次没有动手去给人偶穿衣,只是缓慢说道:“皇上和太后请看这件衣服的走线。普通人都是右手执针,从右边起线,开始缝制衣服。但是这件衣服,从走线上看,却是从左边起线,如果惯用右手的人,姿势会十分怪异且不顺畅,只有一个可能,那边是——缝制这件衣服的人,是左撇子。”   楚皇这才看出端倪,他倒是不惧这些,自己亲自将衣服穿回娃娃身上,那么一看走线,确如孟景闲所说。   百里省文也上前一步,补充道:“这巫蛊娃娃的衣服所用的布料,经过查找,安城共有五十余户人家有。而方才臣看了看收缴上来的素布,却是去年燕国送来的贺礼,只有五家有。而两者俱有的,只有——” 第65章 冬至吃饺   百里省文顿了顿,停下来欲言又止。   太后此时神智一乱,完全不能思考,只好催促道:“到底是谁家有?”   百里省文这才低声道:“忠亲王府。”   “什么?!”太后身子一软,倒回椅子上,脑子里轰然想起了一件事——楚一芙便是个左撇子!她方才还未往她身上想!   难不成,又是一起兄弟阋墙?!   太后眼睛睁得大大的,心里一时无限酸涩。昔日先皇还在时,她与沈贵妃关系极好,后来阿沈故去,她待阿沈的儿子楚衍视如己出,谁知道他竟制造了秋围之变,着实伤了她的心。而现在,自己的儿子也……   他与楚皇可是亲兄弟啊!   倒是楚皇沉默不语,心里竟有种“如果如此”的感觉,他早知楚阔有异心,借此事暴露出来,反倒送了他一个由头。   “来人,把忠亲王府包围起来,一个都不许离开!将忠亲王及其亲眷全部带到朕面前来!”   孟景闲低低咳了一声,提醒道:“皇上,还有公主。”   楚皇讶然地看了他一眼,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刚刚他都没想起他的心肝女儿,孟景闲却一直惦记着,可见对翘儿是上了心的。   “将公主从牢里请出来。翘儿既不是左撇子,也未曾分到燕国送的那种素布,只是为奸人陷害了。真真是受了委屈。”   言者无心听者有意。太后听了这句话,简直耳根发热。她那日可分明将楚千翘当成意图篡位的野心狼了。原来大尾巴狼竟是自己一直疼爱的楚阔一家!   不多时,楚千翘从牢里出来了,楚阔一家也被押了过来,加上本就在此的梦境先等人,还有宋三、吴盛等证人,一时间,偌大的议事殿竟显得有些拥挤。   “楚阔,你怎能做出这等事来?!”太后手一扬,便将手里的热茶连着杯子一同扔了出去,恰好无误地扔在楚阔脸上,热茶立刻将他的脸烫红了。   楚阔沉声道:“母后,这件事情,儿臣实在不知情!”   “你不知情?!”太后指着楚一芙,气得浑身颤抖,“你不知情,楚一芙这个小丫头片子是吃了雄心豹子胆了,敢一个人谋划这件事?!”   楚一芙却猛地磕了个头,以头抢地的声音在大殿尤为瞩目,众人都看向她。   “皇祖母说对了,我是吃了雄心豹子胆,瞒着家里人做了这件事。”楚一芙眼睛里渐渐浮上怨毒,“是我太粗心了,光留意人偶身上的布料,包裹人偶的素布却忘了留意,随意一拿竟拿了当年姐姐出嫁的时候,‘姐夫’送来的聘礼。”   太过震惊,以致于太后一时忘了说话,半晌才道:“你不要趁机替家里人脱罪了!我真是看错了你,原以为你是个伶俐可人的孩子,虽然有些刁蛮,但是本质不坏,谁承想你竟是这样的东西!”   楚阔在地上跪行了几步:“母后,儿臣的确不知情,竟不知楚一芙这丫头胆大包天,背着我们做出这等丧心病狂之事,恳请皇兄与母后明察!”   楚一芙低垂着眼睛,听着从父亲口中说出来的冷漠话语,早已见怪不怪了。她的父亲,哦,还有她的母亲,都是这样的人,除了偏疼大哥楚一睿,对其他的孩子都是一样,宠则宠矣,不过停留在表面,若是他们损及父母的利益,则会被无情地放弃。当初如大姐,如今是她。   她从没奢望过事情败露后爹娘能痛哭流涕地替她求饶,甚至将罪责揽到自己身上来。如今这撇清责任的话语简直在她意料之中。她只是没料到,事情会败露而已。   在她的计划里,待完成一切后,先借宋三的手杀了吴盛,自己再除掉宋三。哪知道吴盛也是个机灵的,趁着太后出门赏梅的时候进了清心宫还素布,让宋三无从下手,后来飞鹤宫的所有人都被打入天牢,更是连只苍蝇都飞不进去。而宋三也是个老谋深算的狐狸,她派人去取素布,他竟把着不给,只说替她留着,永远不会将素布交与他人。   她还是太天真,留了太多漏洞。   楚皇沉声道:“还敢狡辩!人偶是由楚一芙缝制,人偶身上的衣服还有包裹它的素布都是出自于忠亲王府,你如何能撇清干系?!”   楚阔亦沉声道:“这些布料楚一芙这丫头都能自取,不必经过我手。若只因这一点,皇兄便要将我治罪,那么臣弟万分不服!”   “你!”   楚一芙突然又磕了一个头,冷声道:“一人做事一人当,信与不信,这件事都是我一个人做的。”她为人尖刻小气,别人不得罪她她还能看不顺眼,若是旁人这么努力地撇清与她的干系,她肯定恨不得咬上几口。但是她父亲……她早已经习惯了,习惯了他将权势看得比自己重,所以在父亲的事情上,心思反而扭正了,非但不想咬他们,反而不想连累他们。   她继续道:“宋三不是忠亲王府的人,甚至于,他也不是我的人。我因常去清心宫,所以与宋三有些交情。我因想讨好皇祖母,因为常与他合作,给他一些银子,让他告诉我皇祖母的起居爱好。久而久之,我便习惯了用钱收买他,也知道他是个除了银子六亲不认的人。所以,策划这件事情之初,我便找上了他,而他则找上了吴盛。就是这样而已。”   楚千翘忍不住了:“你为什么这么恨我?”她虽然也讨厌楚一芙,但她从未想过置她于死地,而楚一芙竟为了嫁祸她,连她的父皇也要诅咒。   楚一芙转过脸,看着楚千翘,冷冷道:“我就是讨厌你,就是看不惯你!凭什么你可以一直高高在上,当着大楚唯一的公主享尽风光,而我却只能和众多郡主一样泯然众人!小时候,你总同我争,我每次都被迫让给你,只因你是公主而我只是郡主!”   “还有,你恐怕早已忘了我姐姐楚一晗了吧?”楚一芙冷笑起来,“你肯定早已忘了,可是我没忘!我与姐姐从小一起长大,姐姐对我那么好,可是却被迫嫁去了那个鬼地方……在走之前,姐姐告诉我,这都是你陷害的,是你害得她远嫁敌国!姐姐说要我找机会给她报仇……”说着说着声音便渐渐低了下来:“可是我还是没做到……”   殿上众人都震惊哑然。   只有楚阔先一步反应过来,痛心疾首地看着楚一芙:“芙儿啊芙儿……唉!”随即飞快地转过身,对着楚皇与太后道:“此事真相已明,望皇兄明鉴!母后,儿臣实在是无辜的……”   “无不无辜,不是由你说的算,自然要经过调查。”楚皇看了一眼楚一芙,至少对她……是不能再妇人之仁了。   “都给朕押下去,百里贤卿和孟贤卿继续调查,待一切查明,再做决断!”   被押下去的时候,楚一芙一路深深地看着楚千翘,一直到看不见,看得楚千翘心里发毛。   不过能洗刷意图弑父的罪名,楚千翘的心终于松了一口气,也在心里希望那巫蛊娃娃不要真对父皇有什么影响才好。   孟景闲是一心想找出楚阔指使的证据来的,可惜这件事他真没参与,因此最后也只能无罪释放。而楚一芙,在下达了冬至日处斩的判决之后,当晚便在牢里自杀了,遗体被运回忠亲王府。谁知楚阔竟那么心狠,说乱臣贼子不配做他的女儿,拒收遗体。最后,在楚皇亲自下旨后,才将楚一芙的遗体收殓了。   很快,冬至日到了。   一大早,楚千翘便吵着让青苏去御膳房叮嘱他们多做一些饺子,准备飞鹤宫的大家伙儿一道吃,去去晦气。   可是青苏才去不久,清心宫便有人请她过去吃饺子。   又来……楚千翘无力了,这会子不会又出什么事儿吧?   不过太后的面子不能不给,楚千翘心不甘情不愿地前去赴宴了。   到了那里,见清心宫只是内置了一个小桌,桌上只有两人,太后和自己母后。太后竟拉着母后说说笑笑,竟是像话家常一般。   见她来了,太后招呼道:“来,翘儿过来,坐皇奶奶这边。”   听到这久违的称呼,楚千翘心里一时百感交集,既觉得酸涩,也觉得不真实,同时还有点淡淡的尴尬——毕竟已经许多年未曾见过太后这样的态度,这样一招转变,实在让她招架不住。   尽量掩去脸上的尴尬,楚千翘入了座。   太后道:“今日是我们一家人的小宴,待你父皇来了,我们便一起吃饺子。冬至日,须得吃点饺子才暖胃。”   楚千翘应道:“皇……祖母说得是。”   太后脸色微变,却突然拉着她的手,好一会儿没开口,似乎在犹豫。   “翘儿,上次的事情,是祖母错怪你了。”她停了停,才继续说,“应该说,这些年,哀家都错怪你们母女俩了。从上次秋围的事情,哀家就该知道,谁对皇帝是真心的好,可惜一见到那可怕的巫蛊娃娃,哀家又一时昏了心。这次请你们来,是想与你们冰释前嫌。”   “母后千万别这么说!”楚后握住她们两人的手,抢着说道,“我们都是小辈,怎么担得上母后向我们这般说。母后能明察儿媳妇的心,儿媳就心满意足了。这些年,儿媳从未怨过母后。翘儿心地宽大,更是如此。她一直敬爱着您。”   楚千翘被楚后温柔的话说得鼻子酸涩。哪里不曾怨过?不曾怨过的是善良温柔的母后,她可没那么大方,儿时一直埋怨皇奶奶不再疼爱自己了,只不过后来心灰意冷,懒得埋怨罢了。   不过,这些过去的何必再提?   楚千翘也回握住她们的手:“母后说得对。只要皇……皇奶奶知道母后和翘儿的心就够了,翘儿很开心。”   “你们啊……”太后眼睛里隐隐也带了水光。   正巧楚皇过来了,一进来便大为吃惊,笑道:“冬至日看来是个好日子,外面下着雪竟暖烘烘的。”   太后也笑:“可不是。就等你了,快些入座,翘儿这丫头都饿坏了吧。”   窗外的雪下得越发大了,屋子里的笑声却是越来越暖。   从清心宫回来天色已经擦黑,冬日里白昼总是很短的。   虽然飞鹤宫缺了她,不过一贯机灵又深知她心的众人还是聚在一起过了个有饺子有笑声的冬至。   见她归来,青苏便笑道:“我们倒不可惜,可惜的是孟大人,一早儿便巴巴地派人请您出宫一聚,竟生生等到晚上。” 第66章 微服私访   楚千翘看着纷飞的冬雪,喃喃道:“哦,是么……我以为……”我以为冬至该和家人一道儿过的。   “进去吧。”起风了,楚千翘缩了缩手。   青苏不再打趣她,赶紧将楚千翘迎进屋里,见楚千翘脸色有些沉闷,自悔失言,忙笑道:“奴婢逗你顽呢。孟大人的人并没有等多久,天还没黑便回去了,真的。”   楚千翘轻声哼哼:“与我并不相干。”自从上次秋围一事,似乎大家都默认了她与孟景闲似的,青苏这些亲近的人更是比以前大胆地打趣,连父皇和母后似乎也想将她和孟景闲凑作一堆……   她又不是嫁不出去,这些人何苦来哉这么急切?古语有云,天下不平何以成家?此生她的志向便是如此。况且,况且……再说吧,便是要嫁,也得等日后再说。   呸呸呸,她在想什么?!楚千翘脸上一红,此时孟景闲竟又托人请她出宫一聚。   此时天色虽然已黑,其实不过刚至申时,正经说起来才下午时分,不过冬日入夜快,且飞雪不断而显得格外阴沉。   那丫头看着楚千翘在,眼睛不由得一亮,笑道:“公主您可算回来了,我们家公子盼星星盼月亮,就盼着公主能出宫一聚呢,公主快快收拾收拾,随我出宫去,福满楼的雅座都订好了呢。”   “大胆!”青苏端出大侍女的架子,脸色冷厉起来,“有你这么跟公主说话的吗?”虽然她总会时不时调笑一下公主,但到底是关起门来说的,而孟景闲这边的小丫头说话轻浮,那又是另一回事了。便是她心里不是这个意思,她也要刹一刹她。   这丫头惊了一跳,忙低头嗫嚅道:“秀儿知罪……”   楚千翘未曾见过她,看着像是孟府新来的,兴许也是第一次进皇宫,于是摆摆手道:“青苏,别吓坏她了。”又转向她道:“你回吧。天黑仔细路。”   秀儿欲言又止:“那……”   青苏脸色一沉,这丫头果真是新手,连最简单的话都听不明白,公主已经是顶顶温柔了,换成其他人,可得给打出去。   青苏看了一眼捧着暖炉的楚千翘,她面容越发精致,已经褪去了小时候的青涩,渐渐显出女子的成熟柔美了。青苏在心里叹息着,她虽只是个侍女,但是从小看着公主长大,对公主一直格外关心,公主及笄后,她更是心焦公主的终身大事,后来她瞧着公主与孟景闲相处时倒是与别人格外不同,似乎总有那么点说不清的特别,于是常常想着若以后的驸马是孟大人也不错,既是云相之子,自己亦是刑部尚书,而且相貌堂堂才德兼备,放眼满朝文武也没人比得上。及至秋围事件,孟景闲英雄救美一腔真心,连皇上都赞赏有加,青苏想只等公主点头,这一桩喜事便八。九不离十了。   然而,想是这般想,到底没成之前,连玩笑话她都不会在外人面前说。虽然皇上开明,但这样传来传去,损伤的还是公主的声名。好在公主是太女,早早便开始与外臣接触,处理政事,所以闲言碎语大多集中到女子干政一事上了。然而今日这个什么秀儿说的话,简直惹人生气,活像是她家公子一招,咱们公主就巴巴儿去似的!真要说起来,每次都是孟大人巴巴儿地往公主前头凑!   今日白天孟景闲派来的人都是男仆,按照惯例拿着令牌止步于门外,有什么便向她们说。可能入了夜,孟大人也怕惹人闲话,便叫丫头来请,哪晓得叫来一个不会说话的丫头,平白惹人不快。   正想要教训她两句,听到动静过来的慕鹊早已先一步过来,拉起秀儿便往外走:“天寒露深,公主要休息了,你且回去,多吃两碗饺子罢。最好与那些上了年纪的姑姑嬷嬷一块儿吃,和她们多聊聊,对你有好处。”说着正走到门口。   秀儿才惊觉自己可能说错话做错事了,低声道:“秀儿新进孟府,好多规矩不懂,秀儿……”   “好了。”慕鹊神色未明地看了她一眼,“你是孟府的人,该学规矩找孟府去。以后万事三思,不要这么莽撞了。”   秀儿低头道:“是。”   秀儿走后,青苏脸色还有些难看,楚千翘倒是没她想得那么深,她只是觉得这个秀儿说得话确实不中听,也在暗自思索着是否与孟景闲拉开一些距离为好。   于是这个年她倒有些刻意避开孟景闲了。   年后去昭庆寺祭天祭祖,这次是楚千翘头一次以“太女”的身份进行各项仪式。虽然仍旧有不满,有争议,但是声音小了很多,诚如楚千翘之前所想,女子为皇也并不是不可能的事,一切事在人为。   及至开春,楚千翘数着日子,只有将近一个月,她又将长一岁,上辈子她便是在今年的八月初八嫁与韦蕴凉,眼睁睁看着他火烧皇宫夺取天下。这辈子……绝不会如此了。实际上,自从她重生以来,一切的轨迹便都已经改变,很多曾在上辈子发生过的事这辈子连发生的机会都没有,而这辈子也发生了不少上辈子不曾发生的事。   作为一个重生之人,她现在已经不能预料每天会发生什么,但是她敢保证,这辈子她要改变上辈子的悲剧!   “公主,你在想什么呢?”青苏将手掌在楚千翘眼前晃动。   楚千翘总算回神:“没什么。”   “那奴婢叫了你这么多声你都没反应,看来是不想理奴婢。”青苏笑着说道。   楚千翘嗔道:“哪有。”   “好了,说正事。”青苏扶着楚千翘起来,旁边慕鹊已经呈上狐皮大衣,“方才皇上派人来请,说有正事交给公主呢。公主快些去,可别误了事。”   到了两仪殿,楚千翘惊讶地发现孟景闲也在,应该说,除了她与父皇,只有孟景闲在。   楚千翘便问道:“父皇找翘儿前来,有何要事?”   楚皇身边的大太监托着一个盘子走下来呈给她。盘子上面是一个折子。   楚千翘拿过折子仔细看了,越看越心惊。这是峪州的签判呈上来的折子,说是自从去年以来,峪州陆续有孩童失踪,派出不少捕快搜寻,却连一个孩子都找不回来,而峪州知府对此事却并不是很重视,后来这签判怀疑此事与知府有关。不过知府正正压在签判头上,签判想要调查也有心无力,可是为了那些孩子们,这个签判顶着项上人头。越级向楚皇呈上了折子,恳请楚皇派人前去峪州调查此事。   楚皇道:“身居高位久了,便看不到底下的情况。朕素来有微服私访的习惯,就是为了拨开臣子们布下的盛世太平的迷雾,去看一看真正的大楚。可惜近几年朕老了,兼琐事缠身,已经好几年不曾私访过来。”   楚千翘点头:“父皇一年总会出去一次,有时时间长,有时时间短。大部分时候会带翘儿出去,不过以前翘儿年纪小,只当是游山玩水。”   “转眼你也长大了,这次,便换你自己去‘游山玩水’了。”楚皇颔首,“先去峪州吧,将这件事调查清楚。随后再去周边的州郡都走一走看一看,了解一下大楚百姓的生活,睁开眼看看真实的大楚是什么样的。这对你以后治世施政有好处。”   楚千翘在看折子时便猜到了父皇的想法,当下便跪下来领旨。   谁知道孟景闲也随她一同跪了下来,惹得她不由得看过去。   楚皇道:“这次便让景闲陪你一道儿去,再暗中找些人保护你。这样父皇才能安心。”   楚千翘:“……是。”   从两仪殿出来,楚千翘疾步往等着的青苏那里走。孟景闲以更快的速度走到她前头,拦住了她的去路。   “公主可是生我的气了?”   楚千翘只想扶额:“没有。”但是想远着他是真,如无必要情况,她想还是先以正事为重。   谁知道父皇……如今是想远也远不开。   “可是公主却避着我,从年前至年后。”孟景闲的语气里竟有丝委屈,“秀儿父母双亡,我怜她身世才将她带入府中。上次我已责罚过她了。”   “责罚她做什么,我又没有生气。”楚千翘低头道。   孟景闲看着飞雪陆陆续续地落在她墨色头发上,道:“天冷,那公主先回去罢,过两日出发去峪州。婢女不要带太多,衣服可以带多些,其他的交给我。”   “嗯。”楚千翘应了一声,心里却道峪州在安城以南,应该没这么冷吧。   很快就要出宫了,这次不是在安城里四处游玩,也不是与父皇一道“游山玩水”,而是和孟景闲一起去调查孩童失踪之事,了解真正的大楚。   楚千翘心里有些惴惴不安,又有些期待,她所深爱的大楚,在其他地方,又是什么样子的呢? 第67章 程氏兄弟   峪州身处安城以南,是大楚最南的几个州郡之一,一路往南穿行在山林之中,能明显感觉到南北方的不同。   梁齐在轿子外驾车,轿子内只有三人。楚千翘自然是其一,她这次轻装上阵,只带了青苏一个人随行,而轿子内的第三人则是孟景闲。   ——因为他们此次出行峪州的名头是远嫁外地的少妇在丈夫的陪同下回家省亲。   这次去峪州,他们不打算大张旗鼓地表明钦差的身份,这样一来便会首先被当地的官员防备蒙蔽。先私下调查清楚,到时候再亮身份处置也不迟。   之所以这般顾忌其实还有另一个缘由。   那日楚皇命他们调查此事后,他们以为无事了,准备告退,却被楚皇再度叫住,然后才告知他们,那峪州知府李猛是楚阔的正妻李氏的哥哥。   当初先皇还在世时,李家还是一门重臣,李老爷子膝下只有一子一女,将将弱冠的楚阔便求娶了李老爷子的女儿李氏,两人在那时也算门当户对,因此便结了姻亲。   后来李老爷子归天,自然将家业传给了儿子李猛。然而李猛可惜是个不成器的纨绔子弟,承了家业却不争气,非但做不出成绩,反而出了不少纰漏。但是鉴于李家曾经的家世,还有楚阔这一层,先皇也没有过度苛待李猛,而是将他下放到地方上当官去了。   李猛到底还有些将门之后的骨气,原先只是地方上一个官位大权力小的闲官,后来竟一步步坐上了峪州知府的位置。   而此次那个签判怀疑的对象,正是李猛。   因这一层,更得格外小心。楚千翘微服私访也是个秘密,楚阔等人皆不知晓,只是假借生病闭门不出,将飞鹤宫封口便是。而孟景闲则在之前便受楚皇之命去外地督办采买了,没一两个月回不来。   说到那个签判,也是个胆大之人。此人姓程名全,自小在峪州长大,从仕途上看,也是一步步坐上签判这个位子的,且平民出身,没有什么背景,走到这一步实属不易。   他越级上奏,那是冒着极大的风险。若是叫李猛发现了,官大一级压死人,他很轻易便能给程全穿小鞋,轻则将他从签判之位拽下来,重则害死他也不难。便是李猛没发现,而是楚皇不信他的言辞,那么连诏书都不必传,就是下个口谕治办他,他连伸冤都没法申。如今这情况算是最好了,楚皇派了他们前来调查,但若是调出不出什么,或是证明李猛与此事无关,那么他仅凭怀疑便上呈折子,可以说是“欺君之罪”了。   其实他也算是幸运,若他弹劾的人是换成别人,日理万机的楚皇也许看过便扔了。李猛到底是楚阔的大舅子,楚皇早已想整治他多时了,因此才分外留意。   楚千翘掀开帘子,叫外头的冷风吹进来一些,除去车内的闷气。   轿子外有一队十余人的仆从,至于其他隐匿着的暗卫,具体有多少楚千翘便不太清楚了,这些都是孟景闲安排的,在关键时刻护她周全。   “这是到哪儿了?”楚千翘看着外面一直往后退去的风景。   峪州真是个天高皇帝远的地界,他们花在路上的时间已经十余天,虽然算不上日夜兼程,但每日的行程也是极为紧凑,在路上很少逗留,为何这么久了还不到?   孟景闲道:“顺利的话,大概还有五六日可到。”他看楚千翘苦着一张脸,笑道:“大楚幅员辽阔,公主应当高兴才是。”   “……当然。”楚千翘轻轻自鼻尖哼了一声,将喉间的埋怨吞下,转而问道,“你怎么这么清楚?”   孟景闲道:“我时常在外面走动,少时是父亲带着去,后来便是受皇上之命,时常去其他州郡办事。大楚的各个州郡我几乎都去过,不过停留时间都不长,事情办好了我便回来。”   “唔……外面有哪些好玩的吗?”楚千翘歪着头问。   过去她总以为自己算得上“见多识广”了,从前总和父皇微服私访,安城更是熟悉得如同皇宫,现在看来自己像是在过家家,那些从前去过的地方,去过了也便去过了,竟是什么痕迹都没留下,别说是风俗人情如何、官吏治理得如何、人口又有几何,便是走到哪儿了,身处哪个州郡,她也没有一丝概念。当初那些“出游”的日子,在她脑袋里的记忆也只剩下住在舒适的客栈,看着父皇与各种各样的百姓攀谈了。至于攀谈了什么、各地百姓们的生活如何、各地有哪些不同于别处的东西,她竟是一一不知。   孟景闲深深地看着楚千翘,她脸上和眼里交叉着苦恼而又好奇的神色,既有一丝自责,又有几分过去的天真——既叫他怀念,又叫他心疼。   “好玩的东西,那是只比安城多不比安城少……”孟景闲往后靠着,寻了一个舒适的角度,娓娓道来。   孟景闲有一张巧嘴,平时看起来寡言少语,那是他不愿意说,一旦他说起来,便是巧舌如簧的说书人也要叹服。   就这么听了几日故事,峪州终于到了。   他们既没有去程全府邸,也没有随便住在外头,更没有去李猛府邸,而是去了程全哥哥的家中——   程全有个哥哥叫做程安,这程安正好有个远嫁的女儿,那女儿出嫁前一直养在深闺,因此鲜少有人知道长什么样子,李猛也是不知。所以,这次他们便是假托程安女儿的身份过来的。   这事儿早先便写了书信,快马加鞭地送去给了程全。因此他们是知道的,这些天盼星星盼月亮盼“女儿女婿”归家省亲。   不过,他们也只道是皇上派了钦差大臣孟景闲前来处理此事,并不知随他一道前来的女子竟是鼎鼎有名的太女。   “女儿,你可算回来了。”程安站在大门口迎接他们,脸上挂着慈父的笑容,却与“女儿”保持着适当的距离,连她一根手指都不曾接触。   他猜测钦差大臣千里迢迢带着这名女子一道儿赶过来,当朝又没有女官,那么这女子十有八。九便是他的妻子或是外室,可得小心对待,不要惹得孟大人不快。   显然程全也是一样的想法,也只跟在哥哥身边客气地喊了一句:“侄女儿。”他的精力更多地放在孟景闲身上:“可算等到你们回家省亲了,快快进来,家宴已经备好,今晚可畅谈一番!”   进了程府,程家两兄弟说话便直白了些,很客气地带着他们往里走,称呼也改成了“孟大人”。   程安是做生意的,府邸比较精致,看得出是花了心思的。他见楚千翘一路打量着那些雕栏楼台,便道:“孟大人、孟……夫人,小民是做生意的,因此家里确实有些余钱。但是,小民做生意向来本本分分,从不靠歪门邪道赚钱,更不靠弟弟手上的权力帮衬,否则今日也不敢帮弟弟这个忙,将你们带到家里来。小民赚的都是血汗钱,不怕大人调查。只是眼下最紧要的是咱们峪州失踪孩童的事情。”   楚千翘原本只是好奇地看看,没想这么深,却引得程安解释了一大通。按照正常人的想法,如果心里有鬼,的确是不敢将钦差大臣引到家里来。不过孟景闲先前便跟她说了,一般查案之时,最忌预设立场,不能因为李猛是楚阔的大舅子,而这边程全又是主动上折子请求调查,便立刻站在了程全这边。官场是很复杂的,也许程全来一招釜底抽薪,就为了倾轧李猛也说不准,因此在这件事上,他们还需先做一个中立人。   孟景闲道:“内子只是很久未曾出过远门,好奇罢了。程兄不必多心。”   楚千翘暗地里面色不善地瞥了他一眼,脸上浮起淡红。她早就知道会被误会成孟夫人,不过别人误会也就算了,孟景闲也好意思顺杆往上爬,真是……   程安程全有些尴尬地对视一眼,程全道:“兄长是个心直口快的粗人,请孟大人、孟夫人莫怪。”刚好走到膳厅:“今日为孟大人接风洗尘,我们莫谈政事,只举酒言欢!”   话虽如此,但是酒过三巡,孟景闲便开始问起这事儿来。   程全便一一说来:“从去年起,峪州便陆陆续续上报,各处都有孩童失踪。这些孩童的年纪大多介于三岁到九岁之间,有男有女。刚开始,这些案子上报上去,知府大人却没有派人来查,我只当知府不重视,后来失踪的孩子越来越多,知府迫于压力,才开始派人去找那些孩子。可是从去年找到今年,非但没找到孩子的踪迹,反而失踪的孩子越来越多!如今峪州莫名失踪的孩子已经一百多个!”   程全越说越激动:“那些孩子的家人日日上咱们衙门哭诉,然而知府却还是没有加重人力,仍旧是那么十几个捕快天天去找。微臣质问知府为何不加重人手,知府反倒斥责微臣:人都派去找孩子了,若峪州出了其他什么事,让我亲自出马吗?微臣只能无法可说。但是一百多个孩子啊,这岂能算小事?知府只派人那么点人去找,至今也没有任何进展,怎能不叫人生疑?”   “最叫微臣怀疑的是,有一日东街卖烧饼的癞头老二说他看到了一个小孩被抱入了知府李猛的府邸,我当即要求去查看一番,遭到李猛百般推辞。后来我拼了一切,召集了峪州城的地痞流氓上门,李猛才让我进府看了一圈,结果……一无所获。但是,我想他一定是将孩子藏起来了!癞头老二是峪州城出了名的实诚人老好人,从不说假话!而且第二天癞头老二的尸体便被发现在城外竹林,身上是明显被人勒死的痕迹……他向来与人为善,从来没有得罪人,若不是这件事,我想他不会死……肯定是李猛将他灭口了!”   瞧着他激动得脸红眼睛也充血的样子,楚千翘忍不住道:“你冷静点……”   “我冷静不了!”喝酒后的程全失了风度,猛地将酒杯往桌上一砸,“那个失踪的孩子,是我女儿!”   程安眼睛也红了,轻声道:“就在前些天,程安的女儿,我才九岁的侄女儿……也失踪了。”   程全猛地又喝了一口酒:“孟大人,我不怕您怀疑我出自私心与李猛相互斗法,我只求您彻查此事!若是最后与李猛没关系,该怎么责罚微臣都愿意领罚!若是最后能找到那些失踪的孩子,微臣更是死而无憾!”   他长吁了一声:“之前臣怀疑李猛时,一直下不了决心殊死一搏。直到自己的孩子失踪,微臣才知这切肤之痛!之所以没有在折子上说明此事,非有意隐瞒皇上,只是担心皇上以为微臣将这件事当成解救自己孩子的私心……其实不管我的女儿,还是别人的孩子,那都是父母的心头宝,如今一百多个孩子失踪了,不知多少父母在夜中垂泪,也不知多少人人心惶惶,生怕自己的孩子也遭此厄运,孟大人能体会这种心情吗?”   “我虽未曾有过孩子,但是也曾痛失所爱。”孟景闲点头,“这件事我自然会彻查到底,不负皇上的厚望,也不负程大人和峪州百姓的委托。”   程全脸色渐缓:“既如此,我也就安心了。明天我可以带你们前去拜访李猛,先见一见他。”   “嗯。”   宴毕,程安派了丫鬟领着孟景闲和楚千翘去客房,因以为他们是一对,所以只安排了一间客房。而他们之前也没辩驳,等同于默认,所以现在也不好再说什么。   青苏担忧地看了楚千翘一眼:“要不然……公主随我去睡?”   既已承认“孟夫人”的身份,再跑去和侍女睡,岂不是……   楚千翘斜看了孟景闲一眼:“不必。孟大人肯定能找着地方睡呢。”   孟景闲别的不说,这方面的品性倒是信得过,而且他们以后还会回宫的,便是顾忌楚千翘的身份,他也不会乱来。   青苏按下关心,回另一间客房歇息了。   而楚千翘则随孟景闲去了他们的房间。   孟景闲问道:“公主方才筵席上吃得不多,这会儿还要再吃一点吗?”   “不用了,懒得麻烦别人。”楚千翘斟了一杯茶,眼睛放在茶水上,竭力装出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不经意地问,“刚刚你说‘痛失所爱’是怎么回事啊?本公主又想听故事了。” 第68章 诡异李府   楚千翘的一张脸笼罩在摇曳的烛火之下,朦朦胧胧的,却格外增添了几丝柔美。   孟景闲就这样看着她:“这个故事说起来便长了,以后慢慢说给公主听,如何?”   一听便是敷衍,楚千翘还来不及生气,门外便响起敲门声。   孟景闲似乎猜到似的,利索地将门打开了。   两个丫鬟分别端着一个托盘,笑吟吟地站在门口:“南方的食物,不知夫人可吃得习惯。”   孟景闲让了让位置,示意她们端进来,笑道:“无妨。内子爱吃,只要是吃的,大抵没有不习惯的。”   分明是诋毁!楚千翘在心里愤愤不平,可是说起来,自己似乎真没什么不能接受的食物……何况这热气腾腾的点心们,看起来真是让人食指大动。   可是待那两个丫鬟出去,楚千翘却板着脸道:“你使唤别人的丫鬟倒是趁手。才吃了饭,便叫人端点心进来,这……这多不好。”   孟景闲作势去端:“是微臣欠考虑了,那微臣还回去吧。”   楚千翘护住碗:“……”   孟景闲在一旁坐下来:“快吃罢,吃了再略坐一坐,消食了再睡。”   楚千翘一边吃点心,一边问:“……那你今晚怎么睡?”   孟景闲道:“自然是夫妻怎么睡,我便怎么睡。”   “孟景闲!”他真是越发无法无天了。   “诓你的。”孟景闲点点桌子,“我坐着睡。”   楚千翘愣了愣,这凳子就是个圆凳儿,连个靠背都没有,而且又冷又硬,桌子也是如此,无论是直着身板睡,还是趴在桌上睡,那都是受罪。   她原以为孟景闲有什么好法子呢——她总是太相信他了。可是想了想,就在一间房里分开睡,似乎也没什么两全其美的好法子。   她看到床上有两床棉被,然而便是分一床给孟景闲,叫他在地上打地铺,那也缺床铺地上的棉被,当然,可以叫程府的人再拿一床,然而垫地上难免弄脏,第二天那些丫头进来收拾,看到脏棉被该作何猜想?   楚千翘咽下嘴里的吃食,有些艰难地开口:“不如……一人一床棉被吧。我看程府的床还是挺大的……”   孟景闲的嘴角渐渐浮出笑意,那是不同于他以往的可恶的笑,而是……怎么说呢,一种……还挺好看的笑。   楚千翘心中一跳。   突然笑这么好看干什么。   连忙低下头,戳弄下一块糕点。   可怜的糕点被戳得稀巴烂,楚千翘才听到孟景闲带着笑意开口说道:“有公主这就话便够了。”   楚千翘默默不语,红着耳朵尖吃完了糕点,在孟景闲的“建议”下在屋子里走了两圈,才终于得到他的特赦——   “公主,早点歇息吧。明日还要早起。”   楚千翘如蒙大赦,她也不知道自己有时候为什么会那么听孟景闲的话,可是他似笑非笑地对自己说“公主,先站起来走走再睡吧”时,她纵然困乏了,却还是依言做了。也许是因为他后面还加了一句“不然会长胖的”?   可是……楚千翘犹豫着。还好孟景闲适时地将脸转向了窗外,她便赶紧褪下外衣,缩进了被子里。她特意留了一床被子,也特意将床留了一大半,然而心里却在隐隐后悔自己愚蠢的建议了。   虽然上辈子也算是“爱”过一场,但是她与韦蕴凉可任何肌肤之亲都没有。而孟景闲……他曾经吻过自己……还曾向自己吐露爱意……虽然现在被特意忽略了,然而在这狭小的、隔绝了冬日飞雪的温暖空间了,一切似乎都变得“暧昧”起来……   就在她胡思乱想之际,孟景闲来到床边,长臂一伸,便捞了那一床被子过来。   然后楚千翘才明白,“有公主这句话就够了”的意思。   孟景闲将棉被往身上一披,就坐在桌边一动不动了。背对着自己。   楚千翘缩进被子里,没有再开口。作为一个未出嫁的姑娘,那个建议她再没勇气提第二遍。孟景闲也是个怪人,平时狂妄得不得了,还屡屡冒犯她,现在却来装正人君子?那冷死了也别怪我。楚千翘恨恨地睡着了。   第二天睡醒了,楚千翘觉得身上格外重,睁开眼一看,孟景闲拿走的那床棉被已经盖在她身上,而屋子里也没他的身形。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将被子盖自己身上的。   本来还想在被窝里缩一缩,但是想起还有正事,楚千翘还是挣扎着起来了。   收拾齐整之后,孟景闲才从外面进来:“早膳安排好了。”   “嗯。”楚千翘见他神清气爽,似乎没一点不适,也是暗地称奇。   吃过早饭,程全和程安便领着他们去了李府。   程全与李猛多年同僚,眼下侄女儿回家省亲,不登门拜访说得过去,登门拜访也算个理由。大楚对妇人的礼节要求没那么严格,妇人也可随丈夫出席很多场合,因此楚千翘便也去了。   李猛门口摆了两座石狮子,这本是很多大门大户最喜欢用以镇宅的东西,随处可见没什么稀奇,然而楚千翘只略扫过那两个石狮子一眼,心里便没来由地发慌。   本来出门时身上暖融融的,此刻却有些冷了,连手上的小暖炉似乎也不起作用了。   怎么回事?楚千翘从来没遇到过这种情况。   “侄女儿真真美若天仙啊。”李猛夸赞道,“令侄婿也是仪表堂堂,你们程家有福气。”   楚千翘从那种不舒服的感觉中回过神,勉强地笑了一笑。   李猛看上去比程安年轻不少,甚至比程全也要年轻几岁的样子。然而实际上,他的年纪应该比程安还要大上三岁有余。李猛单看五官也算端正,然而散发的气质却有些没来由的阴沉。   楚千翘暗自告诉自己不能以貌取人,影响判断,但是心里还是忍不住抵触他。   走进李府,那种令人心慌的感觉更甚。   楚千翘有些慌神了,到底是怎么回事?她对自己的感觉还是很自信的,但是眼下感觉却说不清道不明,总之令她不舒服便是了。不舒服到现在她浑身冰凉,只有紧挨着小暖炉的手心部分是暖和的。   突然,孟景闲的手伸了过来,引导性的握住了她的右手。   楚千翘思绪混乱,也便顺着他的手,撤了右手与他相握,只余左手拿着小暖炉。   “不舒服是吗?”孟景闲低声问。   想来她脸上的异状应该很明显了吧,楚千翘没有再硬撑着否认,轻轻点头。   随后,孟景闲便找了个借口,派人先将她送回来了。走出李府不远,那股心悸的感觉才渐渐消失。   这李府到底有什么,为什么会让她心里产生不适的感觉?回想起刚刚的感觉,那李府都像被扭曲了般的诡异,阴阴沉沉的。   应该不是因为自己对楚阔一家的不喜而牵连李家,因为她在楚阔府里也没有过这种感觉。那么,难不成那些小孩的失踪真与李猛有关系?那些失踪的小孩,到底去了哪里?   等孟景闲赴宴归来,楚千翘才将心中的感觉跟他说了。当然,她不曾说自己因为死过一次才格外相信内心的直觉,但是孟景闲明显是相信她的。   “既然你对李府那么不舒服,那便别再往李府去。我们先在程府住下来,其他的,由我来调查。”   楚千翘点点头:“但是你要先与我商量。”   孟景闲笑道:“自然以公主马首是瞻。”   “那么你今日赴宴,李猛都说了什么?”楚千翘问。   “能有什么。我不过旁敲侧击地询问过峪州失踪孩童的事情,李猛只道自己派了很多人去找,找不到能怎么办?最后甚至还略微发火了。”孟景闲道,“此事不简单。既然我们隐匿身份来峪州调查,自然不走寻常调查的方法,李府看来藏着不少秘密,我先派暗卫去调查一番,等以后查出证据了,再表露身份,光明正大地去取证据。”   “好。”楚千翘补了一句,“那么……”   楚千翘一脸严肃,孟景闲便也竖起耳朵,严肃地等着她还有什么想法。   “那么……你今晚怎么睡?”   孟景闲:“……”他的小公主……实在是……太让他喜欢了。   “这件事自然……也以公主马首是瞻。”   楚千翘瞪了他一眼,他真是……将难题又抛到了她身上。   “随你。”楚千翘抛下一句,便起身找青苏去了。   晚上,她洗漱过后,却照例盖了一床被子,留了大片位置。   这一次孟景闲没有客气,真睡到她身边来了。两者呼吸相闻,楚千翘闭紧眼睛,浑身紧绷着,假装自己已经睡了。不知不觉便渐渐真睡过去了。   温香软玉在侧,果真比硬邦邦的凳子舒服。孟景闲噙着笑意,一夜好眠。   第二天醒来,身侧早已空了,身上又多了一床被子。之后每日都是如此,她先睡去,孟景闲才进屋,待她醒了,孟景闲早已出去。如此也避免了许多尴尬。   这样过了半个月,关于失踪孩童的事情终于有了大突破。   恶心而残忍的真相浮出水面。 第69章 毛骨悚然   其实孟景闲从来到峪州起就开始谋划了,从拜访李府后的第二天,他便从程全那里要来失踪孩童的卷宗,与楚千翘一起自仔细地看了一遍。从卷宗上来,这些孩子的失踪其实很有规律。   从去年三月初开始,到今年一月底,短短十一个月的时间,已经陆陆续续有个一百一十个孩童失踪,其中五十五个男童,五十五个女童。这是个惊人的数字,然而分散到峪州所辖的所有地区里,就显得没那么可怕,这也是这件事能拖了将近一年还未解决却没有引发暴。乱的原因,毕竟丢孩子的还是少数。   楚千翘颔首:“就在上个月我们没来之前,还失踪了十个孩子。恐怕幕后之人还不准备停手。”   “嗯。”孟景闲点头,又拿来一张白纸记录,继续与楚千翘翻阅那些资料,“而且上个月也是失踪了五个男童五个女童。”   “对,从去年三月到今年一月底,平均下来每个月失踪十个孩子——其实不是‘平均’,而是,这个凶手他每个月都会带走五个男童五个女童,简直规律到可怕。”楚千翘放下卷则,搓了搓手上的鸡皮疙瘩,这些卷宗越看越觉得毛骨悚然。   “公主再看看丢失小孩的具体时间。”孟景闲给她披上一件袍子。   楚千翘便又将卷宗拿起来一一看了一遍,边看边在白纸上记录第一个小孩失踪时间、第二个小孩失踪时间……   最后放下笔,她有些困惑:“这些时间并不固定,但是……怎么说呢,失踪的时间点有些密集。”   “怎么说?”   楚千翘道:“你看,去年的三月份,三月初一气儿丢了五个小孩,此后风平浪静了半个月,之后三月中的时候,又丢了五个小孩!我原本以为那凶手是在月初或月中抓小孩,可是再看四月,失踪的小孩却又集中在初六至初八,然后又是一段时间的宁静,第二波小孩失踪的时间却在四月二十至四月二十三。再至五月,时间却又略微有些变化……不太像固定的时间,但总是在一个时间点附近抓五个小孩……等等!”   楚千翘定住神再看了看,心里又起了毛:“而且,每次、每次失踪的孩童的性别……都是一样的!三月初是五个男童失踪,月末是五个女童失踪,再来四月初六至初八又是五个男童失踪,再之后又是五个女童失踪……怎么会这么规律?那个人到底想做什么?那些小孩……”那些小孩还……在世吗?   “公主,先喝口茶。”孟景闲倒了一杯宁神的热茶给她。   屋子里放着炭火,为了避免气闷,角落的窗户开了一条不大的缝儿,屋内其实是暖融融的。然而楚千翘此刻只觉全身发冷,手指尖冰凉,浑浑噩噩地从孟景闲手里拿过热茶。   两人指尖相碰,孟景闲才觉出的手冰成这样,便从她手里抽过杯子,自己张开手将她的手包在掌心里暖着。   楚千翘一门心思地在想失踪孩童之间的联系,竟没发觉他的冒犯。   孟景闲也暂时不发一言,让楚千翘先消化一下,待她的双手渐渐暖和,才松开手,重新将热茶放到她手上,略微加重了声音:“公主,先喝点茶热热身体。”   楚千翘如梦初醒,吹了吹热茶饮了一口,才道:“如此规律的丢失孩童,我怀疑……那个幕后黑手在做什么仪式、巫术或者祭祀之类的东西,只有这些东西,才明确规定了一定要哪些东西,一点不能错不能少。而那些孩子……很有可能便是祭品……”   原本在来峪州之前的路上,楚千翘与孟景闲两人猜测的是,峪州丢失小孩是出于买卖孩童的缘故。买卖孩童一直在民间存在着,战乱年代尤其,不过在和平年代,这都是很隐蔽的买卖,且数量极少,因为如果被抓到的话,在过去那是要下天牢,而自从楚皇即位后便加重了刑罚,那可是要斩首示众的,无论人贩子、卖主还是买主。   他们猜测,可能峪州自去年起来了个胆大的主儿,专偷抢峪州的孩子们卖向其他州郡,又与峪州的一些官员有些不可告人的关系,因此官员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便越发猖狂起来。   可是看了这些卷宗,楚千翘改变了想法。如果只是偷抢小孩,完全不用如此规律。而且从人数上看,实在太多了,和平年代根本没那么多需要买小孩而且不怕被斩首的买主。如此人数众多且男女固定的失踪案件,只能让她想到那些歪门邪道的东西。   “公主的猜测很有道理,而且……”孟景闲向楚千翘靠过去了一些,与她一同翻阅卷宗,且一边看一边在楚千翘记录了的白纸边上再做记录,“而且公主可能不太研究月相所以不知道,这些孩子的失踪时间,正正契合上了月相。”   “月相?”   “女为阴,男为阳,阴阳调和百病消。三月初是朔月,阴气最重的日子,失踪的是代表阳气的五个男童。月中是满月,阳气最盛的日子,失踪的则是代表阴气的五个女童。先以阴阳为起始,调和戾气。其后便以月相的变化,轮番掳去男童女童。你看看,在四月,男童失踪的时间集中于初六至初八,而初八正好是月相中的上弦月,二十日至二十三日则是女童失踪,恰好二十三日是下弦月。五月,男童的失踪时间为初二至初四,初四是娥眉月。女童的失踪时间为十八至二十日,二十是亏凸月,在月相上正是相补的……”   孟景闲将那些月相一一列出,果然分毫不差!   “再看这些孩子的分布,在这些失踪的孩子中,峪州的孩子占多数。而且,越是偏离月相的时间失踪的孩子,越是离峪州城远。譬如四月初六至初八,失踪五个男童,张小虎、唐三娃是初六失踪的,他们的家都在徐县,离峪州有些距离。谷一多在初七失踪,他家住在延县,离峪州也有半天的距离,但是比徐县近一些。周连也在初七失踪,他家住在金兰村,与延县和峪州的距离差不多。最后失踪的是住在峪州的马会,他正好是初八上弦月失踪的。再看其他月份,几乎都是如此,离峪州越近,失踪的时间越接近当月的失踪月相。”   楚千翘心里一震:“也就是说,幕后凶手就住在峪州!”   尽管之前警告自己不要因为别的因素影响判断,但是通过分析,楚千翘不得不怀疑就是李猛!   首先,李府便给了她无端心悸的感觉,而且李府便在峪州,李猛之前又多此事的调查由着诸多敷衍。再者,程全说他的孩子被癞头老二目睹被抓进李府,所说的时间按照月相来说,正好合上了月相日和性别。而且癞头老二确实在那之后死了,周边的人也确实称道他人虽丑心却实。程全敢越级上折子与李猛提到此事就发火,态度的对比也能看出一些端倪。   但是不管是谁,这个月又该丢失孩童了。   楚千翘循着月相推算:“那么,二月是……盈凸与亏眉!”   “不错。”孟景闲道,“现在还是月初,我们得在这里住上一段时间了。我知道公主心中所想,李府自然是需要重点埋伏的,此外程安程全两兄弟的府上,我也会派暗卫盯着。这次的暗卫都是我培养出来的最精锐的队伍,可惜人数不多,也不可能将峪州所有有孩子的百姓家都盯住,因此在孩子这方面,我只能将峪州城内的有三岁至九岁男童的百姓家派人前去盯梢。一有风吹草动,我便去探个究竟。”   “嗯。”楚千翘点点头,“对于这份卷宗,程全是怎么说的?难道他们研究了这么久,竟也没个头绪。”   孟景闲回道:“我先前问过他,关于这些失踪孩子的男女规律和密集失踪的规律,他们是看出来了的。可惜谁也没往月相上想。加之李猛愿意派出的人手有限,因此此事迟迟没有进展——不过不用担心,我们虽在明,但是暗卫在暗,无论凶手是李孟、程全,还是其他我们不曾察觉的人,待到盈凸之日,便能见个分晓。”   楚千翘摸了摸心口:“嗯,但愿这件事早日结束罢。”   转眼将至盈凸月,按照推算,第一个失踪的孩子应该不是峪州城的,毕竟总是集中在峪州城丢失孩子,势必会引起更大的反弹。   孟景闲的猜测没错,二月初十,这个月失踪的第一个孩子,是葛土县的男童贾秦。除了峪州城,其他地方孟景闲没有安排人手,可是他在李府、程府都安排了暗卫,在那一晚,潜伏在李府的暗卫传来消息,有一名男童被蒙面人带进了李府……   之后的那两天,楚千翘仍旧是睡前与醒后都见不着孟景闲的人影,但她知道与以往不同,这两天的夜里,孟景闲都去了李府。   他们没有先救出这个男童,而是预备等到盈凸之日看看李孟到底搞什么鬼。这是无奈之选,但是唯有这样,才能彻底解决此事。所以,每天晚上孟景闲亲自去保护那个孩子。那个孩子被捆得结结实实地关在李府的一个小柴房,他不会知道,每天晚上在柴房的地方一个角落,还有一双眼睛注视着他…… 第70章 李府坟地   盈凸月,月近全满略有缺,盈月之光虽然不能跟满月比,却也格外亮堂。   这一天,孟景闲一直未曾离开李府的小柴房,暗卫们随时待命,而楚千翘则连同程全一起,只等孟景闲的暗号发出,便去一场人赃俱获。   男童贾秦自然是不知道这些的。他只知道前几天他和小伙伴在外面玩耍,天色将暗时便纷纷回家,那是他走过无数次的路,所以即使没带灯笼,他也毫不惧怕。然而就是在这条巷子里,他突然被人从后面捂住嘴巴,那人手中拿着一方粗布帕子,帕子上面似乎沾了东西,他被那粗布帕子捂住后,便眼前一黑失去了直觉。   醒来时他就在一间小柴房里,他好害怕,但是身上被粗绳子捆住了,嘴里塞了布条,他什么声音和动静都发不出来。每天只能吃两顿饭,只有这个时候他才能见到人影。   每次都是一个长得很凶的男人给他送饭,每次的饭从来只有素菜,一丝儿荤腥都见不着。虽然自己家里也不富裕,但是隔几天还是有几丝肥肉拌在萝卜白菜李的。只有在吃饭的时候,男人才会拿下他嘴里的布条,但是他只要一喊,男人便会打他一巴掌,而且每次吃饭的时间很短,他若不抓紧吃,饭菜就会毫不留情地被撤走,他吃了一次亏,第二次便不会傻乎乎地大喊大叫了。   但是他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为什么会被抓来这鬼地方?他们会怎么对他?   小小的贾秦心里很害怕。   所幸他害怕的日子不久,过了两个晚上便到了二月十二,按照月相的推算,李猛该有所行动了。   果然,到了夜里,平日里安安静静地柴房门此刻被打开,李猛第一次出现在贾秦面前。   贾秦是个小孩子,根本不知道眼前这人竟是峪州这方的父母官!   他只是眼泪朦胧地看着李猛,心里胆战心惊,平时晚上都不会有人来的,这个人……他想做什么?   李猛身后带着不少的奴仆,此刻不消他吩咐,便一左一右上来两个人,拉起贾秦就走。   贾秦被捆得像个肉粽子,人又矮小,只能踉踉跄跄地被他们拉着走,嘴里发出呜呜呜的声音。   躲在暗处的孟景闲目光炯炯,悄无声息地跟了上去。   以李猛为首,拉着贾秦的两个奴仆跟在他后面,其余人则跟在那两个奴仆后面,一大群人不知走到哪儿去。   孟景闲在后面跟着。   他武功极佳,行走几乎没有声音,又善于隐藏自己,因此这么多人竟无一人发现他的存在。   李猛没有出府,而是带着这一群人,一直跟到一个拱门面前。孟景闲瞧着这个拱门,猜测这应该是程全口中的西院了。   孟景闲之前听程全说过,李府原本只有一个府院,便是从正门进去的那个。后来李府旁边有一块地被李猛占了,便将围墙扩建出去,将那块地也圈入了李府的范围,从而分为东西两院。   原先的院子称为东院,从东院的某个拱门进去,便是西院。西院原本已在三年前修好了,当初西院建成李猛还摆了酒宴请他们。不过李猛想来是钱多没处使,因此去年开始又将西院封起来,着手翻修,一直拖拖拉拉翻修至今年。所以上次孟景闲与楚千翘去李府时,实则见到的只是东院的一些地方。   而眼前这个拱门,与程全的形容所去无几,而且之前程全说翻修了几乎一整年,那时间上便与孩童失踪对上了。甚是古怪的西院里,到底有什么呢?   只见一群人走了进去,借着旁边花花草草的掩映,孟景闲也溜了进去。   他首先看到的,是另外一大群人。有李猛的妻妾儿女,还有一些丫鬟奴仆。听程全说,李府先前有还几百奴仆,每次去哪里排场都很大,后来他却渐渐遣散了很多仆人丫鬟,如今剩下来只有五六十余人,这么一对照,今日出现在这里的,几乎等于李府的全部人口了。   孟景闲再仔细观察了一番西院的环境,骇然发觉里面实际上并没有翻修什么,甚至于,一点亭台楼阁的痕迹都没有,看上去只是一座空荡荡的大校场!程全所说的那个建筑完好的西院,在这里根本找不到一点对应的东西。   难道李猛这近一年的翻修,就是将他当年修好的东西全部毁掉运出去?他留着这么一大片校场,到底是何用意?   孟景闲盯着空荡荡的一大片黄土地,看上去不像房屋建筑下的土地那边坚硬,反而看着很松软,似乎经常挖开又填上的样子……   既然土地上没有什么可以探究的地方,那么唯一的可能,便在土地下……   孟景闲心里泛起点点寒意,他在之前的岁月里见多了各式各样的坏人混蛋,不过如他猜测的这般丧尽天良的,或许只有眼前这个李猛了……   他捏着嗓子发出一声尖细的鸟叫,这叫声并没有引起李猛的反应,毕竟鸟声很常听到。   但是守在李府外面的暗卫则能敏锐地分辨出孟景闲的声音和鸟类真正的叫声之间的区别。他们得了暗号,便派人去通知楚千翘,同时准备进去配合孟景闲。   楚千翘那边收到消息,也连忙分头行动。楚千翘等不及,先跟着暗卫去了李府。程安只是一介平民,便留在府里。程全则去衙门召集捕快们,去“捉拿”此次峪州失踪孩童案的凶手。捕快们得到消息,都惊诧不已,这件事都快成无头公案了,怎么突然冒出了一个凶手?   程全无暇解释太多:“凶手正是咱们的李大人!你们现在统统随我去李府,到时候见了便知。”   那些捕快们面面相觑,毕竟李猛才是他们峪州最大的官儿。每个人都心怀鬼胎,有些人神色黯了黯,最后有人先开口随他走,剩下的捕快才跟着程全去了李府。   彼时楚千翘已经先一步来到李府外面,被暗卫拦了下来,因为孟景闲还没发出下一步的暗号。楚千翘无法,也只好等在外头,心里愤愤不平,早知如此,她也该带些亲信来的。孟景闲的这些人着实无法无天,眼里只有孟景闲,不将别人放在眼里。大概她父皇来,也会被拦下吧。   他最好只有这些所谓的“亲信”,那她还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若这样藐视皇权的亲信太多,那便保不准可说“拥兵自重”了。   不过,楚千翘很快便没空去想这些有的没的了,就在程全带着尽可能多的捕快过来时,正好孟景闲发了暗号。   这么两队人马便一齐涌去李府,按着声音的方位,穿过东院直奔西院。   楚千翘大步走在最前面,第一个穿过拱门,还没到拱门时,他们便都闻到了一股腐臭的气息,待穿过拱门,那股令人作呕的气息更加浓烈。   等楚千翘看清楚眼前的景象时,她简直说不出话来,只想立刻晕过去!   “呕——”楚千翘捂着嘴巴,还是压不下翻涌而上的呕吐欲。望。   她到底看到了什么?她真的没走进修罗场?!   眼前是一个被挖开的巨大无比的大坑,坑里面埋着一些发黑发臭的尸体!那些尸体从身形上看,几乎都是小孩子,一个个死去多时,只能隐约辨认出是人体,至于那些孩子的面容,都黑黑胀胀了!   那些失踪的孩子、那些失踪的孩子……他们被埋在了李府的西院下面?!   跟进来的人都情不自禁地想要呕吐,一时间安静的院子里都是呕吐之声。   至于李猛,目眶尽裂地看着闯入的众人,眼神晦涩难明。   就在刚刚,他派人给贾秦割脖放血时,突然程安的女婿不知从何处跃了出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仆人手中抢走了贾秦。他马上意识到这人恐怕也不是什么“女婿”,自然,也不是什么“突然出现”。   他预料到孟景闲肯定留了后手,至少肯定会通知别人过来,于是想趁着只他一人时将他灭口,谁知道还来不及行动,程全带着他的“侄女”及峪州的捕快,还有一些不认识的外来高手闯了进来。   眼看就快成了,功亏一篑!   李猛气得不行,但是现在也只能想办法先行逃走,以谋后计,还好他也算留了后手——   趁着众人还处在震惊中,李猛大叫一声:“快给我上!”此时奴仆们都奋不顾身地朝捕快们冲过来,捕快们这时也顾不得李猛是峪州知府了,只纷纷应战。   然而没想到的是,捕快之中竟有一些人在此反水,突然趁着其他人不防备而狠下毒手,好几个捕快便丧命在叛徒的手下。   一时场面乱如麻。   好在孟景闲的人不必理会那些捕快叛徒与否,他们只一心冲过来与奴仆相斗,若有捕快前来阻拦,拔刀相向便是。   楚千翘从震惊中回过神,本来也想去帮忙,但是孟景闲不知何时已经到她身边,将贾秦往她怀中一推:“照顾好这孩子。”又随手拉过一个暗卫:“保护好他们。”   遇上这些事,便是大人都会吓傻,而贾秦更是被这一连串的事故吓得神智错乱,此时连哭都不会哭,只是双目无神,全身抖得如同筛子。   楚千翘心疼地将他抱进怀里:“别怕,没事了,没事了啊……”   孟景闲安顿好他们,则直接去抓李猛。李猛狡兔三窟,原来早已在西院的边缘挖了地道,此时正和妻妾儿女往那里去。   见孟景闲攻了过来,突然阴测测一笑,将自己才三岁的小女儿扔了出去! 第71章 升棺发财   孟景闲没想到李猛会来这么一招,但是李猛能置自己亲生女儿于不顾,孟景闲却不能眼睁睁看着这个小孩被摔死。所以他分神去接住了这个孩子,李猛却借机缩入了地道,只有两个敏捷的仆从跟着他一块儿下去了,剩下的人都还留在外面,李猛却已经关上了地道门。   孟景闲抱着孩子追过去,然而那地道门从里面上了机关,在外面根本打不开,而且这是道铁门,拿刀也无法砍开。   “这条地道通向哪里?”孟景闲问旁边呆滞了的李夫人。   李夫人眼里噙着泪,不断摇头:“我不知……夫君从来未曾告诉我……”她见着孟景闲怀里的小孩,猛地扑上去抱住她:“玉儿啊玉儿……”   看来今日让李猛逃掉了。   孟景闲站起来,声音冷冽:“西院的所有人,都给我抓起来。”   李府奴仆虽然比暗卫多,但游兵散勇到底不如正规训练过的暗卫,而且李猛一走,气势上亦顿时下降了不少。而那些突然倒戈反水的捕快们也是少数,只是靠最开始的出其不意,后来也都被降服了。   一切平静下来,程全从自己的职责上脱身,便哭着想扑进那个大坟坑里找自己的女儿。   那个大坑是在孟景闲眼前被挖开的,明显里面的孩子早已死去多时,而现在那个大坑还需要保持现状,不能先让程全破坏了。纵然很理解他的心情,但是孟景闲不得不拦在他前面:“程大人……”若程全想硬闯,他预备一手劈晕他。   程全顿住脚步,看了他好一会儿才回过神,心里挣扎了好一会儿,终究明白了他的意思:“这里头埋着的也不单是我程某人的孩子……我明白……我明白……”他眼睛里滑出泪来,却默默地走到一边,不再去看那个埋了尸骨的地方。   乱糟糟的李府西院,终于宁静下来。   楚千翘的心却仍旧无法平静,腐朽的气味不断飘进她的鼻子里,眼前的景象她这辈子应该都无法忘怀了,她所看到的这些小孩的尸体,被方方正正地排成一个横排和两个竖排,恰巧形成一个开了的口,光从数量上看,是绝对不到一百人的?那么剩下的人哪去了?最大的可能性便是,那些孩子底下还埋着孩子……   整个李府西院,就是一个巨大的坟场!   李猛是疯了吗?为什么残害这么多小孩的生命?他到底想做什么?!   怀里的贾秦也仍旧在瑟瑟发抖,尽管楚千翘将他带到安全地带不住地安抚,还是没能让这个孩子平静下来。   毕竟谁看到那么多失踪的同龄小孩化作了腐烂的尸体都会承受不住的,而自己也险些遭遇了同样的下场。   楚千翘叹息着将贾秦抱得更紧,双手在他后背上轻轻拍着。小时候太后和母后总是这样给她拍背。   直到一些平息,孟景闲走过来,她才稍稍放开贾秦,问道:“李猛呢?”   “逃走了。但是我会抓到他。”   “嗯。”   “其他人都被抓住了。”孟景闲道,“看来李府所有人都是知情人和参与者,我们或许可以从他们身上知道些什么。”   “都疯了,李府的人都疯了。”楚千翘简直不敢相信,若是一个人狠毒至此也就罢了,几乎一百余人都这样恶毒心肠,简直不敢想象!   到底是什么驱使他们跟着李猛丧尽天良?   楚千翘抿了抿嘴:“这些孩子……恐怕都看不出原样了……”   孟景闲轻轻擦去她脸颊上的泪水:“嗯,尸体大多都*了……这件事不能当即宣布出去,恐怕只会引起更大的乱子。先封闭消息吧,待搞清楚这件事的来龙去脉,将李猛捉拿归案,再让这些孩子的家人来认尸。”   “嗯。”楚千翘点点头,“西院先封起来吧。不过峪州知府出逃恐怕瞒不了多久,最多两天时间,便是还没捉到他,也要先将此事宣判了。”   “好。”孟景闲看了一眼贾秦,“这孩子先交给程全吧,等这件事宣判了,便叫他父母来将他带回去。不用担心,他只是吓坏了。”   楚千翘点点头,心情无比沉重。   孟景闲道:“忙活了一晚上,你先回去休息……”   “现在是休息的时候吗?”楚千翘截住他的话头,“我知道你担心我承受不住,但是我可以。我也要和你一起审问他们,听一听到底是怎么回事。”   “唉。”孟景闲轻而无奈地叹息,他也没指望能说服她。   “那事不宜迟,现在就开始审问。”   之后孟景闲下了封口令,命令任何人不能泄密,便是程全也不能将此事的细节告知程安。随后,一干人等全部押入峪州的大牢,由那些捕快分成几班不眠不休地看守,暗卫则又隐没暗处,听候差遣。   孟景闲、楚千翘和程全一同审问这些涉事之人,程全全程记录在案。   粗略算来,除了李猛和当时跟着逃出去的两名仆从之外,李府算是一网打尽了。而这些人,全部都在西院大坟场,等着杀死男童贾秦。   这些人大多都是仆从和丫鬟,与李猛有亲近关系的只有一妻两妾和三个儿女。   妻子李夫人,有一儿一女,儿子是李猛的嫡长子李宏,如今已经几近弱冠,完全是个成熟的男人了,女儿则是被李猛当成物品扔出去的玉儿,才三岁,对这些恶事似懂非懂。   妾则有两个。张氏有一个儿子,今年十二三岁,梁氏则一无所出。   这几个人,三个是妇人,两个是孩童,一个是少年,若是没人说,绝对没人能猜到,他们面对那些血淋淋的小孩尸首,竟一个个都面不改色。除了那个玉儿或许是年纪太小还未完全领悟,其他人可都能明白“死”是什么意思。然而他们还是眼睁睁地看着李猛策划和抓来杀害了那么多小孩,甚至在这些事情中充当了帮凶的角色。   孟景闲先提审了李夫人。这些人被关入大牢之初,孟景闲便刻意将李夫人、张氏同她们的孩子分开了。   李夫人眼睛红红地进来,哭着先问了第一句话:“宏儿和玉儿还好吗?”   程全忍不住了,声音悲凉地嘶声问她:“看你也知道什么叫母子亲情,那么你难道不知……不知别人也有母子亲情吗?!”   李夫人沉默了一会儿,讷讷道:“事已如此,左右逃不过一死了。你们有什么要问的便问吧。”   “那个大坟场到底是拿来做什么的?李猛建那个东西到底有什么用意?”楚千翘率先问道。   李夫人咳了一声,眼睛里突然带了不太正常的热切:“你们……知道什么叫椅子坟么?”   楚千翘一愣,他们皇家一贯入的是皇陵,她没听说过椅子坟这种坟墓样式。   孟景闲道:“椅子坟,形状同椅子相似,通常依山而建,一头高一头低,后辈葬于祖辈的下方,一代代延伸下去。很多世家大族都用这种坟墓样式。”   李夫人道:“那是明面上的。实际上,还有一种建在阴间的坟墓样式,也叫椅子坟。”   她停了停,才继续说下去:“在我夫君书房的第二个书架后面有一个暗层,暗层里放了一本书,是夫君去年从一个垂死的高人手里拿到的,那高人是研究风水布局的高手,那本书是他毕生心血。书里说,阴间有一种独特的坟墓样式椅子坟,若化用在阳间则可帮助坟茔主人升官发财!化用的方式便是——每逢月相之夜,则取对应的五个男童或女童,从他们的脖子处割一刀,放干他们的血,便将他们按照椅子的形状埋入地底,最底下五层是一个大的闭合的形状,上面四层是略小的开口的形状,九层垒上来,便形成了一个椅子的形状,棺材一层一层往上升的过程叫做‘升棺’,意寓着‘升官’之意,待九层全部升好,则椅子坟便成功了……我们如今已经埋到第八层,马上就要开始第九层了……马上就可以升官发财了……马上就可以……”   李夫人越说便越发沉迷,眼睛里闪烁着不一样的色彩:“我一个妇人,已经无所谓了,可是若椅子坟成了,将保佑我们李家一门登天!到时候我的宏儿、我的玉儿,将成为全天下最尊贵的人!马上、马上就建成了……”   楚千翘震惊得说不出话来,倒不是为她语气中隐约希望依靠椅子坟谋权篡位的意图,而是为了李家一门恶毒的心思——   为了一本来历不明的书中所记载的虚妄的升“棺”发财,便残害了这么多无辜孩童的性命?!这个李氏自己一心为了孩子,可知那些被他们放血而亡的孩子们也寄寓着他们父母亲的希望?!   八层……他们见到的那一层孩子下面,还有八层孩子的尸体……那些最早被杀害的孩子们,在暗无天日的地底下已经埋了将近一年……   一想到这些,楚千翘全身的汗毛都炸了起来,一半是感到莫名阴寒,一半是止不住的愤怒。   “你们、你们……”楚千翘心里有万千的责问,此刻却简直说不出话来。   看这李氏的神色,竟是还未从升“棺”发财的美梦中醒来……   “你!”程全猛地拍了一下陈堂木,他也从李氏的嘴里听出了他们李家的巨大野心,震惊过后,和楚千翘一样气愤和……悲凉。   他的女儿,就因为这个原因,从此离开了这个人世间……叫他如何甘心?如何甘心啊?!   李氏说了这么多,才意识到自己将心里的野心说了出来,此刻却只能阴惨惨一笑:“可惜椅子坟被你们破坏了,错过了盈凸之月,下一次若想再修建椅子坟,须得从第一层修起……”   若不看她的眼睛,她的面容实在是一个很平和的妇人,可是她嘴里的话却比毒蝎还毒辣,而且这种毒从发自内心的东西,她甚至并不觉得“恶”,反而只觉得可惜。   “或许这也是天意,椅子坟还未修好,便叫你们破坏了,因此我们便遭了劫,叫你们捉了来……若是椅子坟修好了,我们李府就该顺风顺水,从此青云直上了!”   楚千翘厉声道:“踩着那么多尸体青云直上,也得看我们楚家答不答应!” 第72章 人间惨象   对于这种为了权势不折手段之人,楚千翘是最看不上的,何况她还亲眼见他们搭上了那么多条小孩子的人命,她实在气急了——   他们李家越想要青云直上,她越要站在青云之颠俯视他们,告诉他们就是用了这些阴毒损德的法子,他们照样要匍匐在楚氏的脚下。   便是不能让他们悔悟自己的错误,也得叫他们真切地尝尝竹篮打水一场空的滋味,再严刑惩之,也叫后来人不敢轻易仿效他们,残害无辜之人。   李夫人听了她的这个口气,兼又知道天子姓楚,自然猜出了她便是当今圣上唯一的女儿——镇国长乐公主。   一时间,她的心思复杂不已。她做梦都想自己的女儿坐上这位子,却在最关键的时候功亏一篑,而且还是被这位真正的公主给击溃的。犯下这么多事,还在皇家面前暴露了自己的野心,她自是命不久矣,只能希求夫君逃出去后能回来救他们的孩子……   唉,怎么可能,昨天晚上他可是丝毫没犹豫,便将玉儿扔了出去!   李夫人叹息着,她知道李猛薄情,昨儿个才知道他竟薄情至此!可叹的是,现在除了在他身上的一丝渺茫的希望外,她已经别无他法了。李夫人想着这些,便悄然落下两行泪来。   程全此刻也想落泪,李夫人能猜到的身份,他自然也立刻便明白了。他万万没想到,自己递上去的折子竟然真的有效果,皇上还派了自己唯一的女儿、当今的太女来峪州帮他调查此案!虽然自己的女儿已经……然则此案已破,也算救了以后的孩子,同时告慰了那些无辜死去的孩子!   “下官见过太女!”程全站起来,恭恭敬敬地行了一个大礼。   楚千翘也站起来,将他扶起:“程大人请起。”   孟景闲道:“公主微服私访至此,不便声张……”   还没说完,程全便领会了他的意思,连声道:“这是自然!下官定会保守秘密!至于李氏,也是一人单独关押,下官保证她不会泄漏出去。”   “嗯。”孟景闲点点头,悄无声息地握了握楚千翘的手腕。   楚千翘从愤懑的情绪中抽。离出来,平复了一下心绪,再度坐了下来,不再看李夫人,只道:“不能偏信,再审审别人吧。”   “嗯。”孟景闲点点头,一边吩咐了人去李猛的书房找李夫人说过的邪书,一边安排人去带另一个妾室张氏。   他们便这样不眠不休地审问了一天一夜,待审问完毕,已经是第二日的傍晚了。   在没有机会串供的情况下,几乎每个人的供词都大同小异,侧面印证了椅子坟和邪书并非李夫人捏造的东西,李猛确实是因为这本书而走上建造椅子坟的血路。   当然,这些人成为帮凶的原因各有各的不同。譬如张氏则是因为自己儿子先知道了这回事,便与父亲一样沉迷于此,张氏奈何不得,既不能揭发夫君与儿子,也不能从李府脱身,于是便只能随波逐流。譬如梁氏则是因为李猛承诺她待事成之后,一路携她扶摇直上,最后匡正她为后,她便欣然从之,整日盼着这阴坟快些建好。再譬如那些仆从丫头,一些是听了主人的诱惑便心向往之,一些便是被李猛威吓之后不得不从,毕竟李猛为着此事,已经先将一些正直而不知情的下人赶出府了,后来又将一些知道之后意图揭发的人灭口了,他们便怕了。   但是无论是什么缘由,这些人最后都成了同一种人——   麻木不仁、心无一善。   在杀过一个个小孩之后,他们已经完全感受不到生命流逝的叹惋,取而代之的便是习惯与欲。望,就算李氏最后默默流泪,就算张氏嚎啕大哭,就算梁氏梨花带雨,就算那些仆从丫鬟各有各的心酸……她们的眼泪也不是给那些深埋黄土的小孩子,只是悲叹他们自己而已。   “如果这场巨大的杀戮没有被戳破,他们还会继续杀下去罢了,不会停手的。”   楚千翘回过神,没想到自己已经将方才所想全部说了出来。   好在此刻没有别人,只有她和孟景闲在庭院里休息。   审问完了,邪书也找到了,那日的景象也有众多捕快为证,除了李猛和仆从两人还未捉拿归案后,这件事也算水落石出了。   程全和众多捕快也辛苦了这么久,皆让他们回去休息了,从明日起,便得竭尽全力投入到搜查李猛的下落中去。   孟景闲听了楚千翘的一番话,道:“不错。从他们决定踏入这一场贪。欲中去时,便注定他们不会停下来——人的贪。欲只会越来越多。”   楚千翘道:“你的贪。欲是什么?”   孟景闲道:“我早已同公主说过。”   楚千翘沉默了。她想起来,他确实说过,他说他的欲。望是……自己。可是她总是在各种不经意间再度问起,或许是不相信他的欲。望是自己,或许是害怕他还有别的更大的欲。望,或许是害怕自己只是他欲。望路上的踏脚石。   心里到底是哪一种想法,她自己也无法说清。   楚千翘看着头顶的月光,比昨日撒在西院的还要明亮,过几日便是满月,那会儿月色更美。可惜很多孩子都见不到那么美的月色了,还有很多孩子死在了那样的月色里。   想到这些,她的心仍旧沉着。   “那个玉儿你想如何处置?”楚千翘问。   这次的事情太恶劣,楚千翘预备从严处置,楚皇收到她发回去的折子,也异常生气,严令他们一个人都不能放过。   这些人自然罪有应得,唯独这个三岁的玉儿,尚处于懵懂之期……楚千翘有些不知如何是好。   孟景闲却果决道:“处死。”   楚千翘心尖一颤,心里料到也许八成是如何,猛地听孟景闲这样淡然地说出口,还是有些……难以接受。   “皇上下了折子,李家满门处斩,一来他们罪有应得,二来也是杀鸡儆猴。”   “我知道……”楚千翘道,“那么,你怎么想?”   “自然跟皇上一样想。”   “我是问你自己的想法。”   “这便是我的想法。”孟景闲转过头,就这么盯着楚千翘,一字一句,“公主,不要妇人之仁。”   楚千翘道:“我本来就是妇人。”   孟景闲听出了她在生小闷气:“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向来没有瞧不起女子的意思……”那么巧舌如簧的一个人,此时不知该怎么为自己辩解才好。   他换了一个角度,问道:“公主觉得皇上如何?是否明君?是否仁君?”   “当然。”   “皇上是出了名的仁善,却还是下令将李府一个不留,只因他是皇上,他坐在那个位子上。”   楚千翘不语。她看到父皇的折子,其实内心竟是没有诧异的,也不会因为此事对父皇有了别样的想法,但是这话由孟景闲说出来,她却犯了别扭。   “必要的时候,手上必须沾血。你身为太女,更该明白这一点。”孟景闲说着严肃的教导之语,却伸出手揉了揉她的头,动作很轻也很快,待楚千翘回过神,他已经收回了手,反笑道,“若公主讨厌血色,微臣代劳便是。”   楚千翘抿了抿唇,耳朵有些发热。还好夜色不明。   孟景闲却不用看便知她肯定又红了耳朵,但他不再逗弄她,免得真惹恼了她:“夜色已沉,公主回去休息吧,不要再胡思乱想。”   他道:“你只瞧见玉儿可怜,难道瞧不见贾秦的可怜吗?还有那么人枉死的孩子,难道不可怜?玉儿虽然懵懂,但已微通人事,那么多人在她眼前死去,她却无动于衷,还觉得只是‘爹爹惯常要做的事’而已,况且她身上还流着李猛的血,若不斩草除根,日后定是大患。若是留下她,怎么安置也是个问题,峪州的百姓能放过她?那些失去孩子的百姓能接受?”   孟景闲罕见地掩去了他身上所有让楚千翘咬牙切齿的样子,而是近乎温柔地跟她说了这番话。   楚千翘心内一惊,她差点便要因为玉儿的可怜,而忽略了其他可怜之人。这个处决对玉儿来说也许太过残忍,但是对“李玉”来说,却是她不得不接受的定局。   *****   李猛这次藏得格外深,一直未曾露面,峪州是他的地盘,可想而知他的势力盘踞了多么深,要找出他来绝非易事。   但是,西院的那个坟场已经不能再等了。日子一天天热起来,再不收殓,到了开春,恐怕要爆发瘟疫。而且那些失去孩子的可怜父母们,还在苦苦等着孩子归来。李猛的事情已经诏告天下,那些孩子的下落也瞒无可瞒。   于是由程全暂代知府一职,将孩子的死讯张布出来,并组织那些父母前来认领尸体。   突然遭此噩耗,那些父母们无人可以忍住悲号,待西院一开,无论那些捕快们如何维持场面,都挡不住现场的一团乱麻。   最后楚千翘下令,叫他们莫挡了,只告知那些父母,按照孩子失踪的时间来看,失踪得越近的可先来寻,但是这一层孩子底下还有孩子,所以轻一点,别惊醒了沉睡的孩子。   最上一层的还勉强能看出样子来,那些父母念及同病相怜的其他父母,皆是小心翼翼地找寻自己的孩子,可是一旦看到自己可爱的孩子化作腐尸,却都禁不住痛哭起来。   这一层的领完了,将没领去的先安置在一边,捕快们便又挖开一层,按照对应的月相叫来那时候丢失孩子的父母来认领。   越往下,尸体的腐坏程度越高,到下面几层,大多已成为尸骨,便是父母都辨认不出自己的孩子,只有一些衣物尚在的,还能靠衣物分辨。那些连衣物都毁坏到辨认不出的,便只能坐在地上绝望地哭。   楚千翘也随着他们哭,完全止不住眼泪,一直到痛哭失声,被孟景闲勒令去休息却也只是摇头不肯。   她原以为悲惨莫过于那天晚上初见这些尸首,却不知最痛苦的竟是活着之人。   骨肉分离、天人永隔,竟是这般惨烈!   “公主,别哭了……”青苏递来一个帕子,自己脸上却也满是泪水。   楚千翘调查那些事的时候都没同她说,她也是这两天才知道了来龙去脉,知道自家公主内心善良柔软,必定难过得不能自已,因此这两天形影不离地陪着她,希望能开导她。谁知今日看了这人间惨象,自己也是泪落沾襟。   楚千翘接过帕子,却怎么也擦不尽泪水,最后孟景闲实在看不下去,给了她一杯加重剂量的宁神茶,好歹让她困乏了。   楚千翘这一觉睡了很久,醒来之后,认尸之事几乎已经完成了,只余了十一具认不出的尸体,还存放在冷冰冰的西院。   而且,李猛的行踪有了消息。 第73章 遭到追杀   峪州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大楚共有七州五郡,无论是所辖地域和百姓,峪州都尚处中等。在南方的州郡中,倒也算个大州了。峪州辖管了八个县,而峪州城几乎处于峪州的中心,那八个县中有七个都围绕着峪州城,只有一个徐县离峪州远些。   当初李猛逃掉,他们便猜测他最有可能还藏匿于峪州。一来他对峪州十分熟悉,二来峪州是他的老巢,必然有不少错综复杂的势力为他所用。是以,程全早早便下令下到各县,嘱令各县搜查李猛的下落。   峪州各县都有被李猛残害的孩子,因此百姓们一听说皇上派了钦差来峪州查明了此事,幕后凶手竟是父母官李猛,均群情激奋,不用布告悬赏,便自发地留意起李猛的下落。   然而,那些官员却不尽然这样想。官场甚为复杂,何况李猛在峪州这块儿扎根了十余年,早已与峪州官场上这些人结成了复杂的利益关系,李猛的事情一出,那些牵扯得浅的人自然趁机向孟景闲与程全表态,因此搜查得越发仔细,想将李猛当成投名状,好让信任程知府上任后,自己的处境能好过些。而那些与李猛牵扯极深的人,纵然没参与过这件事,却也不敢在此时倒戈,少不得还要庇护李猛,只在面上装成尽心尽力搜查的样子。   程全深知峪州官场现状,也不好明说,只好含含糊糊说了搜查的难处,下面的县不尽力,峪州城的捕快到底人手不足,因此才迟迟找不出李猛的踪迹。   不必程全明说,这些官场上的弯弯绕绕孟景闲比任何人都懂。他一边下派了峪州的捕快和自己的暗卫去了各个县搜寻,一边从安城调来了侍卫,同时自己也三五时地去各个县看一看,表面上是去看李猛的搜查情况,实则也是在摸清峪州的官场体系。   那些知县都知道他是安城来的钦差,又是刑部尚书,各个好生招待,处处表现,企图迷惑孟景闲。孟景闲也不动声色,去到一个县,便去看该县历年的一些文书资料,哪些是真的,哪些有漏洞,他一看便知。   如此过去了不久,到了认尸结束那日,孟景闲也差不多摸清了峪州的基本情况。也便是在那日,徐县传来消息,有个农民在徐县最大的山——玉峰群山见到了李猛的踪影。因那个百姓未曾见过李猛真容,只在布榜出来的画像上见过,因此也不敢十足确定。   不过既然得了这消息,自然要全力以赴,免得错漏。   楚千翘很快收拾了东西:“我要去。”   这些天孟景闲时常出去跑动,总将她留在程府,眼下看着孟景闲又要自作主张地自个儿跑了,她连忙拦在孟景闲前面。   青苏为难地看着孟景闲:“孟大人,公主劝不住……”   楚千翘有些恼了,青苏最近真是越发胳膊肘往外拐了。   “我必须去,我要亲眼看到李猛被捉回来。”楚千翘道。   出乎意料的,孟景闲倒是没有再劝:“好,但是公主不能离我左右。李猛是阴狠毒辣的亡命之徒,又不知还有多少党羽,恐怕会有危险。”   楚千翘想了想,便道:“那青苏留下。”   “什么?”青苏愣了下,“那不成!若公主执意要去,那必须带上奴婢随左右才是。”   楚千翘还想说什么,孟景闲却已经拍板:“如此也可。”他看向青苏:“不必担心,我会照顾好公主。”   青苏:“……”她怎么觉得孟大人……就是想跟公主独处呢?   不过她势单力薄,公主是铁了心不想她去犯险,而孟大人又唯公主是瞻,她左看看又看看,最后只能紧张地反复叮嘱孟大人护公主周全,叮嘱到最后,反倒觉得自己多嘴了,孟大人护了公主那么多次,哪一次不是宁可自己受伤,也不叫公主伤及半分呢?   楚千翘与孟景闲一行从白天吃了早膳后出发,至下午时分到了徐县,先去徐县知县张宁安排的地方住下吃了午膳,便马不停蹄地去亲自问询了那日看到李猛踪迹的百姓。   那农民称,自己的家便在玉峰群山主山脉山脚下,最近看到那伙人好几次了,那伙人有六七个,都是生面孔,各个长得有些骇人,时常往深山里钻,似乎住在里面,只是会出来采办些东西。   起初,他没往逃犯李猛的身上想,因为李猛的画像距离本人还是有些微差距,而且榜上说李猛只带了两个仆从,可是后来再见过几次,便越发觉得为首的那人跟李猛的样子十分相似。抱着宁可信其有的想法,他便向衙门报案了。   孟景闲、楚千翘还有陪同的张宁等人,随着那农民去到了玉峰山主山脉脚下查看。玉峰山脉绵延不绝,光是比较有名的山峰便有五六座,而这农民所住的地方便是最大的一个主山峰,名字便是玉峰山。光是这玉峰山,便大得不是一天能够搜完,因此,当天孟景闲只是了解了一下情况,计划了一些人手排布。   回到住处已经天黑。   楚千翘的身份未曾揭晓,张宁也以为她是孟夫人,因此房间也只安排了一间。同住了这么多天,楚千翘也已经习惯,便不再扭捏,还和平时一般,先他一步上床睡了。   晚上,楚千翘在睡梦中突然被捂住嘴巴。她大惊,下意识便使劲挣扎。那人稍稍靠了过来,却没有出声。   楚千翘瞬间安静下来,是孟景闲。   孟景闲自然不会闲到没事大半夜地偷袭她,而且孟景闲也不说话,自然有他的道理,肯定是发生了什么情况。   楚千翘想到这层,纵然被捂得喘不过气来,也不再挣扎,反而自己勉力屏住了呼吸。   孟景闲感受到自己手心不再有楚千翘呼出的暖呼呼的气,便知道这小公主在关键时刻还是很聪敏的,便放下了手,随手扯过一件衣服给楚千翘。楚千翘忙将外衣穿上,此时孟景闲便扣住她的手腕,将她带下床来。   楚千翘跟着孟景闲往外走去,孟景闲一打开门,便有好几个人迎面冲过来。他早有准备的样子,丝毫不慌张,徒手便折了几人。   此时,更多人冲了进来,暗卫却不见踪影。   孟景闲牵起还在傻乎乎屏气的楚千翘往外跑去:“可以呼吸了。”   楚千翘松了一口气,在混乱中跟在孟景闲身后,时不时放冷箭帮他一把,今晚这些突袭而至的人似乎不知道她会武功,因此好几人中了招。   很快,两人便脱离了包围。   孟景闲带她闯到马厩,骑上一匹马飞奔了出去,才算暂时甩掉那些人。一路疾驰,一直到了城外一处荒山里,孟景闲才弃了马,带楚千翘行入荒山。   两人在荒山里走了一炷香的时间,孟景闲才发现了一个隐蔽的可以栖身的山洞,便招呼楚千翘进去,在一块略平整的石头上覆上自己的外衫,叫楚千翘稍作休息。   一路上连奔带跑,楚千翘几乎都稀里糊涂,只知道跟着孟景闲走没错,此刻安宁下来,坐在孟景闲的外衫上,平缓了跳动的心,问道:“怎么回事?”   “张宁是李猛的人。”   “你早知道?”   “先前看徐县的公文文书时,有些蛛丝马迹。”孟景闲一边回答她的话,一边在山洞里找寻可以生火的细木枝。还未开春的天气是很冷的,更何况眼下是晚上,自己倒是可以熬过,楚千翘那么怕冷,自然是不行的。   “不过我也不是神,具体如何还有待调查,不过张宁从李猛那里得过不少好处应该是真的。或许还牵扯到旧年的一桩杀人案,那张宁可能失手杀过人,是李猛将那件事摆平了。张宁能坐上知县这个位子,李猛也是功不可没。”   “你既然知道这些,为什么不同我说?”   “李猛在峪州这么些年,这些知县或多或少受了他的恩惠,不能由此断定哪个知县便会帮他。所以直到李猛出现在徐县,且身边多带了几人,我才敢断定,至少张宁是站在李猛这边的。”   孟景闲拾来细枝,开始生火:“但是如若不来,岂不是平白放走了李猛?所以先前我并不想你跟着来,不是嫌你拖后腿,是不愿你犯险。”   他说得这般直白,楚千翘脸色微红,略不自在地咳了一声:“那你也应该先和我说。”   “说了你也会跟来。”   楚千翘:“……”   火慢慢升起来了,孟景闲透过火光看到生闷气的楚千翘,原本便清丽的脸蛋透过火光更显得透亮柔和,就像刚刚蒸出来的冒着热气的甜糕,想必咬上去一定十分可口。   他便笑道:“公主不必担心,我做了万全准备。我已同程全说过,若是到徐县第二日还未派人回去传信,他便带着人过来围剿徐县的叛贼,安城的援兵最迟五日内也会到,那时候便是峪州八个县全部叛变,收拾起来也绰绰有余。”   “那么刚刚怎么不见你的暗卫出来护驾?”楚千翘深吸了一口气,刚刚屏气屏得她都快晕过去了。   孟景闲收了笑:“这是我的失误。我知道张宁可能会耍小把戏,因此也事先叮嘱过暗卫提高警惕,可是我没料到张宁会下双层毒。”   “双层毒?”   “午膳他给我们带了酒,我的暗卫各个酒量过人,因此平时浅酌一杯我也就纵了他们去。张宁带来的酒测过无毒才让他们喝,而公主不喜喝酒,我也便没喝。晚上我看到窗户有被戳开的痕迹,才料到他们往房间里放毒,于是捂住公主鼻息,带公主冲了出来,但是我的暗卫却无一人出现。我猜测,这可能是相辅相成的双层毒,单是下在酒里的东西应该是无毒的,但是一旦与他们吹进来的东西相遇,便会形成剧毒,使那些暗卫连冲出房间的机会都没了。”   “好狠的心……”   “好了,不说这些了。公主困了么?先睡一会儿。”   楚千翘摇摇头,眼下叫她怎么睡得着。   “孟景闲,有什么事你总是瞒着我,什么都不和我说。你心里一定埋着很多秘密吧。”盯着跳跃的火光,她突然开口道。   孟景闲沉默,半晌才轻笑:“公主不是何尝如此。公主也未曾真正向我敞开心扉。”   “我怎么没有……”楚千翘蓦地顿住。   不管是不是她主动敞开心扉,她都几乎已被孟景闲看透,不是么?除了重生这件事……   这是她不能说的秘密。   所以,孟景闲还在要求什么呢?倒是他自己,口口声声说爱她,却总是让她看不透。   孟景闲拨了拨火堆,让它燃得更炙热些:“好,那这样吧,以后有什么,我都不瞒你,你想知道什么,我也都告诉你。同样的,公主有什么也得告诉我,不要总叫我去猜——虽然我总能猜出来,但这到底是不同的。”   末了,他轻笑:“那么,公主想问什么?” 第74章 绿林好汉   “啊?”楚千翘没想到孟景闲居然就这么轻飘飘地反问了她,一时怔了怔。   待准备问时,突然听到外面传来杂乱的脚步声,间或夹杂着一些粗声粗气的人声,看来是张宁的人过来搜查了。   好在火堆刚起,孟景闲眼疾手快地便灭了火,山洞陷入黑暗。   楚千翘感到孟景闲靠了过来,离她极近,两人呼吸相闻,几乎不分你我。   孟景闲握住她的手腕,以防被人发现,好带她脱离险境。   极静谧的山洞只有他们两个的心跳声,一声连着一声,此起彼伏着。   不多时,脚步声便由远及近了。   孟景闲做好了突围的准备。他们这个山洞并不十分隐蔽,只因当时楚千翘着实需要休息了,他才选择在此处暂时停留,然而张宁的人自然对这里非常熟悉,这么个适合躲避休憩的地方自然不会放过搜寻。   眼下他并不想与张宁的人正面冲突。刀剑无情,对方那么多人,他担心到时候打斗起来,万一自己无法护她周全,叫人伤了她……所以能避开便尽量避开,反正最后也饶不了他们。   楚千翘感觉到他手中微微施了力,便知他在暗示自己做好出逃的准备。其实孟景闲武功高强,若是自己一个人,想来绝不会选择躲躲藏藏,直接迎上去将他们打得落花流水肯定也不在话下。现在这样是为了她吗?   无暇再思索,她到底也学过武,岂能让他看低了自己?楚千翘屏气凝神,准备等会儿暴露了,绝不做拖后腿的那个。   眼看那些人就快来了,两人正准备大战一场时,忽听得另外一个中气十足的喝声——   “哟!你们这是做什么呢?搜爷爷的山头也不跟爷爷说一声,还有没有规矩了?!”   脚步声便纷纷停了下来,只听得其中一个人说道:“你是何人?我们是徐县的官差,正四处搜寻在逃犯人,你休要阻拦于我,否则便拉你去衙门,治你个阻碍公务之罪!”   “看来我这一走,徐县是又换了一批人了,连爷爷的名头都没听过,到底还是太嫩。”   话音刚落,便听到几个人连番痛叫的声音,不用想便知是那人出手了。   张宁的人很快反应过来,与他缠斗到一起。   外面那个自称“爷爷”的家伙,倒是间接帮了他们。不过他们两个受人恩惠,却躲在里头不声不响,却不太地道。   楚千翘头一个按捺不住,想冲出去帮个忙,不能间接因为他们,致使两方起了冲突,倒叫一个无辜之人受罪。   孟景闲手掌施力,将楚千翘的手牢牢握住,阻了她的去路。   楚千翘正欲发火,孟景闲低声道:“你留下。”随机一跃跃了出去。   楚千翘自然不甘,便也跟着出去,在山洞门口观战。她还是有自知之明,紧要之时她便是不行也要顶上去,但若是冒冒失失地帮倒忙便得不偿失了。   躲在洞口,借着皎洁的月光,她才隐约看清外面那人的模样。   那人一口一个“爷爷”,让她满心以为是个瘦骨嶙峋却精神矍铄的白发老人,一派仙风道骨的样子——就像话本子里常有的世外高人。   谁知,眼前这人竟是个年轻人,约莫而立之年,长得也是白净细嫩,十足俊朗,只是眉宇之间有些掩盖不去的锋芒。   而且,这容貌……和她父皇倒是有几分相似,叫她一下便生出好感来。   楚千翘本想看看需不需要她帮忙,结果发现竟是自己多虑了,虽然对方人多势众,但是孟景闲武艺高超,那个年轻人的武功也不在孟景闲之下,两人联起手来,原本训练有素的官差都被打得犹如乌合之众。   便是有人眼尖看到了楚千翘,欲“挟天子以令诸侯”,还没挨到她身侧,便叫孟景闲挡了回去。   很快,那群人死的死伤的伤,余下几人落荒而逃,孟景闲也不再去追,横竖这些人已经不足为惧。   战毕,那年轻人双眼一瞪:“呵,爷爷的山洞里果真藏了人。”   孟景闲却双手握拳:“多谢前辈相助。”   楚千翘疑惑不已,好吧,念在他也确实相助了的份上,楚千翘也一拱手:“多谢前辈相助。”   那年轻人却是扑哧一笑:“这些小兄弟感谢我,我便心安理得地受了。你感谢我作甚?你从头到尾都没发现爷爷,怎么就谢我了?莫不是夫唱妇随?”   这都什么与什么啊……楚千翘脸上绯红,一时无言以对:“……”   这种时候孟景闲总是护着楚千翘的,他拉起楚千翘的手腕,向那人道:“再次谢过前辈借用山洞。实则内子早在我之前便发现了前辈的踪迹,只是前辈不知而已,因此她才谢过前辈出让山洞借我们一用,还替我们阻挡追兵。”   这人哑口无言,好吧,还没见过有人比他还护犊子。   “既然你们来了,来者是客,便来我另一处山洞一聚。寒夜漫漫,好歹先睡一觉再说。”这人略过先前的话题,虽然嘴巴坏,到底心是好的。   楚千翘从他们的对话中便明白了,原来进入这个山洞之前,孟景闲便发现了有人居住在这山洞里。而这人在他们进来时悄然离去了,将这山洞“借给”了他们,后来他们差点被发现,这人又来帮他们阻挡追兵。   那还真是个大好人嘛。   楚千翘忘去方才的不快,笑道:“那便多谢前辈了。”   两人便随着这人往另一条道儿走,楚千翘忍不住道:“前辈,你方才帮了我们,便不怕我们是坏人么?”   这人便笑:“嘿,那你眼下跟着我走,便不怕我是坏人么?”   楚千翘便道:“没关系,孟……”她马上便住了嘴,反应过来时几乎想咬掉舌头。   ——没关系,孟景闲既然没说话,那便代表前辈定是好人。   她什么时候这般信任他了?   “敢问前辈怎么称呼?”楚千翘绕过舌尖,生硬地换了话头。   这人道:“无名无姓,江湖人称‘老横头’,可惜人老啰,才退隐几年,这些个人都不认得爷爷了——真真是一代新人换旧人啊。”   “今日真是谢谢……横大哥。”   老横头笑而不语,带着他们往前走,嘴里哼起了小曲儿。   一时间,三个人寂然无声,只听到老横头的无名小曲儿飘荡在凛冽的夜风中。   穿行了好几座山,老横头才停下来,带着他们从一处小窄道穿过去,再往下走,才见到一处只余一个人穿入的小洞口。   他率先钻了进去,随后便是楚千翘,孟景闲最后进去。   进去后,老横头熟练地烧起了火,这山洞隔风隔水,又烧起了火堆,一下子便暖和起来。孟景闲则不需要老横头指示,便将钻进来的地方更加疏通了些,好叫洞里不至于太过沉闷。   弄好这些,三人才坐下来。   老横头道:“外面那山洞只是我平日午休之所,这才是我的老穴,让他们找个三天三夜也找不着。”   孟景闲道:“多谢前辈。晚辈不会打扰太久,明日一早便离开。”   老横头“嗯”了一声:“我知道,你们是最近来峪州的钦差吧?”   孟景闲道:“没错。”   “若非如此,我也不会帮你们。”老横头熟练地拨弄着火堆,“我从前在峪州常住,三年前离开了峪州,最近才回来。一回来才知道最近闹得沸沸扬扬的孩童失踪案,我便料到和徐县的狗官也逃不了干系。便是你们不来,待我查清楚,也要给那些娃娃报仇!这些人哪,为了自己的贪欲,何等丧心病狂……”   这老横头看上去是个俊朗的大粗人,实则真是个热血心肠的大好人,楚千翘不自觉更为亲近些:“横大哥,原来你是绿林好汉?”   老横头噗哧便笑了:“哎哎,我说你们当官的,不是最讨厌绿林好汉么?你这样说,仔细你夫君生气着恼。”   “我们不是……”楚千翘脸一红,想反驳来着,突然又觉不妥,到底她的身份还是“孟夫人”,便硬生生转了句子,“我们不是……喜欢吵架的夫妻。”   一路上沉默不语的孟景闲此刻也笑了:“夫人说得是,我们向来恩爱有加,便是有什么分歧,一切都以夫人为准。”   老横头哈哈大笑起来,似乎看出了什么,然则看破不说破。   三人在树洞内歇息了一晚,这一晚孟景闲主动提出守夜,老横头知道他到底顾忌着他夫人,因此也略防备着自己呢。他反而乐得清闲,和楚千翘一样,头往下一栽,便睡了一个安安稳稳的觉。   新的一天冲破山林的雾气,楚千翘依依不舍地辞别了萍水相逢的老横头,与孟景闲一道回去处理李猛的事情。   昨晚睡觉前,孟景闲发了暗号,留在峪州的暗卫已经收到了消息,现在应该和程全带的人在徐县衙门了。   既然已经将李猛的行踪缩小在徐县,又知徐县知县张宁亦是叛贼,如今要做的便是将他们都找出来,抓起来,审理处决,还那些小孩子公道。   这件事持续并不久,孟景闲之前带着楚千翘来这里以身试险,看上去处于弱势,但他要的只是这么一个叛贼暴露的结果,结果一出,他便不用顾忌什么,因此干脆利落,指导着他们,在几天时间内将徐县翻了个彻底,找到了李猛及后来也叛逃了的张宁等人。在抓捕李猛时,老横头也来了,那时候李猛全身心地只注意着孟景闲,反倒让老横头一个突袭给打晕了。   刚好安城派人的援兵也已到来,于是所有人等均被收押,送去峪州的地牢。老横头送他们到徐县的边界,便又回他的山洞睡觉了,他说看得出他们两人的秉性,知道他们会秉公处理,他老横头放心。   在判决的时候,却遭到了来自楚阔那边的压力。 第75章 祭奠亡魂   李猛虽然死不足惜,但是到底是李氏的哥哥,楚阔正儿八经的大舅子,因此,李猛的事情告发上去后,楚阔少不得在那边为他疏通关系,甚至求到楚皇的眼前去了。而且李氏一族的余威犹在,当初受了李老爷子荫庇的大臣遍布朝野,这会儿也都求着楚皇从轻发落。   不过,楚皇仁慈却不糊涂,李猛做出这种丧尽天良的事,且不说他的良心也不能饶过他,就说这天下悠悠百姓之口,又岂能堵得住?到时候让百姓寒了心,那才是大楚最大的损害。   因此,楚皇才落下了那道圣谕,让楚千翘他们从严处理。   谁知到了将李猛捉拿归案这一天,正式的判决即将开始,楚千翘却收到了楚阔的书信,言辞很委婉,意思却很明了,便是叫她从轻发落李氏一族,好歹将李宏留下,为李家留下一条血脉。   想是他见楚皇那边不奏效,便从这边想法子来了,便是楚千翘将此事告知了楚皇,楚阔也担不了什么罪责。不过楚阔一向狠心,这次也算下功夫救李猛了,想来那李氏为了唯一的哥哥,应该是狠求了楚阔吧。   不过楚阔显然不了解他的侄女儿。楚千翘看过之后,便将纸片放在烛火上烧了。说起来,她也不了解她这个素来冷面冷脸的叔叔,不知他竟然觉得叔叔的一封手信便能让她改变想法。   莫说是不亲近的叔叔了,便是亲近如楚如,她也不会因此改变自己的原则。若说他求情的是李玉,她可能还会犹豫几分,但是已是少年的楚宏,放过了无异于放虎归山。   再往深想也觉悲哀,楚阔和李氏仿佛都将李玉忘了似的,他们眼中李家的血脉,只李宏一人而已——恐怕全天下都这样想罢,女子终究会嫁人,所以即使身体里流着一样的血,也终究是别人家的人。   便是自己……那么多人想要娶她,上辈子韦蕴凉竭尽心力地讨好她,都不过为了驸马之位而已。因楚皇只她一个女儿,因此这些人都觉得,娶了公主,日后的皇位便是自己的,毕竟公主虽然冠了“楚”姓,但若没有皇子,这天下以后还得随别人姓——女子只是男子的附庸,古往今来不知多少人这般想。   但是幸而父皇没有这般想,幸而她也没堕入这无耻而愚蠢的想法中。有太多无形的枷锁附加在女子身上,倘或她无知地度过这一生便罢了,若是看到了这枷锁,那她势必要去打破它!   “公主,喝茶。”青苏倒了一杯热茶过来,在她身边坐下,“方才公主一直走神,想什么呢?”   楚千翘扯回思绪,自己竟因为一封书信想了那么远,便笑笑道:“我在想有人竟比我还天真,以为染了一身的鲜血还能幸福地活着。”   青苏想到楚阔送来的信,一下子明了:“公主莫愁,横竖皇上下了旨意,管他人作甚。”   “嗯。”楚千翘吹了吹茶水,心里一动,“对了,那个李玉……怎么样了?”李家人都是分开关押的,仆从和丫鬟则是分别关在一处,只有李玉,念及她太小,因此便聘来一个奶娘,在程府暂时挪了一间屋子照看和关押。   青苏打了个颤:“公主,你去了徐县,那是不知道。这个李玉……唉,只能说不愧是李猛的女儿,年纪那么小,看上去什么都不懂,却已经十足恶毒了。”   楚千翘一惊:“怎么个恶毒法?”   青苏道:“刚开始给她聘了一个奶娘,她第二天便呜呜大哭,说奶娘打她骂她,大家都觉得她一个小娃娃不会说谎,程大人便将那个奶娘送走了,又聘了一个。谁知道这小娃娃又是往奶娘水杯中撒尿,又是将剪子放奶娘的床被里,差点割伤奶娘,这奶娘说什么也不干了,匆匆离开了。这娃娃还诬陷这奶娘对她不好。我们这时便起了疑心,奴婢便亲自照料她,才知道她小小年纪,竟从根子上都坏了!”   楚千翘心里一沉,这算是耳濡目染的结果么?   青苏接着更加愤愤不平:“程大人的女儿被害了,挖出来时只能勉强靠着衣服分辨出来,身体都腐坏了!那日你也见着了,程大人抱着这尸体哭得有多凄惨!可是程大人却念在李玉年纪尚小,主动将李玉放入自己府中关押,前些天你们不在,也曾私下与我说过,父母之罪不殃及小孩,公主怎么裁决李玉他都没有异议。真真担得上一句宽宏大量。可是这小孩非但不领情,还诬陷那些无怨无仇的奶娘。我气不过,便问她对那些死去的哥哥姐姐们可有愧疚,她反倒笑他们命不好,才叫自己的爹爹给抓住了,何等没心没肺!近日里程大人的女儿要发丧了,我带她过去看,也存着教育她的心,哪知她当着程大人的面鄙夷程大人的女儿面目全非,气得程夫人冲上来撕打她!”   楚千翘简直目瞪口呆,她与这李玉没有接触,只当她三岁孩童什么都不知,谁知道竟然真已被侵染至此!   楚千翘闭了闭眼,胸中的同情荡然无存,说起来这种恶劣的行径,满门抄斩都算得上轻判了,那么……一切秉公处理吧。   审判结果很快就出来了,按照大楚律例,李家不分男女老幼,皆午门处斩,张宁等所有牵扯其中的人,也斩立决。百姓们欢呼雀跃,无论自家孩子有没有遇害,都拿着臭鸡蛋烂叶子往他们身上扔,至于那些孩子被害了的,都面露恨色,恨不得啃骨食肉!   西院那些分辨不出的尸骨,在那些父母的共同商议下,带出了西院,一块儿安葬了,日后便一块儿祭拜。   李府,包括东院与西院,都成了废宅,由衙门做主发卖。谁知道那些孩子的尸首移出去了,但是怨魂犹在,周边的人和晚上路过李府的人,都能听到晚上从李府西院传出来的小孩子的哭声,一晚上萦绕不断,尤为凄厉。   楚千翘惊诧:“果有此事?”   青苏搓了搓身上泛起来的鸡皮疙瘩:“听说是这样的,现在百姓们晚上都不敢往李府那边走了。旁边的邻居有钱的也都搬了。便是那些失去孩子的父母也不敢晚上贸贸然去那里,毕竟自家孩子或许不会伤他们,别家孩子可说不准。别人都说,这些孩子怨气太大,可能无法投胎,因此会想办法抓无辜的人顶替他们呢!”   楚千翘听着,心里信了几分,她自己便是死而复生的,当然相信魂灵一说。那些孩子无辜枉死,有怨气也是自然,而且西院死了那么多孩子,那些怨气聚集在一起,自然更上一层楼。倘或那些孩子们解不开心结,因此一辈子困在西院无法往生成人也有可能。   青苏还说:“程大人前几天已经相继安排了好几个高僧去做法事,可是那些高僧都说西院怨气太重,无计可施。”   楚千翘捏了捏掌心:“今晚我要去一趟。”   青苏唬了一大跳:“公主万万不可!您这好奇心也是无处可使了,怎么会想去和鬼魂打交道呢!还是再请几个得道高僧来超度那些孩子吧。”   “你别怕,我只是去和他们聊聊。不要把那些孩子想得太坏。”   “是公主想得太天真。”青苏肃目道,“那些孩子自然是不坏的,但是被残忍地杀死埋在暗无天日的地方,因此憎恶这些世界,憎恶每一个人都不足为奇了。同情归同情,可别搭上自己,你想想……”   青苏便滔滔不绝地唠叨起来,让楚千翘深为后悔刚刚那句话。   她应该瞒着青苏的。   虽说去也还是要去的。   到了晚上,楚千翘没有知会青苏——反正她们晚上也不睡一间屋子,不过要躲过孟景闲便有些难了——她轻手轻脚,连呼吸都不敢太大声,终于从大床内侧挪下床,蹑手蹑脚地出了屋子。   好在也是学过一些武功的,对程府也很熟悉了,因此逃过程家仆从的眼睛,翻墙出去后,一路朝着李府去了。   因为夜间的孩童啼哭,因此李府附近到了晚上廖无人烟,走近了果真能听到小孩凄厉的哭声。   她停了一瞬,却继续往前走去。不是她胆大,是她始终相信,便是化作鬼魂,那还是一贯的心性。那些孩子生前是个善良的,死后也不会作恶。现在他们齐齐啼哭,不过是心中委屈太甚,想不开这个心结,因此不愿离开这里,通过哭声向他们诉苦。   走进西院,院子里的哭声更加地大,明明没有风却吹得树木簌簌作响,地上的黄沙也漫天飞舞,看起来如同阴曹地府一般!   楚千翘将自己白天偷偷准备的纸钱拿出去,火石却总是擦不出火花,间或终于擦起了火花,赶紧往纸钱上点去,却总是横生一股妖风将它吹熄了。   楚千翘索性不点了,直接坐下,冲着空气说道:“有什么委屈,可以向我说——我也曾经死过一次。”   她不管有没有人听,自顾自地说起来:“其实我也是个已死之人,不过阎罗判官说我积了十世功德,因此给了我一个从头来过的机会。我上辈子也是无辜枉死,那人欺骗了我的感情,还骗取了我大楚的江山,害死我父母亲人!我怨恨地死去,然后怨恨地活了。我想,你们现在的怨恨之心,与我当初相比,只多不少。”   她低声道:“如果我现在说,让你们放下怨恨,去投胎,去过另一种生活,你们会不会觉得我站着说话不腰疼?”   “我自己也这般觉得呢。”楚千翘轻笑一声,随后又归于平淡,“但是,李猛一家已经处死,罪魁祸首都去投胎了,你们在这里哭喊不甘也是徒然。若是你们可以重新活过来,那么我绝对希望你们有仇报仇有冤报冤,出了心中这口恶气。但既然不能重活一世,那么与其困在这一方冷冰冰的庭院里做孤魂野鬼,我更希望你们能忘掉这辈子的一切,尽快去过新的生活。”   庭院里树木簌簌作响的声音渐渐小了很多。   “活着的人比你们更痛苦。”楚千翘再次尝试燃火,“你们的父母亲人,失去你们之后的痛哭之状,想必你们看得一清二楚。你们困在这里一天,他们便继续痛苦一日,只有你们先走出去了,他们才会从痛失孩子的痛苦中逐渐走出来。你们便是不为自己想想,也要为父母亲人想想啊。”   飞舞的黄沙安静地落下来了。   火石也能擦出火花了,楚千翘顺利地将纸钱点上,心里的石头落下地了,她知道这些孩子听进去了。   纸钱渐渐燃烧起来,哭声则随之渐渐低了下来。   楚千翘安静地烧着纸钱,直到纸钱燃尽,哭声也都停息了,西院恢复了正常。楚千翘微笑起来,嘴里做着最后的告别:“孩子们,走好。”   她站起来,在庭院中静立了很久,才终于转过身往外走去。才刚走出西院的拱门,便见着了孟景闲,似乎特地等在这里似的。   也不知他在这里等了多久,听到了多少。 第76章 五个壮汉   楚千翘怔住了,好半晌才道:“你……你什么时候来的?”   “公主出门时,我便跟着来了。”   “那、那……”楚千翘张了张嘴,却怎么也问不出来。   他听到了?她捂得严严实实的秘密……他听到了?!   当初那个仙人说重生是逆天改命的事,切勿泄露与他人,否则一切打回原形,红颜立成枯骨……   楚千翘脸色一白,她上辈子死而复生,这辈子几次三番都死里逃生,可别因为被孟景闲秘密偷听了去,便因此功亏一篑。她还未曾实现今生宏愿呢!   可是叫她怎么问出口?万一他什么也没听到,可不是自己挖坑往下跳么?   “你跟踪我做什么?!”楚千翘问不出口,便着了恼,怒气冲冲道。   她时常这样冲他发脾气,可是孟景闲好像从未生气过,此番也只是回道:“公主一人夜行至此,微臣自当随侍左右,护公主周全。”   他停了停,将楚千翘疑惑担忧的神色全部纳入眼中,才继续缓缓说道:“不过公主一人深夜进入西院,必定有紧要之事要办,不想别人打扰,因此微臣便留在外头等候。里面风声大,孩子们惨哭的声音也大,公主的声音全被淹没了,因此微臣还犹疑过要不要进去瞧上一瞧,好在公主很快便出来了,里面的动静也停了——公主好胆识。”   当真没听到?楚千翘稍稍放下心来。也是,若仙人所言当真,这件事被孟景闲知晓了,她此刻已成枯骨。她刚刚心神大乱,所以才这么慌张。   楚千翘宁下心来:“嗯。不过是因为听闻夜里死去的小孩啼哭,因此我便带了一些纸钱来祭奠他们,希望他们能安心去了。”   “此刻西院已和外间一样风平浪静了。”孟景闲意味深长地看了楚千翘一眼,“看来公主比高僧还要管用。”   楚千翘心上一跳,不自然地咳了几声:“巧合罢了。”   孟景闲不再多言,只道:“更深露重,公主回去歇息吧。”   楚千翘点点头,与他一前一后回程府。在离去之前,她又回头看了一眼西院。死过一次,她是相信因果轮回的。小孩子们往生了,而她因为十世福报得以重来一次,那么她便要利用好这个时机。她要铲除所有异心之人,纵使会损了这一世的福报,她也在所不惜!   重活一次,阎罗鬼刹、生死轮回,都挡不住她的复仇之心!   这一世,她势要改命运、灭渣男、刃仇敌、护江山!   *****   峪州的事情已经平息,李家被处置,张宁等攀附于李家的也被趁机解决,孟景闲还顺藤摸瓜地抓了不少李家一派,或者说,楚阔一派的官员的把柄,因此也将峪州来了个大清洗,该革职革职,还入狱入狱,该处死的处死。之后,程全在此次事件中立了大功,因此官升峪州知府,其他官员也各有替换。这件事虽是由孟景闲去做的,但他似乎不准备趁机立势,而是将决策权交给了楚千翘,让楚千翘换上了她的人。楚千翘自然照单全收。   处理完这些事情后,楚千翘与孟景闲便去了临近的业郡。   这次来业郡并没有什么特定的目标,但是如楚皇所言,她需要好好了解一下她以后将要治理的国家,因此多花些时间在这上面并不是坏事。   没有先前沉甸甸的压抑,楚千翘的心情轻松了许多。她与孟景闲伪装成普通夫妻,混迹于百姓之间,穿梭于街头巷尾,倒是好不快活。   这样快活的心情一直持续到离开业郡,到了梧州。   古语有云: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自古以来,皇亲国戚总是能因为与皇家的一些关系,沾到不少甜头。李猛是,钱严亦是。   钱严是梧州知府,同时,他也是韦博的夫人钱氏的哥哥。   因此,进入梧州后,楚千翘与孟景闲便格外当心。一来留意自己的身份不被发现,二来也想如峪州一般,若能抓了钱严把柄,将梧州掌控在自己手中便更好了。   两人在梧州打探多时,终于发现一个重要的问题——   梧州的土地特别集中,而集中的土地几乎都落在一个名唤“言潜”的大地主手里。而梧州百姓则全部心知肚明,这什么所谓“言潜”,不过是个幌子,他们的土地,全部都落入他们的父母官钱严手里了!   在任何朝代,都严禁官商勾结,因为官员的权力可以给经商带来太多的便利,使得官不官,商不商,官则是商,商亦是官。这个口子一开,那么官员必定会竭尽心力为自己揽财,而不管百姓死活,从而导致官员富得口袋流油,而百姓穷得腹中空空,而且还无处申诉。   这钱严以“言潜”为幌子,大肆收购百姓的土地。那些百姓何尝不想留下赖以生存的土地呢?然而年成不好的时候,土里的粮食都不够一家糊口,这时候“言潜”便趁机压价收买,百姓们虽然知道卖了土地将无所依傍,但是能熬过一年是一年,若不卖土地,恐怕下一年的春天都将等不到。   其实年成不好的时候,楚皇总会拨款拨粮下来,然而天高皇帝远,“商官”也只顾自己赚钱,因此便扣留了大半的款梁,剩下的粮食不足以糊口,那些百姓自然只能含泪卖了,以后便去大户人家做奴为仆,彻底失去了自由之身。若连奴仆都没得做,最大的可能便是凄然死去。   ——这便是官员为商, 八*零*电*子*书*w*w*w*.*t*x*t*8*0*.*c*o*m 大量收地造成的恶果。   这些东西,平时在国子监,在翰林院,都是统统学不到的。只有在与孟景闲调查的过程中,通过他装似无意的提点,楚千翘才能领悟出来。   想到这一层,她便不由得胆寒。   在钱严在梧州为官的这些年,到底害死过多少无辜的百姓呢?   楚千翘抿了抿嘴:“现在证据齐全,只等我们亮了身份,光明正大地将证据‘找’出来,就可以将钱严定罪了。”   孟景闲道:“钱严仗着天高皇帝远,自己又是钱夫人的兄长,因此做起事来明目张胆,由这些证据判定下来倒是不难。”   “嗯。安城派过来的援兵一直驻扎在峪州听候差遣,从峪州调过来也不用三日,万事俱备……”   “但是——”孟景闲凝眼看过去,“公主先前处死了楚阔的大舅子,在朝堂上已经引起轩然大波,楚阔因此借病不上朝。如今又来惩治韦博的大舅子,在如此短的时间内,你接连惩治这两人,公主你……真的准备好了吗?”   楚千翘明白他的意思。以往她只是被逼无奈地反击,如今她这番举动,虽然也是正义的理由,但是在楚阔和韦家看来,却等于她在宣战。   上辈子她天真愚蠢,只因父皇对她寄予继位的期许,叫韦家看透了,韦蕴凉便知就是当上驸马,日后也只是“女帝”的男人,因此便在大婚之日发动了宫变。这辈子她一开始便毫不掩饰涉足朝堂的野心,还被立为太女,这些人精自然便知道她是他们实现野心之路上的一大阻碍。   是以楚衍沉不住气发动了秋围之变,楚阔不声不响地扩张势力,韦蕴凉则从之前的积极讨好慢慢疏远。   再加上她先前将楚一晗嫁了,将楚一芙和韦碧彤杀了,将韦柳曼与夫君拆散了,想来他们两家早已忍无可忍,现在处置了钱严,无疑将成为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之前她一直养精蓄锐,所以楚阔一家与韦家也算步步礼让,而现在这一步一走,日后将如何,谁也不知道。   脑子里将利弊关系滤过一番,然而楚千翘只是冷笑:“我们是依着大楚的律例行事,岂能看着这些贪官蛀虫残害我大楚子民?其他的,以后再说。”   “好。”孟景闲眼睛里闪过赞许。   之后的一切都很顺利,钱严吞并土地的证据很快被扯了出来,孟景闲在十天的时间内将梧州也换洗了一遍,称得上雷厉风行。   这件事传回朝廷,韦相并未说什么,倒是韦蕴凉在大殿上当着众人面前说自己舅舅“罪有应得”,叫楚皇好生赞赏了一番。   很快钱严便被处斩,这些日子孟景闲忙得焦头烂额,楚千翘便在梧州最贵的酒楼定了雅间,也算是犒劳他一番。   青苏先一步去酒楼,而楚千翘本来是等着孟景闲的,最后久等不至,终于失去耐心,想去梧州衙门找他。在路上走了没几步,便见到一个五六岁的小孩子茫然失措地站在路边哭哭啼啼,好不可怜的样子。   楚千翘便赶紧过去问个究竟,才知道这小孩迷了路,找不到家了。   “别急,我带你去。”楚千翘对着小孩,自然不疑有诈,便牵着他,按照他嘴里模糊的记忆往城外走去。   才将将出了城,人烟便少了。这时突然有人从背后突袭,楚千翘敏锐地感受到来自身后的衣袖扬起的风,便迅速回过身。   这时那小孩突然往她前面一跌,她下意识便去扶小孩,别叫小孩被误伤了,才刚挨到他,便看到他从手中扬出一把细沙状的粉末,她才知中计了。   楚千翘赶紧屏住呼吸,此时突袭那人便趁机往她后脖子一敲——   她硬撑着没有倒下,那人却拿了一个黑布缝成的袋子,突地往她头上一蒙,然后她后脖子上又挨了一下,她还来不及呼救,便晕了过去,   楚千翘的第一反应便是,钱严的残党来报仇了。   然而她醒来后,却发现有好几个壮汉围在她身边,似乎并不想杀她,而是——   楚千翘皱起眉头,身体往后缩了缩,然而她现在被五花大绑地绑在一个小屋子里,后面便是墙壁,她已退无可退。   她看着这五个壮汉眼睛里冒出的精光,心里一阵胆寒,同时也明白,事情没这么简单。   若是钱严的残党,那么早就将她杀了。若是为了劫色,也不必如此煞费周章。她像是一开始就被盯人上了,目的便是夺她清白。 第77章 横生误会   可是为什么呢?   楚千翘在脑中思索了一番,实在想不出缘由,便扬声道:“谁指使你们的?我要见他。”   为首的那个壮汉却只是桀桀地笑:“哪里有人指使我们,不过看姑娘实在温香可人,便邀姑娘来我们这里坐坐,陪哥几个喝喝酒说说话,之后会将姑娘‘完好无损’地送回去。”   楚千翘冷笑:“看来果真是受人所托了。他给了你们什么东西,我翻倍给。你再供出那幕后主使,我再加十倍。”   在楚千翘看来,这些替人办事的人左右不过都是为了一个“钱”字而已,反水也是格外容易。想到这些心里便不那么惧怕,但是身体还有有些软弱无力,而且捆绑她的绳子很紧,她偷偷挣了挣发现没法子挣脱。   不过,她料定这些大汉不会拒绝她的条件。   谁知,为首的那人却哼笑一声,脸上的肥肉颤动起来:“我们谷……我们最看重的便是‘义’字,拿人钱财□□,若是因为你的小恩小惠坏了招牌,以后可接不到生意喽。”说完,便从旁边角落里拿出一壶酒来,不怀好意地走向楚千翘。   楚千翘自然不会傻乎乎以为他当真是来和自己喝酒,但是眼下动弹不得,只好焦急地诱以钱财:“若是十倍不成,那便百倍!或者壮士自己说,你们想要什么,我都双手奉上。壮士也不必担心坏了招牌,我夫君富可敌国,你们下半辈子可吃喝不愁,何苦再替人做这等勾当!”   “你这话我可听多了。不过是想引你丈夫前来救你罢了。”这几人相继围了过来,“不过你也别害怕,那雇主并非要你性命,不过和我们玩玩而已,之后保你平安无事。”   楚千翘蹙眉拧眉,这下心里不由得泛起了害怕。她发现这几人简直油盐不进,说什么都不能叫他们回过弯来。   她哪里见过这种阵仗,之前的镇定不过是以为自己可以反客为主,而现在却发现这些人根本听不进去……她的身体开始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若是被这些人侮辱,不如给她一刀来得痛快。   “你们、你们不要过来!”楚千翘惊惧地大叫起来,“快停下!你们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们!但是你们若得罪了我,我保证你们一定没有好下场!”   “嘿嘿。原本没有雇主的交易,你这么一个娇滴滴的美人儿,我也是甚欢喜。不如少点挣扎,也许还能得趣呢。”   “就是就是,倘或得了趣,没准以后还得求着我们呢。”   听着他们粗俗的污言秽语,楚千翘惨白了脸。心里不断想着这会儿青苏应该已经发现自己失踪了,那么孟景闲一定在找她吧。   也许他现在已经过来了,也许他马上就破门而入了……   砰!   就在此时,门口传来巨响,带着从外面吹入的亮风。   楚千翘眼前一亮,孟景闲来了!   就如同经常在话本子上见到的英雄救美,总是在最迫切、最需要的时候,那个人就会来,他就会来!   楚千翘心里情不自禁地涌起一股莫名的感动,眼睛立刻泛起水雾,往门口瞧去。   却见那人眉目白净,哪里是孟景闲,原来是老横头。   “小丫头,可真巧,今儿个又遇上了。”   楚千翘忽视掉心里一闪而过的失落,高兴地喊道:“多谢横大哥相助!”   “这句话留着我救你出去再说吧!”老横头一笑,手里的匕首迅速脱出,众人都还看不清楚,那匕首已经准确无误地将楚千翘身上的绳子隔断了,衣服却没有一丝破损。   楚千翘得了自由,又看到楚横相助,心里底气顿生,知道自己算是逃过一劫了。   那五个壮汉自然不会善罢甘休,立刻便和老横头打了起来,只余出一人来捉楚千翘。   楚千翘便也不甘示弱地与他拧打起来。   老横头余光一直留意着她的动静,眼下看着她突然使出武功,便多看了一眼,随即整个人一怔,差点被对方击中要害,好在他反应快,很快避过了,收敛了心神反击。   他的武功自然不必说,那五个人压根不是他的对手,很快那小破屋便承受不了激烈的打斗,门板都被震坏,几个人都跳到屋外。那为首的便吹了个口哨,四面八方很快就聚拢过来不少人。   楚千翘这才看清楚,他们大概是身处一个山贼寨子中。   一群山贼拿着武器来势汹汹,虽然见识过老横头的厉害,楚千翘还是不由得有些担心。   不过老横头也不是个有勇无谋之辈,他不是打不过这些乌合之众,但是真要以一己之力打败这些人,不但费时而且费力。而且这些人不走眼劫了“孟夫人”,那之后孟景闲自然会来收拾他们。   于是便一边打着,一边趁机拉住了楚千翘,带着她撤退。   山道崎岖多弯,不过丝毫难不倒老横头,他本就是山野之人,比那些山贼更会与山相处,因此下山的熟练程度丝毫不逊于他们,任凭他们紧追不舍,却总能甩开一段距离。   下了山,那些山贼便不敢大张旗鼓地追了,随说梧州是他们的地盘,但是钱严已经倒了,安城来的钦差又还在,他们少不得要收敛,只好愤愤而归。   不过这些山贼也不担心楚千翘会报复,梧州有权有势的人他们悉数知晓,楚千翘并不在列。她只是个外地人,那雇主也说了楚千翘是业郡过来探亲的小户人家,因雇主的丈夫看上了她,想纳她为妾,雇主作为正妻,面上不能拒绝,因此想毁了楚千翘的清白,好叫丈夫绝了纳妾的心。这样的小户人家,料她也翻不出什么浪,至于刚刚前来解救那人,在梧州的道上也未曾见过,看来也不过是形单影只的外地人罢了。   而楚千翘这边才刚下了山,已经在心里想该怎么一举铲除那个山寨了。   “横大哥,你怎么会突然出现?”楚千翘有些后怕,“今日真是多谢你了。”   老横头道:“我来梧州游历,便听说了此处谷家寨横行无忌,作恶多端的事迹,因此一直在计划着带上朋友荡平这个寨子为民除害。今日本是先来打探一番的,刚巧遇上了你,也算有缘。”   “原来如此。”楚千翘顺了顺气,“听他们的语气,他们经常受雇于人,做些伤天害理的事情。我来梧州这么些天了,光顾着钱严,没查到这些人,实在失职。”   老横头看了她一眼,却转而问道:“你会武功?”   他突然来了一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题,楚千翘愣了一下,老实回他:“嗯,我有一位教习我武艺的师父。”   老横头便越发起了兴趣:“女的?”   “你怎么知道?”楚千翘狐疑地看了他一眼,总觉得老横头有些不太寻常。   “纵是江湖儿女,也有男女之防,何况你们这些闺阁小姐,教习武艺这么亲近的事,自然不能让男子来做。”   这解释也算合理,楚千翘被糊弄过去,便笑道:“那你为何突然对我的武功这么感兴趣?女子会武功的虽然不多,但是你混迹江湖,想必见得不少,有什么稀奇。”   老横头哈哈一笑:“的确不稀奇——但是你的武功招式,像极了我的一位故人。”他一字一句吐出她的名字:“傅襄。”   楚千翘大吃一惊,没想到他与自家师父竟是旧识,突然便有种莫名的亲切:“果真如此?为何没听到我师父提起你?”   老横头道:“她不爱提往事。难道,她还提起过别人不成?”   楚千翘仔细想想,傅襄虽然跟她说起过江湖的一些趣事,不过的确没格外提起过谁。   话到此处,楚千翘纵是榆木疙瘩,也觉出老横头与傅襄的不寻常来了。   “那你……”楚千翘侧过脸瞧着他准备再问。   “小心。”老横头将她拉了一把,可是楚千翘的手臂处的衣衫还是被划开了一个缝。   梧州百姓的屋前经常会有用竹竿搭起来的架子,用以挂腊肉或者晾晒衣服,这会儿他们正巧走过别人的屋前,楚千翘没有留意,胳臂正好要撞上竹架子,被老横头这么一拉,倒是避开了架子,却被架子上的竹竿尖尖划开了衣服。   楚千翘连忙遮掩。   老横头却只掠过一眼,却怔住了,不由自主地握住了楚千翘的胳臂,从衣衫破开的地方仔细瞧了两眼。   楚千翘的胳臂上有一片比小拇指片还要小的梅花状的胎记。颜色浅浅的,与原本的肤色几乎无异,因是生在手臂内侧,因此知道的人并不多。   老横头心里一震,原来……嘴角不由自主地荡开笑意,以前那么个小丁点儿,居然长这么大了?   楚千翘则被他的举动吓了一跳,还来不及挣开他,已经有人先她一步扣住了老横头的手,狠狠地甩开了他。   “前辈这是做什么。”孟景闲面若寒霜。 第78章 早夭叔叔   楚千翘眼前一亮,孟景闲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过来了,心里顿时卸下石头,这会儿才算真的安心。   她抿了抿唇,也疑惑地看向老横头,他刚刚的反常让她也觉得古怪。   但是老横头救了她,这点可不要让孟景闲误会,她生怕两人在这里打起来,便抢先道:“我被山贼劫了,是横大哥救了我。”   “……抱歉。我来迟了。”是孟景闲闷闷的声音。   “你……我……”楚千翘张了张嘴。   老横头看这两人的反应,哈哈大笑了起来:“日近薄暮,还是先去吃饭,有什么话,咱们到时再说。大街不是说话的地方。”   虽然方才老横头的举动有些似“轻薄”,但是楚千翘却对他生不出恶感来,而且也没来由地相信他不是这种人。   “横大哥说得是,我们先去吃饭吧。”她低眉偷看孟景闲,他刚刚恐怕是误会了,好歹先去酒楼,在街上若起了争执,那可不好看。   孟景闲还没应答,老横头却笑扬声道:“丫头,以后你可不许叫我横大哥了。”   “……为何?”   “你将我的辈分说低了。”老横头走近,在此握起她的胳臂,确认似的再看了一番,才压低了声音道,“你该叫我——叔叔。”   “叔……”楚千翘下意识地接了一句,便抿了唇,闭口不语。   她的叔叔们可都在安城,若是老横头搞错了还好说,若是他别有所谋,来套她的话,那可就麻烦大了。   孟景闲眼眸微眯,心里猛地想到了什么,神色微变,沉声道:“入夜便不好进城了,先进城吃饭如何。”   确实,大街不是方便说话的地方,楚千翘看了老横头一眼,还是仍旧以之前的称呼相称:“横……大哥,先吃饭吧。”   老横头打量着她,眼神与之前全然不同了,像是带着几分长辈的关切,而且整个人不由自主地强装起几分长辈的稳重:“你受了惊吓,是该好好吃上一顿,至于谷家寨……孟小子你知道该怎么做吧?”他将孟景闲也降了辈分。   孟景闲点头:“嗯。”   几人便去了酒楼,路上楚千翘不断想着到底是什么“叔叔”,又想着孟景闲微变的神色,突然灵光一闪,想起了她还有一个叔叔,那便是少年早夭的六叔!   难道——   她不由得偷偷打量老横头,难怪她之前一直觉得老横头与父皇有几分相似,如今再细细看,确实如此!难不成、难不成当年早夭的六叔还尚在人世,只是离开了皇宫?   不,万一老横头是个骗子怎么办?楚千翘稳了稳心神,告诫自己不要轻易路上马脚,先看他如何说。   几人在梧州最好的酒楼包了最顶上的三楼整一层,去了最隐蔽的雅间就坐,待菜品全部上齐,便叫酒楼的小二们都在楼下守候,不许上来。   楚千翘本来肚子空空,如今面对美食却没什么胃口。   “丫头,先吃饭。”老横头道。   楚千翘摇摇头,抬起眼看着他:“你为何自称我的叔叔?”   老横头佯装无奈地笑,缓声道:“看来你是真的忘了,你曾经有个早夭的六叔——他姓楚,单名一个横字。木黄横,我老横头也是这个横,不过姓氏很久没用了,有时候连我自己都快忘了。”   楚千翘大震,他真的是六叔!   孟景闲悄悄在桌下握住了她的手,楚千翘连忙敛了心绪,楚横少年早夭,很多人都忘了他,但是他的名字被有心人记住且利用也是有可能的。楚横死时她才几岁,虽然不记事,但是那是明明白白昭告天下的死亡,怎么蒙混过去?而且,听他的语气,他似乎笃定她的身份便是公主了。   会不会、会不会他知道了自己是公主,便佯装成六叔来骗她?   “你记错了罢,我没有什么早夭的六叔。况且楚横——那是早夭的先六皇子,你伪装他可是大罪。”楚千翘语气冷淡,甚至带了些恐吓。   老横头被她装模作样的可爱逗得哈哈大笑起来:“我将我的秘密都告知于你,你却还想瞒着自己的秘密。小翘儿,我少时还抱过你,没想到那时候的小奶娃娃长大后却学会骗人了。”   楚千翘本来就容易脸红,这会儿听他以长辈的语气叫自己“小翘儿”,说自己以前是“小奶娃娃”现在却学会骗人云云,一下子脸上便不受控制地腾起红晕。   孟景闲听到“小翘儿”眉间一皱,想到他先前还趁着楚千翘的衣衫被划破而握了她的手臂,声音更是沉了下来:“你有何证据,证明我夫人便是当今的公主,而你又是早夭的先六皇子呢?”他将“夫人”二字咬得极重。   老横头左右瞥了他们两眼,笑吟吟道:“证据嘛,便是小翘儿手臂内侧的梅花胎记,浅浅的很秀丽的一朵,只我们这些亲近的人知晓,怕是孟小子你也不曾知道吧。”   他略带得意的语气让孟景闲的面色更黑。   楚千翘心里微震,下意识紧了紧胳臂,的确,她那里有一块极小的胎记,不为外人道,只有亲人长辈才知晓。她心里已经相信了一大半,但是双唇微张,还是改不了口,明明、明明她的六叔已经死了啊……   “我很喜欢你这个小娃娃,比那些大人好玩多了。但是太后不喜我,你是她的心肝,她总不让我跟你玩,我便偷偷来找你玩,不过你一个奶娃娃,不记得我了也是自然。”老横头还是笑眯眯的。   “可是,他已经死了……”楚千翘疑惑地低问,算是侧面承认了自己的身份。   “我的‘死’是我母亲换来的。”老横头喝了一碗酒,道,“我的母亲是宫婢,先皇看上了她便不顾她的意愿临幸了她。这事儿原就这么过去了,但是我母亲却怀上了我,因此被立为品阶最低的宫妃。她不喜欢皇宫,以前原本是想着到了年纪出宫的,如今没这指望了,她总是郁郁寡欢。先皇对我母亲并不上心,太后也因母亲的身份不喜欢她,母亲的日子更加难过。”   老横头说着说着,竟叹息了一声:“她不愿我走上她的老路,像笼中的鸟儿不得自由,更何况我是男子,她也担心我卷入皇位的争斗中,于是便伙同她身边信任的婢子,制造了我早夭的假象,将我偷偷送出了宫,托付给了母亲昔日在民间的好友。而我那时候满以为母亲随后也会出宫,带我在宫外生活,谁知道不久之后,便传来母妃也仙逝的消息,我才知道,她是为了我而在宫中苦苦支撑,如今我出了宫,她宏愿已了,自然毫无牵挂了。”   楚千翘不知竟有这等内情,听得完全入了迷,不由得问:“然后呢?”   “还有什么然后?”楚横失笑,“然后我便在民间生活下来了。我与母亲一样,喜欢自在的生活,民间的日子很适合我。我母亲的朋友是个少侠,我从小跟他学了不少功夫,后来他离世了,我便自立门户,当个绿林好汉江湖大侠比当什么皇子王爷可好多了哈哈!”   这一切只是楚横一家之言,除了知道楚千翘胳臂上的胎记外,没有更加能证明他身份的东西,因此作为刑部尚书的孟景闲还是抱有怀疑。   然而楚千翘早已深信不疑,不顾他捏着自己的手腕,早已失声唤道:“六叔……”   楚横看了她一眼,颇为感动和爱怜:“得你这一句六叔,我也知足了。”   他看了一眼警惕着的孟景闲,笑眯眯道:“孟小子别担心,我别无所图,原也是不打算认亲的。只不过多年未见小翘儿,猛地见到她,因此失了态,竟说出了自己的身份。”   楚千翘急急道:“我们是一家人,自然是该说的。六叔,那你这次随我们回去吗?”   “我是已‘死’之人,回去做什么?”楚横轻扣瓷碗,眼睛放在碗上,却对楚千翘说的,“我对皇室没什么兴趣,这一辈子都不会回去的。刚才与你相认,一则是因为你是我在宫里最喜欢的小娃娃,和你一辈的小娃娃中就你最讨我喜欢,因此方才认出你,便忍不住与你认个亲。二则你父亲是我敬重的大哥,他待我极好,从不因我的出身看低我,我是真将他当成大哥,将你当成侄女儿。三则这几年我也有所耳闻,你实在是个优秀的孩子,想来也是个通透的孩子,我与你认亲,并不会给你造成什么损失,也不会给我带来什么困扰。”   他将瓷碗又重新翻过来,这才将目光由瓷碗落向楚千翘:“今日之事,你可放进肚子里,连你父皇都不必讲。你只要能记得你有这么个六叔,六叔便欢喜了。”他拿出只有两个孔的小笛子:“日后你若又遭难,只管吹这个笛子,若是我的兄弟在附近,只要听了这个笛音,便会马上过来救你。”   楚千翘心里一暖,笑着摆开孟景闲的手,将笛子接了过来:“谢谢六叔。”   孟景闲脸色一沉,不过看她实在欢喜,而且全然对长辈的语气,便也释然。不管老横头是不是楚横,横竖有他在旁边看着,楚千翘吃不了亏去。不过笛子他得想办法要过来,否则万一是老横头的诈……   “好了,这下可以安心地吃饭了吗?”楚横笑道。   “不成。”楚千翘将笛子收进怀里,“你还没有跟我说清楚,你与我师父傅襄又是怎么回事呢。你们俩不简单。” 第79章 情定梧州   楚横听了这话,只道:“小丫头,先吃饭,否则菜都凉了。”   楚千翘便以为他要转移话题,忙道:“横竖现在也不饿,你先同我说说。”然而肚子却在此时咕咕响了几声,声音虽小却很清晰。   顿时三人都沉默了。   楚横哈哈大笑起来,孟景闲的嘴角也往上扬了扬,他不知道楚千翘为何突然提起傅襄,不过看样子傅襄与楚横倒是旧识,所以楚千翘有意问个究竟。   但是,楚千翘几乎饿了一天,孟景闲不动声色地盛了一碗饭,放到楚千翘面前,虽然不说话,但是饭碗放到桌上的一声响动表达了他的意思。   肚子异响十分不合礼法,今日果真是饿过了,竟然当着他们的面……楚千翘当众出了个大糗,虽然他们并不是在嘲笑,楚千翘仍旧觉得脸上如在滚水里烫过一般。   只好乖乖端起碗来填饱肚子,免得再失颜面。   孟景闲则拱了拱手:“前辈,请。”   楚横也不客气,开始大快朵颐。先前孟景闲叫他“前辈”,他只当是江湖的敬语,并未真觉得他是后辈,现在认了个侄女儿,便真叫孟景闲看做后辈了。   三个人沉默地吃了一顿饭,楚千翘是真饿坏了,不吃还好,一吃便顾不得再问楚横了。   待宴毕,还不等楚千翘开口,楚横已经笑了一笑:“我与傅襄,本就不打算瞒你。”   楚千翘便支起耳朵,佯装乖巧:“嗯,那六叔给侄女儿说说,你与我傅襄师父,是怎样的旧识?”   楚横毫不客气地戳穿她:“便就是你想的那种旧识。”   “你怎知我想的是哪种旧识?”   “好了,你这小丫头心里在想什么,能瞒得过我横爷这种老江湖?”楚横身上又不由自主地泛出匪气来,“当初我与傅襄快意江湖,是人人艳羡的侠侣,可是后来她误会我喜欢别的女子,因此一怒之下便离开了我,跑去参军了。”   楚千翘恍然大悟:“原来如此,这竟是师父参军的理由么。”   楚横带着几丝无奈的笑意,摇摇头:“这只是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罢了。我与她之前的分歧由来已久,我早便料到有这一天。傅襄儿当初年轻气盛,满是一腔热血,一直想去参军报效国家,而我由于身世的原因,一直厌倦与皇室扯上任何关系,就喜欢闲云野鹤的生活。我将我的身世瞒着襄儿,只说想要与她肆意纵横江湖的生活,但是她觉得我是在逃避责任,没有以天下为己任的大志。我们常在这问题上有所争吵,但她总是纵着我,虽然嘴上不赞同我,却总是陪着我,直到她误会了我与别的姑娘,因此才一怒离开。”   楚千翘回想起傅襄的模样,道:“你嘴里的师父和我印象中的既一样又不同。”   “怎么说?”   楚千翘道:“我觉得师父似乎也已经厌倦了沙场的生活,厌倦了尔虞我诈的日子,但是总感觉她拳拳报国之心却还是在内心深处。我觉得师父……是个很矛盾的人。”   楚横笑道:“是了,那便是她。不过岁月蹉跎了她的锐气,使得她疲倦了,但是她内心还是住着那个意气风发的红衣女子,美得耀目。”   楚千翘点头:“师父确实个是奇女子。”光是一个女子征战沙场,从死人堆里一步步走来,已经足够让她敬佩不已。   “那六叔你……当真是不愿认祖归宗?”楚千翘眼眸流转,“不如你与我一道回去,恢复身份,做个悠闲王爷,既不碍你散漫的性子,也好与师父重修旧好。”   楚横失笑:“别想着再叫我回那个笼子里去,王爷哪有横爷自由。”他随即凝目收笑:“我与你说这些,自然是我有的目的。与襄儿一别数年,当年的误会始终是我心里过不去的坎儿。你回去安城之后,不必提我的身份,也不必提旁的什么,你只需替我带个话儿,告诉她,我与当年那姑娘清清白白,我不曾负她,这一生都不会负她。”   楚千翘心里一热:“六叔你这么爱她,师父会感动的,她一定会回到你身边。”   楚横道:“不必,你只要将我那句话带到便是,其余不必再说。我不要她放弃自己的梦想回来,若终有一日她彻底累了,想回来了,我便去接她,再给她做饭吃。”   楚千翘鼻子一酸,最深沉的爱大抵莫过于此吧。   “好了,就此别过吧,小翘儿,孟小子。”吃过这顿饭,楚横就与他们告别了。   楚横是个闲不住的,他又要开始游荡了,不过他从不去北方,更不去安城,只在南方的郡州游历,这里的每一个地方,他与傅襄都曾走过。   回去的路上,两人路过一家医馆,孟景闲突然拉住她,笑道:“没想到在梧州能看到枯叶花。”   “枯叶花?”楚千翘疑惑地翘首望去。   孟景闲道:“不妨进来看看。”   他带着楚千翘走进医馆,一边说道:“枯叶花是西域的花,可以使鲜活的花在三个时辰内全部衰败。”   楚千翘心中一动,突然想起了什么:“难道……”   “对。当初谣言四起,我答应为你平息谣言,便调查了此事,知道了西域有一种可以使百花凋零的枯叶花。将枯叶花晒干,碾磨成粉,洒在其他花上,便能使这些花衰败下去。”他缓声道,“我还调查过,那段时间楚阔正好去过西域打仗,但是没有他获取枯叶花的证据,因此我之前没有同你说过这件事。”   不过答案已经不言而喻了。   楚千翘情不自禁地摸了摸枯叶花,说:“横竖都是陈年往事了,谣言也平息了,证据也湮灭了,再追究也没意思。”她抬头,望着孟景闲笑起来:“不过这解开了我心中的一大谜团。孟景闲……谢谢你。”   孟景闲突地俯身过来,唬了楚千翘一大跳,心道他八成又是要来拿报酬了。   谁知他只是俯身在她耳边偷了一个吻,似羽毛扫过心尖的轻语:“对我,不必言谢。”   楚千翘一怔,被他吻过的耳垂似泡在了滚水里,热得似乎要融化掉了。   此时,医馆的大夫见有客人来了,便过来问他们是否身体不适。   楚千翘勉强扯出一个笑,摇摇头道无事,便率先走了出去。   薄暮的夕阳带着耀目的余光,似乎还恋恋不舍着。开春的天气还是有些凉,纵使夕阳撒着暖光,却热不到心里去。   然而楚千翘的身体却越发热起来,从耳垂蔓延至全身,最后停留在心口。   想起这相识一路,一开始是对他猜忌,后来是猜忌着的合作,再后来……乱了,便乱了。   而他呢?一开始,他就像一个奸佞,总是笑得似一个狐狸,嘴里好似总没一句真话。后来他却又总是说一些真真假假的撩。拨,叫人不敢去相信。再之后……他认真地、明目张胆地、一遍又一遍地告诉她:他喜欢她。   楚千翘不是没有感觉,但是因为害怕重蹈覆辙,便将这些感觉统统塞进了脑后。   如今,在远离是非的皇城,她突然又想问了,他说的可是真的?他对她到底有多喜欢呢?   便是这样想着,她心里一动,嘴里不由自主地问了出来:“如果……如果我像师父一样,执着地去做自己想做的事……你会像六叔一样等我吗?”   她惴惴不安地等着答案,却听到孟景闲果断的语气:“不会。”竟是一丝犹豫也无。   恍若一盆凉水兜头倒下来,先前的旖旎情思登时成了笑话,楚千翘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感觉:“……哦。”   “我会陪你去。”下一刻,他的声音却携着春日的清风而来。   楚千翘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脚步。   孟景闲便侧过身,直直地看着她的眼睛,仿佛要看进她心里去:“我不喜欢干等。任何东西都要努力争取,否则就会失去。失去的感觉并不好受。”   楚千翘一震,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涌了上来,她此刻应该挪开目光的,但是却好像被他的眼睛紧紧吸引,就这么傻傻地与他对视。   “翘儿。”他唤她。   楚千翘脸上倏然飘红,却没有像从前那样,或骂他放肆,或快步走开……这样的沉默,倒像是一种默许。   孟景闲渐渐笑起来,似乎压抑了许久的根芽破土而生。   楚千翘看着他的这个笑,心里似乎也有一个东西破土而出,见风便长,怎么也停不下来了。   在这么一个远离皇权的小地方,在这么一条平平无奇的街道,在这样一个即将堕入黑暗的时辰,楚千翘觉得自己再也欺瞒不了自己的内心。   往常那些让她困扰、让她不知所措、让她不敢深思的想法,此刻都清晰地浮现上来,明明白白地告诉她——   她喜欢孟景闲。   不该是在这么平凡的时刻,该像在话本上所演绎的,在危难关头、在生死时刻、在梦幻美景时,内心的情思才喷涌而出,终于汇成大海。   然而现实便是,在已经脱离危险的,这么一个平凡的薄暮,她在听到那句“我会陪你去”时,便彻彻底底地沉醉。   也许她该再相信一次。   孟景闲和韦蕴凉是不同的。   她该相信孟景闲。   所以,孟景闲来牵她的手时,她也不曾避开。夕阳西沉,两个人双手紧握。   回到住所,因孟景闲之前便派人知会了青苏,青苏知道楚千翘已经安全,然而见到楚千翘回来那一刻,她还是抱着楚千翘“公主”“公主”地哭个不停,楚千翘的失踪几乎让她吓去了半条命。   孟景闲安顿好楚千翘,没有等到第二天,便在当夜率领人铲平了谷家寨。那些小喽啰都被关押了起来,唯独那五个壮汉被孟景闲当场便杀了。   他带着血气回来,告诉她原是那五人弄错了,那五人受雇去毁人清白的另一家女子,错将楚千翘认成了她。不过这五人罪大恶极,实属罪有应得。   楚千翘听了,虽然觉得不至于这么巧合,但是她才在心里说过要相信孟景闲,怎能又去怀疑他,因此便将心里的疑惑压下,反正孟景闲说得对,若真是这样,他们抓对了人,岂不是便毁了那个女子的清白?   这件事情已了,两人处理了梧州的后续事务,便又去了下一个郡。   此次“微服私访”,时间逾两个月,楚千翘的生日都是在外头过的。那日他们没有去酒楼菜馆吃饭,孟景闲与青苏陪着她过了一场简单却温馨的生日宴。楚皇等人早先发出的书信刚好也赶上了她生日之期,楚千翘吃了长寿面,看了贺寿信,心里暖融融的。   自从那日的默许定情,两人之间的氛围便不大一样了,那是说不出的变化,却叫楚千翘总是不觉得地欢喜。   很快,几个人踏上了回安城的道路。   没想到,回到安城的第一天,孟景闲便叫梁齐向苏柔雪送去了请帖,邀她前来一聚。 第80章 投怀送抱   收到孟景闲的书信时,苏柔雪着实吃了一惊,随即不由得欣喜起来,先前惴惴不安的情绪消散在天际,连忙唤来侍女,好生梳妆打扮了一番,待要出门时,心里又涌起酸涩来,最终咬了咬牙,穿珠戴玉地赴约了。   “孟大人。”到了相约的雅间,苏柔雪在小二推开门后,第一眼便看到了临窗而立的白衣公子,心头慌乱地跳动起来,语气不由得含羞带怯。   “郡主来了。请坐。”   苏柔雪瞧着他未带一人,便也使了个眼色,叫侍女在外候着,自己一人进了雅间。   侍女贴心地将雅间的门关上了,一时只剩下她与孟景闲,苏柔雪便又紧张不安起来,不知该怎么同心上人说话。   上次两人独处时,还是在大理寺阴暗的牢房里,那日她永生都不会忘记,他是怎样无情地拒绝了她。   当日她问他为什么,为什么喜欢楚千翘,为什么不喜欢自己?他只答“没有为什么”,她恍若被狠狠地打了一巴掌。   没有为什么。   呵,她想尽办法救他,不顾颜面地倾诉衷情,他却连个理由都不给,只有五个字——没有为什么,仿佛在笑她不自量力一般。   这些日子据说他病了,在家卧床休息,她反复思量,终于鼓起勇气去过孟府一次,却被告知他不见外客。她头一次吃到闭门羹,默默流了一场泪,葱细的手指几乎掐进肉里。   后来才从父亲嘴里知道,他竟是秘密与公主微服私访去了。   楚千翘!   他大概很欢喜吧。   这几个月,他们在外头,都在做什么呢?天高地远、孤男寡女……何况孟景闲心里便存着楚千翘!   苏柔雪气急,甚至会恶狠狠地想,楚千翘原来这般不知廉。耻,一个尚未出阁的公主,竟和一个年轻男子一同出去,面上是“微服私访”,可不知他俩到底做了什么呢!   一想到这些,苏柔雪便觉得心口疼,疼到她终于下定决心,做了一件自己都不敢相信的事……   然而如今,他一回来,便主动邀约于她,她一时心里又燃起希望,原来……原来孟大人也是记着她的,也许这些日子他与楚千翘什么都没发生,也许他是看透了,楚千翘果真不如她好!   思及此,苏柔雪温柔一笑,顺着孟景闲的话,便施施然坐了下来。待看到桌上的肉丸子汤时,却是脸色一白。   楚千翘——   楚千翘最喜欢吃的肉丸子汤,楚千翘最喜欢来的福满楼……   难道孟景闲今日邀她前来,是为了楚千翘的事?!   苏柔雪浑身一震,心口止不住地跳,脸色由白转青,先前的欢喜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从心底里泛出的恐惧……   但她犹自扯出一个微笑,掩盖她心中的不安。   “听闻孟大人前些日子病了,如今可大好了?”   孟景闲也落了座,语气中听不出情绪:“多谢关心,自然是好了。”   苏柔雪抚了抚心口:“那便好。之前柔雪曾去探望过孟大人,可惜孟大人闭门不见,叫柔雪很是担心。”   “哦?是吗?”   苏柔雪盈盈笑道:“是啊,柔雪很担忧孟大人的病情。如今孟大人病好了,柔雪真真是松了一口气。”   孟景闲也笑,却是带着凛冽的锋刃,看得苏柔雪心里一惊。   “多谢郡主关心,不但自己亲自登门到访,还派来五个壮士来拜访在下,令在下受宠若惊。”   听到“五个壮士”一词,苏柔雪几乎从位子上跌下来,她稳了稳身形,脸上浮现惶然的神色:“孟大人,你在说什么?柔雪听不懂……”   孟景闲却只是冷笑:“郡主,有些话我只说一次,希望你记在心上。有什么你大可以冲我来,若是下次再使阴招对付她,我决不轻饶!”   苏柔雪一张小脸惨白惨白,喉咙间滚了几滚,强自镇定道:“孟大人,你误会我了!我视翘儿如亲妹,怎么会派人辱她清白?”   “是么?我方才可没说,那五个人对翘儿做了什么。”   苏柔雪一惊,下意识捂住了自己的嘴巴,她太慌乱了,竟不打自招!   孟景闲冷冷地看着她。   苏柔雪抿了抿唇,眼神慌乱地从他身上瞟过,又连忙移开,目光中看到肉丸子汤,更是心头一跳,最后只好垂目看着自己身前空空的碗筷。   她不是故意的,她只是因为嫉妒而做了错事。听到父亲说孟景闲陪着楚千翘出去了之后,她的妒忌之心便如同秋天的野草,肆无忌惮地疯长了起来。所以、所以她才会做出此生最勇敢也最恶毒的一件事,派人去夺楚千翘的清白——   没有人可以容忍一个不洁的女人为妻,孟景闲肯定也不例外!若是楚千翘不洁了,孟景闲青年才俊,可以选择的余地太多,他怎还会喜欢不洁的女子?到时候、到时候,他就能看一眼自己了吧……   她被嫉妒蒙昏了头,最后做出了这样的举动。后来,听闻谷家寨被灭了,那几人被杀了,她一时又思绪万千,不知是庆幸还是失望。最后,这些情绪都被惧怕所掩盖。她害怕那几个人供出自己,她害怕孟景闲和楚千翘知道!   今日,孟景闲邀她一聚,她不安焦虑,最后还是怀着侥幸赴约了,哪知面临的却是审判……   “我、我错了……”苏柔雪哭得梨花带雨。   孟景闲却不为所动:“既知错了,希望你能洗心革面,日后你若再针对她,休怪我无情。”   他站起来想走。   苏柔雪喊住他:“你对我,还是不一样的,对吗?你没有揭发我……纵然我对翘儿做了这种事,你也没有揭发我,你在保护我!”   孟景闲仿佛听到了一个笑话:“郡主想知道理由吗?因为你是她信任的姐姐,因为你是骠骑大将军苏时茂的女儿。若是揭发了你,一则叫翘儿伤心,二则怕引起苏将军的异心,因此我才放过你,与你本身并无一丝关系。”   苏柔雪青白交加的脸此刻慢慢涨红起来,孟景闲说得如此□□。裸,一丝情面、一丝幻想都不留给她,让她知道自己有多自作多情。   自己完全是个笑话。   泪一滴滴地落在锃光的桌面上,苏柔雪此刻觉得自己的心被扯了出来,被人狠狠地扔到了地上,还上前踩上了几脚。   “我怎么比不过她了?”她喃喃地念。   “没什么比不比得过,感情这回事,从来没得比。”   何况,我念了她两辈子。   苏柔雪得了这句话,便又哭又笑,最后咬牙道:“谢谢你这次放过我。以后……我不会再纠缠于你了,也不会……再伤害翘儿。”   孟景闲听入耳中,却没有应答。   苏柔雪听到雅间的木门开阖的声音,知道他走了。永远地走了。   *****   这次回到安城,李猛和钱严的事情都被呈上折子,还有一些官官相护、官商勾结等诸多事宜,孟景闲也一并整理了上呈。   楚皇又是一阵生气,因韦蕴凉对官吏管理不严,因此楚皇革了他吏部尚书的官职,降为吏部侍郎,也明显地冷待了左相。   这次回来,楚千翘发现楚皇的身体有些不大好,追问之下才知道原来在她走后不久便受了凉,又因他们传回来的事总是大怒,还时常担忧她的安危,因此一番折腾下来,小小的风寒竟总是不见好,还引发了咳痰之症。   楚千翘既心疼又后悔,因此日日给楚皇请安,向太医问询他的病情。   回来之后,楚千翘也去找了傅襄,将自己与“老横头”相遇的情况简单说了一些,依约隐瞒了他的身份,转达了他对傅襄说的话。   傅襄听完,只是久久地沉默,最后微微一笑,似是决定似是释然:“既如此,便让他等着罢。待我累了,便回去。”   楚千翘还想劝上一劝,不过遇上她的眼神,便明了了她的想法,于是也笑:“那更好,师父再陪我一段时间。”   傅襄笑着应了。   *****   今年年成不好,在进入夏季之时,北方有些地方爆发了大旱,开始缺粮缺食,楚皇赶紧派人赈灾,折腾了一个多月,终于稳住了灾区的百姓,大旱也终于缓解,降雨了。   正在众人松了一口气的时候,这场雨水又开始绵延不歇起来,渐渐的,雨越落越大,越下越久,包括安城在内的北方众多州郡像是被泡在雨水里,一拧身上的衣服几乎都能出水。   楚千翘也意识到不妙了,大旱才刚过去,洪灾看起来又要来了……   如果不出她所料,狄州率先爆发了洪灾——   消息传来时,楚千翘正从被窝里出来,知晓这件事后,便立马穿了衣服,奔向两仪殿。   父皇的身体最近欠安,她也长大了,是时候承担这些重任了。   她主动向楚皇请缨,要去狄州治灾。 第81章 秘密圣旨   狄州是大楚第三大的州郡,也是北方仅次于皇城的繁华之地。而且,狄州地势平坦,土壤难得的肥沃,是北方最大的粮食产区。此次大旱导致粮荒,亏得有狄州旧年储存的粮食,才得以赈灾发粮。   可是旧年的储备粮刚刚用完,北方多个郡州又遭遇了连日的大雨,新春栽种的粮食全都毁于一旦。其中最危急的便当属狄州,大雨连日不散,已经形成洪灾之势。   狄州在安城的东北方,紧挨着安城,地势是一望无际的平坦,然则四处的地势较高,中间的地势低,因此一旦大雨不歇,便容易形成洪灾。   在大楚的历史上,狄州发生洪灾的次数并不罕见,然而此处除了洪灾之外,是一块风水宝地,因此仍旧有许多人安居于此,绵延至今。大楚也将狄州作为最大的粮食来源。   楚千翘以前是个闲散公主时,从来不知道这些的,只知道皇宫的米用的几乎都是狄州香米,吃起来很是松软可口。后来在国子监和翰林院出入多了,才知道狄州的地位那么重要。   因此,此刻她也明白,楚皇有多么心焦。   她去到两仪殿时,孟景闲正向楚皇递了狄州的最新折子,瞧见她来了,便不动声色地看了她一眼。   楚千翘与他目光对了一眼,也很快挪开。   虽说两人已经私下定情,可是还没机会同楚皇说,而且两人都明白,最近最为紧要的事情便是狄州洪灾。   “父皇。”她上前几步,揪心地看着歪在椅子上的楚皇。   因了上次风寒,楚皇的身体便差了,先前接连大怒和担心,如今又因此这多雨的天气导致体内湿气太重,兼又为狄州的灾情担忧,思虑过重,这几日更是病怏怏的。   “翘儿……咳咳……”楚皇唤了她一声,便又忍不住咳了几声。   “父皇别说话了,先喝口热茶。”楚千翘端着茶走到楚皇身边,像小时候那样挨着他坐着。而孟景闲则悄然让了让地方,站在楚千翘身侧。   楚皇撑起身子坐起来,接过茶饮了一口。孟景闲还在这里,但他却没有遣他走的意思。经过这些时日的观察,若说满朝文武谁能配得上他女儿,也只有孟景闲了。楚皇对孟景闲很满意,有意撮合他和楚千翘,因此事事也不避他了。   楚皇饮了茶,道:“翘儿,近日多雨,少出门罢,仔细沾湿衣服,也染上风寒。”   楚千翘道:“嗯,翘儿明白。但是父皇龙体欠安,翘儿每日不来看一看,哪里能安心呢?”   楚皇哈哈笑起来:“朕知道翘儿最是孝顺,心里总惦记着朕。”   “哼,那是当然了。”楚千翘也笑了笑,然后话锋一转,“何况翘儿今日过来,也是有要事与父皇相商。”   她看了一眼书案,案上都是狄州灾情的折子,而外面是淅淅沥沥的雨。   楚皇知道她在想什么,在雨声中幽幽地叹息了一声:“咳……咳咳,先时大旱,朕日日睡前便在心里……咳咳……在心里祈雨,哪知道这雨是求来了,竟是不肯走了。”   “父皇,先别说话了,养好身体要紧。”楚千翘听着父皇的咳嗽之声,心里也不好受,“狄州的事情交给我,您安心养病。”   楚皇敲了敲书案上厚厚的折子:“你想去狄州?”   “没错。”楚千翘道,“为了应对洪灾,狄州在百年前便修筑了防洪大堤,而且这百年间一直在修缮加固。自从修筑了防洪大堤后,狄州的洪灾便大为减弱了,但是仍旧出现过两次堤坝被冲毁的情况。第一次是发生在深夜,而且先前从未有过这情况,所有人都太信任堤坝,因此没有防备,洪水便冲垮了一处薄弱的缺口,洪水倾覆了整个狄州,将狄州顷刻之间变成了炼狱。第二次是在三十年前,被洪水变成炼狱的则成了另一个地方。”   楚千翘停了停。   楚皇道:“继续说。”   楚千翘便从书案上翻出大楚的狄州的版图来,指着狄州的西南角:“狄州州城最是繁华,人口也占了狄州的三分之一。但是狄州的州城恰恰地势最低,因此第一次狄州被淹没,损伤最大的便是狄州的州城。后来,为了再出现这种情况,一方面再次加大了对大堤的加固,另一方面……向着狄州的西南角,也就是狄州边界地势相对较为低洼的地方,引了一条河道。万一堤坝挡不住洪水了,便将那条河道的口子开了,将洪水引去那里。”   楚千翘叹了口气:“然而那里也是有人居住的,晋县的人世世代代居住在那里,晋县也是狄州数一数二的大县,因此这法子也是作为万不得已的备选。可是第二次洪水冲毁——或许这也算不上冲毁——第二次,洪水眼看着便要冲毁堤坝,因此在这种迫不得已的情况下,只好将洪水引去了晋县。由于事发突然,晋县的百姓并不知情,因此洪水突然而至,便又是一场浩劫。那次晋县受了大灾,但是保住了更为重要的狄州州城。”   “朕的翘儿果真是长进多了。”楚皇欣慰地看着她,又朝着一旁静默的孟景闲道,“翘儿长到你这岁数,未必比你差。景闲,你说是不是?”   孟景闲勾着唇角笑:“公主聪慧,远非景闲能及。”   楚皇笑了笑,随后又叹息了:“若说要泄洪,从地势来看,只能选择晋县。而晋县人口众多,也是轻易不能迁徙。因此明知挖了个泄洪河道,晋县的人仍旧住在那里。那些泄洪过后,搬走了很多人,但是大部分晋县百姓仍旧住在他们祖祖辈辈的土地上。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他回想起当年的事:“那年晋县泄洪,你还没出生,朕也还只是个皇子,对这等大事无权置喙。如今……朕却时常在想,若是这件事真摆在朕面前,朕又该如何抉择。翘儿,你以为如何?”   楚千翘苦着脸:“聪明人都会选择保狄州州城,但是……晋县的百姓就该死吗?就因为他们没有狄州州城的人口多、财产多,没有狄州州城重要?狄州州城和晋县,都是大楚的孩子,难道就因为一个孩子更为优秀,便可以牺牲不优秀的那个孩子为优秀的孩子续命吗?”   “所以,翘儿的意思是,不用泄洪,待洪水来了,堤坝能挡住,便是州城之幸,堤坝不能挡住,也是州城百姓之命?”   楚千翘使劲儿地摇摇头:“翘儿不是这个意思……翘儿只是觉得,晋县的百姓……他们也是无辜的,也不该死吧?”   “你真像朕年轻时候。”楚皇叹气,为她的孩子气而苦笑:“但是万事并不由人,有时候须得做出选择,那可怎么办呢?”他侧头看了一眼孟景闲。   孟景闲会意,道:“公主,狄州官员来报,狄州的堤坝各处出现了裂缝,正在加紧加固,但是恐怕力有不及,而且雨势越来越大,若是这样下去,恐怕最迟后天晚上,洪水便要崩堤。狄州州城和晋县都在撤离百姓,但是短时间根本无法全部撤出,因此向皇上请示,是否向晋县泄洪。”   楚千翘一震,她来之前,还想着去狄州治洪,却没想到,洪灾已经严重至此。   她颤着神声音:“那么……父皇的意思呢?”   “尚未决断。”楚皇揉了揉额角,“父皇也知道,晋县的百姓不该死啊,然而狄州州城的百姓……”   “父皇,请让我去狄州!”楚千翘一咬牙,突然跪了下来。她打定主意了,如果父皇不允许,她就跪到他应允。谁说一定要抉择?她一定要阻挡这场洪水,谁也不能死,谁也不会死,不管是州城,还是晋县!   她默默握拳,挺直了腰板,一言不发地跪着。   让她出乎意料的是,楚皇只看了她一眼,便道:“好,你去也行,不过得让景闲陪你去。这孩子每次陪你去,总能让你逢凶化吉,父皇也能安心。”   楚千翘没想到楚皇应允得如此简单,往地上磕了个响头:“那事不宜迟,翘儿马上就去!”   “嗯。”楚皇点点头,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孟景闲。   孟景闲也跪下领旨,随后跟着楚千翘一起出了两仪殿。   楚千翘急急地往飞鹤宫赶:“我去收拾下东西,你也回府做好准备,我们马上出发。”   孟景闲拉住她:“你不用这么急。我倒是不必拿什么东西,但是车马等准备必不可少,也须得费些时间,你回去休息休息,一个时辰后宫门口见。”   “这样也好。”楚千翘与孟景闲别过,先回了飞鹤宫。   孟景闲看着她远去,却一闪身又回了两仪殿。   楚皇拖着病体正在写圣旨,笔触刚毕,便听到太监的汇报,说是孟大人又来了。   “让他进来。”   孟景闲入内,楚皇欣慰地笑道:“真是一个聪明的孩子。”他将圣旨卷起来,一步步走到孟景闲身前,语气沉重:“这是朕的圣旨,若是狄州堤坝真的不保了,你就颁下这道圣旨,将泄洪河道……开了吧。” 第82章 面朝大海   “是。”孟景闲仿佛早就料到,脸色丝毫不变,弯腰接过圣旨。   楚皇长叹一声:“翘儿太过天真仁善,这是她的优点,却也是她的软肋。她执着地两边都想救,有时候反而适得其反。”   孟景闲道:“但是公主的这份心,这份勇气,却是很多人没有的。”   楚皇看了他一眼,欣慰地笑:“朕喜欢你总是回护她的样子。你要一直护着朕的翘儿。”   孟景闲一惊,随即嘴角上扬,回道:“是,臣会永远护着公主。”爱着公主。   楚皇满意地点头:“翘儿的善心,朕是很喜欢的,但是这份善心并不是任何时候都能奏效。站在高位,不得不考虑所有的时候,她便缺了一份理智和果决。这是她目前的不足之处。朕之所以让你陪着她去狄州,就是想让你看着她,陪她看清楚世间的无奈,让她能在这次的事情中成长起来。”   “是。”   “当然,狄州的州城和晋县都能相安无事才是更好。”楚皇沉沉道,“若非迫不得已,不要拿出这道圣旨。一定要尽力将伤亡降至最低。”   孟景闲点头:“是,臣遵旨。”   “你下去吧。”楚皇走回书案前,想起什么,连忙唤住抬步欲走的孟景闲,“翘儿就交给你了,无论如何,护她周全。”   “是。”   出了两仪殿,孟景闲将人马吩咐下去,自己则先回了一趟孟府。   房间里素日燃着的火炉火势已经不算旺了,但是好在烧布卷之类的东西还是绰绰有余。   孟景闲便在梁齐目瞪口呆之下,将那份圣旨投入了炉火中。   梁齐大吃一惊,险些叫出声来,赶紧将嘴巴捂住,还好门窗都紧闭着,也只有自己一人跟着他进来收拾东西。   “公公公公公子……你这是做什么!这可是皇上的圣旨啊!”   “用不上的东西,自然烧了为好。”孟景闲淡声道。   梁齐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孟景闲与楚皇议事时,他是没资格进去的,因此只知道自家公子从楚皇那里领了一份圣旨回来,至于圣旨的内容,他是一无所知。但是他知道,若是叫人知道公子私自烧了圣旨,那可是掉脑袋的大罪!   “公子……”虽然知道孟景闲做什么都有自己的道理,可是看着明黄色的圣旨在火中渐渐化成灰烬,梁齐仍旧有些迟疑。   孟景闲淡淡道:“别担心,这份圣旨最后是用不着的。翘儿若做了皇上想要的决断,那我这份圣旨本就不用拿出来。翘儿若做了另一个决断,那么……我便陪她。”   梁齐还是听不懂他在胡言乱语些什么,不过听到“翘儿”二字,便知道又是因公主而起,这下什么都无须懂了,反正公子只要遇到公主的事儿,整个人就古里古怪的。总之就是一心为了公主,连自己都可以不顾。   梁齐叹息一声,赶紧帮助准备东西了,公子等会儿又要陪公主去狄州的堤坝了,还不许他跟去。只愿赶紧雨过天晴,洪水消散才好。   一个时辰后,孟景闲与楚千翘踏上了去狄州的路。   楚千翘这次也没带青苏等侍女,一来洪灾这件事,到底会如何也就看这两天了,她不会离开安城太久,不需要青苏照顾她,二来此事确实危险,她也不想带累青苏。   从安城至狄州的州城很近,不过一日不到的车程。   傍晚时分,他们便到了狄州。   还来不及吃饭休息,楚千翘便要去堤坝上看看。   当地的官员早已得了消息,知道是太女亲自来了,一个个宛若迎来了主心骨,恭恭敬敬地接了她,见她不愿休息,便带着她风风火火地往堤坝上赶。一边走,一边向楚千翘详述洪灾的情况,明里暗里说的一个意思:州城危矣,堤坝危矣,为今之计只有开河道,将洪水引去晋县,才能将损失降到最低。   楚千翘全程没有答话,虽然每一个字都听进了心里,也只当听不见似的。   她在狄州知府陈江的带领下来到一处堤坝,她举步欲走上去。   陈江提醒她:“公主小心点,这堤坝那边儿便是汪洋洪水,危险!”   “嗯。”楚千翘才应了一声,身边便有人搀住她的手。   孟景闲护着她走上一处较为安全的堤坝,站在大堤上放眼望去,一望无际的洪水,狄州确实危矣!   河道早已经涨满了水,水面离大堤只有一尺之遥,一片汪洋的洪水如同被束缚的野兽,张着满口獠牙,只待水力再充沛一些,便冲破牢笼,吞噬一切!   陈江在一边焦急地说:“公主,非下官不顾念晋县百姓,然而狄州州城百姓比晋县多出一倍有余,若是叫洪水冲破堤坝,简直不堪设想啊!以前出现这种事,也都是牺牲晋县,保全州城!”   楚千翘却仍旧像没听见似的,只举目看着眼前的洪水,她只要再往前两步,便到了大堤的边缘,然后再往前一步,便会走入浩荡的、污浊的、翻天的洪水中去。   而雨还在一直下!   陈江看着她,还想再说什么,孟景闲几步跨过来,阻隔了他与楚千翘。   “陈大人,如今防洪做得如何?人手可还够?”他问。   “皇上下拨了人手,人手倒是够了,但是州城的情况还是不能乐观……”陈江迟疑了一下,低声问道,“孟大人,狄州的折子可呈到皇上手里了,皇上可有安排?”   孟景闲道:“皇上都此事全权交给公主了。”   陈江一惊,急了:“可是公主毕竟是个女子,可能拿出什么主意?依我说,不如就按照旧制,将晋县的河道开了,孟大人,您替我向公主说说——”   “如今还不是急的时候,我看这雨势虽大,确实强弩之末,后劲不足,许是这两天便要停雨……”   孟景闲还没说完,楚千翘耳朵捕捉到了那“停雨”二字,急忙回神问道:“当真?你怎么不早说?”   孟景闲无奈:“安城的雨势看起来还要持续一段时间,好在安城地势高,暂且没有洪水之忧,微臣也是来了狄州才知道,狄州的雨势与安城不同,看起来隐隐有停雨之势。而且微臣只是略同天象,而且这样的天气,雾气朦胧,微臣实在不能肯定。只能说,有几日内停雨或者雨势减小的可能,但是公主仍然需要做好打算——若是雨势不歇,那该如何是好?”   楚千翘听了,原本欢喜的脸又渐渐垮下来,她看了孟景闲一眼,又看了陈江和他身后的狄州官员们一眼,心里沉吟了片刻。   “只要堤坝不毁,纵使雨势不停,洪水漫上堤坝,大量的水仍是被困在河道里,狄州的州城不会马上就面临灭顶之灾。若是此刻将晋县的河道开了,巨大的洪水寻找了出口,自然势如破竹,一发不可收拾,那么晋县顷刻便会被洪水吞没……”   楚千翘冷静地分析着,那些官员垂着头,其实也明白这个道理,不过谁也担不起这个风险,而且人都有私心,狄州底下的一个县,那里可比得上州城呢?   说完这些,楚千翘心里有了主意,她问道:“巡查堤坝的工作可有落下?”   陈江赶紧道:“这是自然不敢!分了三个班次,日夜巡查着。”   “好。我从安城也带了些人,也加入巡查的队列,从三班次分为四班次,日夜不歇地巡查堤坝的每一个角落,免得他们太过劳累,因此疏忽大意了。吩咐下去,叫他们无比严格认真地巡查每一处堤坝,一旦发现有溃烂的迹象,马上向我回禀,那些修缮人员也时刻待命,准备好随时修缮撑不住的大坝。此外,遣散百姓的工作也不能停,州城与晋县及其他所有可能受灾的地方,全部遣散。在州城与晋县之间设几个换马的驿站,设一队传信兵,随时快速地传递两地的消息。”   一口气说完这些,楚千翘终于停了下来:“目前……就这样吧。若是雨势停了,便皆大欢喜,若是雨势不歇,终究危急到州城安全,本公主……自有定夺。”   陈江等人都惊呆了,他们一直以为楚千翘是个绣花枕头,虽然冬雪肃官和后来的微服私访等事件都让楚千翘声名大振,不过他们总觉得这可能是楚皇为了让他唯一的女儿继承大统而故意相助的。   今日楚千翘这一番沉着冷静的话,倒是彻底改变了他们的印象。   在堤坝之上,在滔滔洪水之前,在看似无路可选的情况下,她还能有如此胆识和决断,让他们暗暗心惊,也不由得佩服起来。   “是!下官马上吩咐下去。”陈江先回过神,连忙答道。   “嗯,这次辛苦你们了。我以太女的名义向你们保证,这次一定能平安度过。”楚千翘扬起下巴,带着倨傲的自信。   一瞬间,堤坝上所有的官员都被这气势所摄,真有种感觉,仿佛这脚下的洪水都被眼前的公主驯服了似的,不再那么狰狞。   “下官相信公主!”陈江受到了鼓舞,胸中也燃起了斗志。   其余人有了陈江带头,也都信心暴涨,跟着一声声大喊“相信公主”。   楚千翘微微一笑:“好。给我搬一张椅子来,我就在这里住下了。” 第83章 洪水猛兽   陈江还以为自己听错了,楚千翘的话从他耳朵里滚过一遍,他迟疑地问:“公主,您……您要住、住哪里?”   “我就在这堤岸上住下。”楚千翘指了指脚下的堤坝。   孟景闲眼神一眯,略为诧异地看了她一眼,神色又恢复淡然。   陈江和他身后的官员们都面面相觑,脸上尽是迟疑的神色。   僵硬的脸上勉强扯开一个笑,陈江劝道:“公主,万万不可啊!堤坝之上最是危险,且不说这洪水什么时候冲破堤坝或者漫过堤坝,便是在堤坝上稍不留意,都可以掉入这涛涛洪水之中啊!况且,这凄风苦雨的,公主身娇体贵,可怎么受得住?”   楚千翘拢了拢身子,笑道:“确实挺冷,等会儿给我拿一件披风披上,倘或有一个小炉子便更好了。”   陈江见她如此笑言,眉头皱了起来,方才还觉得这公主胸有谋略,原来也不过是个不食人间疾苦的娇娇女子,全然不知道洪水的危险和天气的恶劣,只当是在玩呢!   但是无论如何他也不能叫公主在他手底下出什么事,他清了清嗓子,还待再劝。   孟景闲先他一步开口:“陈大人说得对。此处风疾雨大,且洪水滔天,实在不宜久待。公主退居州府衙门指挥众人也是一样的。”   陈江见孟景闲开了口,心下稍安。到底是跟着公主前来的朝廷大臣刑部尚书,在公主那里必定分量不轻的。   “不一样。”没想到楚千翘却摇摇头,“巡逻队日夜不息地保卫大堤,而我却安坐衙门高椅之上,那我还不如不来。如今,我就拿一把椅子,守着这堤坝,横竖两三日的时间,我要一刻不歇地盯着眼前这洪水猛兽。”   “陈大人,替我给所有抗洪士兵带一句话:如今,不光是州城百姓和晋县百姓的身家性命,我楚千翘的性命,如今也交到他们手上了。请他们务必打起精神,仔细认真地守护这座堤坝。不要去想横竖还有晋县这条退路,我要的是州城与晋县全部安好,所以这座堤坝,务必要挺过这一次。”   陈江张大嘴巴,一时愣住了。   楚千翘向着堤坝的边缘走了几步,此刻她一边是瞠目结舌的众人,一边是广阔无际的洪水,给她遮竹伞的丫鬟一时没料到她会走过去,因此来不及给她撑伞。她站在风雨之中,单薄的身子似乎摇摇欲坠。   孟景闲心里一紧,也跟了过去,没有拉她回来,只是当着众人的面紧紧地拉住了她的手。   楚千翘看了他一眼,笑了笑,便当着所有人的面,一字一句地说道:“我与此堤共存亡。”   孟景闲靠近她耳边,轻声笑道:“我与你共存亡。”   楚千翘心中一跳,目光牢牢地锁向他,也反过手,牢牢地握住他的。   陈江等人被这一连串的变故弄得不知所措,本以为孟景闲会帮忙劝着公主,如今看来竟是准备由着公主来了,这两人不顾他们的目光双手紧握,可见……陈江心里暗暗叫苦,这可叫他如何是好?   “陈大人。”   孟景闲突然又叫到他,陈江懵了片刻才醒过神,赶紧“哎”了一声,面露希冀地看向他:“孟大人,这……”   “公主方才的话都听明白了?便按公主说的去做,将此事吩咐下去。另外,拿两把椅子、一件披风、一个暖手火炉子上来,我便陪着公主在堤坝上观察汛情,指挥调度。”   陈江苦着脸:“可是、可是……”   “皇上将这件事指派给公主负责,便是充分相信公主的能力,怎么,你反倒不信公主?”孟景闲沉声问道。   “下官不敢!”不得不说孟景闲一旦冷脸,气势足够震慑于人。   “那就一切听从公主指挥。”孟景闲补充道,“还有从狄州发给皇上的传信兵,全权交与我调控,你们只专心负责堤坝之事吧。”   陈江心里一沉,他知道孟景闲是不让他将此事告知楚皇了。这件事,孟景闲是完全站在公主一边了。他在心里叹了一口气,嘴上赶紧应了。他只是一个小官,别说楚皇和公主了,便是孟景闲,他也得罪不起。况且,万一出了什么事,做决断的是孟景闲,该有什么罪责,他得头一个担。而且,看孟景闲的样子,也不会真让公主陷入险境的。   陈江等人传令下去,楚千翘和孟景闲则在堤坝上并排坐下来,面朝着张牙舞爪的洪水猛兽,耳边尽是涛声和雨声。   “你为何陪着我胡闹?”楚千翘没有侧过眼来孟景闲,还是直直地看着洪水。   孟景闲则反问道:“翘儿觉得自己在胡闹?”   楚千翘撇了撇嘴:“我自然不觉得自己在胡闹,可是众人都以为我在胡闹吧。”   “你这么做自然有自己的道理。”   “当然。”楚千翘扬起脸,“自古以来,御驾亲征都能提升士气,那是因为上位者身先士卒,让下面的人不再感觉自己在孤军奋战,而有了上下一心的团结之气。我坐在这里,虽比不上御驾亲征,也在向下面的人表明我的决心与重视,给他们以压力与鼓励,他们自然更加不会松懈。我能做到只有这么多,那么我便要坚持做到底。”   孟景闲面含微笑地看着她,似乎在看现在的她,又仿佛透过她,在看其他的东西。   楚千翘不由得摸了摸脸,只摸到脸上有些湿,是飘雨所致。   “你在看什么?”这样久久的近乎赤。裸。裸地看着她,楚千翘真是有些吃不消。   “没什么。”孟景闲笑了一笑,便又转过脸去,看着滔滔不绝的洪水,问道,“若是下雨不绝呢?”   楚千翘没料到他又突转话题,怔了一下,才道:“……先看天意吧。”   孟景闲没有再追问,两个人便安安静静地坐在一起,四周是淅淅沥沥的雨声,四周除了洪水旷无一物,仿佛天地间只剩下他们两人。   直到片刻后,陈江等人的到来才将这默契的寂静打破。   楚千翘见他和身后的几名官员都手拿一把小凳子,眉角一挑。   陈江道:“不能让公主一人为狄州日夜担忧,下官身为狄州的父母官,也当与狄州共存亡。因此,下官等人也将办公处迁至这里,以身作则誓死抗洪。”   楚千翘缓缓笑道:“好。陈大人不愧为狄州知府,这次洪灾,狄州一定能挺过去。”   来狄州的第一天,楚千翘便在堤坝上住下了,入了夜,雨势稍微弱了些许,巡逻一直不曾停歇,堤坝各处的情况都还好,楚千翘心下稍安。   但是洪水的水面一直是上涨的。   楚千翘知道现在还不是放心的时候,就算堤坝一直撑住了,但是水面漫过堤坝之后,堤坝就无法检查和加固了,到时候再出现崩塌的情况,那么他们根本无法预料。   “先吃点东西吧。”热腾腾的饭菜端了上来,孟景闲给楚千翘单独摆了个小桌,自己则和陈江等人共用另一个桌子。   陈江等人本来是想等楚千翘用完膳之后再吃的,但是楚千翘听了之后反倒诧异,随后一句话便让后厨将他们的饭菜也准备好了。   众人就着防水罩子笼着的烛火吃完了晚膳,陈江便趁机提出让楚千翘下堤坝休息去。   楚千翘稳坐在椅子之上:“陈大人是忘了本公主今日所说之言了吗?”   语气冷冷淡淡的,却能听出她是真生气了。   陈江赶紧闭嘴,不再多言。   巡逻队每个班次都分为十个小队,三个时辰换一个班,在这个班次里面,十个小队会轮流派人来汇报自己所巡查的堤坝的情况。因此即便入了夜,堤坝上还是热热闹闹的,楚千翘也不曾休息,更不想休息。   到了下半夜,又到了即将换班的时候,这时楚千翘确实有些困了,但是她捂着嘴连连打了几个呵欠,将这股睡意压下。   孟景闲握了握她的手:“既然不想下堤坝,就在这里小睡一番,我叫他们用布拢出一块地方来,如何?”   “不用这么麻烦。”楚千翘从椅子上起身眺望江面,不过没有走动。纵然周围摆了很多防水灯,但是夜间到底不如白天亮堂,稍有不慎就会跌入水中。因此除了爬上堤坝的那处有人走动外,再往前便不会轻易去走动了。   “快换班了吧?”楚千翘估摸着时间。   “嗯。这日一天都很平顺。这座堤坝比我们想象中还要坚强。”   楚千翘勉强笑笑,语气中还是有些忧虑:“可是雨又下大了。”   孟景闲安慰她道:“雨势比傍晚略大,但是比白天要小。别担心。”   “嗯。”楚千翘又退回椅子里,将被子往身上盖了盖。   陈江等人也上堤坝办公后,楚千翘便命人从衙门拿了好多床被子,分发给众人御寒,几人还在堤坝上烧了一堆火,不过后半夜火光已经熄灭了。因此冷了下来。   四下里寂静无声,若不是这样的情境,倒是有些浪漫。   楚千翘安静地等着换班的巡逻队来向自己汇报,孟景闲则静静地陪着她。陈江等人也是一夜未睡,虽然不曾出声,但眼睛都睁得大大的。   此时,一边的烛光折射出一道细细浅浅的白影,众人都不曾觉察,只有孟景闲一看便知是刀刃折出的影子,而且是冲着楚千翘来的,于是马上从椅子上跃起来,将楚千翘拉入自己怀中。 第84章 暖玉思悠   楚千翘只觉眼前一黑,自己已经被孟景闲带到一边,她抬眼望去,便见两方已经打起来了。   堤坝狭窄不堪,这个时候冲来刺客,简直是连自己的命都不要了。   楚千翘定了定神,看见陈江等人也都乱成一团,一边喊着“保护公主”,一边自己也慌张地回退。   奇怪的是,这次行刺的刺客竟然只有一个人。而且目标自然不是陈江等人,而是直直地冲着楚千翘来了。   孟景闲方才抱着楚千翘躲过一劫,此时刺客又攻过来,孟景闲立刻迎了上去,将刺客阻隔开来。   楚千翘看得胆战心惊,身边就是涛涛洪水,稍有不慎,便是万丈深渊。   “公主,请快快下来!”见孟景闲将刺客困住,陈江连忙挪到楚千翘这边来。   楚千翘赶紧回过神,心里略一思索,立刻往堤坝的楼梯走去。那刺客的目标是自己,如果自己下去了,那刺客必定也要追下来。只要下来了,她便丝毫不担心孟景闲的能力,只是在堤坝之上和刺客打斗,真怕他一不小心掉下去。   打定主意,楚千翘便连忙往下走,还生怕刺客没看到,故意慌张地惊叫:“快!快扶我下去!”   陈江额头上冒出汗来,本该悄无声息地下去,这小公主怎么这般愚蠢,反倒咋呼地让刺客知道了。   楚千翘才不管别人心里怎么想,她一边看着那边的动静,一边故意放慢脚步往下挪。   可是她眉头一皱,发现不是刺客不想跟下来,而是孟景闲困住了他,似乎想在堤坝上解决了他!   莽撞!楚千翘在心里暗骂孟景闲,他就不知道夜黑风高的,自己也容易掉下河道里吗!   楚千翘脚步一顿,欲转身回去,此时突然从下面掠来一个影子,身形极快,立刻便往自己身侧窜过去,也上了堤坝。   难道是帮手?!   楚千翘大惊,心头紧缩起来,下意识地循着那身影看去,不顾陈江的劝阻,提步走回堤坝。   陈江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偏偏楚千翘是公主,别说打晕她,就是拉住她也是冒犯。   此时,却见楚千翘兀自停下了脚步,愣愣地看向那边。   那刚刚从他们身旁窜过的人竟然是去帮孟景闲的!陈江松了一口气,正准备劝解楚千翘下堤坝:“公主……”   “思悠!”楚千翘震惊之下,失声唤道。   夜里虽然不亮堂,不过好在堤坝上有十多盏防火罩的烛灯,楚千翘很熟悉楚思悠的身形,况且他也没蒙面,因此在闪闪烁烁的烛火之下,楚千翘终于看清楚了,楚思悠这小子居然突然出现在了这里,也不要命地去了堤坝之上!   她这一声叫喊,引起了那边三人的注意。   蒙面的刺客便在那一刻越身而下,从高高的堤坝上跳了下去。楚思悠似乎全程都在注意着这个刺客的一举一动,因此第一个反应过来,马上跟了上去。孟景闲随即也跃了下去。   孟景闲和楚思悠都下了堤坝,楚千翘终于安下心来,于是也赶紧转身朝着下走去。   陈江连忙跟上:“公主,快随下官来,下官带公主去衙门里,派兵保护公主。”   “我无须保护,区区一个刺客还不足为患。”楚千翘风一般地朝着那三人的方向赶去,“只是唯恐这个刺客还有接应的同伙,你速速召集一些捕快士兵前来支援。但是不要抽调太多人手,防洪正是紧要关头,切勿误了大事!”   陈江只得连连点头。此次狄州的士兵多半都抽去巡逻堤坝,守在这里的人不过几十人,此刻听到动静,纷纷围了过来,陈江便命令他们保护好公主,自己则去抽调人员及清点方才堤坝上的伤亡。   楚千翘一刻不停地赶了过去,   在这种平地,她相信没有人会是孟景闲的对手,何况楚思悠也不是绣花枕头,因此那刺客明显处于下风,似乎想逃走的样子。孟景闲与楚思悠自然不会放他走,特别是楚思悠,隐隐有种咬牙切齿的感觉,很少看到他身上有这股狠劲儿。   刚才太过混乱,楚千翘没好好看这个刺客,现在观察过去,才发现这刺客的身量比孟景闲和楚思悠小多了,身体也不够壮实,似乎不像是男子的身材。   可是,谁说刺客一定是男的呢?   楚千翘灵光一闪,再看过去时,便隐隐觉得那刺客凹凸有致,看上去分明是一个女子。   女子……那么,会是谁呢?楚千翘在脑子里滤过一遍,只说她认识的会武功的女子,只有她自己、她师父傅襄,还有……还有韦家的那位养女韦暖玉!虽然不曾见过她动武,但是江湖传言,她武功甚高……   难不成,韦家派了她来刺杀自己?   韦博是老糊涂了么,暖玉就算武功再高强,怎么能放任她一个人前来呢?而且暖玉是他养女,那是众人皆知的事情,若是暖玉被擒,那韦家怎么也逃不掉干系。   楚千翘怎么也想不痛,而后一晃脑袋,自己也钻牛角尖了,这女刺客一定是自己认识的人么?不一定,天底下会武功的女子想来也不少。   倒是楚思悠怎么会来这里才值得深思,而且,他似乎是追着这刺客来的……   楚千翘在脑子里乱七八糟地想了一番,此时那刺客已现颓势,眼看着就要被活捉,却突然见她收了刀,反手引刀往自己脖子上抹去!   “啊——”楚千翘下意识惊呼一声。   好在楚思悠眼疾手快,立刻将那刺客手中的刀子格开甩去一旁,顺便将那刺客蒙面的黑布也挑了下来,嘴里便怒气冲冲道:“韦暖玉,你——”   只说了这几个字,便说不下去了。   楚千翘惊讶地看过去,果真是韦暖玉。   她怔了怔,看样子楚思悠一开始便知道是韦暖玉,而且还是特意追过来的。到底是怎么回事?   此时,陈江抽调而来的士兵也过来了,与现场的士兵一起将韦暖玉团团围住。   韦暖玉刚才似乎在打斗中受了伤,此刻也自知逃不掉,面无表情地看着众人,并不说话。   孟景闲道:“将她抓起来!”   立刻有士兵戒备地围上去,预备她又想逃走,没想到她却是束手就擒的模样,由着他们将她抓了起来。   有人拿了绳子,捆了她的双手之后,还想将她五花大绑起来。   楚思悠突然道:“不必了,就这样吧。”   楚千翘看了他一眼,楚思悠嘴角紧紧抿着,那是他生气的预兆,他很少有这般生气和正经的时候。   或许,内里有些不为人知的隐情。楚千翘暗暗想。   陈江自然是认得怀化大将军楚思悠的,只是当时在堤坝上太慌乱而一时没想起来,现在见楚思悠开了口,楚千翘也没反对,因此便暗示那些士兵照办不误。   他犹豫着开口:“该刺客既然已经拿下,不如……不如交给下官审讯,公主、郡王和孟大人受惊一场,先去休息如何?”   楚千翘看了韦暖玉一眼,道:“不必。陈大人继续看守堤坝,这个刺客,就由我与思悠、孟大人一起审讯。”   陈江连忙道:“那自然更好,一切听凭公主吩咐。”   之后,在陈江的安排下,楚千翘等人先去换了衣服。韦暖玉突袭的时候,雨势又有减弱的趋势,不过一直未歇,刚刚众人都被这一场刺杀吸引了全部的注意力,这会儿回过神来,才发现身上的衣衫都湿透了,简直能滴下水来。   但楚思悠不肯去换衣服,只要了一块干净的帕子,便亲自押着韦暖玉进了陈江安排的临时审讯室。   楚千翘没有勉强楚思悠,自去换了衣服,等她换好衣服出来时,孟景闲已经等在外面。他换了一套浅绿的便衣,撑着一把青色的竹伞,站在被大雨迷蒙了的月色下,安静地等着她。   楚千翘心头一滞,也懒得去追究他之前的鲁莽举动,快步走进他的伞下,与他并肩走向审讯室。   “刚才太混乱,我都没来得及向思悠问清楚,他怎么默不作声地跑来了狄州,还……”楚千翘思虑重重,她想起来很久之前,楚思悠就跟她说过,他喜欢韦暖玉,会不会跟这个有关系?   孟景闲道:“看来他是知道韦暖玉会来刺杀你,特意跟来阻止的。”   “嗯……”楚千翘应了一声,不知该怎么跟他说楚思悠对韦暖玉的思慕,这才是她最疑惑的地方,楚思悠方才明显是对韦暖玉下了狠手的,但是刚刚又不让士兵捆绑她,又带着昭然若揭的怜惜。   两个人快步走进审讯室,韦暖玉静静地坐在凳子上,而楚思悠则站在一边。他的头上、身上都泛着湿气,好像根本没处理过,而韦暖玉脸上和头上倒是干干爽爽的,似乎被擦过一遍。   干净的帕子已经略湿了,被扔在一旁。 第85章 冷玉思忧   楚千翘轻轻咳了一声,楚思悠才回过神,连忙转头过来,急切问道:“皇姐,你没事吧?”   他很少叫她皇姐,楚千翘心里一暖,摇头道:“没事。倒是你,这么冲动莽撞地闯上堤坝,万一一个不小心,那……”   楚思悠将目光落到韦暖玉身上,道:“她既然要来刺杀你,我当然要来阻止她。”   “那你现在该告诉我,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了吧?你怎么会知道韦暖玉要来刺杀我?”   “我……”楚思悠双唇一开,正准备说清楚一切,却忽地注意到孟景闲,目光往他身上一扫,便闭嘴不言。   楚千翘下意识道:“他不是外人。”   孟景闲因这一句话微微弯了嘴角,却提步往外走:“无事,我暂避无妨。”反正他对这些爱恨情仇也没甚么想知道的,他只需确保楚千翘的安全,铲除所有想害她的人就行。   “孟……大人不用回避。”楚思悠蓦地说出口。之前早有传言楚千翘与孟景闲私交甚笃,如今看来,孟景闲的确极有可能是他未来的“姐夫”,既然是楚千翘信任的人,那也不必再避。   更何况……楚思悠冷冷地开口:“既然韦暖玉做得出,那应该也不怕人说。”   他看了韦暖玉一眼,眼睛带着无数的复杂情绪。   韦暖玉只当看不到、听不到,默不作声地坐在那里,如一具没有生命力的木偶一般。   楚千翘心里越发好奇,不由得问:“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楚思悠眼睛里渐渐浮上一层薄雾,像个孩子似的,语气中带着委屈:“皇姐,我看错人了。你没有说错,哪里是块暖玉,她分明是块捂不热的冷玉……她是别人的玉!”   楚千翘心里一咯噔,一种不好的想法泛上心头,别人的玉……早就听闻过韦暖玉与韦博之间的传闻,当时她只当抹黑之语,难不成……是真的?!若是这样,她便能理解楚思悠的反常了。此刻,她倒宁愿韦暖玉是韦蕴凉的玉,这样也许楚思悠还能好受一些……   可是,楚思悠颓然地低头,透着无限的痛苦:“我没想到、我没想到她居然、居然与自己的养父有染!”   “为什么、为什么她竟然、竟然能和自己的养父……”楚思悠似乎要哭出来了。   楚千翘心里一震,万万没想到传言成真,韦博那个禽。兽,真能对自己的养女下手,只好赶紧轻轻拍着楚思悠挺拔的背脊安慰他:“这只能说明,你与她无缘。既不是你的良缘,便看开一些吧,你值得更好的。”   楚思悠抽了抽鼻子,平缓了情绪,低声道:“我没有听你的话……你对我说暖玉是块冷玉,我偏不信,常常偷着去接近她,博取她的欢心。她总是躲着我,总是对我冷着脸,但是我丝毫不惧,反而觉得她这样的姑娘实在可爱,大抵是从未遇见过男子献殷勤,因此冷冰冰地抗拒。我觉得我这么优秀,只要假以时日,她一定会喜欢上我。”   “是她有眼不识泰山,不怪你。”楚千翘看了一眼沉默的韦暖玉,只好先安慰自己的弟弟。   楚思悠继续道:“她越是远离我,我便越是贴上去。她说不喜欢我,她说心里有喜欢的人,我只当她气我。一个身世可怜的单纯女子,哪里去寻喜欢的人?她的那些传言,我也全部不信,只当是龌蹉之人故意抹黑。我承认我这样贴上去实在很烦,但我是真喜欢她……”   楚千翘见他眼眶都红了,叹息道:“这天下最不能勉强的便是感情,日后你一定能找到两情相悦之人。”   楚思悠一直絮絮叨叨的,久久没说到重点,不过楚千翘眼下已经抛去那些疑虑,专心听他说着这些自己心里的难受。她将楚思悠当成自己的亲弟弟,两人自小感情就好,如今看他难过成这样,楚千翘心里也不好受。   “我明白……可是我没想到,她竟然还反过来利用我,为的就是她的养父韦博!”   楚千翘心里一酸,楚思悠遭受的和自己何其相似,当初自己被韦蕴凉骗得团团转,如今韦暖玉又来骗楚思悠,韦家的人都是这样狼心狗肺、无情无义的东西吗?!   “怎么……回事?”她问。   楚思悠几不可闻的哽咽,道:“有一天,她突然对我态度好起来了,我心下欢喜,以为真将冷玉捂成暖玉了,自是喜不自胜,对她越发好了起来,还想筹备着向韦家提亲。可是她却不许我去提亲,说还不想这样早便嫁人,于是我不再勉强,只在心里立了誓,我要等下去,等到她愿意嫁给我那一天。”   “可是后来,她总是有意无意地探听我军营里的布防等机要之事。我也不是个傻子,开始只以为她好奇,因此告诉她这些都是机密,不能轻易泄露。后来,我便起了疑,心里对她设了防,还派人去调查她……”   “我承认我这样很卑劣,可是若没有这次的卑劣,我便不能看到、看到……”楚思悠激动起来,手握成拳,青筋毕露,“看到韦博与她吻在一处,好不逍遥快活!”   “我竟是没想到,那些传言都是真的!她真的与自己的养父……我……皇姐,你知道我心里头有多难受么?那一刻,我的心简直像被她捏碎一般……”   “我懂、我懂……”就好像她当初被韦蕴凉狠狠背叛,最后还看到他匕首上挂着楚一晗的穗子一样……   “一切都会过去,待你重新回过头来,发现这真的没什么,不过看走眼而已,没什么大不了。”   她很想告诉楚思悠,放宽心地跨过这道坎,好歹他还没被害去性命。   当初,她被韦蕴凉所背叛时,也是撕心裂肺的痛苦。而如今回想起当初与韦蕴凉的日子,她一点感觉都没了,没有痛楚、没有欢喜、没有缅怀,若不是为了复仇,为了保卫大楚,她便是连韦蕴凉的名字都不想记起来了。   可是,没想到韦家尽是骗人精,骗她一个不够,还来骗楚思悠。   楚思悠眼角沁出泪水,他狠狠擦掉:“那一次我悄悄离开了,没有让韦博发现。我以为韦暖玉也是不曾发现的,没想到她却找上我来,竟然还有脸问我看到了多少!”   “我承认我这样很卑劣,可是若没有这次的卑劣,我便不能看到、看到……”楚思悠激动起来,手握成拳,青筋毕露,“看到韦博与她吻在一处,好不逍遥快活!”   “我竟是没想到,那些传言都是真的!她真的与自己的养父……我……皇姐,你知道我心里头有多难受么?那一刻,我的心简直像被她捏碎一般……”   “我懂、我懂……”就好像她当初被韦蕴凉狠狠背叛,最后还看到他匕首上挂着楚一晗的穗子一样……   “一切都会过去,待你重新回过头来,发现这真的没什么,不过看走眼而已,没什么大不了。”   她很想告诉楚思悠,放宽心地跨过这道坎,好歹他还没被害去性命。   当初,她被韦蕴凉所背叛时,也是撕心裂肺的痛苦。而如今回想起当初与韦蕴凉的日子,她一点感觉都没了,没有痛楚、没有欢喜、没有缅怀,若不是为了复仇,为了保卫大楚,她便是连韦蕴凉的名字都不想记起来了。   可是,没想到韦家尽是骗人精,骗她一个不够,还来骗楚思悠。   楚思悠眼角沁出泪水,他狠狠擦掉:“那一次我悄悄离开了,没有让韦博发现。我以为韦暖玉也是不曾发现的,没想到她却找上我来,竟然还有脸问我看到了多少!”   “我承认我这样很卑劣,可是若没有这次的卑劣,我便不能看到、看到……”楚思悠激动起来,手握成拳,青筋毕露,“看到韦博与她吻在一处,好不逍遥快活!”   “我竟是没想到,那些传言都是真的!她真的与自己的养父……我……皇姐,你知道我心里头有多难受么?那一刻,我的心简直像被她捏碎一般……”   “我懂、我懂……”就好像她当初被韦蕴凉狠狠背叛,最后还看到他匕首上挂着楚一晗的穗子一样……   “一切都会过去,待你重新回过头来,发现这真的没什么,不过看走眼而已,没什么大不了。”   她很想告诉楚思悠,放宽心地跨过这道坎,好歹他还没被害去性命。   当初,她被韦蕴凉所背叛时,也是撕心裂肺的痛苦。而如今回想起当初与韦蕴凉的日子,她一点感觉都没了,没有痛楚、没有欢喜、没有缅怀,若不是为了复仇,为了保卫大楚,她便是连韦蕴凉的名字都不想记起来了。   可是,没想到韦家尽是骗人精,骗她一个不够,还来骗楚思悠。   楚思悠眼角沁出泪水,他狠狠擦掉:“那一次我悄悄离开了,没有让韦博发现。我以为韦暖玉也是不曾发现的,没想到她却找上我来,竟然还有脸问我看到了多少!” 第86章 雨过天晴   楚思悠一怔,眼睛里闪过一丝惶恐,硬着声音问:“……你怎么了?”   韦暖玉用袖子擦掉血迹,突然又笑起来:“倘或我先遇上你,或许我会喜欢你。”   楚思悠眼睛蓦地睁大,又渐渐沉了下去,冷冷道:“你在耍苦肉计吗?又想迷惑我是吗?想让我饶过你?休想!”   “假话说得多了,于是真话你也不信了是吗?”韦暖玉收起笑,“无论如何,谢谢你曾经的爱慕,让我知道,我这种人也是有人喜欢的。正如公主所说,你只是看走眼了,以后会遇上两情相悦的人,对于我的欺骗,如今我也只能说一句抱歉了。”   楚思悠怔怔地看着她,目光中满是不可置信。   他不明白为什么在他心里那么难过的一件事,在她嘴里却那么淡然。一句轻飘飘的“抱歉”,就能抹平这一切吗?!   “你……”   他启唇欲言,韦暖玉却轻轻地打断他:“暖玉,是他给我的名字。他捡来了我,给我东西吃,给我衣服穿,还给了我名字,将我收为养女。我一开始……的确是将他当成我爹爹的。”   “我很感激他收。养我,我想,他既然给了我第二次生命,那么我便可以为他做任何事。直到他想要我,我也允了。没有他,我早就冻死了,饿死了,区区一具身体又算得了什么。我该报答他的。”   她说着说着,又抹了一把鼻子,更多的鲜血涌了出来。   楚千翘心里一惊,知道事情不妙了。   楚思悠更是眉头紧皱,想让她别再说了,想叫大夫来,然而话到嘴边,却被她目光中的深深爱意压下了。   她的爱意是给谁的,不言而喻。   “开始只是想着报答他的恩情,后来倒是我自己陷进去了。我的人生里只有他一个男人,我无法不动情……我爱他。”   “够了!”楚思悠暴怒地喊了出来。   韦暖玉抬起头看着他笑,不但是鼻子,嘴角、耳朵甚至是眼睛,都开始流出鲜血。   “你不该喜欢我的,我回应不了你。”她说。   楚思悠余怒未消,然而看到她突然七窍流血,一下子慌了神。虽然说不会饶过她,虽然刺杀公主这罪行已经罪无可恕,但是他实际上还未想好到底怎么处置她。   他只知道,这一刻他慌乱得不成样子,心底有个声音说,纵然要死,也得等判决之后,她不该现在死……她不该现在死!   楚思悠猛地转身,想去找大夫。   一直沉默围观的孟景闲在楚千翘的眼神示意之下,已经先一步往门口走去,欲找狄州最好的大夫过来。   韦暖玉在后面笑:“多谢你们的好意,暖玉心领了。不必劳烦大夫了,我吃的是无药可解的剧毒,片刻之后全身便会化为脓水,什么都剩不下。”   她话音刚落,楚思悠便猛地转过身来,目光充血地看着她,眼睛里不知是恨还是其他什么。   韦暖玉还是在笑:“我在来之前便服了毒。药,早就抱着必死之心了。不管能不能刺杀成功,我都要死掉的,如此才能最大限度地减小对他的影响。我死了不要紧,不能连累他。”   楚思悠咬牙切齿:“所以你才服下连尸首都要溶化殆尽的毒,就为了死无对证?!”   “没错……咳咳……”韦暖玉咳嗽了一声,从口里吐出一大口黑色的脓血,“我不能留下任何证据,我不能对不起他……”   楚思悠感到彻骨的冷,他怔怔地看着她,连嘴唇都在抖动。   现下不止是七窍,连她的指尖都开始冒血,她自知要去了,突然抬起头,轻轻柔柔地对楚思悠道:“若是下辈子,没有遇上他。我真想同你在一起。”   楚思悠一震,身体已经不受控制地扑过去,将韦暖玉搂进怀里,嘴里颤抖着说:“别走……别死……你别死……”   然而韦暖玉只在他怀里笑了一笑,便彻底地闭上了眼睛,双手也无力地垂落下来,昭示着主人的故去。她的身体不断地冒出血来,由于□□的侵蚀,整个人也不断所小,将楚思悠的衣服染红了一大片。   楚千翘捂着嘴,心里一片乱糟糟,眼睛已经不受控制地落下泪来,不知是为了楚思悠,还是韦暖玉。   孟景闲不知何时来到她身边,从她身后用大掌遮住了她的眼睛,附在她耳边轻声道:“我们走吧。”   楚千翘摇摇头,不忍看这惨状,与孟景闲悄然退出来,将房间留给楚思悠和死去的韦暖玉。   出来吸了一口凉气,楚千翘的情绪平复了许多。没想到韦暖玉这么决绝,为了韦博竟甘愿尸骨无存。而楚思悠……这个傻小子头一次喜欢别人,结果竟然如此惨烈。   但看韦暖玉最后那句话,对楚思悠也并非全无感情吧?只不过造化弄人,没有在最合适的时候遇上。   正如何上辈子的她与孟景闲,她先遇上了韦蕴凉,因此便生生错过了。   还好,她还能重来一次。   楚千翘抚了抚心口,突然惊喜道:“雨停了!”   “是,雨停了。”   楚千翘舒了口气,随即又提起来,斩钉截铁道:“但是还不能松懈!”   她又往堤坝上走去,孟景闲跟在她身侧,这么折腾了一晚上,天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   快天亮了。   雨过天晴,大概是这么个道理。   楚千翘含笑去到堤坝上,陈江等人也松了口气,各个欢欣鼓舞,见楚千翘来了,也笑着请她上来看一看河岸。   洪水看上去没那么急了,虽然水面仍旧居高不下,好歹也没有再上升了。   “辛苦你们了。不过仍旧不可松懈,一定要洪水退去,水面恢复正常,天气晴好三天以上,才算功德圆满。”楚千翘道。   陈江赶紧应了:“这是自然,此事关系着万千狄州百姓,下官万万不敢放松一刻。”   楚千翘满意地点头:“那就好。”   陈江望了望她身后,只见她和孟景闲过来,楚思悠和那个刺客不见踪影。这事是在他管辖的狄州发生的,他自然逃不掉责任,因此心里惴惴不安,勉强笑道:“那个刺客如何了?公主可审出什么了?”   楚千翘思索一番,对他说道:“陈大人不必过多担忧,你为抗洪所做的努力本公主看在心里。纵然出现了刺客,也是无法预料的,这事儿归不到你头上去。”   她望着洪水:“眼下抗洪还是最紧要之事,待洪水退去了,再说这刺客的事罢。那时候若用得上你,你只管去将你看到的事情原原本本说出来。其他的,与你无干。”   陈江心里一松,知道楚千翘这是要担保他了,而且也没叫他捏造什么东西,只叫他据实以报,既保了乌纱帽,又不违背良心。他心里隐隐猜到,这刺客可能牵扯了许多东西,不过横竖跟他无关,公主也没有叫他蹚浑水的意思,他简直感激不尽,于是连连点头,赶紧应了下来。   在堤坝上坐了半个时辰左右,有士兵来报,说楚思悠请他们过去。   “走吧。”孟景闲过来扶她。   两人走下堤坝,孟景闲道:“任何毒。药都不会强力至此,必然会留下一些骨头。”   孟景闲再一次猜中了她心中所想,真是个聪明绝顶的家伙。或者说,太了解她了。   楚千翘闷闷地说:“昨晚我实在失策了,我以为能将韦暖玉押回安城,慢慢审问,将一切肮脏事都抖擞出来,戳开韦家的面皮。可是,我没想到……她为了韦博,早已服下毒。药。”   “是我的错。是我疏忽了。”昨夜韦暖玉突袭而至,差点楚千翘就要死在她的剑下,或者掉入洪水中,因此他在之后都有些心神不宁,加上楚思悠也加入战局,因此捉了韦暖玉之后,他竟疏忽了最重要的一点。   这种审问,应是人越多越好,特别是陈江这种局外人兼父母官。   而他们竟为了照顾楚思悠的情绪,完全忽略了这一点。   是以昨晚只他们几人,既未记录过程,也不曾让韦暖玉画押认供,如今她双眼一闭,尸骨一消,那便是死无对证。   现如今,能证实的只有两点,曾经有“刺客”突袭,而陈江等人也在烛火中见过刺客的真实面目,可以叫他们画下来,证实那刺客与韦暖玉相似。   但是却无法证明刺客就是韦暖玉。   眼下还剩下一点,那便是韦暖玉不曾消溶的尸骨,叫专门的仵作来验尸,应该能判断出“刺客”的大致身量、大致年龄和是男是女。也算是加上一个证明韦暖玉身份的筹码。   不过这些都属于补救的后策了。   去到审问室,楚思悠脸上都是泪痕,神情有些呆滞,怀里只剩下几块枯骨。   他脱下自己的外衫,将那几块枯骨拢起来,低声道:“皇姐,给你。”   楚千翘一惊,没想到他也考虑到这些地方了。   楚思悠抬起头,脸上仍然憔悴,但是声音非常坚定:“我大概知道了韦家的野心,皇姐你放心,我一定会站在你这边。韦家的人,休想夺大楚的江山!至于暖玉的尸骨……她本就该坦诚韦家所做的所有事情,如今只剩下尸骨,也希望有朝一日能帮上一点忙……”   他低低道:“等一切结束之后,我再接她回来,便藏在我的宅子下面,离我居室最近的地方……”   楚千翘叹息着,嘴里一句安慰的话都说不出来了,此刻说什么都是枉然,抚平不了他心里的伤痛。   孟景闲知道她不忍心,唯有自己出手。他拿过了尸骨,交代下面的人收好了。   白天的狄州很平静,似乎洪灾只是虚惊一场,即将过去。   不料,晚上又下起了雨,将众人的心又提了起来。 第87章 无辜替死   此时,楚千翘已经两天一夜不曾合眼了,但是淅沥的雨声像砸在她心上,砸得她别说合眼了,就是眨眼都怕错过灾情。   若按以前的旧例来处理,这时候早该开河道,将洪水引向晋县了。她就是下了这个决定,也没人会非议她,甚至晋县的百姓也只能怪自己命苦,没有及时迁离。   而如今她坚守在狄州堤坝,犹如在进行一场豪。赌。赌赢了,雨过天晴,洪水退散,州城百姓和晋县百姓安然无恙。赌输了,无论到时候是洪水冲破堤坝,吞没州城,还是最后一刻迫不得已打开河道,淹没晋县,造成的损失都将远胜于过往的旧例。而她,一定会遭到天下口诛笔伐,失去百姓的信任。   有时候她自己都会怀疑自己是否太过大胆,可是看着被拘于河道内的洪水,她咬咬牙还是要与它斗下去。   白天停雨的时候,她真的以为自己斗赢了。可是天公不作美,却又下起了可恶的雨,楚千翘心力交瘁,自己都开始质疑自己。   孟景闲坐在她身边,将她手上余温已尽的暖手炉子拿过去,换了一个新的。   “别担心。”   楚千翘默然地点点头,却没有说话。   此时,陈江前来禀告,在城门以东三里外的堤坝上发现了缝隙。   这句话犹如一盆凉水,将楚千翘浑身一激。   她倏地站起来:“马上派泥水匠前去加固,我也过去看看。”   陈江道:“回公主,已经派去了。”   “好,我也过去。”楚千翘急急地想走。   “夜太黑,仔细路。”孟景闲已经提了一盏灯过来,和她一道前去。   去到那里时,泥水匠们已经在紧锣密鼓地修补,见楚千翘来了,纷纷停了下来,准备向她行礼。   楚千翘赶紧道:“不必,修补堤坝要紧。”说着便站立在一边,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们修补。   泥水匠们也知责任重大,便顾不得这些礼数,马上又投入到修补堤坝之事上来。   楚千翘便在凄风苦雨中紧紧盯着,只恨不得自己也会这门手艺,亲自将堤坝修补得结结实实。   待这处缝隙修补好,已经快天亮了,楚千翘叫这批泥水匠前去休息,换来另一批来这里随时继续守候。而自己也不曾歇息,一直等到了天亮,这处还无异常,才重新回到堤坝上,处理其他事情。   到了白天,雨又渐渐停了,下午的时候,又下起小雨。及至晚上,又是渐歇的趋势。   如今循环往复,众人不再因停雨而兴高采烈,心总是提着,时刻注意着洪水的变化。   好在反复的下雨停雨的过程中,洪水的水量在楚千翘来的第二日最多,之后便是渐渐降低的趋势……   一直到第五日,洪水明显退去了一大截,底下被洪水长期浸泡而挂满海藻和淤泥的堤坝内围露了出来,似乎在昭示着它的胜利。   洪灾……似乎是真的要过去了。   直到此刻,站在堤坝上眺望河面的楚千翘才微微松了一口气,眼眶渐渐红了,浮出温热的水雾来。   陈江等人都被派下去办事了,只孟景闲陪在她身侧,给她递帕子。   楚千翘没有接帕子,而是出乎意料地抱住了他,在他怀里又哭又笑。   “洪水终于走了……”她抽着鼻子,这些天着实担惊受怕了一场。   孟景闲任帕子从指间飘走,反客为主地拥住她,在她耳边低喃:“洪水走了,你的决定是正确的。你不仅救了州城的百姓,你还救了晋县的百姓。我的公主。”   他伸出大掌握住楚千翘的脑袋,强迫她抬起头来,便是无数的吻落下,将她脸颊的湿润全部吞入口中,最后不容拒绝地,倾身汲取她的鲜美。   楚千翘被他束缚在怀里,一开始有些震惊与不适应,可是在他的强势之下,推拒的手渐渐停了下来,软软地搭在他身侧,甚至在他探入口中时,第一次带着羞涩回应了他,却引来了更为激烈的索求……   待她被放开,脑子里混混沌沌的甜美才渐渐被理智取代,脸上热成一片,转过身去当不认识他。   两人居然在堤坝上亲吻彼此,简直是疯了。   孟景闲则笑眯眯地看着她的后脑勺,回味方才的甜蜜。   两人还是继续呆在狄州,直到洪水退到与平时下雨涨水的位置无异,确认洪灾已退,州城和晋县的百姓纷纷回迁,才开始准备回安城的事宜。   楚思悠自暖玉死后消沉了好几天,后来强打起精神帮忙一起抗洪,如今洪水退去,也跟着他们一并回安城。虽然看上去已经恢复正常,但是眼底的伤痛犹在,第一次倾心喜欢一个姑娘,却换来这种结局,对他来说的确打击不小。楚千翘也无可奈何,只能等时间去疗伤了。   回去的那一天,州城的百姓夹道相送,甚至有很多晋县的百姓连夜赶过来,就为了送公主回程。   楚千翘在民间的威望大盛,大家说起来这位公主,无不叹服不已,渐渐地连称呼都从公主转变成以前很多人不愿承认的“太女”。   楚皇也高兴不已,在朝堂上大赞他们三人一番,并论功行赏。   楚千翘这才将那晚被人行刺的事情说了出来,隐去了她与楚思悠、韦博之间的纠葛,这些东西全无证据,捅出来反倒落了诽谤的把柄,只说将她抓了之后,她便服。毒自尽了。   她还呈上了证物——韦暖玉的尸骨。   韦博的神色明显一变,随即又恢复了正常,仿佛并不认识那尸骨,只在听到楚千翘说这刺客是韦府的养女暖玉时,才状似惊讶而悲痛地说道:“这、这不可能是臣的养女暖玉,她前些日子突然留了一封信,说已经看透红尘,往南山寺出家去了。昨晚上臣才得知消息,她前几日在池塘边落水身亡,那些姑子们怕臣责怪,竟然隐而不报,昨日臣派蕴凉上山探望她时才知道这件事,昨晚连夜将尸首运回家了,正待挑个日子出殡。”他的眼睛略微红了:“臣一生忠于大楚,臣的养女暖玉更是个乖巧的孩子,如此污蔑,实在担当不起!公主想必是认错人了吧。”   “你胡说!那日的刺客分明就是暖玉!这就是她的尸骨!”楚思悠第一个站出来,怒气冲冲道。   楚千翘原本也气不过,想反驳韦博,却在触及孟景闲的目光时镇定下来,压下了心里翻天倒海的不甘:“或许夜太深,我们都看错了,向韦相陪个不是。韦相痛失爱女,一定要节哀顺变才是。”   楚思悠一怔,朝楚千翘看了一眼,眸中的怒火渐消,不忿地瞥了韦博一眼,便退了回去。   楚皇默不作声地看了这场“闹剧”,没有责备楚千翘等人,只是安慰了一句韦博,便派人将这刺客的尸骨收起来放好,散朝了。   散朝之后,楚千翘去找楚思悠,欲向他说明此中无奈,楚思悠摇摇头,自嘲道:“我也不是傻子,刚开始被怒气冲昏头脑了,冷静一想便知道了。暖玉她为了韦博,可谓煞费苦心。呵。”   楚千翘苦笑:“我也是经孟景闲提点,才猜到的。”   韦博既然提到韦暖玉留下的信,那么便证明韦暖玉已经为自己失败后做好了万全准备。那封出家的信恐怕是障眼法,另外她肯定还写了一封信,向韦博说了原委,许是承诺多少天未归,便叫韦博准备掩盖她的离世了。   是以韦博便找了无辜的女子当做替身,特意提到“落水而亡”了好几日,那尸体必定浮肿得不成人样,丝毫看不出原本的样子了。他便认定这尸体是他的养女,谁能奈他何?   这时候再在朝堂上争执下去也无益了,可别到时候落下一个打压忠良的恶名。   与楚思悠告别后,楚千翘径直来到清心宫,太后早便说了,让她今晚过去用膳,楚皇和楚后也会去。   好久没见到母后和皇祖母了,楚千翘甚是高兴,她们两个却是笑中带泪,特别是楚后,简直哭成一个泪人。   那狄州抗洪之事何其凶险,况且又闻她遭到刺杀,楚后直埋怨那日趁着她去煲汤了,楚千翘便擅作主张向楚皇请缨治洪,叫她好一番担心。又瞥了楚皇一眼,碍于太后在也没法说重话,只怨道:“好歹也叫臣妾先知道,臣妾煲好汤才知道翘儿已经去狄州了,那颗心就未安稳过。”   倒是太后不护短,将楚皇好生说了一顿。   而楚千翘只好笑着混过去了。   吃过晚膳后,楚皇与楚千翘单独聊了一会儿。   楚千翘抿了抿嘴,准备告知楚皇韦家的野心。   她之前一直不说,一来,自己刚刚重生,还未显露出任何才能,若贸贸然向父皇说起来,恐父皇不信不说,还有可能暴露自己重生的秘密。二来,那时候韦家掩饰得很好,父皇非常信任韦家,可是经过了这段时间,想必父皇也能看出一些苗头了,楚阔、楚衍等兄弟都能背叛,更何况韦家呢。三来,韦暖玉这件事便是个最好的契机,她在朝堂上指认是韦暖玉,虽然被韦博反驳回来了,但是父皇最了解她,知道她不会胡诌说谎来陷害他人。   当外人与女儿发生冲突时,父皇一定是相信女儿的。   如今时机已经成熟,该让父皇看清楚韦家的真面目了,也好早日提防起来。   楚千翘叫了一声父皇,便道:“那日刺杀翘儿的人就是韦相的养女韦暖玉。韦相在说谎。” 第88章 九香下毒   楚皇听后,竟是一点怀疑也没有,只道:“原是朕看错韦家了。”   楚千翘一怔:“父皇不问理由吗?”   “你是朕唯一的女儿,朕若不信你,还能信谁?”楚皇道,“若是你几年前跟朕说这些,朕只当你是小孩子说胡话,可是你这几年的变化,朕瞧在眼里,记在心里,你既说那刺客是韦家的养女,那自然是不会错的。至于韦博今日朝堂上演的这出戏……”   他顿了顿,叹息道:“没想到韦家原是这样的佞臣,只怪朕识人不清。”   “才不是父皇识人不清,是韦家太会伪装。”楚千翘心下感动不已,决定敞开心扉,跟楚皇说清楚。   她在心里思索了一下措辞,才缓声道:“翘儿原本也以为韦家一派忠良,可是越是接触韦家,越是觉得韦家并不似表面这般忠心。直到韦暖玉刺杀于我,而韦博又事先得了信似的演了这么一出戏,翘儿才更觉韦家不是那么简单。当然,若说韦家做了哪些不忠大楚的事儿,翘儿也是没有证据的。但是翘儿觉得,韦家已经位极人臣,心里势必会有更高的欲。望,父皇不得不防啊。”   楚皇赞许地看着她:“朕的翘儿果真是长大了。当初让你上国子监读书、去翰林院参政,果真是个正确的选择。”   楚千翘笑笑:“那是父皇英明。”   楚皇点了点她的鼻子:“你就是嘴甜。”说完,却又徐徐地叹了一口气:“朕一直念着韦老爷子当年的救命之恩,又见韦博几十年如一日地为朕鞍前马后,便将韦家当成朕的左膀右臂,这么些年都成习惯了,竟是未怀疑过他们分毫。”   楚千翘若有所感:“知人知面不知心。”   “是啊,知人知面不知心啊。朕这些年沉迷在太平盛世的假象里,竟不知盛世之下,奸佞横生。朕不是个明君。”   “不是的!只是父皇太仁善,才以为天下之人皆仁善,因此不防。”   楚皇摇摇头:“仁而不明,是为庸。”   “父……”   “咳咳!”楚皇又咳嗽起来。   楚千翘也顾不得再说什么,赶紧给楚皇端了润喉茶,抚了抚背脊。   “这些太医有什么用,一个小风寒都治不好!”楚千翘恼道。   楚皇拍拍她的手:“医者亦是人,而非神。朕的身体本就江河日下,恰逢风寒入体,自然是难以痊愈,这也怪不得他们。”   “父皇别这么说……”楚千翘眼眶一红,泛起泪光。   “好了,不说这些。”楚皇笑笑,道,“且说说你这次治灾的事情,你可比父皇有魄力多了,不愧是咱们大楚的镇国长乐公主,天下百姓都敬佩不已呢。”   楚千翘摸了摸鼻子,有些羞赧:“翘儿也只是想再坚持一阵,也许天公开眼了呢,那样就不用牺牲任何一处的百姓了。”   楚皇笑道:“朕很开心,朕的圣旨没有用上。”   楚千翘一愣:“什么……圣旨?”   楚皇沉沉道:“朕怕你太感情用事,曾私下给了孟景闲一副圣旨,嘱他在危急之时,将通向晋县的河道开了,以解狄州州城之危。你……怪朕吗?”   楚千翘怔了怔,若是以前,她可能会天真地怪父皇不顾晋县百姓的生死,可是现在,她也明白了大楚压在肩上的分量。   听出了楚皇语气里的自责,楚千翘用力摇头:“父皇不必自责,翘儿一点也不怪父皇,便是晋县的百姓,从那条河道挖开以来,他们只怕也已经知晓时洪灾的选择。其实,不到最后一刻,翘儿也不知道我会怎么选择,也许,我也会……开河道。不过总之一切都过去了,再假设也没用,如今我们都无须做出这种选择了。”   楚皇微叹道:“你这丫头,安慰起人的话来都是一套一套的。”   楚千翘撒娇般地笑笑:“那是跟母后学的。”   楚皇也笑起来:“那倒是。你母后总是在朕心烦意乱时安慰朕,有她温言软语地安慰上几句,朕心里便舒服多了。”   “可见翘儿比不上母后呢,翘儿这就去找母后来。”楚千翘嘻嘻笑道。   话已经谈完,楚皇也不留她了,日夜操劳了那么多天,是该让她好好休息了,便站起来道:“不用你去找,肯定跟你皇奶奶在一块呢。走,跟你皇奶奶请个安,便回去好生歇息吧。这些日子可累坏了吧?”   “嗯。”   不多时,楚千翘便从清心宫出来了,回去的路上,她想起楚皇跟她说秘密的圣旨,心里渐渐泛起些暖意来。   无论是州城危急之时,还是危机度过之后,孟景闲都未曾跟她说过圣旨的事。若是堤坝真的崩堤,他的责任则重上加重了。但他却选择默默扛起这些责任,执着地站在了她的身边,支持她的选择。   这个孟幺儿……初见时怎么看怎么讨厌,总是逗弄她,其实他却这么喜欢她……   想到这些,热气不由得爬上脸来,连嘴角都不自觉地往上弯了。   韦暖玉的事由于缺乏证据,到底也没追究下去。不过楚皇已经知道韦家居心不良,因此心中多了不少防备。不过没有合适的由头,暂时还不能动韦家,一旦动了,则势必是一番鱼死网破,而楚皇身子骨也还未好,因此在楚千翘的劝说下决定先修养一番,以后再做定夺。   不知不觉日子便从春走到秋,至八月初十,正是楚皇五十大寿。   这半年以来,楚皇的身体似乎从风寒中缓过来了,但是落了遗症,隔一段时间便会复发一次风寒,咳嗽更是不曾断过,太医们束手无策,只得好汤好药地调理着。   这次寿辰办得很热闹,一来大寿都要兴办,这是规矩,二来楚皇最近精神好,是个好兆头,也当冲冲喜。   楚千翘亲手操办了此次寿辰,她虽然面上不说什么,但是心里也明白,纵然再怎么不舍,终有一日,父皇和母后都会离开她。有时候想到这些,第二天起来,枕头都是湿的。   虽然接受了生老病死这件事,但是楚千翘从未想过,楚皇江河日下的身体状况,竟是人为的。   而造成楚皇久病不愈的人,竟是她身边最亲近的几个婢女之一——   九香!   楚千翘现在回想起楚皇寿辰那一日的情景,仍旧气得手脚冰凉,全身颤抖。   那日,她忙着清点丝帛,便叫九香去御膳房查看情况,在她去后还忆及给楚皇特意安排的一道极品鹿茸还没有送过去。   于是匆匆拿着鹿茸去了御膳房。   虽说御膳房平日里管理得不错,不过这样的大日子,总是会显得乱一些,不过除了御膳房原本的人以外,其余人要进去都要出示令牌,每一道上桌的菜都要用银针试过,因此也不用顾虑安全。   楚千翘进了御膳房,着青苏送了鹿茸,便想顺道带九香回去,却不见她的踪影。   众人都道:“九香姑姑也帮忙端菜去了。”   九香历来勤快,楚千翘也不起疑,只在心里道她怎么突然不知轻重,明显她这边更需要九香帮忙办事,她道去做小宫女的活计去了。不过她既然去了,楚千翘也不去指摘她了,便带着青苏准备回去。   此时,楚思玥不知从哪个角落里跳了出来,嘻嘻一把抱住她:“翘姐姐!”   从楚思玥背后也转出一个人来,原来是楚思雅。   “思玥闻着香气,硬是要来御膳房玩儿,我真是拗不过她。刚刚还差点把她看丢了。”楚思雅抚着胸口,心有余悸。   年长了一岁,楚思玥已经能跑能跳能说话了,小小的脸蛋可爱至极。   楚千翘笑笑,一把抱起楚思玥:“今日宫里这么忙,你可别乱跑啊。”   几个人一边说一边走出御膳房这嘈杂之地。   楚思玥撅着嘴巴:“思玥、思玥没有乱跑,我刚刚偷看九香姐姐去了。她从怀里拿出个小瓶子,把瓶子里的绿色粉粉倒进汤里,搅拌着搅拌着那些粉粉就都不见了,好神奇!思玥看得太入迷了,她都走了我才发现……”   楚思玥孩子气得说起来这件事,可是楚千翘等人的脸却一下子僵了。   汤菜的调料全部都是由御膳房的大厨掌控的,九香没资格也没理由添加什么东西,她的行为……倒像是下。毒!   楚思雅也知此事干系匪浅,连忙板起脸问道:“思玥不许说假话,可真有此事?当真是飞鹤宫的那个九香?!”   楚思玥被吓得一愣,顿时眼泪汪汪的:“思玥、思玥不说假话!就是翘姐姐宫里的九香姐姐……呜呜呜……”   楚千翘身子一晃,青苏赶紧接住了她,咬牙切齿道:“没想到九香竟然……奴婢去抓她回来!” 第89章 寒毒入体   楚千翘手脚冰凉,对楚思雅道:“思雅姐姐,此事我自有决断,还望你给翘儿先保密才好。”   楚思雅是个知轻重的人,她知道楚千翘如今可能拿主意了,且又关系到今日宴席中的所有人,因此重重点头道:“嗯,一切全由你拿主意。”   楚千翘脸色冷凝地点点头,又对青苏说:“传我命令,今日宴席上的菜全部撤下,就说御膳房错用了隔夜的食材。撤下来的汤菜全部放柜子里锁起来,不准任何人碰。让御膳房重做一份。”   还好才刚开始,那些汤菜只送上一点点,大头还没开始做。   青苏赶紧应了,连忙转身回了御膳房。   楚千翘则在与楚思雅分别后,赶紧回了飞鹤宫。   进去的时候恰逢慕鹊分送丝帛回来,见楚千翘回来了,还笑道:“去了一趟御膳房,不仅九香没跟着回来,连青苏也不回来了?竟让我家公主一个人回来了,可是不该。”   楚千翘却只道:“慕鹊,快去给我传唤九香回来。若她不从,你便命侍卫将她抓起来。”   慕鹊一下子敛了笑,知道事情不对劲了,再看楚千翘,根本不是平日和气可亲的样子,而是满脸紧张和愤怒。   暗暗怨了一番自己不懂为公主排忧解难也就算了,刚刚竟没看出公主异常,还逗笑打趣她,慕鹊赶紧应下:“是,公主稍等,奴婢马上就去。”   楚千翘浑浑噩噩地走到椅子上坐下,心里不断在想,九香下的是什么药?她想干什么?这药有多毒?若是思玥没有发现,今日到底会酿下多大的祸患?   还有,到底是谁指使九香的?原来自己的婢女之中,不只袖舞这一个细作!九香到底潜伏了多久?为幕后那人做了多少事?或者……她下。毒也不止一次呢?!   ……父皇!   父皇的身体一直久病不愈,还落下了病根,是否跟九香有关系?!毕竟九香作为自己的贴身婢女之一,很容易便能接近父皇的膳食……   楚千翘越想越是全身发凉。   不多时,慕鹊带着九香归来了。也许是路上便气不住怒骂了她,九香脸上现在早已没有一点惊讶,想是已经知道自己事迹败露。   或者,认为自己还能还能逃过此劫,因此装傻充愣,就如同现在——   她跪了下来,平静地说道:“公主,奴婢没有向汤菜里下。毒。”   楚千翘冷冷道:“搜身。”   相比起沉默寡言的九香,楚千翘更信任那个傻傻的小小姑娘楚思玥。   孩子是不会说谎的,更何况是向来乖巧诚实的楚思玥。   慕鹊听了这话,没有任何犹豫,便立刻伸出手去仔细搜查九香的身体。楚千翘方才叫她去找九香,她就心知不妙,如今听了九香的话,更是心中一颤,原来公主怀疑九香下。毒?!   再联想今日这特殊的日子,慕鹊更是不敢有丝毫差错,一寸不差地搜查九香。   九香还在送汤菜的路上就被拦了下来,怀里的药瓶还没来得急处理,此时避无可避,一下子便被慕鹊搜了出来。   楚千翘看到那小瓶子时,简直要气晕过去。   她不知道自己哪里待九香不薄,她竟要这样背叛自己,还想谋害他人?!   慕鹊将那瓶子拿给楚千翘,也气得直直瞪着九香,恨不得替楚千翘出头,先刮她几巴掌。   九香咬了咬唇,还在死鸭子嘴硬:“公主明察,这东西是调味粉,因看到大厨少加了一味料,因此九香一时忘了规矩,便从御膳房的桌上拿了来,自己给添加了。”   “你这是糊弄傻子吗?”楚千翘冷笑。   谁知道,下一刻九香便突然跃身而起,谁也不曾想到她会这般举动,楚千翘反应不及,便叫她夺过了瓶子。   九香拔开瓶塞,突然仰头张嘴,一灌而下。那瓶子里面还剩下一些白色的粉末,便能清楚地看到那些粉末顺着瓶口往下,掉入了九香的嘴中,被她吃了去。   好在慕鹊眼明手快,立刻将瓶子夺了过来,瓶子里还剩下非常少的一些粉末。   九香咽下嘴里的东西,笑道:“奴婢现在已经将这调味料吃了进去,若是真的毒。药,九香不用公主动手,便会自己中。毒身亡。若不是毒。药,便请公主相信九香只是一时昏头,坏了规矩,并不是有意越过大厨给汤菜添加调味料。”   楚千翘微怔,若是毒。药,九香也太有胆识了,或者说,她太忠心于幕后之人了,不惜服毒身亡,也不愿供出那人来。   若不是毒。药呢?若九香没死呢?   楚千翘不由得思考起这个问题,但是九香的理由实在太可笑,像极了实在想无可想才拿出来的破烂借口。   别说九香是个多年的宫婢了,便是新进攻的小宫女们也都知道,与吃的东西沾边的可是大忌,每次端盘子的宫女都是调查底细后精挑细选的出来的人,而且没什么大错的话,这些人都是固定的。更别说还有银针试毒等一系列工夫。而且每次楚皇进膳前,太监也要先试吃一口的。   是以,那些小宫女都知道,与食物相关的东西不要轻易沾,别说是这样的大宴了,便是小宴,甚至于点心,那些小宫女都不敢轻易沾,别说加调料,便是临时端一端盘子,那也得御膳房的大太监同意。   所以,楚千翘打心底里不信这个解释。   不管怎么说,九香是肯定不能轻易放了的,日后还得再审。而今日是楚皇的大寿,她又在一切出乱子之前阻止了,那不如先让楚皇过了寿辰再说。   楚千翘凝了凝神,便叫飞鹤宫的侍卫将九香关去暂且空置的小屋,将屋子里的东西全部搬出去,而后将九香五花大绑,连嘴里都塞了布条扔进去,确保她连自杀都不能,且还派人时刻巡视她的动静。   经过以往的事情,楚千翘可真是怕了那些动不动就为了幕后之人服。毒自杀的人了。   随后,她便命慕鹊将九香的屋子搜查一遍,也许会有什么线索。   这些事情做完之后,楚千翘才出去再度主持寿辰的大事,在宴会开始后,她见着了前来赴宴的孟景闲,便将他约至暗处,与他说了这件事。   孟景闲听完,也是沉默不语了一番,才道:“九香既然那么果决地服下药瓶里的东西,便说明那瓶子里的东西无毒,或者……她一心求死。”   “是这个道理,但是……”楚千翘想了想,还是说道,“我不相信九香是真没有什么目的,更不相信这是什么调味料。这东西我去问过御膳房了,御膳房的确有这种瓶子,但里面的东西却不是同一种,而且大厨已经加过了这味调料。九香特意换了瓶子里的东西,又避开众人,躲在暗处将这瓶子里的东西撒入汤菜中,一定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目的。若真的是调味料,她又何必躲开?直接与大厨说就好了。好在思玥这小丫头无意中看到了,否则我现在还蒙在鼓里。”   “嗯。”孟景闲点头,“我与你想的一样。九香并不无辜,那里面的东西必定是有害的。”   楚千翘蹙眉:“但是命专人去鉴毒了,今日的汤菜都没有毒,九香端去的那一碗也无毒。”   “哦,是吗?”孟景闲眼睛一眯,“公主你可知道,万物相生相克,有些东西,单吃是无毒的,若与别的东西混合,那便是剧毒。”   楚千翘心头一震,狠狠地拍了拍自己的脑袋,她怎么未曾想到这里来?!   是啊,九香的那瓶子里装的东西虽然无毒,但若是与某些特殊的东西相遇了呢,那时候产生的毒物害了人,自然不会有人查出源头。   “你给我查查,这些粉末是什么,与什么东西相克。”楚千翘将药瓶给了孟景闲。   只到了晚上,孟景闲便查出结果了,这东西是由一种特殊的水草晒干制成的,无色无味,溶于水中也无毒性,但是一旦遇上了银制品,便会产生一种寒凉的毒。但是银制品本身便与这水草相克,因此探明不了这水草的毒性。所以,当她将水草粉加入汤菜之中,用银子试过毒性之后,反而产生了寒毒,而便是再用银子测试,也试不出这种毒,反而只会加重毒性。   而且,这毒是慢性的,不能立刻致人死地,但能让人寒气入骨,无法驱散,久而久之便风寒成疾,不能痊愈。   风寒……   风寒!   九香果真是冲着父皇来的!   难怪父皇的风寒总是久治不愈,还时常复发,竟是这个原因!亏她一直以为是太医医术不精,而父皇年纪又大了,哪里知道,罪魁祸首竟是她身边最为亲近的几个婢女之一——   那个看起来总是沉默而勤快、稳重而忠诚的九香!   楚千翘脸色倏地一冷,她不会放过任何伤害她父皇的人。   父皇……楚千翘心头一痛,低声问:“那这□□……可有解药?”   孟景闲见她如此,心里也不好受,但是这件事终究瞒不了:“这种慢性入体的毒。药,几乎没有解药。但是,停止服用这种毒。药,毒。药便不会再侵入身体,再加以慢慢调养,皇上的龙体一定会慢慢好起来的。”   这么算起来,父皇已经毒。药入体半年多了!日后便是再调养,那些寒毒也驱不走了……楚千翘一想到这些,便止不住地颤抖。   九香……九香!我不会放过你!我绝不会放过你!   见楚千翘神色凄然而又冷厉,孟景闲伸出手去,抚了抚她的眉心。   “你觉得是谁在指使九香?”楚千翘缓了缓脸色,问孟景闲。   孟景闲道:“这个我尚且不知。但是,凡是做过,必留痕迹,你不妨派人搜搜她的房间,也许会有发现。”   楚千翘苦恼地摇摇头:“已经搜查过了,她的房间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那一定是你的人搜得不够仔细。”孟景闲一字一句道。 第90章 一石二鸟   楚千翘想了想:“那我再亲自搜一遍。”   她派青苏和慕鹊去搜查过,这两人都是心细如发,却也未发现任何可疑的踪迹。   “今日是楚皇寿辰,等会儿宴会便要开始,你怎能不在场?”   “这事儿不解决,我心里始终放心不下。还有点时间,我先回飞鹤宫一趟。”打定主意了,楚千翘便飞一般地往回赶,回去了便直奔九香的房间。   命人将九香房间的帘子都扯掉,窗子都打开,因此小小的一间屋子被阳光照得亮堂堂的。楚千翘凝神屏气,只带了青苏和慕鹊两人搜查九香的房间,现在旁人都不能让她放心。   正在她搜查之际,突然背后被人拍了一下,她回头一看,却见是穿了太监衣服的孟景闲。他不知何时神不知鬼不觉便换了行头,混进了飞鹤宫。   楚千翘一愣,下意识有些想笑,不过今日的事情实在太让她愤怒与伤心,笑意还未到底眼底便已经消失。   青苏与慕鹊早已认出了孟景闲,却也没有说话,安静地等楚千翘吩咐。   楚千翘自然也不戳破,只道:“给我认真搜,仔细搜。”   九香的屋子很简单,都是一些惯常用的东西,别的花哨之物一概没有,简直不像一个姑娘家的房间。   也难怪青苏与慕鹊第一次没搜出什么东西来。   而孟景闲身为刑部尚书,之前便常跟罪犯打交道,搜查起来比起她们自然更加仔细。   这九香的确将幕后的人藏得很好,在自己的屋子里,一点也找不出来任何旁人的痕迹。连孟景闲也是找了好半天,才突然发现她的一双鞋子有异常。   这是一双普通的青色鞋子,但是被主人束之高阁,楚千翘也未曾见九香穿过。   这鞋子布面都是朴素的青色,唯一的点缀便是两只鞋子上面都分别串了一颗大珍珠。这珍珠从成色上来看,一看便知是假的。很多宫女没有钱买真珍珠,便只好买假的替代,因此这些假珍珠便格外大,图个好看亮眼。这倒也符合九香的身份。因此她们看了都没什么想法,只以为是九香最近买的鞋。   只有孟景闲一眼便看出了这珍珠有问题。   他两指捏住珍珠,微一用力,珍珠便从接缝处断开,里面竟是空心的,放了薄薄的一张纸。   楚千翘惊奇不已,连忙从孟景闲手里拿过小小的纸片,翻开来看——   九。   此时,孟景闲已取出另一颗珍珠里的纸片,那上面写了另一个字——   香。   原来这珍珠里头藏着九香的名字。这原本不是什么秘密,但却被主人珍而重之地收藏,而且从纸片的磨损来看,这两张纸片时常被主人拿出来观看摩挲。   既然这名字并不出奇,那么能让她这样珍藏的原因,便是写下这两字的人。   楚千翘仔细看了看,似乎有些眼熟,但是太久远了,实在不太记得这是谁的字迹。   倒是孟景闲不急不缓地吐出三个字:“韦蕴凉。”   楚千翘恍然大悟,这正是韦蕴凉的字迹!   原来、原来不止是袖舞,九香竟也是韦蕴凉的人!九香竟也思慕着韦蕴凉!她藏得这么深,恐怕连袖舞都不知道!   呵!韦蕴凉!又是韦蕴凉!   从楚一晗到袖舞,从袖舞到九香。   这辈子又靠着迷惑女人来替他做事卖命,他也就这点能耐了。   无耻的韦家人,竟用这等下作的手段,妄图悄无声息地害死她的父皇!   想到这些,楚千翘的眼睛都红了,谋害她父皇的人就在自己身边,她竟助纣为虐了这么久!若不是今日楚思玥偶然发现此事,九香还在暗地里给自己父皇下毒……   楚千翘颤抖着声音,咬牙切齿道:“将九香带过来。”   青苏应道:“是。”连忙悄无声息地退出来。   慕鹊紧随其后,也悄悄跟了出去,道:“咱们公主如今可伤了心,肯定与孟大人有话要说。”   青苏低声道:“你倒看得明白。”   慕鹊回道:“我还看不明白,岂不是白煞了飞鹤宫大婢女一职。”   两人说话间,不敢耽误,快快地往关押九香的屋子里去了。   而楚千翘还站在原地,双手紧紧握拳。   孟景闲则伸出手包住她的手,慢慢扯开她的五指,与自己的手紧紧相握。   她感到一丝暖意,缓缓地叹了一口气。   孟景闲道:“你想怎么处置九香?”   “我不知道……”楚千翘摇摇头,“但我绝对不会放过她,我不会让她好过的,我一定要折磨她!”   孟景闲用力握住她的手:“嗯,自然不能放过她,你也别气坏了身子。”   “这件事与韦蕴凉牵扯上了,最好能趁机将韦家拉出来。只怕九香死也不肯指认韦蕴凉。”依过去那些例子,但凡被韦蕴凉迷住的女人,各个死心塌地,宁可自己受苦,也不愿出卖他。也不知韦蕴凉给她们灌了什么迷。魂。汤。   说起来,上辈子她好像也被灌了一碗,好在还有吐出来的机会。   就看九香肯不肯吐出来吧。   楚千翘便道:“我先审审她,若她愿意指认韦蕴凉,我们再将这件事揭出去。若她不肯……再押送大理寺吧。”   正在思量间,九香便被带到了。   就在她这间小小的屋子里,楚千翘扯下她嘴里的布条,此刻对她充满了厌恶:“我已经查出来了,你下的是水草粉,那东西本身无毒,但是你利用它与银制品的相克,产生了寒毒。九香,你说是不是?”   九香沉默着听完,只在听到“水草粉”时脸色微微一变,随即又恢复正常。   她素来沉得住气,先前楚千翘最看重她这个品质,如今却恨得牙痒痒。   好在她沉默的时间并不久,很快,她便张开了嘴巴,低声道:“公主既然已经查明,九香只好供罪了。是,一切都是九香做的,九香想下毒害皇上。”   楚千翘冷冷道:“理由呢?”   九香抿了抿唇:“九香的父母死于一场饥荒,而那次饥荒,皇上处置不当,下拨的赈灾粮食不足,害得我父母活活饿死。九香一直怀恨在心,如今终于敢于去做的。被公主发现,是九香的命,九香不怪。”   “若是你的父母知道,你为了个男人将他们拖出来打掩护,可知他们会多伤心?!”楚千翘冷着声音,将九香的那双珍珠鞋兜头扔到她脸上。   楚千翘记得,进宫的宫女身份都会仔细调查,这九香的父母确实死于饥荒,但那时候并不是赈灾粮不够,而是被当地官员侵吞了。父皇知道后大怒,严厉查处了那些官员,换了另一批官员,还增加了赈灾粮。就算这是归在父皇头上,但那时候九香的父母去世,她还尚在襁褓,也因为父皇下了政令,让人将所有死于这场饥荒的百姓留下的小孩都接入宫中,九香才得以入宫。   当然,那时候楚千翘还未出生,这些她都是听楚后说起的,不过九香的身世也算可怜,她便记在了心里。   一个襁褓里的小孩子会对父母之死那么记恨吗?一派胡言而已!   九香被狠狠一砸,才看清楚那两颗假珍珠已经被打开,里面的纸片已经不翼而飞。不用说,一定是被楚千翘拿着。   她死死地盯着珍珠鞋,突然笑了起来:“公主觉得我是为了纸片的主人做的?”   “难道不是?”楚千翘将纸条在九香眼前展开,一字一句念道,“九、香。”   “你的名字。”楚千翘冷笑,“这字迹的主人,叫韦蕴凉吧。”   九香面无波澜,虽然看上去和平时无异,但整个人给人的感觉却完全不同了:“公主果真慧眼,这的确是韦大人的字迹。”   她皱着眉头道:“不过,韦大人并不认识我,也不知道,我在偷偷地倾慕着他呢。公主你将这大罪附加在韦大人身上,可着实冤枉他了。”   听她的语气,楚千翘便知道此事无望了,冷着声音问:“这么说来,你是不愿意指认韦蕴凉了?”   “没做过的事,为何要去指认?平白冤枉了好人,九香于心不忍。”九香看上去还是眉目温顺的九香,然而眼神里的倔强几乎是不加掩盖地露了出来,“这事确实与韦大人无关,那两个字是我偷偷从韦大人送给公主的字画、书信中剪下来的,装成是韦大人特意写给九香的。因公主从来对韦大人的东西不上心,他送什么来,你便统统扔进储物阁楼,因此是从不知道的,九香也是看中这一点,才敢大胆去剪的。公主不信的话,可以派人去阁楼将韦大人的书信字画翻出来,可知有一副山水画的配诗里,正好有‘九香’两个字,被我剪出了个窟窿。”   楚千翘怔住了,没想到她竟有这么一番解释,一时又气又怒:“你对他这么忠心,你可会多看你一眼?你可知道,所有人在他眼中只是垫脚石,你或许连垫脚石都算不上,却要为他付出生命,这是何苦?!念在我们情分一场,你若指认韦蕴凉,将这些年他指使你做的事情全部说出来,我可以放你出宫,留你一条性命。”   九香却丝毫不为所动,仍旧说道:“九香已经说了,这事确实与韦大人无关,要九香污蔑忠良,九香恕难从命。”   污蔑忠良!   楚千翘简直要被气笑:“那就押送大理寺吧,让大理寺来审。”   “公主,等等。”孟景闲道,“慕鹊、青苏,你们先将她依旧押下去。”   楚千翘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不过数次例子证明,孟景闲做什么都有他的理由,于是点点头:“照他说得办。”   青苏两人这才动手,将布条重新塞回九香嘴里,带她回了原先的空屋子。   楚千翘问:“你有何想法?”   孟景闲回道:“依我多年审讯犯人的经验,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在严刑下低头,有些人是抵死不从的。从刚刚的表现来看,九香就是这类人。她是铁了心保韦蕴凉,是不会供出他的。何况,若是真将韦蕴凉拉出来了,也便到了与韦家正面对抗的时候了。皇上寿辰刚过,也才刚刚发现之前中了寒毒,还未来得及调养身体,实在不是一个恰当的时机。”   楚千翘眉心皱成一团:“但是我势必不能放过九香。她侍候了我这么多年,若是对我下手,念及多年情分,我或许还不会对她下重手。但她千不该万不该,将杀心动到我父皇身上来!说我恶毒也罢,我一定要好好折磨她,让她生不如死!”   “你这不是恶毒。若是有人想动我爹的主意,我也不会轻饶。”孟景闲徐徐道,“只是,我有个一石二鸟的计划,翘儿不妨听一听。”   “什么计划?”   “你可知道,忠亲王楚阔的小儿子楚一骁,在闺房之事上有独特的癖好?” 第91章 借刀杀人   楚千翘猛一听到,简直以为自己听错了,楚一骁在闺房之事上的……特殊癖好?   虽然知道孟景闲不会在正事上浑说,更不会故意说些下流之。语,他提到楚一骁这件事,那肯定是有关联的。但是长这么大,她还是第一次直接听到一个男人对她说闺房之事。   她略不自在地咳了咳:“这个我的确不知,是怎么回事?与你的一石二鸟之计,又是什么关系?”   “我也是最近才知道,楚一骁这几年在闺房之事上与常人不同,非常粗暴与残忍,已经玩死过好几个姑娘了。”   “什么?!”楚千翘一惊,“玩死?”   她不明白什么叫“特殊癖好”,以为只是闺房之趣与别人不同,但是到底怎么不同,她是想不出来的,更不敢往深里想。   没想到楚一骁的这个“特殊癖好”竟玩死了好几个姑娘?!   若说男女之间有些别样的闺房之趣,楚千翘也能理解,但是既然涉及到人命,那么就完全不一样了……   “到底是……怎么回事?”   孟景闲看了她一眼,慢慢说道:“楚阔有两子两女,只楚一骁是妾生子。这原本也没什么,但是楚一睿无论从身份、相貌还是才能上,都压他一等。许是这个缘故,久而久之,楚一骁便没有上进之心,几年之前,他还在朝中任官,后来便告病辞了官,安心当个闲散郡王了。”   “的确如此,然后呢?”   楚千翘也记得,楚一骁曾经也在朝中当过官,虽然才干算不上优秀,但也不至于拖后腿。大楚的确有嫡庶之分,但是自她父皇登基以来,嫡庶之分已经减弱很多,或许楚阔府中嫡庶之分犹在,但是父皇除了一些不得不委任嫡长子的规矩外,对他的这些侄儿们都是一视同仁的,她因此对这些堂哥堂弟,也是一样看待。不过楚一骁和她向来不亲,两人也玩不到一块儿去,自从他安心当闲散郡王之后,性子不见温和,反而更加冷厉,每次楚千翘见了他,反倒有些怵他。   楚千翘回过神,继续听孟景闲说道:“辞官之后,他或许更觉自己没用,比不上楚一睿,因此愤懑的心绪得不到发泄,长此以往便发泄到女人身上去了,因此性。癖越加乖张,专以折磨女人为乐。”   “原来如此……”   “然而我并不是楚一骁肚子里的蛔虫,他心里到底如何想的,我也不敢确定。这些只是我的调查加上猜测,当不得真。”孟景闲沉声说道,“但是他最喜折磨女人,且玩死过好几个姑娘,是确有此事的。”   “你怎么知道的?”楚千翘一顿,“不不不,应该说,楚一骁怎么把这件事瞒得这么好,玩死过好几个女子,还还没有走漏风声,你这个百事通居然现在也才知晓?”   百事通?孟景闲笑着摇摇头:“因为忠亲王府专挑那些无亲无故的孤女下手,暗暗地抓过来,神不知鬼不觉,安城常常会有人失踪,有家人的尚且寻不回亲人,更何况是孑然一身的孤女?若不是前些日子有一个孤女侥幸逃了出来,为我所救,我也不知道堂堂忠亲王府,竟藏污纳垢至此。”   “难怪……”楚千翘喃喃道,“难怪楚一骁已经到了年纪,却还未曾娶妻,连纳妾都没有。”   这一辈的男儿,除了楚思悠比她还小,因此还没将娶妻纳妾提到面上来之外,其余的堂哥们便是没有合适的妻子人选,府里也都早已纳了好些个美妾。原先她没去细想过这个问题,如今想起来,楚一骁哪里敢娶妻纳妾?   如果要娶妻,那必然是个门当户对的大户女子,他有这个喜欢弄死人的性。癖,若忍不住施用在妻子身上,弄死了妻子,怎么瞒得过去?妾虽然比不上妻子,但是大楚的妾也都是登记在册的良家,出了什么事,也须得给妾的家人一个交代。哪里比得上玩。弄孤女那么无所顾忌?   楚千翘握紧了拳:“孤女也是人,怎么能这样任他糟蹋!大楚的律例,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楚一骁该受到惩治,也免得他再去祸害别的女子!”   “没错。但是那天逃出来的孤女受伤太重,我没能救活她,况且,便是她手上也没证据,楚一骁只要咬死不认就没事了。”   “她死了?”楚千翘脑中灵光一现,突然领悟到了孟景闲的意思,“所以你的意思是,将九香……送给楚一骁?”   “对。九香是你的婢女,你将婢女送给楚一骁为妾,于情于理都说得通。若是九香出了什么事,你要个说法更是理所应当。到时候顺理成章地追究起来,证据便充分了,因为那些被虐待致死的孤女身上,都会有大大小小的伤,而九香入府为妾,是众人皆知的事情,那伤痕的由来便清楚了。”   楚千翘怔了一下,孟景闲遇事冷静,处事果断,一旦于己有利便能飞快地做出对策,这一石二鸟之计的确精妙,一来狠狠折磨了九香,二来也是借刀杀人,利用九香被折磨致死这一可能的事情,来惩治楚一骁,力挫楚阔,但此时她却比不得孟景闲的果决,竟然有些犹豫起来。   虽然刚刚口口声声要折磨九香,但是真要实施起来,还是用这种法子,她到底有些优柔寡断。   特别是她又想起了一桩往事,那算不得多大的事,但是此刻却蹦进她的脑海,让她一下子便记了起来。   那时候她在国子监上学,还正是谢云烬的课,突然听到外间有吵闹之声,连忙出去看了看,便看到跪在地上捂脸哭泣的九香,而楚一骁却站在她面前疾言厉色,说是九香冲撞了他。九香眼神躲躲闪闪,似乎惧于楚一骁的威严,只好顺着他的话接了下去。   九香是个沉默稳重的闷葫芦,如果只是这样的小事,因撞到郡王而被训了一顿,是绝不会失态至此的。因此她那时候便怀疑九香隐瞒了什么,回去还特意问了她,九香这才支支吾吾地告诉她,原来楚一骁想讨她回去当小妾。当时她只当楚一骁是好色之徒,心里怒骂了他一番,还让九香以后受到什么委屈,通通不必隐瞒,全部说与她,她自然会为婢女们做主。   现在想起来,事情肯定不是那么简单。若真叫楚一骁讨九香回去,他必定不肯,可能是那会儿性。癖上头,一时控制不住自己,所以粗暴地非礼了九香。而九香自然不可能说出自己被非礼的事情,只好含糊地混了过去。   现在想起来也是巧了,原来这两人从那时就有过牵连。而九香的确是楚一骁喜欢的类型。   只是……当真要这样对九香吗?   楚千翘一时有些妇人之仁。   此时,青苏打破了这里的寂静,向楚千翘禀告:“公主,宴席已开,皇上派人来请你了。”   父皇!   楚千翘心头一跳,从没用的仁慈中惊醒过来,今日是父皇的五十大寿,他才知天命之年,却时常感染风寒,咳嗽不断,恹恹地缠绵病榻。他往后本该有很长的日子,应当如朝臣所言,万岁长生才是!然而九香下的毒,不知折了父皇多少年的寿,若她未曾发现,九香还不会停手!   楚千翘抿抿唇,与孟景闲目光相触,心里下了决断,对青苏道:“派人看好九香,此事也不要走漏风声,我先去赴宴,日后再说。”   她瞧了孟景闲一眼,做了决定之后,心情反倒轻松起来,看到孟景闲还是顶着一身太监的衣服,不由得笑道:“这次辛苦孟公公了,快去歇息吧。顺便替我请孟大人出来,父皇的宴会,孟大人可别缺席。”   青苏也捂着嘴笑起来。   “孟公公”也由着她小孩心性,学着太监的样子行礼:“既如此,奴才便先行告退了。往后这飞鹤宫再出了贼,公主只管使唤奴才,保管比孟大人好使。”   楚千翘没忍住,“噗嗤”一声笑出声来。   随后孟景闲离开飞鹤宫,楚千翘则进屋让青苏收拾打扮了一下,便敛下所有情绪,匆匆去了宴席,娇言软语地化解了这次的姗姗来迟。   这次的事情楚千翘没有惊动楚皇,她想着日后给楚皇调养身子最为要紧,自己则该承担起这些责任,而不应该再让楚皇劳心劳累。   不过这次大喜的日子,楚皇的精神好了很多,众多臣子齐声欢贺,便是韦博、楚阔之流,在这样的日子里,仍旧扮演着忠臣贤弟,一场寿宴欢欢喜喜地结束了。   晚上,楚千翘去清心宫、凤藻宫轮流请安之后,才拖着一身疲累回到飞鹤宫。   她没有立即去休息,而是径自去了关押九香的屋子。   门被“嘎吱”一声推开,九香抬起头来,被猛然出现的灯笼光亮刺得眼睛微微眯起,但面上依旧是平静无波的神色。   既像是听天由命,又像是视死如归,又或者说,这是一种诡异的坚定……无论如何,总要守口如瓶的坚定。 第92章 上门小妾   “青苏,你就在外面等我吧。”   青苏看了一眼九香,沉沉地叹息一声,将灯笼放在墙角。   天色已黑,只有皎洁的月光笼着尘世,而这间小屋连窗子都钉死了,若没有灯笼,只怕是伸手不见五指。   青苏放下灯笼,不放心地说了一句:“奴婢就候在门外,公主有什么事,只管吩咐我。”这才缓缓退出去,阖上了门。   楚千翘亲自将她嘴上塞着的布条扯掉,轻声道:“九香,我楚千翘到底哪里待你不薄?我自认是个好主子,从未为难过你们,遇上什么事,总是为你们开脱。你们以前也时常说,宫里别处当差的婢女们,各个都羡慕你们能在飞鹤宫当差,我将这话当真了,以为自己做得不错了,难不成是糊弄我的?”   低柔的声音,剖心剖肺的话语,九香微微动了动,说没有感动那是假的,她撇过眼睛,眸光不敢落在楚千翘身上,她深知自己对不起楚千翘,但是也只能对不住。   “当然不是糊弄公主的,公主仁善心慈,宫里的婢女莫不喜欢公主。公主也未曾对不起九香,一点也不曾。”九香久未说话,嗓子干涩,说出来的话粗杂刺耳,只好停下来,略微动了动嗓子,才继续说道,“可是父母之仇不共戴天,九香不能不报。然则九香企图谋害的是皇上,也与公主结下了不同戴天之仇。因此公主想如何处置九香,九香别无一句怨言。”   “你还在对我说谎。”楚千翘自哂道。   九香只是沉默不语,既不承认也不否认。   楚千翘道:“除了青苏与慕鹊,你是第三个来飞鹤宫贴身照顾我的人,我向来信任你。”   楚千翘忆及过去,不由得徐徐叹息:“当初查出袖舞是韦蕴凉安插在飞鹤宫的奸细,我便对身边的人都怀疑上了。本想将你们都送入大理寺调查一番,但是顾念多年情谊,怕寒了你们的心,因此这想法只是一闪而过,我便否决了,后来连私下派人调查你们的事,我都未曾做过。你们这几个人中,我最信任青苏,第二个便是你和慕鹊,之前我时常怀疑咋咋呼呼的采兮,如今看来或许她只是有些傻,比不得你心机深沉。”   九香低声回道:“辜负公主多年的信任,九香该死。”   “你是真的想死吗?”楚千翘道,“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若是你愿意供出韦蕴凉,我可以饶你一命。”   九香笑着,还是那句话:“韦大人或许连九香的脸都记不起来,九香岂能胡乱冤枉他人?”   她越是这么笑,楚千翘反倒越是能看出她对韦蕴凉的维护之心,只可惜她为了韦蕴凉这个渣滓,竟连自己唯一的生路都亲手斩断了。   “既如此,也是我多嘴一问了。”楚千翘冷笑,将布条重新塞回九香的嘴里,拉开小屋的门,只留一个背影给她,声音似月光清冷,“九香啊九香,你不该对我父皇下手的,你不该。既然你什么惩罚都愿意接受,那便受着吧,莫后悔。”   第二天,楚千翘便向楚皇提起,九香已经到了婚嫁的年纪,自己也有婚嫁的意愿,因此想给九香许个人家。   楚皇自然高兴应允,他从不认为那些婢女该伺候别人一辈子,因此宫婢到了岁数就会放出宫去,除了像青苏这样自己不愿意离开的。   如今九香自己想嫁人,那自然放出去为好。   这对楚皇来说只是一件小事,因九香算是楚千翘身边贴身伺候得比较久的婢女,因此楚千翘才向他知会一声。   他听罢便点头:“既然这样,这件事你便自己去处理吧。她心里可有属意的人家?若是两厢情愿,你就做主吧。”   楚千翘笑着应了。   随后她便去清心宫给太后请安,与她叙说家常。   说着说着,楚千翘便感慨起来:“记得小时候,宫里有什么宴会,最是热热闹闹了。我们这些小辈那时候年纪小,个个爱追逐打闹,肆无忌惮地玩耍,现在想起来,真是好不快活。现在一个个长大了,四散零落,剩下的却也再找不回从前的亲密了,便是昨日父皇的寿辰,各自在各自的位子上就坐,个个安分守己,最多遥遥地望上一眼,却连一句私下里的贴心话都不说了。”   楚千翘说起这个,太后更是感触良多,楚衍宫变之后,她真真是伤心不已,眼看着兄弟相残,楚衍一家七零八落,往日和气融融的盛景不会再来了。   她心里难过着,只嘴上不说,哪知道楚千翘心里也是这样想的,还心直口快地说了出来,叫她更加感慨。   先皇留下的子嗣,楚横早夭自不必说,楚宜则早早嫁人了,楚皇只有楚千翘一个女儿,楚如的三个孩子倒都还安在,楚阔的大女儿楚一晗远嫁,小女儿楚一芙已死,楚衍一家更不必说,五个孩子中只留了无辜的两个女儿。   纵然都是罪有应得,不过眼看着他们长大的,如今想起来还是略微伤感,更加觉得楚千翘说得对,往日的嬉笑已经溜走,如今个个大了,反倒疏远了。   她似宽慰楚千翘,也似宽慰自己:“皇帝寿辰那么盛大的日子,你的兄弟姐妹们自然奔着向皇帝贺寿去的,哪里有时间同你叙旧?哀家看啊,不如在哀家这清心宫摆个小宴,只叫你们这些小辈前来一聚,也不拘束些。”   楚千翘就等着这句话,连忙欢喜地应下。   太后还加了一句:“不拘是嫡是庶,都叫过来吧。哀家往日太看重嫡庶之分、男女之别,现在算是看开了。各个都流着咱们皇家的血脉,何苦去争个高低呢。”   楚千翘眼睛一酸,想起这些年与太后的别别扭扭的斗争,自己都觉得酸楚,可是太后总算看开了,从高高在上的太后娘娘,终于变成凡尘俗世的慈祥奶奶。   她扑进太后怀里,撒娇道:“奶奶说得太对了。”   听到她再叫“奶奶”这个久远的词,太后抚了抚她乌黑的头发,无声地笑了。   “看来是哀家这个小宴合了你的心意,你才这么感动。”   楚千翘笑道:“才不是呢。”不过她不敢从太后的怀里抬头与她对视,心里到底有些过意不去。她的感动不作假,但是小宴这件事的确也存了一些利用太后的心思,虽然这是不得已为之。   太后不曾察觉,只说:“此事宜早不宜迟。正逢着你父皇大寿,大伙儿都回来了,不如就今晚开个小宴,哀家即刻叫人传令下去。”   “好。翘儿也等不及了。”   有太后的传唤,小辈们自然不能推辞,到了晚膳时分,众人陆陆续续便都到了清心宫。   楚千翘一眼便看到了楚一骁。   他神色沉沉,眼神也是兴致缺缺,显然对这所谓的叙旧小宴不感兴趣。   其余人也都纷纷就坐,在座只有楚一骁和楚一睿两个男子,楚一睿又是如今这一辈最大的男儿,自然举止得体,显出不同于常人的稳重与干练来。   楚千翘眼珠子滴溜溜地一转,笑道:“二堂哥还是这般成熟稳重,听闻今年年底即将迎娶正妻了?”   楚一睿即将迎娶的正妻是御史大夫董成的女儿,这御史大夫早便与楚阔一家勾勾连连了,只是一直没找到机会剥了他的官职,如今听闻两家准备结成亲家了,看来是要正式结盟了。   楚一睿沉稳地笑了笑,说话圆滑,挑不出一个错来:“我与董妹自上次七夕节得见一眼,俱俱满意彼此。况且两家也算门当户对,因此便欢喜地定了下来。父母之命已有,媒妁之言已下,只是吉日还未定好。”   “那翘儿先恭喜二堂哥了。”楚千翘笑笑,话锋一转,却看向楚一骁:“五堂哥与二堂哥年纪相差不大,怎地五堂哥别说娶妻了,竟是连良妾都不曾纳一个?”   楚一骁脸色一沉,他不及楚一睿圆滑,一时想不出什么理由。   楚千翘的话提醒了太后,她也才想起来,楚一骁这么大了,娶妻的事儿不说,竟连一两房良妾都不曾纳,仔细别人在背后说什么闲话,辱没了皇室的尊严。   这事儿可大可小,以前她不曾留意,现在想起来,是该给他纳一房,这又不是什么难事,何至于一拖再拖?   太后眉头一蹙,准备开口。   楚一睿抢在前头解围道:“谢谢公主关心,只不过睿儿年纪尚小,心智还不成熟,也还未有任何建树,俗话说,还未立业何以成家?这事儿还不急。”   “五堂哥年纪哪里小了?”楚千翘故作天真地瞧着他,“寻常男子在这个年纪,早已妻妾满堂了。照我说,成家与立业,自然是成家在前,有了贤内助,才能安心地去为国建功。若说现在还找不到合适的妻子人选,那先纳一房贤惠的妾室去照顾五堂哥,那也是好的。五堂哥这么大了,却还孑然一身,连妹妹我都看不过去。”   楚一睿眉眼一沉,楚千翘将他的话全部巧妙地堵了回来,叫他一时不知怎么驳回去才好。   太后听了,更觉得十分有道理,连忙道:“今日正好把你们都叫过来了,翘儿说得没错,她一个小姑娘家都能想到的问题,你们怎么就想不到?一睿你也是,自己纳了那么多房妾室,年底还要迎娶正妻,如今怎么却拦着弟弟成家?哀家看,一骁至少也得先纳一房妾了,免得别人在背后说三道四,反倒给人平添谈资。”   太后都这么说了,楚一睿自然不好反驳,他向楚一骁瞥过一眼,楚一骁会意,便连忙应下来:“皇祖母说得是,一骁原本只觉未立业不能成家,原是想岔了,今日皇祖母和公主妹妹点醒了我,我回去之后便去纳一房贤淑妾室进府,只是娶妻这件事,尚且还得再议。”   太后满意了,笑着颔首。   楚千翘连忙接话,道:“娶妻自然是要再议的,再怎么说,五堂哥也不能越过二堂哥去啊。只是纳妾嘛,翘儿这里正有现成的人选,不知可配不配得上五堂哥。”   太后奇了,恍然大悟道:“哦,你个小丫头竟是给你五堂哥说媒来了。你说的人选是谁?”   楚千翘笑道:“说媒不敢当,不过我飞鹤宫的婢女九香近日闹着要出宫嫁人,在我的追问之下才说,自己属意五堂哥已久,便是嫁给他当个通房丫头也乐意。翘儿一想,五堂哥连妾室都没纳,是该有个知冷知热的女子去照料他,而九香做事最稳重,这方面没得说,人也伶俐精致,当初进宫时被父皇特许过,那次灾中的孤女都保留着平民身份,是以出宫嫁人也不妨碍。我瞧着将九香许给五堂哥是最合适不过了,五堂哥若不嫌弃,便收下她罢,若是嫌弃她的身份,好歹收为通房丫头,她也是如愿的。” 第93章 她的尸首   楚千翘言辞温和诚恳,却是巧妙地设了一个套,若是楚一骁不愿意收了九香,那就是瞧不起她了,就算九香的身份低,那好歹也能收为“通房丫头”,若是连这都不肯收,那太后都会看不过去,认为楚一骁不识抬举了。   楚一睿立刻便想到了这一点,心想楚千翘怎么莫名其妙地要将自己的婢女推给他弟弟?难道那丫头真这么不知廉耻,自己看中了楚一骁,因此便怂恿着自己的主子给自己说媒?但是楚千翘都当众这样说了,那么这九香不收也得收了,因此连连向楚一睿投去目光,暗示他收下这个礼物。   楚一骁也不傻,略一思索也明白了这个道理。他迟迟没有反应,只是恍惚想到了当初好像与那个丫头有过一次接触。那丫头的长相很合他的胃口,所以他忍不住便非礼了她,后来知道是楚千翘的人,他便绝了这心思,他也知道自己有时候下手没个轻重,万一他弄死了九香,楚千翘可不会善罢甘休。   哪知道这么久之后,那个丫头居然死活要嫁给他?   看楚千翘的话也不像说谎,而且她也没必要为了个婢女这样拉下脸来说话,看来这婢女的确恳求了她,现在被楚千翘当众这么一说,他要是不答应,恐怕太后都不乐意。   楚一骁有些纠结犹豫,对他来说,玩孤女最无后顾之忧,要是将九香收进门了,他肯定不能抵挡她的美色而不动她,但若是控制不住自己,恐怕还是会惹来麻烦。   楚一骁迟迟不应,楚千翘掐了自己一把,眼睛终于浮出点泪花:“原来五堂哥嫌弃翘儿的婢女?唉,区区婢女自然是配不上五堂哥,那么收为通房丫头也不行?那九香苦求了我好久,我见她各方面也出挑,才贸然开口的,没想到五堂哥这么嫌弃……”   楚一骁猛地惊醒,连连摆手:“并不是嫌弃,公主妹妹不要多心。”   太后脸色一板,也有些不快活了,这楚一骁平日里看上去也是一个玉树临风的俊郎,怎么做起事来犹犹豫豫的,没一点楚家的风范?   又不是正妻需要千挑万选,不过纳一个妾还这般摇摆不定,况且人家都说了,通房也行,便是念在与楚千翘的兄妹情谊,也不能这样拂了她的面子吧?   太后便不耐地扬声道:“既不是嫌弃,收下便是了,要为妾还是为通房都随你,也算全了翘丫头的一片心,好叫她不再左右为难。”   楚一骁只好应了。   此事已成,楚千翘笑道:“好了好了,那么明日我便将九香送到五堂哥府上。今日我们兄弟姐妹小聚一场,翘儿高兴,先自饮一杯。”   楚一睿也赶紧举杯,将这差点凝滞的气氛带动起来。一顿饭便热热闹闹地结束了。   第二天,楚千翘便让青苏、慕鹊给九香梳洗打扮,还特意嘱咐青苏她们将她送至楚一骁府中,途中看着别让她自尽。   九香不知道楚千翘想干什么,只是平着一张脸任由她们摆弄,似乎已经看透红尘。   楚千翘道:“你先前不是说过,随便我怎么惩治你吗?今日,我便要将你嫁给别人,永绝你对韦蕴凉的痴心妄想。”   原来所谓的惩治竟是这个?九香笑起来,似乎在笑小公主的天真:“九香对韦大人有痴心,却无妄想,从来也无。”   楚千翘冷道:“那你就安心嫁给别人吧。”   随后,在青苏和慕鹊的陪伴下,九香坐上轿子,一路出了皇宫,直到她头上的帘子被揭开,她才知道自己嫁给了谁——   她嫁给了楚一骁!   她又惊又惧又怒,这才知道那天晚上楚千翘说的那句“既然你什么惩罚都愿意接受,那便受着吧,莫后悔”的意思。   在楚千翘说要将自己嫁与他人时,她内心平静无波,因为她从来不曾妄想过可以嫁给韦蕴凉,既然不是韦蕴凉,那么嫁给谁都没什么区别了。只是在见到楚一骁时,她才想起当年被他狠狠揉。弄的痛苦,那时候她就知道楚一骁是个变。态,而现在她落入变。态的手中了,简直比让她死还叫她痛苦。   楚一骁望着她,她眼睛里泛着泪,隐隐闪着对他的恐惧。   正是这个样子才更叫他兴奋发狂,楚一骁控制不住自己内心的躁动,狠狠地扑了上去……   平安送走了九香,楚千翘便不担心她寻死了。九香是她送出去的,楚一骁不会让她死的,至少短期内不会,不然也太说不过去。但是往后就说不定了,就算九香求死不能,楚一骁能不能抑制住自己还是两说。   楚千翘承认她实在太卑劣,卑劣地等着九香的死讯。   这是九香谋害楚皇应有的下场,也是她最后的一点价值。   果然,已经形成的性子很难改变,楚一骁喜欢在床上折磨女人,这不会因为九香是楚千翘送的女人而改变。虽然他也有其他女人可以碰,但是九香活生生地住在他的府中,他不可能不去垂涎,垂涎之后,自然不会委屈自己。   楚阔、楚一睿也是反复提醒过他的,但是既不能将九香送出去,也不能时刻关注楚一骁的举止,因此也只是碰上时偶尔警醒他。楚一骁在父兄面前答应得好好的,但是有时候心里一痒,便又去了九香房里。   在床上的时候,想到自己因为眼前这女人而窝囊的境地,便更加克制不住自己,折磨起来反倒更甚别的女子,第二日又加紧叫大夫来医治。   九香陷入这样的处境,眼泪都几乎哭干了,但是自从楚一骁知道她想自杀后,便派了丫头对她严防死守,导致她想死都没处死去。   这样折腾了一个多月,终于在某个晚上,在楚一骁死死折磨九香的时候,九香开口怒骂起来,两人越吵越烈,楚一骁便更加用力地在她身上留下掐痕和咬痕,身下也更加发力,直弄得九香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最后还拿器具去弄九香,在她反抗之后,楚一骁眼眸一深,便将那器具狠狠一捅——   九香的身体猛地一弹,随后便一动不动了,连眼睛都未阖上。   楚一骁握着那器具,看着九香身上青青紫紫的痕迹,竟然快。感更甚,俯下。身同这具没有灵魂的身体继续方才的事……   直到第二天,楚一骁起床时,神智才统统入脑,知道自己手底下又死了一个女人,而且这个女人,她是楚千翘一个多月前送过来的。   别的孤女,弄死了就悄悄地送去乱葬岗,九香不同,她的死必须给告知楚千翘。   楚一骁慌了神,连忙请楚一睿过府,叫他帮忙出谋划策。   他每次犯错误,楚阔和楚一睿都能将他骂得狗血淋头,导致他越加压抑的性子,而且十分不愿意同父兄来往,但是这件事他一人搞不定,只好忍着性子听了楚一睿一顿训,等他训完了,才硬着头皮问:“大哥,她这婢女才送过来一个多月便死了,我该怎么跟公主说?”   楚一睿瞥了他一眼,沉声道:“慌什么。还能怎么说?自然只好说她不小心跌入枯井,一下便摔死了。公主还能怎样呢?难不成为了个婢女,请大理寺来调查?”   听了这话,楚一骁也觉得自己反应过度了,于是派人收殓好九香的尸首,派人给楚千翘送去一封信,说了九香跌井的事。   只要楚千翘的回信一来,他就将九香下葬,这事儿就算完了。   接到九香的死讯,楚千翘的手有些微微颤抖,不知道是期待已久的欢欣,还是内心深处的一点不忍落。   不过,事情正在她的计划中徐徐前进。   她派人去通知了孟景闲,随后便带着飞鹤宫的一些人,浩浩荡荡地去见自己婢女最后一面。   楚一骁猝不及防,楚一睿前脚离开了,怎么楚千翘后脚就来了,一个小小的婢女,值得她这么大张旗鼓吗?   但是他没法子,只好开门迎客,将楚千翘迎了进来。   楚千翘脸上挂着泪,见面就问:“九香呢?我与九香好歹主仆一场,让我见她最后一面,送送她吧。”   楚一骁咽了咽口水,侧过身:“九香的尸首放在后堂,不过尸体不详,公主千金之躯,不宜久待,看一眼便出来吧。我一定将九香风光大葬。”   “嗯,我只是去看看她,看她走得可好……”楚千翘用绢帕擦了擦眼泪,便走向后堂。   九香的尸体已经换上寿衣,但是棺材还没运过来,因此将她放在几块板子架好的临时板床上。她身上盖着白布,仆人见楚千翘来了,便将白布徐徐拉开,放在一边。   “九香,你怎么就去了呢……”楚千翘快步走到她身侧,看着她不住地垂泪,“你嫁给你的如意郎君才这么短的时间,怎么就走了呢?”   她转头问楚一骁:“九香在哪个井里面跌落的?怎么这般不小心?”   楚一骁没想到她会这么刨根问底,不过好在他府中的确有一个枯井,就在后堂附近。   他带楚千翘走了几步,绕过一个拱门,便看到了那处枯井。   楚千翘看了一眼,状似无意道:“这口井井沿垒了这么高,井口也不宽,按道理说,九香不至于摔下去啊。而且这井挺浅的,摔下去应该也不至于摔死。”   楚一骁心头一跳,赶紧道:“或许这就是命吧,这是九香的命。公主也看过了,早些回去吧,我还要准备九香的身后事。”   楚千翘不置可否地往回走,嘴里说:“且慢,让我再看看她,与她说两句话。”   说着,又来到九香的尸首旁边,甚至叫青苏搬来了椅子,在她旁边坐了下来,拉起她早已冰凉的手,嘴里道:“九香,你怎么这么命苦啊……”   九香的手被拉起,袖子便扯开了一截,手臂露了出来,上面尽是些青青紫紫的淤痕。   在场的人都暗暗吃惊,楚千翘更是失声叫道:“九香的手臂上怎么会有这么多伤痕?”   她马上去拉九香的领子,便看到了更多的伤痕。   “这么多伤,根本不像是跌井所致!” 第94章 激将之法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楚千翘眼神惶惑地撩开九香的两只衣袖,细白的手臂上遍布淤痕,清清楚楚地展示在众人面前,“五堂哥,一个多月前,我将九香送给你,那时候她可是好端端活生生的,就过了一个月,她便遭此横祸?她身上的伤痕,到底从何而来?!”   楚一骁身形微震,面对她的追问,一时脑子空空,说不出一句话来。   楚千翘则往他前面走了两步,直直走到他眼前,不可置信地看着楚一骁:“五堂哥,你能告诉我这是怎么一回事吗?九香身上的伤痕这么多,绝对不是那浅浅的枯井可以造成的。你在说谎。”   最后那四个字一字一顿,掷地有声。   楚一骁额上冒汗,只好支支吾吾道:“她、她身上的伤确实是掉落枯井所致,可能、可能是掉落的时候碰到了墙壁吧……”   楚千翘蹙着眉头:“显然不可能!那枯井很浅,底下也非常平整,便是掉进去,也是一摔到底,怎么可能在身上造成那么多淤青?况且……”她看了无声躺着的尸首一眼,轻轻缓缓道:“我只撩了她袖子,连领子也只略往下拉了拉,在她脖子和双手上已经有那么多伤痕,我看她身上其他地方的伤,只怕会更多。”   楚一骁怔住,九香身上其他的伤……一旦验伤,就遮盖不住了!   当下语气便强硬起来:“公主不要多心了,我府中已经派人给九香收殓,她身上没什么旁的伤痕,这手臂的伤也是刚巧了,就是在枯井上撞到的。九香是我的妾,如今她死了,该由我来安排。公主不要东想西想了,让她早些入土为安吧。”   “五堂哥,话可不能这么说。九香虽是个婢女,但是她自小陪侍我左右,与我感情深厚,如今她死了,而且死得非常可疑,我怎么能不弄清楚呢?”楚千翘直直地看过去,没有退却的意思,“虽然九香已经成了你的妾,但我是她多年的主子,也算是她的娘家人了,怎么,娘家人还要不得一个说法?”   楚一骁脑子一乱,便浑说起来:“没有什么说法,她就是跌井了,今日早晨扫地的老叔才发现她,将她从井里救上来时,身子骨都僵了,已经无力回天。我即刻便通知于你,并准备为她厚葬,对她已经仁至义尽。一个小小的婢女,哪里值得闹出这许多事!”   楚千翘冷笑:“五堂哥此言差矣。便是小小的婢女如何,那也是一条人命!就算九香不是我的婢女,被发现死得可疑,也是应当报官处理的。大楚的律例清楚明白地写着,便是平民被杀,也是该追查凶手的。而凶手再怎么权势滔天,也当受到处罚的——就如那句老话‘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父皇时常这样教导我,也一直是这样践行的。这便是我们大楚长盛不衰的原因之一。”   楚一骁见她越说越远,还说到了“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上了,面色也冷了下来:“公主这是什么意思?”   楚千翘也不惧与他对视,一字一句道:“我怀疑你与九香的死有关,因此我准备将此案移交大理寺,替我的侍女讨回公道。”   楚一骁咬牙,看着楚千翘斩钉截铁地说出这句话,心里突然明了了几分,自己恐怕落入楚千翘的圈套了。也许她一开始的目的,就是将他送入大理寺——   她想弄死他!   这么说起来也不奇怪了。   他的父亲一直觊觎皇位,也从不瞒着他和楚一睿,因他们三个才是一家人。不过楚一睿处处比他强,自然慢慢变成了父亲的左臂右膀。而他比不过楚一睿去,便慢慢心灰意冷,还因此在床上养成了怪癖。   后来父亲就索性不管他了,只是要求他在怪癖没改变前不许娶妻纳妾,就利用那些孤女泄。欲,很多事情也不叫他参与了。他乐得清闲,反正就算父亲哪一日登上那无极之位,太子人选也早就定好了,轮不到自己。不过,他也希望父亲能成功,到时候他的怪癖就不用隐隐藏藏了,谁还敢治他!   而眼前这个小公主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就跟变了个人似的,敏锐睿智了许多,在朝堂上也步步为营,以女子的身份开始跟他们抗衡。那么知道他们一家不忠不信也是迟早的事。   可惜的是,他们之前一直以为自己隐藏得很好,因此在她故意送来九香时还不曾深想,现在回想起来,恐怕就是一个套,以九香为饵,半强迫半诱。惑地将他拉进了这个陷阱里,先从他身上下手。   而他现在已经无处可逃。   楚一骁冷冷地看着楚千翘带着的那么多人。众目睽睽之下,发现九香的尸首不寻常,而且一步不让地要原因要说法,他已经辩无可辩。   楚千翘见他不说话,便继续道:“我要将此事上报大理寺,交由大理寺处理。五堂哥,你府上所有人,包括你自己,都是嫌疑犯人,请你配合大理寺的调查。若是最后找出了凶手,也好维护你府上的安危,免得杀人犯藏匿在你府上。你说是不是?”   楚一骁硬着声音:“公主都这样说了,我这个‘五堂哥’倒是没什么好说的了。”   楚千翘微笑道:“彻查九香一事,不仅仅是为了给我的婢女一个清白,也是为了维护大楚律例的威严,因此此事说重不重,说轻也不轻,还是调查清楚为好。若她真是失足坠井,翘儿一定亲自来五堂哥府上登门谢罪。”   想到九香身上,特别是她那处的伤,楚一骁身上已经冒出冷汗,此时由不得他不冷笑了:“谢罪就免了吧,我可担不起!”   为今之计,只好向父兄求援。   楚一骁道:“若是公主执意要上报大理寺调查,你便上报去!但是我有要事在身,可不能陪你胡闹,待大理寺的文书下来,大理寺卿亲自过来拿我,那时我才去。就如公主所说,咱们一切照着大楚的律例走。”   楚千翘仍旧微笑:“好,那便请五堂哥先好好休息休息,我先带着九香的尸首去禀明情况了。我今日幸好多带了一些人,便留在五堂哥府上看守,免得府上的真正凶手趁乱逃脱了,还将污名留给了五堂哥你。”   她知道楚一骁之所以现在不愿去大理寺,肯定是想着向楚阔求援,不过他就算现在进了大理寺,楚阔照样能知道今日发生的一切,所以不必在这点小事上争执。   楚一骁听她说完,咬牙切齿地一甩袖,便径自回房间了,只留下两个字:“随你!”   被这样对待,楚千翘也不恼,果决地下了安排,将楚一骁的府邸围了起来,正巧在后堂的下人围观了这次经过,又大多知道楚一骁的怪癖,此时早已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嘴里不说什么,面上已经吓得如同一张白纸一样惨淡,都唯唯诺诺地退到一边了。   楚千翘留下看守的人,还剩了一些人,便抬着九香的尸首去大理寺。   在抬走之前,楚千翘亲自将九香的袖子撸了下来,领子拉了上去,最后看着她已经闭合的眼睛,心里微微叹息着。   当初袖舞背叛她,她尚且舍不得杀她,最后还给了袖舞一次机会,只是她自己放弃了,仍旧拿着韦蕴凉的书画跟随楚一晗去了燕国。   可是九香比袖舞更大胆,直接向她的父皇下手,那是她生命中最重要的几人之一,若是害她,她或许还会心软,若是害她的父皇,她只能狠心杀之。落到这样的境地,也只能怪九香咎由自取了。   楚千翘将她身上的那层白布拉上来,将九香安静的睡颜彻底盖住了。   走好罢,待此事一了,你我恩怨已清,我一定将你与韦蕴凉写下的“九香”二字一同厚葬。   楚千翘走出楚一骁阴沉沉的府邸,外面的阳光似乎也比里头浓烈,一时晃得她睁不开眼。   此时,她头上多了一把伞,恰恰将阳光挡住,留下一片阴凉。   楚千翘睁开眼,嘴边不由自主地勾出一个微笑:“在外面等多久了?”   孟景闲笑道:“不久。大概从日头东升等到日头西斜吧。”   楚千翘嗤笑:“胡说,现在日头还在头顶上呢,哪里西斜了。”   两人一边说着一边往前走,孟景闲还是给她打着竹伞:“若是你待到日头西斜才出来,那我定也等到日头西斜,可不是从东升等到西斜吗?”   “歪理。”楚千翘禁不住大笑。   孟景闲就是想逗笑她,免得她一直想着自己九香之死这事,闷坏了身子。一路上便又将了许多歪理邪说,让楚千翘忍俊不禁。   当孟景闲刻意施展他的口才时,楚千翘真的只能自愧不如,永远都说不过他。有时候她也会突然担忧,以后若老被他口头上欺负怎么办?回过神来又暗骂自己居然想得那么远。   不多时,两人相携来到大理寺,楚千翘将这件事上呈了大理寺。   大理寺卿百里省文本就是个刚正不阿的人,无须楚千翘再去行威逼利诱之事,他自己一接到此事,便认真负责地对待起来。百里省文通过仵作的验尸发现,九香竟是遭虐待而死,绝不是简单的跌井身亡,因此便如楚千翘所言,将楚一骁连同他府中的人都押入大理寺的大牢了。 第95章 一定终身   这件事也惊动了楚皇,他先前还听说九香要出嫁了,然而隔日便听闻楚千翘将九香送给了楚一骁,当下还有些惊奇,因为楚千翘向来善待她的婢女们,特别是九香等陪伴她多年的贴身婢女,而她又知道楚阔一家都图谋不轨,怎地把九香送到了楚一骁手上?   结果楚千翘告诉他,是九香自己死活哭喊着要嫁给楚一骁,她只好全了婢女的心思。   既是自愿,那也没什么好说了。楚皇“哦”了一声,便将这件事抛诸脑后了。   没想到时隔一个多月,便传来九香身亡的消息。   这本是一件小事,但是一来这是自己唯一的女儿还算亲近的婢女,二来此事据说还牵扯到楚一骁了,不是意外坠井死亡,三来便是这九香死状非常之惨,据说全身上下无一处完好的肌肤,明显是被粗暴虐待而死的。   这几处因素合起来,一起简单的婢女死亡事件,让楚皇也上了心。   他甚至怀疑,这是否是自己女儿下的套,目的在于重挫楚阔一家。但是他知道楚千翘的性子,她本性善良,就算是下套,也绝不会用自己婢女的命去当诱饵,因此这疑惑只是一闪而逝。   但是,楚阔一家既然有谋反之心,那么尽早除掉也是好的。   楚皇从寿辰那日起,身子骨好了许多,本以为久治不愈的风寒终究是痊愈了,哪知道慢慢地身体又差劲了。这种差劲不似从前那样至少有个诸如怕冻、咳嗽之类的表现,而只是恍然之间觉得身体不行了,各方面都衰老了一般。也许是真的年纪到了,身体就开始暴露它的弊端了。   他知道,再厉害的人都拧不过时间,他已经时日无多了。但是,他不想女儿伤心,只好瞒着她,只有枕边人楚后瞒不住。他与楚后相濡以沫了快二十载,眼下这夫妻缘分也快到头了。因此楚后常偷偷地哭,他只好多番劝解,慢慢地她也只好接受这个事实了。   因为自觉时日无多,楚皇便更加加紧谋划除掉那些奸佞,好给女儿身上担子减轻一些,因此甫一听闻这件事,便想到利用此事,先激起楚阔的造反,自己再一举歼之。   不过看来楚千翘也和自己是一样的想法,不然不会在发现九香死得不对劲的时候,便坚持要上报大理寺。   女儿真是长大了,从娇娇公主变成了有勇有谋的太女。   寂静无声的两仪殿中,楚皇欣慰地笑了。大楚的担子这么重,但是楚千翘日益成熟了,等到清除了这么叛臣逆臣,也许他也就可以卸下这副担子,放心地交付给女儿了。   此时,孟景闲与楚千翘从大理寺出来,一同来到了两仪殿。   楚千翘有些心虚忐忑,她先斩后奏办了这件事,没跟父皇商量,但是以父皇的聪明,肯定能猜到七七八八,因此她赶忙前来坦白,父皇会责备她这么鲁莽冲动吗?   但是无论如何,她也应当与父皇说清楚,共商下一步的打算。   她确实有些冒进,但是在得知九香一直在下慢性毒。药谋害父皇时,她心中的愤怒简直无法遏制,况且这次也的确是千载难逢的时机,以后可没有这么现成的一石二鸟之计了。   横竖被骂一顿而已,父皇最后还是会支持她的。反正父女二人之前已经相互坦言过朝堂上的事情,父皇也明白楚阔这些人,是时候收拾了。   如今事情越加紧迫,更是应该齐心协力,一起对付这些魑魅魍魉。   楚千翘坚定了一番决心,而孟景闲则伸过手来,将她的手裹进自己的大掌了。   楚千翘的心安定下来,看了一眼两仪殿的殿门。   是了,何必去担心父皇,父皇原本就是站在她这一边的。她该担心的,是以后的那些疾风骤雨。   不过,她有父皇母后和太后等亲人,有孟景闲,有朝堂上的忠臣,有自己扶植起来的下属,有大楚的百姓……   她有什么好怕的呢?   此时,太监已向内传报,随即便为她打开了宫门。   孟景闲放开她的手,两人并肩从厚深的大殿一步步走过,一直走到楚皇身前。   “父皇。”   “臣见过皇上。”   楚皇抬头,见到两人并肩而立,就像老百姓成亲常说的“天造地设的一对璧人”,脸上浮现出笑意。   能在临死前看到女儿成长为独当一面的女子,能看到她身边有个能陪伴支撑她的人,作为一个父亲,总算是可以安心了。   楚千翘低眉顺眼地看着楚皇:“父皇,翘儿……”   “好了,不必说了。”楚皇无奈道,“以前不要这么鲁莽,凡事可先跟父皇商量,知道吗?”   楚千翘闷声道:“翘儿知道了。”   楚皇道:“父皇并没有怪你。楚一骁这孩子看着只是沉默寡言了些,没想到私底下竟是如此残暴的一个人。便是楚阔一家意图谋反这一层,楚一骁残害良家女子,也是该受到处罚。朕常常跟你说‘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并非说说而已,朕心里一直是这样想的。”   楚千翘点头:“翘儿知道。而且不止九香无辜枉死,楚一骁那么残暴,必定不是一朝一夕,可不知多少女子还曾死在他手下。因此,翘儿才坚持一定要入案调查,不仅是还九香一个公道,也是还其他无辜女子的一个公道。”   楚皇皱眉:“唉,说得也是。这种怪癖肯定是长期而致的,九香不会是第一个,那么一定要严格调查,让九香成为最后一个。”   孟景闲一直在旁边,但楚皇与楚千翘谈话议事已经丝毫不避他,将他完全当成了自己的“女婿”,此时见两人都在这里,便舒展了眉头,将九香的事情先放置一边,看向孟景闲:“景闲,这些日子辛苦你了,以后恐怕还要你再辛苦下去。”   孟景闲道:“这是臣应该做的。”   楚皇笑道:“朕已经老了,唯独放心不下朕这唯一的女儿。你这一路上时常陪伴在她左右,帮助她支持她,朕看在眼里,记在心里,也安心不少。”   这约摸等于敞开天窗说亮话了,孟景闲也不再拐三绕四,声音清而亮地说道:“臣思慕公主已久,能常伴公主左右是臣的福气。”   楚千翘脸上腾地热起来了,这些话孟景闲私下说与她听倒还好,现在当着她的面说给她父皇听,简直、简直……楚千翘只觉得自己要被热化了。   楚皇则微笑颔首,道:“既如此,希望你能永远陪伴朕的翘儿,为她一世遮风挡雨。父母不能陪伴女儿的一生,便是九五之尊也没这个特例。能陪伴她一生的,只能是她身侧之人。若你能答应,朕才算安心。”   这对孟景闲来说,简直是求之不得,他立刻跪了下来,朗声道:“臣谢过皇上。臣一定会以性命呵护公主百年安好。”   楚千翘没想到事情会演变到这一步,整个人直愣愣地站在那里不知所措,脸上早已烧成一片,胸膛砰砰直跳……她这算是,在父皇的许可下,与孟景闲……   定终生了?   “起来吧。”楚皇满意地说道,眼睛又看向楚千翘。   孟景闲应声而起,也随之看向楚千翘。   楚千翘心里一跳,果不其然,楚皇又问起她来:“翘儿,父皇从前便跟你说,日后挑如意郎君,全由你自己来选,父皇只给你审看一番,免得你上当受骗。现在,父皇看景闲一表人才,对你也呵护有加,对他甚是满意,只问你一句,你是否中意他?”   楚千翘简直想夺门而逃,虽然与孟景闲两情相悦了,可是在这般情境下,她怎么都张不开口,最后只好小声嗫嚅道:“父皇明知故问……”   楚皇哈哈大笑:“好好好,那便没问题了。翘儿,你也到了出嫁的年纪,朕便是再不舍,也不能自私地留着你了。年底挑个好日子,朕将你嫁了,如何?”   楚皇的话宛若天上的惊雷,别说是楚千翘了,连孟景闲也惊诧了一瞬。他这话来得太突然了。   现在正是风波四起的时候,便是孟景闲也以为得等到以后自己亲自提起这事,楚皇才会考虑将自己珍贵的女儿嫁与他。   楚千翘则更未料到了,父皇居然想年底就把自己……嫁出去?!   孟景闲自然欣然接受,恨不得即刻便向楚皇磕头谢恩。但是他也知道楚千翘眼下一切以大局为重,必定不会这么快就接受。他略一思索,只好将心中的躁动压下,暂且随楚千翘的想法。   楚千翘抿了抿唇,怀着歉意偷看了孟景闲一眼,犹犹豫豫道:“可是……眼下风波未平,翘儿还没想到过这方面的事情……翘儿想,大楚才是第一位的,待大楚太平了,翘儿才能安心出嫁。”   “是了,是朕考虑不周全。”楚皇深深地看了楚千翘一眼,他考虑到自己的身体,一直担心自己看不到女儿出嫁了,因此方才说到这话题,便一时嘴快想将楚千翘的婚期定了,好看到她风光大嫁。现在冷静下来,也知道自己身为大楚的皇帝,实在太不称职了,还不如自己女儿以大局为重。   现在最紧要的还是楚阔一家和韦蕴凉一家。这两家还未除去,便是看到女儿出嫁了,他终究还是不能完全安心下来。   楚皇沉声道:“现在时局未定,还是不宜谈婚论嫁。而且便是朕舍得,恐怕你母后也舍不得你啊,那就再留你几年,以慰父母之心。”他看着孟景闲,笑道:“景闲,你可会偷偷埋怨朕?”   孟景闲只好道:“臣不会。臣愿意等。” 第96章 血色重阳   楚千翘怔怔地道:“孟景闲……”   她心里涌起千言万语,感动得不知如何是好,但是情绪涌到嘴边,又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孟景闲看着她此刻的模样,刚才的失落瞬间都被抚平。他一向深谋细算,应当知道现在不是与楚千翘成亲的好时机,只是被楚皇这么一说,因此也幼稚了。这念头本就不该在这时候有,楚千翘所想的才是对的。   楚皇看着楚千翘小女儿模样,笑道:“好了,你们先回去休息吧。过两天肯定有得忙。”   楚千翘与孟景闲依言退出了两仪殿。   楚千翘都不好意思面对孟景闲了,一出来便低声道:“我先回飞鹤宫。”   孟景闲拉住她的袖子,笑道:“怎么?害羞了?”   楚千翘:“……”   好在孟景闲没有再逗她,马上便松开了手:“好好休息,我再去一趟大理寺看看情况。”   楚千翘:“……嗯。”   楚一骁虐死九香这件事几乎瞒不下来,不需要多困难的调查便查出了此事,几乎是证据确凿,而且因为可以光明正大地调查了,事情顺利很多,还顺带查出了好几起孤女被楚一骁虐致死的案子。   楚一骁做得不加节制,被查出来简直是顺理成章的事。所以在调查结果还未出来之前,楚阔便去找了楚皇,请他念在亲情上,放楚一骁一马。   楚皇听到“亲情”二字,只觉得讽刺可笑,他看着楚阔,翻来覆去只是那一句话——   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何况郡王乎?   楚阔被气得半死,最后愤然而归。   调查结果很快出来了,被呈到楚皇手上。这么多条人命加在楚一骁身上,楚皇立刻批了圣旨,要将他三日后斩首示众。   圣旨已下,楚阔要救楚一骁,便只有一个法子,那便是——劫法场。   楚阔觉得此时还不是造反的最佳时机,而楚一骁这几年完全没有长进,还沾染了恶习,导致现在的结果。所以纵然楚一骁的娘亲自抱着他的腿苦苦恳求,楚阔仍然不为所动,心里在计划着是否将此事忍下去。   倒是楚一睿更加沉不住气,跑来找楚阔要救弟弟。他与楚一骁虽然不是同母所生,但是两兄弟自幼学什么都在一块,因此反倒比起姐妹更加亲厚。虽然楚一骁烂泥扶不上墙,但是他仍旧是自己的弟弟啊。   楚阔也被说得有些动摇,楚一骁是自己的儿子,他心中也不可能一点感觉都没有。但是一旦劫法场,那便是只能造反了,多年的隐忍该在此刻爆发了吗?   此时,燕国寄来书信,说楚一晗病死了。   接到书信时,楚阔的手微微发抖,便是在那一刻,便坚定了谋反的心。他四个儿女,楚一芙因楚千翘而死,楚一晗因楚千翘远嫁,如今还死在千里之外,难不成也要眼睁睁看着楚一骁被楚千翘弄死?!   楚一睿见父亲沉默不语,以为他还犹豫不决,气得径自跪了下来:“父亲,您还在犹豫什么?!晗姐和芙儿都被楚千翘害死了,现在还要看着一骁被斩首示众吗?!”   “你说得对。”楚阔一排桌子,腾地站了起来,“准备好兵马,这一次,不成功便成仁。”   与此同时,宫里也受到了燕国的文书。   楚皇叫来楚千翘和孟景闲,告知了此事。   楚千翘有些恍惚,这已经是几年之前的事了,那时候她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设计将楚一晗嫁去了燕国。当时想的便是,在燕国那种地方,楚一晗能活下来是她的运气,若是死了,那也是罪有应得。   ……没想到她真的死了。   而且,她死亡的文书正好在这个时候传到了大楚,不知是天意如此吗?   这么一看,两个女儿已死,小儿子也将会被处死,楚阔是会趁机造反无误了。   孟景闲与楚千翘这边也加紧厉兵秣马,战争只是一线之间了。   楚一骁斩首那日正是重阳,安城的百姓们都顾不得过重阳节了,只一心在法场看个热闹。床笫之间的事最能令百姓津津乐道,更何况是一位堂堂的郡王因此入罪。他们一边赞叹楚皇是明君,一边偷偷地讨论想象那些床笫之间的事情。   此时,楚一骁穿着囚衣,正被押送上法场。   而孟景闲早已在四周安排好人,只等他一声令下。   就在楚一骁被压着上断头台那一刻,不知从哪里四窜出一群人来,这些人竟连伪装都懒得做了,都穿着士兵的衣服,从样式上来看,竟是振国大将军所属的士兵。   法场上顿时乱成一堆,孟景闲的人伺机而起,与楚一睿的人交战。   但是法场上百姓众多,孟景闲的人多有顾忌,恐伤无辜,而楚一睿的人则全无顾忌,最后顺利劫走了楚一骁。   这是孟景闲预料之中,放走楚一骁不算什么大事,最重要的是,楚阔终于站在了皇权的对立面。   不再遮遮掩掩,从暗地里下功夫,而是成了彻彻底底的乱臣贼子。   这样光明正大地对抗,反倒对楚皇有利。而且在战争的名目上,他们是正义之师,楚阔则是逆贼。   这次法场上的乱战揭开了楚阔谋反的战幕,随后楚阔自立为王,开始退出安城,在南方的黎郡驻扎起来,与楚皇正式对抗。黎郡是楚一睿的振国兵驻扎时间最久的地方,一直是他们的势力范围。随之而起的还有一直站在楚阔这边的臣子,此时也避无可避地暴露了自己,举家跟随了楚阔。   朝堂一时凋敝,楚皇在此时又突然撑不住了,卧榻不起。   楚千翘这才知道楚皇身子竟然不行了,原来寒毒入体无药可解不是说说而已,纵然停了毒。药,加诸在他身上的伤害已经形成了。   楚千翘此时禁不住直哭:“父皇……”难怪父皇之前突然想将自己嫁出去了,原来是担心看不到她出嫁了吗?   楚皇无奈地苦笑:“怎么还跟个小孩子似的?遇到事就只会哭?父皇只是一时太累了,才导致身体垮了,待这一阵撑过去,再好好调理调理,自然就好了。”   楚后也温柔地将楚千翘揽进怀里,拍着她的背:“傻孩子,别哭了。你不是长大了吗,应该明白现在不是哭的时候。”   她看了一眼楚皇,极尽温柔地说:“你父皇有我照看着,你不必担心。”   楚皇与楚后看着彼此,仿佛眼前滑过过去的那些悠悠岁月,令人回味无穷。   楚千翘渐渐止住哭泣,她知道自己该有担当了,现在父皇身体不好,更不应该让他操劳,于是准备自己亲征沙场,与楚阔正面交战。   楚皇哭笑不得地阻止她。   大楚目前可用的主要兵力有苏时茂的骠骑军、张峰的辅*、楚思悠的怀化军、楚千翘的神策军。   但是苏时茂去年去了大楚与燕国的边境,管理着大楚与所有国家的边境。此时大楚内乱,正使得其他国家有可趁之机,所以边境则是重中之重,苏时茂此时万万不能调回来。   楚皇便将神策军留给楚千翘,将楚千翘留在宫里。辅*和怀化军都交由孟景闲调度,以孟景闲为大统帅,张峰和楚思悠为大将军,出征黎郡,收复乱臣贼子。   楚千翘则留下来代他主持朝纲。   楚千翘虽然心里不甘,但是也明白这是最好的安排,朝中还有一个韦家,虽然最近一直风平浪静,谁知道会不会趁机坐收渔翁之利,她必须坐镇朝堂,以备不时之需。   但是战场肯定比朝堂更加凶险,她每天都会担心孟景闲等人的安危。   在这段时间里,楚千翘觉得自己成长得比任何时候都要快。   每天早上,她先去看过楚皇,再召开朝会,代替楚皇面对群臣,坐在高高的龙椅上面,听着每天的战事汇报及其他的朝事。下朝之后,她再去看过楚皇,才回去批阅奏章,每次都得到深夜。   楚阔准备了这么多年,也不是吃素的,因此战事并不能常胜,总是有好有坏。   孟景闲作为大统帅,自然每次传来战事消息时都是安好,但是楚千翘知道,沙场上受伤难免,只要不死都是“安好”,谁知道孟景闲受了多少伤。   然而她也只能默默祈祷孟景闲他们早日旗开得胜,凯旋而归。   谁知这场战争一拖便拖到了腊月,大楚终于获胜,楚阔在战乱中被杀死,楚一骁则在被抓后企图反抗,被士兵捉拿时不小心撞到了石柱而死。最后楚一睿及忠亲王府的一些重要家眷全部被捉拿回来,以谋逆罪全部处死。   这次叛乱被记入史书,史称“重阳之乱”。   他们归来的那一天正下着雪。   几个月的征战,使得孟景闲等人几乎都变了样子。   楚千翘怔怔地看着他,一时说不出话来。   他脸上有浅浅的伤痕,脖子上有一道延伸到衣衫以下的伤,不知道有多长,也不知道他身上还有些其他什么伤。   楚千翘看得心中酸涩不已。   楚思悠见了,故意逗笑道:“皇姐只管孟兄,都不曾看我一眼。我也受了伤啊。”   在战场上,他与孟景闲、张峰成了好兄弟,从狄州那次他便觉得孟景闲和楚千翘不寻常,后来战场休息时和孟景闲一聊,孟景闲也坦然承认了,因此他便将孟景闲当做“姐夫”看待了。如今看到楚千翘望着孟景闲泛着泪水的眼神,便忍不住打趣她。   楚千翘脸上一红:“受伤便去找御医去。”   楚思悠哈哈大笑。   这次去战场,经历了生死,他的心境也开阔许多,当初沉溺在暖玉的死中不可自拔,如今他却已经看淡了。看淡这些之后,他又成了当初那个楚思悠。   这段时间,韦家出乎意料地老实,因此朝堂一切都还顺利。   他们几个叙过旧,便从宫门口往皇宫里去,想楚皇汇报情况。   楚皇笑道:“明日正好是腊八节,为了迎接你们归来,朕举办了庆功宴,为你们接风洗尘。”   人逢喜事精神爽,自从战胜的讯息传来,楚皇的身体也好了很多,这几日已经能从床上下来了。   众人齐声应了。   从楚皇那里出来,众人默契地与他们告别,一下便只剩下楚千翘与孟景闲两人。 第97章 他的秘密   白雪覆盖的世界总是格外寂静些,两人都不说话,便更觉旷然无一物。   孟景闲长身侧立,只看着楚千翘,却并不说话。   楚千翘咳了一声,才道:“战场很凶险吧……还好你活着回来了。”   “我当然会活着回来。我还要来见你的。”孟景闲笑道。   “受伤了吧?你应该受了很多伤……”楚千翘有些语无伦次起来,“我、我没有上过战场,我不知道真正打起仗来是怎么样的,我……”   “你不必知道这些。”孟景闲沉沉道,“我去就够了。”   楚千翘一怔,侧过脸去,不让他看到自己猝然掉落的眼泪。   她没有去过真正的战场,这些天坐镇朝堂,只能从奏章中的只言片语得知战场的一些情况,而那些在战场上死去的人,热乎乎的生命就此消逝,最后也只是共同汇聚成一串数字呈给她。   她因此会胡乱地想,若是第二天,孟景闲的名字后面也缀上“卒”字……一想到这里,她便会害怕得睡不着觉。   短短的几个月,她受尽煎熬,才不得不承认,情根已深种。   从楚阔一家的谋反,到楚阔自立为王,再到功亏一篑,败于大楚……这几个月似一场梦,原本的心头大患之一竟然就在这几个月内被彻底除掉,连她都觉得不可思议。可是看到孟景闲身上的伤,才知道在她这里如梦的几个月,在孟景闲那里,到底经历了多少千难万险。   其实,他原本可以置身事外的。   “哭什么。”孟景闲带着无奈的笑意问。   “没哭。”楚千翘重新转过脸来,已经带上了笑,“这次你们大获全胜,我高兴还来不及。而且韦家居然没趁机出什么幺蛾子,实在天助大楚。”   她眼睛分明是红着的,不过想到这眼睛是为了自己而红,孟景闲便压抑不住笑着的眉眼,也不再追问她逗弄她,转入正题:“韦家这次没有出手,大概有更深一步的打算。而如今大楚与楚阔的战事刚刚结束,正是虚弱之时,难保韦家不趁机谋逆。”   “嗯,我明白,而且父皇……”楚千翘扯了扯嘴角,勉力笑道,“父皇办了腊八宴,先别去想那些糟事了,好生过个腊八节才是正经。”   孟景闲看着她无意识皱起来的眉毛,轻轻叹息了一声,应道:“嗯。”   与孟景闲分别,楚千翘又回了两仪殿,一边整理奏章,一边与楚皇交谈逗趣。   这几个月陪在楚皇身边,她比任何人都了解楚皇的身体状况,加上太医也私下里向她禀了真言,楚皇恐怕……时日无多。   这大概成了一个众人心知肚明的“秘密”,连楚皇自己也察觉到了,于是在这段日子里,更是不避言任何东西了,似乎要将自己毕生所得的经验、智慧、谋略统统教授于她,好自己卸下担子逍遥离去。   尽管多次在心里告诫自己生死有命,但是楚千翘却总是在晚上偷偷哭,不敢想象父皇会离开自己。不过在面对楚皇时,她却总是笑着的,父女俩都默契地避过这一话题。   同样如此的,还有楚后。   她正亲自端着自己做好的养生汤走了进来,未带一婢女,静悄悄的两仪殿里只有他们三人的生息。   往常楚后也会时不时下厨为楚皇做吃的,但是自从楚皇病了之后,她更是亲力亲为,竭尽全力亲自照顾他,就像寻常的夫妻一样。   “好香啊。”楚千翘赶紧迎了上去,将盘子接了过来,悉心地放置在桌上。   “知道你这孩子也在这里,所以母后特意多做了些,赶紧趁热喝了。”楚后温柔地笑道。   “谢谢母后。”楚千翘眨眨眼,“也要谢谢父皇,没有父皇,翘儿可不能时常吃到母后亲手做的佳肴。”   楚皇哈哈大笑起来,楚后温柔地看着眼前的两人,嘴角也泛起浅淡的笑意。   第二日便是腊八节。   此次朝廷大获全胜,清除了乱党,自然是一件极大的喜事,因此腊八宴办得热热闹闹的,孟景闲等人在宴会上大出风头,惹得不少名门闺秀芳心暗动。   因了这件大喜事,楚皇一改往日的病恹恹,精神好似从前。   整个皇宫都弥漫着喜庆的氛围。   楚千翘的心情也跟着泛起喜悦,民间素来有“冲喜”一说,莫不是被战争胜利这喜事一冲,将父皇的病体邪气冲走了?   可是第二日,楚皇又卧床不起了,而且因为前一日在宴席上多待了一会儿,因此愈加病重,整天咳嗽个不停。   楚千翘的心又沉了下去。她蓦地想起当初父皇状似顽笑却略带急迫地想将自己嫁出去,怕是担心看不到自己出嫁,而她当时思虑太多,因此断然拒绝了。若是……若是当时答应就好了……   横竖她与孟景闲两情相悦了,不如当时便全了父皇的心。   如今,父皇不提,孟景闲不提,她怎么提出这一桩?这件事,怎么都不该她提……   就在楚千翘左思右想中,日子便到了年关,楚皇仍旧缠绵病榻,而且咳嗽越发严重,屋子里无论燃了多少火炉,他也只喊冷。   太医们私下里向楚千翘告罪,只道医术浅薄,恐怕……无力回天。   到了除夕之夜,宫里依旧是一片欢腾喜悦的气氛,楚千翘代楚皇主持了除夕宴,待到宾客散尽才往凤藻宫去。孟景闲没有走,他站在原处,看着楚千翘。   楚千翘怔了怔,便笑:“除夕之夜,你不回去?”   孟景闲道:“往后还有很多年可以与家人过,今年我与你一同过年,如何?”   他与楚千翘的关系似乎已经成了公之于众的“秘密”,父亲孟相自然也是知晓的,只是自他长大之后,父亲便从不管他,况且他多年来终于有了成家的念头,对象还是父亲从小看着长大的公主,父亲自是更不约束他了,只是提醒过他既然心仪公主,那便是珍之重之,以礼待之,千万不要逾矩。   楚千翘默了默,只道:“快些。”便转身就走。   再过一个时辰便是新的一年。   孟景闲跟了上去,两人疾步向凤藻宫走去。   一边走,楚千翘一边在心里盘算着,待再过些时候吧,春暖花开的时候,若是孟景闲再无动静,她就舍下脸面来提点他求亲,让父皇看着自己出嫁。   到了凤藻宫,太后前脚刚走,楚皇披着衣衫靠在床头还未躺下,脸色是一如既往的蜡白,然而又透出点没见过的浮亮,看上去是精神了些,却又带着暮气沉沉的感觉。而楚后则在床边的椅子上坐着,刚刚喂他喝完清粥。   “今日的除夕宴可热闹?”楚皇笑着问。   楚千翘道:“不及往年。”   “哦,为何?”   “因为往年有父皇和母后啊。”   楚皇被逗得爽快大笑,笑声中夹杂着止不住的咳嗽。   楚后心疼地抚了抚他的胸口。   楚皇握住楚后的手,又看向孟景闲,笑道:“这次平定重阳之乱,实属景闲你的功劳最大。往后朕不在了,还望你多替朕看着大楚,护着翘儿。”   楚千翘心头一震:“父皇……”   “臣自当竭尽全力。”孟景闲当即跪了下来,“皇上,臣仰慕公主已久,今日请皇上将公主下嫁于臣,臣愿竭毕生之力护公主一生无忧。”   没想到他会突然提出来,楚千翘一时怔忪。   倒是楚皇与楚后都露出欣慰的笑来,楚皇点点头道:“既有你这份心,朕便是见不到你们成亲,也能安心了。”   “父皇!求您别说这种话……您一定要亲自看着翘儿出嫁。”楚千翘在孟景闲的身侧跪了下来,算是与他一同承了旨。   楚皇怜爱地看着自己的女儿,不置可否,却道:“看来朕的翘儿是等不及出嫁了。既如此,改日朕便寻个好日子,与孟卿商定之后,便嫁出朕最珍爱的女——咳咳咳!”   话未说完,楚皇突然猛烈地咳嗽起来,楚千翘慌地奔过去,与楚后一左一右地扶起他。   咳声渐息,楚皇缓了缓身体,几个人都怔了一怔——   刚刚随着那几声咳嗽,竟咳出了一大滩鲜血。鲜血落在黄色的金被上,晕染出一大片沉沉的血迹。   自从楚皇病后,楚后一直沉默隐忍,此刻终是忍不住垂下泪来,喉间止不住呜咽之声。   楚千翘也意识到了什么,她想坚强地忍住眼泪,然而眼眶还是渐渐红了。   楚皇苦笑一声,看到他身边最重要的两个人,此刻都在为他伤心落泪,叹息道:“人终有一死,不是被尊为‘万岁’便真能万岁的。”他伸出手,将妻女拉在自己身侧坐下,续道:“朕有一个秘密,藏了这么些年,终究不想带进棺材里去,也是时候说与你们听了。景闲,你也不必走。” 第98章 临终遗言   楚皇是彻底将孟景闲也当成了自家人,因此叫他留下。   静立一旁的孟景闲便咽下即将出口的请辞,依旧沉默地站在一侧,他知道楚皇心里的秘密,最想说给的还是他的妻女。   楚皇咳了咳,将喉咙里的淤血咳掉,才缓缓开口:“其实……朕,不,应该说我,我不是这个世界的人。”   楚千翘:“……什、什么?”   楚千翘一时懵住,下意识看向其他人。   楚后脸上没有一丝吃惊的神色,依旧温温柔柔地倚在楚皇身侧,难不成……早就知道了?!   而孟景闲则一如之前的沉默,也许有过片刻的惊讶,但是他总能马上将情绪掩下,恢复成平静无波的模样。   所以只剩她一人惊诧着双眼,不明白她的父皇到底是什么意思。   不是这个世界的人?   是妖?是魔?是鬼?是怪?还是……神?   所谓其他世界的人,楚千翘所能想到的只有这些,还都是在话本子上看到的。不过她是不信自己相处了十多年的父皇是什么妖魔鬼怪,她倒希望父皇是神,但若父皇是神,也不至于如今病体恹恹。   是以,她实在想不出她的父皇言下之意指的是什么,只好睁大了眼睛看着他:“父皇……”   楚皇呵呵一笑:“被父皇吓到了?”   他看了一眼惊讶的女儿,再看了一眼平静的身侧人,徐徐道:“这件事说起来,故事可就长了。你们可知道,在这个世界以外,还有很多个别的世界。我们无法看到别的世界的人们,无法知道他们的生活,但他们确实存在。而我……便是一个别的世界里的人。”   “咳咳咳咳咳——”   又是一阵咳嗽,楚千翘从怔忪中醒过神来,赶紧给他端了一杯热茶。楚皇喘息着饮了一口茶,平复了因为咳嗽引起的胸腔的疼痛,继续道:“那个世界解释起来就很麻烦了,不过与咱们这个世界啊,是完全不同的。我在那个世界是生物学博士,和国子监那些个博士有些许类似。但是那个世界没有皇帝,也没有那么多规矩,每个人都以‘你我’称呼,不拘那么多礼数。而在很平常的一天,我却因着偶然的机会,突然穿越来到了这个世界,寄生在如今这具身体上——也就是说,我成了楚楠。”   “我穿越过来时,若湘刚刚嫁给我不久。”他满怀爱意地看了楚后一眼,“我继承了楚楠的记忆,知道他是嫡长子,性子恭谨温良,治世才能很好,除了不近女。色外,他几乎没有缺点。但只因不近女色,因此在先皇驾崩之前,其他兄弟都有了儿女,而他却一个子嗣都没有。其时先皇刚刚给他赐婚,将若湘嫁给了他,然而他不喜女。色,因此全然冷落了若湘,从不曾往她房里去,直到他生了重病,最后被我寄生。”   “我与他不同,我一穿越过来啊,就被你母后迷上了。”这话却是对着楚千翘说的,楚皇的眼角话语都是笑意,“刚穿越过来我那是手忙脚乱啊,甚至有过万念俱灰的时候。还好那时候有你母后在,我想我穿越到这个世界也并不是全然失败,至少我还有一个这么美好的妻子。这念头支撑着我走了过来,逐渐适应了这个世界。”   说到这里,楚皇的情绪却逐渐低落了下去:“只是我虽然有楚楠的记忆,却没有获知他的治世思想。在我的那个世界,我只是一个爱读书爱做实验的书呆子,从来没有学习过怎么治理一个国家。在这方面,我是远远比不上楚楠的,因此才疏忽大意,导致大楚危机四伏。但是——没想到我的翘儿却如此聪慧,叫我很是欣慰,也终于可以放下心来走了。”   看到楚皇嘴角噙笑的样子,一直震惊于刚才那一番话的楚千翘兀地心头一疼。   父皇的样子太像交代临终遗言了,也许……也许真的躲不过了……   楚千翘抹了一把眼泪,楚皇的话太过超出她对这个世界的理解,不过在震惊过后,她却一点也不怀疑他所说的真实性,而且也奇异地,一点也不会对眼前的“父皇”感到生疏,纵然他只是寄生在这具身体里的一缕魂。   她对自己真正的父皇一无所知,从她降生于世上,她的父皇便已经是眼前这个“父皇”。他教给她所有的道理,他保护着她一路成长,他给了她十多年的父爱……在楚千翘心里,他一直是她的父皇,唯一的父皇!   “父皇……父皇……我不管你原先是谁,你就是翘儿的父皇……”楚千翘扑进楚皇的怀里,呜呜大哭起来。   “爱哭鬼。”楚皇一边像小时候那样抚着她的墨发,一边苦笑不得地看着楚后。   楚后笑意温柔:“如此说来,与我相知相爱的,一直都是你。”   “是我。”   “那真是太好了。”楚后笑道。   “你方才毫不惊讶,”楚皇空出一只手,抚摸楚后的脸颊,饱含深情,“我以为你早已猜出来了。”   楚后伸手覆盖上自己脸颊上的手,轻微地摇摇头,道:“不过你突然转了性子,我是挺惊讶的。你与从前的楚楠太不相同了,因此我一直将你们当成两个人看得,哪知你们竟真的是两个人呢。不过我实在庆幸,这些年与我相知相恋、相濡与沫的人,都是你。”   “若湘——咳咳咳!”楚皇又剧烈地咳嗽起来。   楚千翘连忙从他怀里起来,恐怕压迫了他,又连忙转身去找水,一转身,孟景闲已经将水递了过来。她与孟景闲目光相触,将水接了过来。   楚皇这一咳嗽,又咳出不少血来。   楚后拿出绢布,轻柔地给他擦拭,脸上除了温柔和爱意,再看不出别的什么表情来。   一番收拾之后,楚皇渐渐又恢复了一些力气,然而自己的身体自己最了解,他知道自己已是强弩之末,因此又硬撑着一口气,继续说道:“翘儿,父皇有些话,要嘱托你。”   楚千翘更加坐近了些:“翘儿听着。”   楚皇道:“在我从前所在的那个世界,男子与女子都是平等的,没这个世界那么多桎梏。因此我也一直教导你,不因自己是女儿身而自卑自怯。在我眼里,你与男子无异,男子可以继承皇位,女子也可以。在你们这一辈中,你是最有治世才能,又最体贴黎明百姓的,当然,这其中也有身为父亲的一份私心。不过无论如何,现在你是必须继承这个位子的,父皇知道你也已经做好了准备,以后——大楚就交给你了。”   楚千翘眼里冒出泪花,重重地点头。   楚皇笑了笑:“只可惜,父皇恐怕、恐怕不能见到你出嫁的模样了,来,你们来向我和你母后行个礼,就当我这当父亲的,也亲自送女儿出嫁了。”   他看向侧立一旁的孟景闲,严肃地说:“景闲,在我原先的世界,男女之间皆是平等之身,而且对伴侣需要十足的忠诚,成亲之后便只一夫一妻,再无旁的姬妾。翘儿的性格我也知道,她也不是能将就爱忍耐之人。你若和她成亲了,便一生只能有她一人,从此敬她护她一生。你若能接受,便牵起她的手来,向我们行个礼,就当成亲。若是不能接受,即刻你便可以从这里走出去,我不会拦你,横竖也拦不住你。”   楚皇话音刚落,孟景闲便毫不迟疑地走上前一步,握住了楚千翘的手。   四目相触,楚千翘便随着他站起来,而后一同跪在楚皇与楚后之前。   “父皇、母后。”   “父皇、母后。”   楚皇含笑道:“起来吧。”   楚千翘重新坐到楚皇身边,楚皇突然皱着眉头捂住心口,似乎是那儿纠结成一团那般疼痛。   “夫君……”楚后眼睛一红,只能紧紧握住他的手。   “父皇!”楚千翘哽咽道,“翘儿去叫太医,你撑着点!”   “不用——”楚皇从嘴间挤出一句话来,招手唤住了她,“我从前是生物学的博士,也略通医理,我这具身体,已经命不久矣,叫谁来也没有,我还想与你们多说两句话,别叫旁人来打扰了……”楚皇喘息着缓过了这一阵心绞痛。   他抬起头来,一只手握住妻子,一只手握住女儿:“若湘,待我走后,你不要太悲痛,好生照顾自己,知道吗?”   楚后只温温柔柔地看着他,却不答话。   楚皇又问:“不要做傻事,要好好活着,知道吗?”   楚后叹息一声,突然轻轻靠在楚皇的肩头,柔柔道:“夫君……”   楚皇这才安心了,笑笑对楚千翘道:“今后,你也要照顾好自己,照顾好你母后。还有你皇祖母,她年事已高,以前犯的错事,你莫再计较了。”   楚千翘眼泪直流:“翘儿明白,翘儿知道……”   楚皇紧了紧她的手:“每一个结束都是新生,你不要因为父皇离去而难过,你还活着,你便是父皇的新生,你要代替父皇好好活着。父皇会一直看着你,虽然时局艰难,但你只管一直一直往前走……”   楚千翘泪流满面地使劲点头。   此时,外间的宫人拖着长长的声音,扬声道:“新年已至——” 第99章 替身质子   几人俱是一怔,随后都不由自主地露出一丝笑意。   新年,新的一年。听起来总是美好而充满希望的。   楚皇笑道:“好了,新年已至。这是一个团圆年啊。翘儿莫哭了,父皇……咳咳……父皇还没走呢。今日费了这么多神,与你们一道迎来了新年,眼下我也困了,你们都下去休息吧。”   楚后道:“我留下陪你。”   她眼神坚毅,楚皇知道身侧人的性子,赶人也是无用,只好默认了。   楚千翘没动,她也不想走。   楚皇眉毛一竖:“你又不成熟了,政事都不用管了吗?如今大楚还不太平,重任都在你肩上,哪里容得半分马虎?”   “父皇,翘儿……”   “先回去吧。明天早上来请安,父皇保证还好端端地等着你。”楚皇放柔了声音。   楚千翘站起来,迟疑了片刻,与孟景闲一道慢吞吞往外走,念念不舍地一步三回首,直到彻底走出凤藻宫。   虽然有了不祥的预感,但是楚皇给了保证,她向来那么信任自己的父皇,没料到父皇竟然会欺骗她——   当她早起来请安时,没想到推开门一看,宽敞的雕龙刻凤大床上,并排躺着两个人,他们神色那般安宁,若非两人中间的一绺头发扎在一起,楚千翘还以为他们只是睡着了。   可是睡着了,又怎么会多此一举地将头发扎在一起呢?   楚千翘心头一片惶惧,脚步都虚浮起来,她跌跌撞撞地走过去,一字一句都是颤抖:“父皇……母后……”   “父皇?母后?”   “别睡了,该起来用膳了……”   “父皇赖床也就罢了,母后向来比翘儿还要早起的,怎么也贪睡了?”   “父皇、母后,你们……听到了没有?”   “睁眼看看翘儿啊……”   “父皇!母后!父皇!!母后!!!不要走……呜呜呜……不要离开翘儿……”楚千翘突然失声尖叫,跌在地上痛哭流涕。   她的尖叫引来了外面的宫人,随侍楚皇多年的大太监带头推门而入,匆匆近前查看了一番,楚皇与楚后尸骨已寒,无力回天。   他闭上眼睛,太监的独特嗓音回荡在大殿里——   “皇上驾崩!皇后娘娘驾崩!”   该交代的东西昨天晚上已经交代清楚,因此凤藻宫里只留了一份圣旨和两片薄薄的纸。   楚千翘悲痛过后,擦干眼泪先看了上面的一张纸,是楚皇的笔迹:“生死有命,妻儿勿念。”   楚千翘又流下泪来。   她迫不及待地拿起下面那张,果不其然是楚后的笔迹,上头写了十五个字:“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生死亦相随。”   楚千翘一震,再度失声痛哭起来。   父皇希望他们好好活下去,但是母后陪了父皇一辈子,到底是不安心他一个人孤零零去走那黄泉路吧?因此在父皇死后,决然地跟了过去……   剩下的那份圣旨,几乎没有疑问,楚千翘自己不去碰它,只叫大太监前来宣读楚皇的遗旨。   意料之中,楚皇将皇位传给了她——大楚唯一的公主。   楚千翘将楚皇和楚后的绝笔信叠在一起,收入了自己的衣袖中,随后跪在地上,含泪接了旨。   得知消息的孟景闲匆匆进宫来见楚千翘,此时楚千翘还未从清心宫回来。   太后知道楚皇和楚后驾崩的消息后,眼前一黑晕了过去。楚千翘赶去清心宫,还好太后只是气急攻心,身体并无大碍,太医开了一个宁神的方子,说她片刻就醒。   楚千翘便等着太后醒来,忍着悲痛宽慰了她一番,伺候她睡下才走。   她回到飞鹤宫时,孟景闲已经等了好一会儿了。见到他立在那里的身姿,楚千翘眼睛一红,失去双亲的悲痛又涌了上来。在太后面前她可以坚强地伪装伤痛,在他面前却不行。   其余的人悄悄退了出去,孟景闲也不忌惮什么了,便将楚千翘一把拥入怀中,像楚皇那样抚着她的发,无声地安慰她。   楚千翘的眼泪溢了出来,全擦在他的衣衫上。   “父皇、母后都走了,他们都离开了我……”   “还有我,我会一直在。”   楚千翘更加紧紧地抱住他:“你要一直陪着我。”   孟景闲亲了亲她的发顶:“我会一直陪着你。”   楚千翘心下稍安,埋首在他怀里不停地流泪,发泄失去父母的悲痛。   孟景闲没有打扰她,就这么安安静静地抱着她,让她痛痛快快地哭。   一直等到她哭得睡过去,孟景闲才一把将她抱起,轻柔地将她放在床上,亲自用帕子给她擦了眼泪,才唤来青苏服侍她脱去外衫等物,自己则退出了飞鹤宫。   之后的日子很是忙碌。   在这等时期,楚皇和楚后的国葬是第一位的,楚千翘还无暇登基为皇,便以“太女”的身份主持一切事宜。   国葬前后历时半个多月,将楚皇和楚后安葬之后,楚千翘掩盖着悲痛,开始振作精神。   大楚的国丧在楚皇即位期间便改为了一年,当时遭到天下口诛笔伐,然而现在楚人已习以为常。   楚千翘倒不在意这些,孟景闲若真喜欢她,一年等得,三年也等得。   而现在最紧要的,最需要防备的,却是韦氏一家。   现在是大楚最虚弱的时候,韦家先前一直在蛰伏,现在想来,肯定已是蠢蠢欲动。   一场硬仗就在眼前,楚千翘知道自己要独自面对这一切了。   不,也不算独自,至少她还有孟景闲。   *****   没想到新年伊始,首先作乱的不是韦家,竟是云国。   大楚东边靠海,北边是游牧民族大邕国,西边是燕国,南边则是云国。十几年前,云国曾是最强盛的国家,它主动入侵大楚,大楚自卫反击,此役持续了七八年,最终以楚国胜利、云国割地赔款并送来质子告终。此后,楚国便成国力第一的大楚,两国也有十多年没有发生战争了。   两边都心知肚明,能送来当“和平使者”的皇子一定不是云国受宠的皇子,这维系两国长达十余年和平的不是质子的安危,而是两国国力的对比罢了。   话虽如此,这质子也是不能放的,如今仍旧“招待”在一处别院里。除去没有自由外,待遇倒是极好的,都是按贵宾的礼数来。   如今云国突然骚。动,想来应该是国力增进到可以与大楚比肩的地步,或者看中了大楚此刻的虚弱,因此想趁虚而入。   大楚内忧未除,实在承受不起突如其来的外患。   眼下大楚手里有可能牵制云国的只有那一个名叫左景玄的云国质子,虽然希望不大,但也只能试一试。若是可以用他来换取一点喘息之机,也算物尽其用了。   楚千翘想到这一点,便立刻动身去了左景玄居住的别院。   这是她第一次来到这个别院。她从前只知道云国有个质子住在大楚,后来上了国子监,入了翰林院,才算深入了解了大楚与云国的关系。   楚千翘是临时起意,那些看守质子别院的侍卫不曾提前知晓,因此吓了一跳,慌地要去将左景玄押来面圣。   楚千翘摇摇头:“我自去找他。”   随着大门被“吱呀”一声推开,楚千翘迈着步子,转过前庭走去后。庭,据侍卫说,左景玄此刻在后。庭作画。   远远的,楚千翘便看到了传说中的云国质子左景玄。他穿着一身青衣,身姿有些消瘦,正背对着她在石桌前画画。   她才走近些许,便听到他开了口,声音带着与身材不符合的沧桑:“我这里,已经很久没有访客了。”   楚千翘挥退众人,绕过石桌来到左景玄面前,左景玄才抬起头看向她。   左景玄算起来年纪也不大,只比楚千翘大那么几岁,模样也还是少年人该有的样子,长相十分普通,只是他的眼神却莫名地悲凉与沧桑。   设身处地地一想,楚千翘也能理解。若是那次战役输的是大楚,若是她被大楚送去了云国,禁锢于云国十余年,那么她也一定心灰意冷了吧。   如此想来,倒是对左景玄多了几分同情。   然而各自有各自的立场,大楚与云国、她与左景玄,终究是对立的。   静了片刻,楚千翘出声道:“你可知道我是谁?”   “不知。”左景玄坦率地摇头,“我十余年不曾迈出这个院子了,这十多年来,除了大楚先皇每年节庆都会派人来探访我以外,我几乎见不到生人,连大楚先皇驾崩一事还是听这里的侍卫说的。不过姑娘既然可以来我这院子,想必是个身份极尊贵的人。”   楚千翘道:“你既知道先皇,那么你不该不知先皇的女儿。”   左景玄眼眸微睁,一下便猜到了她的身份,然而身形只是微躬,保持着一个皇子的尊严:“景玄见过大楚皇上。”   楚千翘伸手搭在他手上,微微扶起他。   他将目光落到楚千翘示好的手上,知道事情不太简单。   随后便听到楚千翘问:“你可知我今日造访,所为何事?”   左景玄仍旧摇头:“皇上便别卖关子了,景玄实在不知。不过大抵与云国相关罢。”   “那我便敞开天窗说亮话。大楚与云国十余年来彼此间和平安稳,皇子你功不可没。然而如今云国却屡犯大楚边境,想要打破这种和平。大楚不愿黎明百姓受苦,因此想请皇子修书一封,希望云国停止骚。扰,如果云国真的守诺,我可以让你重归故土。”   左景玄沉默了片刻,嗤笑道:“皇上当真以为,景玄有这么重要,能影响云国皇帝的决策?我若是这么重要,这十余年就不会在这里了。”   楚千翘一怔,他这几句话将自己准备好的话全部噎回肚子里了,只好道:“这是你唯一的一次,离开大楚的机会。我只求一年的和平,若这一年云国不犯我大楚,一年之后,我便将你恭恭敬敬送回云国。天子一诺千金,绝无戏言。”   “呵,一年之后……”左景玄的脸色渐渐灰败,“可惜,云国是不会因为我的书信而改变任何决策,一来我不是重要的皇子,只是个牺牲品,二来——”   他一字一句,说出了让楚千翘不可置信的话——   “我并不是真正的云国质子。” 第100章 当年真相   楚千翘一震,几乎站不稳。   “你什么意思?”   当年率领大军与云国开战是韦信,韦老爷子虽然后代不忠,但自己对大楚的忠心却是天地可鉴。当时是他亲自押送云国质子来大楚的,按道理,他是不会做出调换质子这种事的。   看来左景玄说这种话,不过是为了迷惑她。   但是这对他来说有什么好处?为了逃避给云国修书这件事?然而他若是假质子,她当下便能处决了他。这简直是蠢人才会想出来的对策。   楚千翘定定地看着他:“为了不妨碍云国对大楚的进犯,你宁可去死?没想到质子你客居大楚多年,依旧心系母国。”   “云国确系我的母国,然而我的确并不是质子。”左景玄摇摇头,苦笑道,“皇上大约还是不信吧,这件事我现在想起来也觉得荒谬无比,若非亲自经历,我也不敢相信,一个父亲竟能狠心至此——”   楚千翘越听越糊涂,索性在藤椅上坐下来,也命他相对而坐。   语气中带着一些敲打之意:“横竖今日清闲,你想说什么,眼下便说个够,搞不好以后便没机会说了。”   管他是真事还是编造,她先听个来龙去脉,再决定后续如何。   左景玄依言坐下,叹息了一声,想起了十多年前的那段荒谬往事,开始娓娓道来。   “我本不叫左景玄,我真正的名字叫林莫。我父亲林徐是云国八皇子左景玄的贴身侍卫,我因与八皇子年纪相仿,因此自幼也在他身边随侍左右。父亲忠心耿耿,打我很小的时候就开始培养我接替他的位子,长大后去保卫八皇子。我也以为我会作为八皇子的侍卫了此一生。没想到云楚一役,云国惨败,只能送皇子前去作为休战的诚意。云皇便决定派出他最不重视的皇子——左景玄。”   楚千翘忍不住插嘴:“正如你所言,质子是休战的诚意,便是云皇不舍,他也不敢派去其他人假扮质子,必须得是自己的亲生儿子,这是千百年来流传下的规则。否则此事若败露出来,大楚有了民心所向的征战理由不说,云国这段事也将永远载入史册,为后世所耻。”   左景玄点点头:“的确如何,何况八皇子向来不得云皇宠爱,因此云皇的确送出了他作为质子。但是,我父亲却不舍八皇子受苦,甚至宁愿牺牲我。”   “质子可以带一些亲随入楚,我父亲自然在此之列。在将八皇子亲自送出皇宫之时,父亲将我与八皇子互换了衣服。那时候我与他都才八岁,我不敢反抗父亲的权威,而且从小便立下了保护八皇子的誓言,于是向父亲许诺保密此事,替八皇子入楚。倒是八皇子似乎明白了什么,竭力反对这件事,不要我替他牺牲。我便愈加感动,与父亲一起合力带八皇子走出了宫殿。”   “宫殿之外,是云国群臣,是楚国的韦大将军。从我们走出宫门那一刻起,一切都不可更改了。云国群臣虽看出来了,然而都默契地死死压下震惊。甚至云皇也不可能在此时揭露我们的身份。父亲的这招先斩后奏,将此事推入了死局。前一刻还在竭力反对的八皇子,此刻也只能闭嘴不言。若他说出了口,丢尽云国颜面不说,我与父亲也难逃一死。”   “父亲为了八皇子可谓殚精竭虑。他担心八皇子留在云国,会被云皇狠心灭口,因此将他当成自己儿子一起带到楚国。带到楚国之后,他才趁机放走了八皇子。而在当夜,我则被送入了这座院子。父亲作为侍卫与我一起来到这里,第二天,我便看到了自杀而亡的父亲,他给我留了一封书信,以性命向我道歉,不过为了不暴露这件事,便是绝笔信上,也特意避开了相关字眼。”   “从此我便在这里住下来了。”“左景玄”长呼了一口气,“我原以为,只是替八皇子被囚禁而已,我连替他去死都愿意,替身为质子更是义不容辞。然而年纪渐长我才发现,没有自由比死更可怕。”   “以前我闭口不言,是为苟且求生。如今我坦言相告,是为一心求死。”   楚千翘静了一会儿,才将此事消化,不由问道:“那么,真正的质子……在哪里?”   “左景玄”摇头道:“便是知道,我也不可能告诉你。何况,我的确不知。”   楚千翘禁不住为他前一句话而嗤笑:“你既然如此愚忠,为何不将此事带入棺材?便是我来找你,你以死拒绝便是,横竖你也一心求死。”   “大概是压抑得久了,我的身体里便住了两个人。”“左景玄”苦笑,“一个人还是从前的林莫,从小便听从父亲的教诲,一心以八皇子为己任,况且与八皇子一道长大,与八皇子私交也是甚好,因此无论如何,我也不会背叛他。一个人却是现在的我,在长达十余年的囚禁生涯中,我的想法,与小时候的确是不同了。若是当初要我替八皇子去死,那死便死了。但是十余年没有自由,才是最折磨人的。”   他看了楚千翘一眼,她着装华丽,妆容精致,一双眼睛纯净无暇,露出的脸颊、脖颈、指尖都细嫩无比,一看便是从小娇养长大的。   便又是一声沉沉的叹息:“你这样的天之骄女,是不会懂得这种痛苦的。这些年我数次想死,但是每次下定决心自杀,却总下不了手,人总是在关键时刻,还是想活着的,因此我只好在这院子里,以‘左景玄’的身份苟且偷生。此时我便会想,凭什么?凭什么八皇子可以得到自由,而我却要替他过这样悲惨的生活?越是这样想着,便越是忍不住将父亲的错归在了八皇子身上,虽然我知道八皇子也是无辜的,但八年的情谊还是渐渐被这十余年的痛苦所掩盖。”   “近几年,我越发忍受不了这样的生活,一生都拘在这个院子了,与死人何异?因此这些天,我本就想再度自杀的。”他盯着楚千翘的眼睛,“而此时,皇上你来了。我才真真切切地感到,已经十余年了啊,当初入楚之后,邀宴于我的楚皇已经驾崩了,而我却还一如当初,在这别院里苟延残喘。我们不相上下的年纪,你已登基为皇,而我却连外面的天空都不曾见过。”   在回忆往事时,“左景玄”的眼睛一直是红的,现在终于忍不住,蓦地泪洒当场。   这句话也戳进了楚千翘的心窝子。   算起时间来,那时质子入楚,林莫八岁,她才三岁。她被娇养了十余年,而这十余年,林莫一人在别院度过。现在,她是高高在上的楚皇,林莫还是一人一院。   这么一想,楚千翘都要落泪了,何况是无辜的林莫。   哭过之后,他一擦眼泪,笑道:“正是你的到来,坚定了我离世的决心。既然要走了,何不如痛痛快快说上一场?我很久很久,没跟人说这么长的一段话了。由你来结束我的生命,也比自己动手更容易。”   他说完,便跪了下来,带着必死的决心。   “我伪装质子,欺瞒皇上,实属罪不可恕,求皇上处置。”   楚千翘坐不下去了,她站了起来,想去扶他起来,却无立场,想一走了之,更觉不妥。   她太容易相信别人,也太容易相信自己的直觉,她的直觉告诉她,他所言没有一字虚假。这样的故事,这样的神色,是伪装不出来的。   她无法杀死一个无辜的可怜人。   “你先起来。”楚千翘轻声唤道。   林莫一动不动。   楚千翘思忖了一番,道:“我会派人去查,这件事若是属实,待云国之乱一平,我便放你自由。你不必死,更不必一生待在这座别院里。你还会有更美好的生活。”   林莫蓦地抬头,不可置信地看着她。他以为她要么将自己推出去,利用掉包质子之事对付云国,要么将此事彻底埋下。无论哪一种,最后都该杀了他,才叫一劳永逸。   他是个祸患!   她怎么能留下他,还许诺给他自由……   “皇、皇上……您所言为真?”   楚千翘点点头:“君无戏言。”   林莫颤抖着磕了一个头:“多谢,多谢……”   “起来吧。”楚千翘这才亲自走过去,虚扶着他的胳膊,将他带了起来,“但是在此前,我也会利用你,将此事昭告天下。你能接受吗?”   林莫道:“万死不辞。”   楚千翘笑着点头:“至于真正的八皇子——”   林莫急道:“这么多年,他的踪迹恐怕已不能寻,皇上您就放过他吧。”   真是复杂的人啊……   楚千翘没有点头,只道:“放心吧。若是他老老实实做一个平头百姓,我也懒得在他身上下工夫。若是他野心未泯,还记得自己是云国的皇子,他日危害到大楚,那我当然也不能袖手旁观。”   这么一说,林莫才缓下脸色来:“这是自然。他要恨也应当是恨云国,岂会恨上大楚呢?”   楚千翘不置可否,不过也没反驳。   离开质子别院,楚千翘对随行的青苏道:“给我所有关于质子入楚之后的资料。”   青苏赶紧应了。   楚千翘环顾四周:“慕鹊呢?” 第101章 谜团渐明   她来得匆忙,只带了她们两个,还有四个侍卫出来,而现在慕鹊却不见踪影?   青苏回道:“慕鹊突然腹中绞痛,奴婢让她先回宫了。”   “可别是什么重病吧?”楚千翘心中一惊,有些担忧。   青苏笑道:“哪里这么严重,奴婢想来不过是吃坏了东西吧。”   楚千翘想来也是,慕鹊的身体向来是她们几个中最好的,于是放下了心。正预备回宫,突然想起云国质子的事未曾跟孟景闲说过,于是心念一转,便叫轿夫转道前去孟府。   才来到孟府门口,青苏目力好,突然一下子惊叫一声。   楚千翘吓了一跳,下意识朝青苏惊叫的方向看过去,只看到一瞬而过的人影,快得似阵风,连是男是女都看不清。   不过可以确定的是,方才的确有人从孟府翻墙出来了。   楚千翘心里一惊,暗骂孟景闲自诩聪明绝顶,如今却连家里进刺客都不知道,好险被她们装上了。   “公主,方才有人……”刚刚突然看到有人从不远处的围墙上翻了出来,青苏被唬了一大跳,现在冷静下来了,也意识到此事重大,连忙告知楚千翘。   楚千翘点点头:“我也看到了。你可看清那人长了什么样子?是男是女?”   青苏摇头:“不知。”   楚千翘目光一凛,等不及旁人去敲门,自己亲自去叩孟府的门。   门“嘎吱”一声从里面打开了,孟府的下人一见时楚千翘,便急忙行了礼,将她迎了进来。   “老伯,孟大人在吗?”   “在的,在的。少爷此刻正在书房,老奴去请少爷出来。”   “好。”   这边才刚奉上茶,那边孟景闲便匆匆而至,面带笑意:“你很少亲自来我府里。”   楚千翘茶也无暇喝了,急急地说道:“刚刚我来你府上,看到一个人影从你府中翻墙而出,你最近一定要小心,恐怕是韦家的人。”   孟景闲脸上闪过一丝诧异,随即掩下所有情绪,道:“看来我这孟府也被韦家盯上了。”他松了松口气,微笑道:“你别担心,我自有分寸,韦家还没那么大能耐,可以轻易对我下手。”   见到他自信的样子,楚千翘放下心来,还是忍不住嘟囔一声:“不要太自负。你该加强孟府的守卫了,光天化日之下,竟然有人从你府中翻出来,着实吓了我一跳。”   “哦?公主这么担心我?”孟景闲促狭地笑。   楚千翘还未正式登基,因此他还和从前一样,含情脉脉时唤她“翘儿”,打趣逗弄时叫她“公主”。   楚千翘心里羞赧,捧起茶杯想喝茶掩饰过去。   “小心烫。”孟景闲飞快地劈手夺了过来,杯中溅起的滚烫茶水落在他手背上,他浑不在意,只将茶杯稳稳放在桌上,“这帮蠢人,总是一烫开茶叶就呈上来了。”   很少看到他无奈斥骂的样子,楚千翘噗嗤一笑,将目光落到他手背上:“你的手被烫红了。拿药箱来,我给你上点药。”   “不必,没伤着。”   “胡说,明明烫红了。”楚千翘坚持要老伯拿来了医箱。   孟景闲眼睛里含着笑:“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医箱拿来后,楚千翘一边悉心地给他上药包扎,一边徐徐地说起今天去见云国质子的事情。   孟景闲似乎并不觉得惊讶,目光沉沉地看着楚千翘,不知心里在想什么。   而楚千翘光顾着给他上药,目光全在他被烫红的手臂上,直到包扎完毕,才抬起头来,见质子一事也说得差不多了:“如今那个真正的质子不知流落在何处了。”   “真正的质子重要吗?”孟景闲问道,“眼下如何处理云国和韦家才是最重要的,不是吗?”   “我只是这么顺带一提,真正的质子若是不出什么幺蛾子,我也懒怠去追究了。他终究也是个无辜的牺牲品。”楚千翘的手轻轻在孟景闲包扎好的地步抚上一圈,确认已经包扎平整,“只是这个假质子,比真质子更加无辜可怜,我想以后放了他。”   孟景闲笑道:“你总是心存仁善。日后若有合适的时机,自然可以让质子‘病故’,还他自由。至于眼下,还得先留着他,让他再留别院里画上一阵子画。”   楚千翘蓦地一滞。   孟景闲眸光一缩,意识到自己方才说错了一句话。   楚千翘则定定地看着他:“我刚才没有提过,左景玄画画的事。”这种无关紧要的琐事,她确定她刚才没有闲情雅致跟孟景闲一一道来。   “你在怀疑什么?”孟景闲微微蹙起眉,“质子的起居一直是我负责,因此我知道他爱画画有何稀奇?”   楚千翘心下一松,她也不知道自己方才在怀疑什么,只是突然发现一个疑点,因此心里猛地便提了起来,十分地不安稳。   不过,没想到孟景闲是负责左景玄饮食起居之人。   “你从来未跟我提过,你一个刑部尚书会去管理质子的起居。”楚千翘低声道。   孟景闲道:“这是先皇交派给我的。不过往日绝大多数事我都交给下面人去做了,你自己不知道。”   他看着楚千翘一副低头认错的样子,笑道:“看来以后我做什么都得先向公主禀报,免得横生误会。”   “我没有……”楚千翘试图为自己辩解。   “好了,没那么烫了,可以喝了。”孟景闲将放置一边的茶杯端了过来,打断了她的话。   果然是生气了。   楚千翘越发愧疚,将茶水喝了个底朝天。   之后,孟景闲旁若无事地与她说起了云国的事,她的道歉怎么也说不出口,只好先放在一边,与他讨论起正事。   一直到傍晚而归。   慕鹊已经候在飞鹤宫了。   楚千翘先让青苏去找左景玄的一切资料,而后关心地问慕鹊:“今天腹中绞痛是怎么回事?现在可好些了?”   慕鹊笑道:“多谢公主关心,只不过吃坏了东西,在太医院领了两副药,方才已经吃过一副,眼下肚子一点也不痛了。”   “那就好。”楚千翘放下心,正准备叫她下去休息,眼睛一晃,却看到她的耳朵附近的头发上沾了一点紫色的东西,似乎是一种什么花的花瓣。好像皇宫并没有栽植紫色的花。   楚千翘有些疑惑,总觉得这花瓣好像在哪里见过,不过远了看不真切,她心下微动,招手道:“慕鹊过来,我胸前衣襟上的珠子松了一颗,你来看看如何修补。”   慕鹊依言过来,俯身凑在她胸前看。   这正好可叫楚千翘看得清楚,落在慕鹊头发上的东西的的确确是花瓣,好像……好像是紫藤萝的花瓣。今年宫里未曾栽植紫藤萝,她从哪儿沾染来的?而且,这紫色的花瓣她好像在哪里见过……   楚千翘不由得蹙起眉,脑袋中那紫色一闪而过,正好想了起来——   孟景闲的府中正好栽植了紫藤萝!   就在隔街的院子里头,最近正开得烂漫!   当然,安城栽植紫藤萝的肯定不止孟府一家,但是……但是楚千翘不由得想起来今天她看到的从孟府翻墙而出的人影……   若慕鹊去了孟府,从孟府翻墙而出,那里正好要穿过紫藤萝林,那么沾染上紫藤萝的花瓣,也就顺理成章了……   那么,慕鹊为何要去孟府?她……她也是韦蕴凉的人?!   她身边的婢女,竟一个个都是韦蕴凉安。插的棋子?!   楚千翘心中登时翻江倒海,庆幸刚刚没有直言慕鹊的头上有东西,否则就打草惊蛇了。   她努力地敛下所有思绪。   刚好慕鹊抬起头来,笑道:“珠子是有些松了,公主脱下来交给奴婢缝制两针便好了。不过恕奴婢直言,公主和先皇一样,都是勤俭仁君,这本是天下的福气,但是公主也不应多苛待自己。这样的年华,公主本该值得更好的。不如奴婢去制衣局给公主多做几套衣裳吧。”   楚千翘浑浑噩噩地没有细听,只听到了最后一句,连忙接口道:“你说得有道理,那么事不宜迟,趁着天色未黑,你赶紧去制衣局吩咐下去,给我置办几身衣裳。”   “是。”慕鹊含笑应了。   楚千翘有时候便是想一出是一出,她早已习惯,于是赶紧领命去了制衣局。   待慕鹊出了飞鹤宫,楚千翘才唤来今日一直待在宫中的采兮,细细询问她慕鹊回来的时间。一核对,才发现从跟随她出宫,到独自一人回宫,慕鹊用了三个时辰。而她在质子别院待的时间,顶多也就一个半时辰,就当慕鹊别院外一直等到她即将出来才离开,那也不可能用剩下的一个半时辰才回到宫中。   这中间,她到底去了哪里? 第102章 你在骗我   若说慕鹊是去了太医院……   楚千翘吩咐采兮:“去太医院问问,慕鹊今日是否去太医丞处看病,若去了,则看了多久?”   采兮懵懵道:“公主可以直接问慕鹊姐姐啊。”   楚千翘简直被她气噎,顺了一口气才道:“我让你去。记住,千万别告诉任何人。速去速回。”   采兮这才察觉事情不大对,但她从来猜不懂公主的想法,只好领了命,匆匆赶去太医院。   回来之后,采兮的回禀让楚千翘心里一紧。   慕鹊并没有去太医院。   她在撒谎!   那么她这一个半时辰内到底去了哪里?   ——最明显的答案便是孟府。   又是欺骗。她身边又一个人欺骗了她!   楚千翘眼睛酸涩,胸腔里哭意渐生。为什么?她不曾亏待过身边任何一个人,她们却一个个背叛她?!   姓韦的有什么好,值得她们一个个背弃她?!   楚千翘吸了吸鼻子,止住酸涩。目光无意间划过采兮,突然心中一激灵,或许、或许背叛的人是采兮呢?是她诬陷慕鹊,假传消息?   她开始疑神疑鬼起来。除了上辈子可以以身护她的青苏,这些个婢女,哪个可以交付真心呢?所以她必须亲力亲为,自己去弄清楚。   她“蹭”地一下站起来:“我亲自去太医院。”   采兮再度懵了,不过青苏、慕鹊不在,她是最大的婢女,只好连忙起身,跟随楚千翘去了太医院。   太医院并非只有给皇家看病的太医,还有一些资历尚浅的太医丞,他们会负责医治皇宫中其他人的身体。   楚千翘便亲自去问太医丞主事,没想到得到的还是相同答案:“青苏姑娘今日未曾来太医院。”   楚千翘不甘心,她想慕鹊或许越级去找了太医?太医念及她是自己的婢女,或许会卖个情面医治她。于是便又去找了太医,得到的却是相同的答案。   楚千翘眼眸渐渐暗了下去,一声不吭地返身回了飞鹤宫。   她坐在书案前,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才刚刚静下心来,却又被青苏打破。   青苏捧着关于左景玄的资料进来呈给她。   楚千翘脑子里乱糟糟的,只好先把慕鹊的背叛放到一边,将左景玄的资料拿来细读。   她翻看了一会儿,才知道孟景闲所说的确属实。   左景玄十多年前入住别院,那时候是由礼部尚书主管饮食起居。不过一个战败邻国的质子,没有几个人将他放在眼里,便是礼部尚书亦如是。   那时候,礼部尚书还不是她的表哥苏季涟,先前那个礼部尚书对左景玄只是敷衍了事,尽管楚皇说了要善待质子,但他也只是将最为基础的东西送去别院,一年到头不曾管过左景玄。底下的人甚至侵占了原本属于左景玄的东西,致使那时候的他过得尤为凄惨,冬天甚至炭火都被克扣。   那时候,是初入朝堂,才十几岁的孟景闲仗义执言,向楚皇禀明了这件事,楚皇一查,确有此事,因此勃然大怒,将礼部尚书贬了职,还在孟景闲的自荐下,将质子的起居交与他管理。   从此,这事便落在孟景闲头上,如今也快八年了。   孟景闲很是尽心负责,时常向楚皇进言提高质子的待遇,楚皇向来仁善,对质子一向宽而待之,因此孟景闲的折子一一准奏了。是以,左景玄的生活好过了起来,除了不能踏出院子,生活上很是富足,想要什么东西,便有专人采买回来。没逢节庆,孟景闲也总会派人送去东西。他自己也时常会去别院看望左景玄。   这些年,去过质子别院次数最多的,便非孟景闲莫属了。   一开始印证了孟景闲所言属实,楚千翘便松了一口气,可是一路看下来,她却越发觉得怪异,心里那块石头又悬了上去。   孟景闲对左景玄的好也太过了,不像是他这种性子能做出来的事。平心而论,孟景闲并不是一个内心多么正义之人,相反,楚千翘觉得他其实是个亦正亦邪之人。不过他在与自己相恋之后,便掩去了那股子邪气,所以常常使得她忘记了最初认识孟景闲时候的他。   他不可能毫无缘由地对一个素不相识的质子这么好。   除非……   楚千翘的眉头皱在一块,苦苦思索孟景闲能有什么理由,对左景玄那么照顾。莫不是……两人名字当中都有一个“景”字?   楚千翘情不自禁地为自己凭空冒出的想法嗤笑一声,笑声未落,她却猛然怔住。   不只是、两人不只是都有一个“景”字……   两人还是同一年的!   左景玄,不,林莫说过,他与左景玄是同龄人!   而且、而且孟景闲是孤儿,是被孟相捡回来的孤儿!算起来,他被孟相收。养的时间与左景玄入楚差不了几个月,而且正好是入楚之后!   对了!还有,孟景闲曾送过她一把云国小刀……   一时间,这些东西一条一条跃入楚千翘的脑海,整整齐齐地摆在眼前,此刻她头脑异常清晰,这些证据排列起来,只指向了一个结果——   真正的云国质子,是孟景闲。   是孟景闲!   楚千翘心头如遭重击,一片冷意蔓延起来。她忍不住缩了起来。   连跟在自己身边多年的慕鹊背叛自己,还不如此时的颓败。   她又一次被骗了,又一次被男人骗了!   重活两次,她怎么还是脑子不清不楚,好了伤疤便忘了疼,巴巴地又将自己的心剜出来,送给带着虚伪面具的爱情?   她以为她终于收获了真正的爱情,谁知道又是虚情与假意。   那些她为孟景闲动心的时候,孟景闲是否又在心里嘲笑她的愚蠢。   “呜呜呜……”楚千翘忍不住埋首哭了起来。   她努力地压着声音,但是凄凉的呜咽之声在寂静的夜里扩散开去,还是让门外的青苏和采兮听到了。   两人赶紧快步走进来,却被楚千翘的样子吓到了。   她哭得眼睛、脸颊、耳朵尽是通红一片,眼泪糊了一脸,牙齿咬在自个儿的手背上,已经咬出了清晰的齿痕。   “公主,你这是做什么?!”青苏奔过去,将楚千翘的手从牙齿下解救出来,将她拉进怀里,急急问道,“到底怎么回事?发生了什么?”   楚千翘却只是摇着头哭。   青苏快急死了:“公主你倒是跟我说啊!奴婢去请孟大人进宫。”   “不要!不要找他。”楚千翘一把扯住青苏的袖子,吸了吸鼻子,缓下了心口的悸痛,“青苏,你替我跑一趟质子别院,问问左景玄,他是否喜欢画画,是否经常作画。采兮,你去大理寺那里,传我命令,拿旧年存放在大理寺的那把云国小刀过来。”   楚千翘擦干眼泪,被泪水洗过的眼睛充满坚毅:“我让你们做的事不要告诉任何人,特别是孟景闲和慕鹊。”   青苏与慕鹊面面相觑,连忙领了命。   “公主你……”青苏十分不放心。   楚千翘轻声道:“我没事,别担心。”她不会轻易被打倒的。   青苏只好带着不安,和采兮匆匆离去。   本来已经入了夜,楚千翘不愿折腾她们,可是她已经实在等不及,哪怕有一点别的可能性,她都要验证彻底。   楚千翘咬着唇瓣,死命将又要涌上的泪意压下,重新开始思考起另一个问题,慕鹊……到底为谁所用?   先前,她先入为主地将慕鹊当成了韦蕴凉的人,可是方才知道孟景闲的真正身份后,她才想到了另一个更加可怕的设想——   慕鹊是孟景闲的人!   安。插在她身边监视她一举一动的人,不是她视如仇敌的韦蕴凉,而是她倾心相许的孟景闲……   不然,又怎么解释慕鹊从孟府翻身出来呢?毕竟孟景闲这样的人,不可能弱小到让韦蕴凉的人也能轻易进出他的府邸。她之前为他担忧,不过自作多情而已,他心里指不定如何嘲笑她,巴不得她不曾见到慕鹊,免得再骗不下去!   楚千翘一阵心凉,仿佛让人从心尖尖上浇了一桶冰水。   她红着泪眼枯坐着,直到一个时辰后,青苏和采兮先后回来复命。   青苏看了一眼楚千翘的神色,小心翼翼地一字一句转述左景玄的话:“质子说:我小时候喜欢作画,但是当初教我作画的人是我的父亲,因此我入楚之后,便再也不愿作画了。几年前我向负责我起居的孟大人请求要了画具,之后每次想自杀之前,我都会作一次画,希望能画出当年幸福的时光。可惜每次都画不出来,也自杀不成。”   楚千翘的心渐渐冷了下去。   今天她与孟景闲说到左景玄时,他那么用那么肯定的语气让“左景玄”继续画画,似乎很清楚他喜欢作画。想来是因为小时候两人便是相识,而几年前“左景玄”又向他要来了画具吧,因此以为他还一直闲暇时作画取乐。   只是他不知道,林莫因为父亲的缘故便鲜少作画了。那么他为何突然又提起这一桩,想来便是知道那日她去见左景玄时,左景玄正在作画。而他为何知道呢,答案也就不言而喻了——慕鹊。   是慕鹊监视了她与林莫相会的一举一动,随后便去了孟府,将一切告诉了她真正的主子孟景闲。   楚千翘心口一滞。   此时恰逢采兮拿着云国小刀归来,楚千翘揭开木制的锦盒,里面安安静静地躺着那把孟景闲送给她的小刀。   她曾欢喜地收下它,爱不释手。她曾不顾一切地替孟景闲担谎,宁愿相信这把小刀是他在云国小贩的手上买的,只因他这样解释。   而现在,这把小刀在烛光的掩映下,闪烁着冷冷的寒光。   楚千翘伸手拿起了它。   孟景闲,你这个骗子。 第103章 虚情假意   不多时,慕鹊从制衣局归来。她一走进飞鹤宫,便觉得气氛有些不大对劲。   □□静了。   虽然已经入夜,但这还不是楚千翘入睡的时辰,往常这个时候,飞鹤宫该是略微喧哗,众人各忙各事,准备公主安歇事宜的。   慕鹊凝眉,脚下加快了速度,直走到大厅内。   这才看见楚千翘端坐在大厅里,冷冷地看着她。而青苏、采兮一左一右站在她身边,周围站满了侍卫。   慕鹊直觉事情不妙,兀地跪下:“公主……”   楚千翘冷声道:“来人,将慕鹊拿下。”   慕鹊一怔,随后低下眼眸,没有辩解,也没有反抗,便由着那些侍卫将自己捉了起来。   楚千翘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先押下去。”   慕鹊被押送下去,那些预备慕鹊反抗而被召进来的侍卫也被楚千翘挥退。她也没想到慕鹊会丝毫不抵抗,毕竟从之前的事情看来,慕鹊应该会武功,而且武功也不会低,毕竟是孟景闲的人。   待侍卫们都退下,青苏才犹疑地问道:“是否伺候公主安歇?”   今日,楚千翘反常得很,做了这么多反常的事儿,甚至派人捉拿慕鹊,而且也没有她们解释任何东西,导致青苏一头雾水,想替她分忧解难,都不知从何解起。   唯一可以肯定的是,公主肯定受了很重的伤,才会一个人哭得昏天暗地。   不过,原因都不重要了,横竖她只坚定一点,那就是永远站在公主身侧,这就够了。   楚千翘似被她这句话唤醒,她稍微怔了怔,才道:“我也乏了,是该安歇了。天大的事儿明天再说吧。采兮,往后这段时间,飞鹤宫的内务都交与你了,你先下去准备东西,青苏留下。”   往常内务都是由青苏统管,如今怎么交给她了?采兮一时捉摸不透公主的想法,担忧地看了青苏一眼,只见青苏脸色与往常无差,甚至还朝她点点头,没有丝毫责怪她的意思,采兮这才安下心,连忙退下了。   “青姐姐,我如今可以信任的人,只有你一个了。”楚千翘的声音在幽静的大厅内回荡。   青苏蕙质兰心,从楚千翘将内务交给采兮,独独留下自己,便明白了,楚千翘大抵是希望她陪伴左右,不再分心它物。   她眼眶一红,为楚千翘无以为报的信任。   “公主,无论发生什么,青苏永远忠于公主。”她走近了,握住楚千翘冰凉的手。   楚千翘眨了眨眼睛,将泪花眨落:“眼下的事情一时半会儿说不清楚,我只告诉你,现在孟景闲也信不得了,只有你还可以让我深感慰藉。往后大楚的命运如何,就在这些天了。”   青苏一惊,心里无数疑问闪过,不过看到楚千翘憔悴的模样,也不忍再问,只好赶紧服侍她歇下。   第二日天色微明,离上朝的点还有半个时辰,楚千翘就起来了。   舅舅骠骑大将军苏时茂的大军守护着大楚所有绵延的边界,此刻大楚虚弱,这大军更是不能动的,否则边境虚空,其他国家趁虚而入,那后果便更加严重。现在云国的小规模骚。扰,都是骠骑军在平乱,但是大的战争一起,骠骑军势必拨不出这么多人手。   云麾大将军和振国大将军在之前的动乱中已经被除,剩下的人马全部并入神策军。辅国大将军张峰与孟景闲交好,上次直接被孟景闲调动了,恐怕是他的人。   至于镇国大将军杨未,先前通过联姻与韦家结为同盟,后来儿子杨双与韦柳曼和离后,他与韦家看似渐渐疏远了,但不知背地里,可还有什么联系?毕竟两家同流合污了那么多年,杨双不定也干了多少坏事,留了多少把柄在韦博手上,这不是儿女和离就能撇清的关系。她曾想借机拉拢杨未,但是想法还未付诸实行,已被各种事情冲乱了,所以眼下楚千翘也不能相信于杨未。   这么算来,除去身边的羽林军,她能动用的只有怀化军与神策军。   而楚思悠,经过上次的历练,应当……也可以担负重任了吧?   楚千翘即刻站了起来,拟定圣旨,将神策军并入怀化军,由楚思悠一同掌管。   到时候云国若大肆进犯,则派楚思悠带军抵抗。   朝堂上,楚千翘还来不及派人宣读圣旨,便听闻边境传来消息,云国大肆出兵攻打大楚边境桐木,边境措手不及,兵少马稀,粮草供应也不足,眼前便要守不住了。   桐木是大楚与云国交界中最重要的军事重镇,也不怪乎云国会选在这里进攻,不过实在是太快了,没想到云国会选在今天。   还好楚千翘昨晚便做好了准备,于是立即派人宣读了刚刚拟定的圣旨,此外即刻再拟圣旨,任命楚思悠为兵马大元帅,领兵出战桐木。最后,楚千翘还写了一封诏书,宣称云国不信不义,送来的质子竟是他人伪装的,并派楚思悠带去边境告之于云国。   朝堂皆惊,一时纷纷攘攘,被楚千翘兀地一击桌案,登时安静下来。   “下朝。”   下朝后,楚千翘去了两仪殿处理政务,不出她所料,忍了一晚上的孟景闲肯定得知了风声,因此跑来求见她。   “好,让他进来。”   空荡荡的两仪殿内,夹杂着两个人起伏不定的呼吸之声。   楚千翘率先开口:“左景玄,你有什么脸来见我。”   孟景闲呼吸渐促,却不答话。   楚千翘报以讽刺一笑:“我的一举一动都在你的掌握之中,这样可好玩?除了慕鹊,你还安。插了多少人监视我呢?”   “没有了。”孟景闲低声道。   等于承认了,慕鹊是他的人,而他则是真正的质子。   猜测成真,楚千翘止不住全身颤抖起来,突然快步走上前,高高地扬起手,一掌便甩了下去,力道之人,让她自己的手掌都痛麻起来。   孟景闲不躲不避,结结实实地挨了一巴掌,脸都甩向了一边。   “孟景闲,你这个混蛋!你这个骗子!”楚千翘情绪失控,红着眼睛,嘶哑着喉咙朝他大喊,“你从始至终,都在骗我!你将我当成你的棋子、你的垫脚石对不对……”   楚千翘悲愤地望着他,往日种种都成了编织的谎言。   “你伪装画师,是为了将计就计,借我的手将韦蕴凉的棋子从我身边除去,这样就只会留下你的棋子……”   “你所谓的合作,所谓的诚意,在我面前表现的种种,都是为了接近我,利用我除掉你的敌手,对不对?!”   “你假意维护我,为我杀掉韦碧彤,分离杨家和韦家,肃清朝堂*官员,除掉楚衍、楚阔等人,都是因为,这些人本来就是你想要除掉之人,不过假借了我的名头,还获取了我的信任和好感,如此一举两得,实在是高招!”   “还有晋县泄洪的圣旨,你藏起来了,一直不曾拿出来,不是因为相信我支持我,而是……而是你的一步棋!若是堤坝真的崩塌了,到时候哀鸿遍野,皇家威望势必一落千丈,横竖那时候你的大多数对手都被除去了,你也可趁着那次机会自立为王……若是我赌赢了,你也可以借机说是相信我才会如此……你赢了,真的,你赢了……”   “还有九香,你应该比我先知道她是韦蕴凉的人吧,一定是这样!可是你什么也没说,什么都不告诉我,眼睁睁地看着她向我父皇下药,再一步步引导我按照你的计谋走,就此除掉楚阔一家!你设了一个局,将我拉进里面,让我替你铲除所有的阻碍,下一步,应该是把我这颗棋子捏碎扔掉了吧……”   “你对我的好,对我所谓的爱,都是假的……都是假的!”   “不是!” 第104章 最后一次   “不是!”孟景闲一字一句道,“不是假的,从来不是。”   楚千翘冷笑地看着他,压根不想再相信他。   孟景闲自嘲一笑:“你看上去不会再相信我了,但是我必须向你说清楚,泄洪一事我素来信你,无论做出什么决断,我都会陪着你,而绝不会拿圣旨压你,因此一拿到圣旨,我便将它烧了。”   “还有九香,她确实懂得隐藏自己,连朝夕相处的慕鹊都让她骗过去了,我又怎能知道些什么。若是事先知道,我断不会叫她有机会下毒毒。害楚皇,他是你的父亲,我绝不想让你有丝毫难过。”   “至于其他的事,出发点都是为了你。我若不争这天下,那些人人与我无一丝关系,而你将是未来的皇帝,那么那些人则必须除掉。这就是我的目的。”   楚千翘忍不住嗤笑出声:“这么说来,你派人监视我,利用我做这些事,倒全是为了我,真真是用心良苦!”   孟景闲自嘲地笑:“将慕鹊放在你身边,是为了你的安全。没想到造成你对我的误会,早知道我该早些告诉你。”   “早到什么时候?你什么时候将慕鹊安。插在我身边的?”   “……她入宫不久。”   楚千翘浑身冷了一遍:“孟大人的心机实在太深沉了,我便是拍马也不赶不上。”   “你就不能听我好好解释?”孟景闲看着她通红的眼睛,两个人站得这么近,却好似隔了千万重山水,“多年前,我被林伯偷偷放走后,在安城流浪时遇上了慕鹊,她与我同是孤儿,我们相依为命过一段时间,彼此结为了兄妹。没想到我们在中秋夜却意外走散了,再找不到彼此,后来,我被父亲收养,随父亲进宫后,才发现了她,原来她被先皇所捡,已经入宫为婢了。”   “所以你当初为何不把慕鹊接回来?”她父皇和孟相都是宅心仁厚之人,如若孟景闲说出这一段缘由,她父皇不可能不放人,孟相既已收。养孟景闲,也不会在乎多收。养一个慕鹊了。   孟景闲眸光沉沉地看着她,静默了片刻,像是做了某种难以抉择的决定,才启唇开口:“因为慕鹊知道我最大的梦想,她知道我想要颠覆大楚,灭掉云国报仇。所以她决然地留下来了,要在宫中当我的内应。”   楚千翘的脸色一点点惨白下去,纵然猜到了这种可能,但亲耳听到,到底是不一样的感觉,更何况孟景闲刚才解释种种,看起来是在向她祈求原谅——   亏她心里还怀着什么期待,原来又是自作多情了。   “所以,你既然已经承认了想要颠覆大楚,又何必再虚言假语地说都是为我好?为我好到要颠覆我楚家的江山?”楚千翘的手在袖子里握紧了,云国小刀的刀柄上的纹路紧紧地压在她的手掌心。   “我只是曾经这样想。若没有爱上你,我便会这样做,先夺大楚,再灭云国。”孟景闲低低笑着,似乎在自嘲,“可是我爱上你了。”   “可是我不信了。”楚千翘蓦地转过身去,背对着他。   上辈子直到死,孟景闲也没表现出对她的“爱”来,而这辈子甫一重生,孟景闲便像蛇一样缠上来了,怎么都甩不开。她不信一个人的变化能如此之快,孟景闲一定还有什么秘密瞒着她。   而且孟景闲似乎一开始便知道她要灭掉韦家,而那时她才重生,慕鹊是不可能看出这一点的,那么孟景闲缘何那么肯定,一个在众人眼中娇养得天真愚蠢的小公主,会暗暗将韦家视作了仇敌?   楚千翘咬了咬唇,心中酸涩。   除了不能泄露的天机,她对孟景闲毫无保留。   而他呢?   他一直没有对她真正坦诚过,现在却想凭着三言两语夺回她的信任?   他看着背影,似乎知道她的眼睛已经红了,沉默了半晌,才道:“思悠年轻气盛,尚缺历练,恐怕不敌狡诈的云国大军。若你还信我……便让我也上战场,我一定……”   “一定联合云国,反攻大楚,对不对?”楚千翘讥诮地说道,“我可没忘了你是云国人。”   “我对云国没有一丝留恋,我恨不得即刻灭了云国。”   “你说什么,我便要相信什么吗?”楚千翘拂袖转身,眼睛果然红得似熟透的樱桃,她一抽手,便将袖中那把云国小刀扔了出来,“还你!”   两人交谈的短短半个时辰内,她数次想将这小刀插。入孟景闲的心口,最终她还是只能将泄愤般地将它狠狠地扔了出去。   的确是扔得狠了,小刀都从刀鞘中脱出了。   孟景闲沉默不语地捡起小刀和刀鞘,将刀刃插回原处。   “滚!”楚千翘厉声喝道,“你滚!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吧,尽管来!”   你们都尽管来!   来瓜分这风雨萧条的大楚!   她将用生命捍卫,绝不退让半步!   楚千翘越想越气,索性又转过身去,心里默默给自己顺气,眼泪爬了满脸也懒怠去擦。   半晌,才听到孟景闲离开的声音。   楚千翘在一片寂寥中站了一会儿,撇下所有政事,往关押慕鹊的地方去了。   没想到,孟景闲一回去,便闭门不出。众人都不知道两人的争执,只以为孟景闲这个将来的“皇夫”,大敌当前倒当起了缩头乌龟。   倒是张峰前来请缨数次,向楚千翘表明忠心,愿意领兵出征。楚千翘面无表情,每次都摇头不语。张峰便以为楚千翘惧他日后功高盖主,又念及楚千翘与孟景闲的关系,最后一次,他甚至愿意交出兵权,让孟景闲代他出征,只求大楚顺利对抗外敌。与孟景闲交好了数年,共同征战过沙场,他知道孟景闲绝非传言下的“缩头乌龟”,也知道他绝对有这个能力。   这次楚千翘倒没有摇头了,只道:“既然你如此真心,便将兵权交与我,至于出征人选,你就不用管了。”   张峰怔住了,半晌之后,他咬牙磕头:“是。”   楚千翘收了兵权,自然要派去支援楚思悠,正在想合适的人选时,一件雪上加霜的事情传回来了——   桐木的城门被内奸从里面打开了,云国大举进城,大楚损伤惨重,楚思悠不得已舍了桐木,退到了河界。   而那个内奸,则是杨未与韦氏一家!   他们与云国串通了,竟率领镇*里应外合,从里面突袭楚思悠的营地,最后趁乱将桐木的城门打开了,迎了云国大军进门。   楚千翘不是没想过他们会趁机作乱,只是没想到,他们已经丧心病狂到,不惜在史书上遗臭万年!   派去韦府的士兵匆匆回禀,韦氏一族果然都逃走了,韦府只剩下空荡荡的架子。   “混账!”楚千翘往桌案上狠狠一拍。   这时,门外又有人禀告,孟景闲求见。   他又来了。   该说的话似乎在上次已经说尽了,这次的对话显得尤为简短。   “微臣自请出征河界。”半晌,“请公主信微臣最后一次。”   “我真的还可以再相信你吗?”   “可以。”   “……好。振*就交给你了。”   他接了旨,却还跪在地上不动,楚千翘便也不动,也不说话,等着他开口。   其实也没有等多久,只是楚千翘觉得分外漫长。   才听到孟景闲沉沉开口:“若我这次凯旋而归,我便将我所有的秘密,再无保留。”   “好。” 第105章 他的安排   孟景闲带着振*前去河界了。   楚千翘犹如做了一场豪赌,赌赢了她就能拾起受伤的心,赌输了她将会失去一切。   有时候她自己都会佩服自己的胆量,或者说,莽撞。   这几天,刚最开始的惊怒中走出来,她想了很多,和慕鹊也长谈了一番,将这几年的事情在脑中条分缕析,一步步梳理了一遍。   她仍旧怀疑孟景闲有秘密瞒着她,他一天不向她坦诚一切,她便一天不能与他交心。但是,她也没有如先前那般肯定了,孟景闲所做的一切都是虚情假意。   楚千翘坐在鎏金的椅子上,闭上眼睛缓解心中的疲累。   空寂的两仪殿内传来她低声的自语:“孟景闲,你不要再骗我……”   转瞬过了几日,前线传来军情,孟景闲的大军与楚思悠已经汇合,并迅速地投入到抗外御敌之中。   楚千翘心中传来莫名的欢喜,既是为稍显稳定的大局,也是为……   “公主,梁齐求见。”青苏轻轻地打断楚千翘的沉思,“……若是公主不愿见他,奴婢即刻赶他走。”   自从上次公主失声恸哭后,似乎与孟景闲疏离了,但是几日前,公主却又将手上唯一可用的兵力都交给了他,这也不是一般的信任。偏生公主什么都藏在心里,让她也越来越摸不准公主的想法。   正如此刻,她本不想通传梁齐,免得公主忆及孟景闲再度伤情,无奈梁齐苦苦哀求,她才通传一次,没想到公主眼神微动,便立刻说道:“让他进来。”   将梁齐引进来后,青苏便退出去了。   梁齐从小跟在孟景闲身边,与孟景闲自然是一条心,此刻求见于她,想来也是跟孟景闲有关。楚千翘面上不动声色:“你有何事?”   梁齐心底是有些不忿的,在他看来,公子辛辛苦苦陪在公主身边,为她建桥铺路,只不过没有说明慕鹊的事儿,怎么就闹成这样了?何况,慕鹊也做任何危害公主的事,左不过让公子更多地了解公主的动向罢了。   不过,看到楚千翘掩盖不住的憔悴,他也有点心虚。易地而处,倘或别人在公子身边安。插了奸细,恐怕他也不能心安。   唉,希望公子在战场平平安安,早日归来与公主解除误会才是。   楚千翘等了半日,他只垂头不语,蹙眉道:“没有什么事,你就退下吧。”   “唉?哎,有事有事……”梁齐如梦初醒,赶紧呈上一个包裹,“这是公子离去前嘱托我一定要交给公主的。”   楚千翘疑惑地看着那个包裹,心里还是思索这是什么,身体已经不受控制地挪步过去,将包裹接了过来,渐次将一层层布料打开。   梁齐道:“公子上战场前,这包括里还缺最重要的证据,他千叮咛万嘱咐,等最后的证据来了,即刻将这些东西都交给公主。”   楚千翘翻看着这些东西,脸色渐渐凝重。   梁齐又道:“公主可还记得中相顾书曾有一个儿子,不过很小的时候便夭折了。”   楚千翘目光放在孟景闲派他送来的东西上,耳朵却是听到了梁齐的话,点点头以示回应。   顾书的儿子比她还大五岁,死的时候才刚五岁出头,那会儿楚千翘还是个襁褓里的奶娃娃,不过后来也听别人说起过此事。据说他的死是一个意外,好像是芭蕉寺失火,火光吞没了整座庙宇,庙里的和尚和那天前来进香的香客都被烧死了,恰好他也在那里玩耍,因此竟也被活活烧死了。顾相与顾夫人伤心欲绝,后来顾相便再无所出。   然而梁齐送来的东西却显示,当年的事情既是意外,也并非意外——   那个造成顾相儿子夭折的罪魁祸首……是韦蕴凉。   这些送来的东西里有一封书信,是当年顾府的仆人自书而成,他详细记述了那天的经过。   芭蕉寺是一处香火鼎盛的小庙宇,在顾府附近,因此顾书的儿子最喜欢去芭蕉寺玩。那日,这个仆人照旧带小公子去玩耍,在那里却遇上了年长一岁的韦蕴凉,他也被家里仆人带来游玩。   安城的贵族公子哥都是老相识,因此两人便玩在一处。这仆人便偷了懒,知会了韦家仆人一声,自己便去庙里跪神拜佛去了。   回来的时候,才看到小公子玩耍的地方已经化作一片火海,而韦家的仆人自然先顾着自家的公子,早已将韦蕴凉抱了出来,但是顾小公子却不见所踪,大约还在里头,然而那屋子已经被火海吞噬,这仆人几番想冲进去,最后还是停下了脚步。   韦蕴凉则惊恐地哇哇大哭:“我、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点蜡烛玩,怎知、怎知突然就烧起来了……”   这仆人一听便知不妙,显然是这韦家小公子不小心纵了火,导致自家小公子被烧,但这件事既然被他听到了,韦家的人自然不会给他活路,果然一抬头,便看到韦家的仆人目光沉沉地看着他。这人一惊,立刻趁着一片混乱就往外逃,因为他这份果断,他终于得以逃脱,但是他也不敢再回顾府,虽然火是韦蕴凉点燃的,但是他由于疏忽大意才导致没有及时救出小公子,所以顾家也不会放过他。他只好自毁相貌,去了外地隐姓埋名地生活。   后来才听说,整座寺庙都被烧了,而顾小公子的事也成了“意外”。他猜测,估计韦家为了彻底撇清干系,所以偷偷再度纵火,将芭蕉寺的所有人都烧死了,导致没有人知道,那天还有韦家的公子在芭蕉寺玩耍……除了他。   他怀着残存的良心不安地活着,若非这次得了肺痨将死,而自己孑然一身不用担心连累亲人,他是不会说出这个秘密的。他本想去顾府说出真相,但是又自觉无颜面对顾书,后来在因缘巧合中孟景闲帮了他一把,他也知道了孟景闲的身份,便下定决心将这件事托盘而出,前些日子才写下这封手书。   当年那日还未起火势之前,他捡到了韦蕴凉掉落的玉佩,但还没交还给他,熊熊大火便已经燃起。后来他逃脱之后,为了避免祸患,他既不敢带走那东西,更不敢拿去当掉,只好埋在城外的柳树下。   梁齐看着楚千翘的神色,估摸着她已经看完,于是说道:“我家公子知道此事后,便派人去找这块玉佩,因为那玉佩是先皇送与韦蕴凉的满月礼,他戴了六年,也是那次之后,才放出消息说不小心弄丢了,这是证明这仆人所言为真的重要依据。不过因为年事久远,所以很不好找,也许被河流冲走了也不一定,因此直到公子出征,这玉佩还没找回来。公子便嘱托我,玉佩一旦找回来,即刻连同这些东西,一并送来给公主。”   楚千翘看了看,除了这块玉佩和仆人的手书,剩下的都是一些零碎之物,是这仆人证明自己曾是顾府仆人的一些东西。   真没想到,还有这么一段往事。也是难为孟景闲了,十多年前埋在不知名柳树下的玉佩,也能让他找回来了。楚千翘垂着眼睛,心中某处微微一动。   梁齐察言观色,便叹息着说:“这玉佩真是千辛万苦才找回来的,公子说,找回这玉佩,将这桩陈年往事掀开来,不仅仅是为了慰藉黄泉之下的顾小公子,更是为了公主您啊。”   “公子要我向公主传个话:顾中相此人的优点便是为人低调,不会结党营私,相应的缺点却是明哲保身,不轻易表态出手。但是顾书也是三朝元老,在朝中威望甚重,如今正是动荡的时候,若能将他拉拢到自己身边来,以后平乱韦家、登基为皇,都是不小的助力。有他在朝中鼎力支持,事情都会顺畅许多。从他多年不再纳妾生子来看,顾小公子的死已是他的心病,你将证据送给他,让他知道儿子是为韦蕴凉所害,必能收拢他的心,让他为你所用。”   楚千翘心中一酸,孟景闲、孟景闲在这个时候还在为她着想,若说是假意,也假得太真了。   她是不是错了?是不是误会他了?   楚千翘眼睛微红,忍住酸涩:“他还说什么了吗?”   “没了。哦,还有一句。”梁齐轻声道,“公子说,他一定会回来的,叫公主安心。”   “好,你出去吧。”楚千翘一边将东西收拾起来,一边微哑着喉咙道。   梁齐出去后,楚千翘独自待了一会儿才出来,眼睛润润的,像是哭过的痕迹。   她拿着那一包证据去了顾府,跟顾书说了当年的事。顾书的确不爱掺和事,更不爱发表见解,任何时候都选择最稳妥的法子置身事外,好在多年也没出乱子,而且又是元老,所以楚千翘既没指望他,也没打算动他,就当个吉祥物供着。不过既然手中有这些证据,没有人会嫌自己身边的忠臣多。   事情如预想中的顺利,一个时辰后,她安抚好了伤心欲绝的顾书和顾夫人,再度回到了皇宫,处理积压的政事。   半个月后,传来孟景闲遭埋伏失踪的消息。 第106章 始知情深   楚千翘坐不住了,孟景闲遭到埋伏失踪了?   怎么可能?他怎么可能失踪?他……有没有事?   想到这些,楚千翘如坐针毡,心里片刻都不能安宁。而且在孟景闲被伏击的那场战争中,身为兵马大元帅的楚思悠也被人伤了手臂,楚军大溃。此刻军心极其不稳,云国定会乘胜追击,如若此时不能扭转颓势,势必军心立散,河界不守。   楚千翘当即作出了一个决定:她要御驾亲征!   在这种风雨飘摇的时候离开安城,的确是个颇为冒险的决定,但云国的大军和韦家的势力都在河界,她安坐朝堂也无助益。   两军作战,除了人数、装备的对比和谋略、兵法的布局外,最重要的便是士气了。   此时云国士气高涨,大楚士气低沉,两相碰撞,势必涨者愈涨,沉者愈沉。而御驾亲征,则能振奋精神,涨己方士气,这对战事来说也是一种裨益。   当然,她也有私心,一则孟景闲失踪,她实在放心不下,她迫不及待地想要找到他,告诉他自己误会了他的一片真心。二则楚思悠年纪轻轻便被自己两次派上战场,如今胳臂还负了伤,二叔一家虽然自始至终没说过一句话,但是楚千翘自觉不能害了自己的堂弟,因此去了战场,若是情况实在危急,她便换下楚思悠,自己亲自保护这个国家。   思及此,楚千翘火速地打理好目前的政事,委托顾书和谢云烬帮她代理朝政,便带着羽林军的人马出发了。张峰在她出发之前苦苦请缨,愿为大楚效犬马之劳,因此也随她一道去了战乱之地。   日夜兼程了三日,楚千翘一行人终于从暂时安居乐业的安城来到了早已兵荒马乱的河界。   楚千翘来不及休息,先是与楚思悠见了一面,看过他的伤情。好在那伤口虽然狰狞不已,但是未曾伤及要害。   随后便问了他关于孟景闲失踪的事情。河界与安城来回都得六日,所以孟景闲中计遭伏一事已经是七日前的事情了,不过楚思悠也不太清楚经过,那场战事他与孟景闲兵分两路,孟景闲被引去了西北边,那里是一处茂密的森林,据说里面妖气参天,及易迷途,进去之后便很难走出来。他曾派士兵进去过,结果士兵都没有出来,他只好不再派人搜寻。   “……对不起,皇姐”   楚千翘的眼神渐渐暗淡下来,勉强扯出一个笑:“你成熟了,你的决定是对的。进去的士兵都出不来了,再派人进去也是害人,何况现在战事为重,任何兵力都得先用在战场上。”   楚思悠愧疚地望着她黯淡的眼神,张嘴想说什么,最后却说不出口。   楚千翘没有继续消沉,她打起精神,出去犒慰了士兵,鼓舞了士气,并将张峰提任上来,顶替孟景闲的位置。随后与张峰、楚思悠三人再回营帐,了解如今战事的具体情况。   转眼已至深夜。   她叫进来一个士兵,赏了他一杯热茶,那士兵感恩戴德地喝了,随即便感到脑子昏昏沉沉,忍不住倒在地上。   楚千翘利索地换下他的衣服套在自己身上,然后取下营帐里的一盏玻璃罩灯。   白天她已经拿了地图,知道了孟景闲失踪的地方,她觉得孟景闲一定还没死,她不能就这样放弃他。   如若楚思悠知道自己要去那座森林,一定会拼死阻拦她,或者派其他士兵进去,倒不如自己偷偷摸摸过去瞧一瞧。   楚千翘装扮完毕,很轻易地便混出了军营,毕竟从军营里头出去,比从外头进军营还是容易很多。   出了军营,为了避免引人耳目,楚千翘便将罩子里的灯熄了,随后顶着昏沉沉的月光,走了约莫半个时辰,终于到了森林外头。然后她重新点亮了罩灯,又拿出自己随身携带的小刀。   她知道自己现在担负的责任,她也知道如今已经不是她可以随便任性的时候。所以她在踏入森林的第一步起,就在沿途的树上一路划了记号,记下回来的路。倘或遇到什么危险,或是不能再做记号的时候,不管找没找到孟景闲,她都会退回来,退到大楚的君主这个位子上去。   森林里比外面更加暗些,玻璃罩灯也不甚明亮,楚千翘只好一步一步地摸索着前进,一边低低地呼唤孟景闲。为了不吸引到敌方之人,便是在这林子里头,她也谨慎地换了称呼,叫他“幺儿”。这样孟景闲一听便知道是他。   没过多久,不知是时辰的缘故,还是往里走深了的缘故,林子里渐渐泛起似轻纱一般的妖雾。   此时,前方悉悉索索地有了一点声音,似乎由远及近,往她这边过来了。   玻璃罩灯照不到那么远,她只能借着林子里漏下来的不甚清晰的月光望过去,隐约可见那是一个人影。   楚千翘的心砰砰跳起来,她停下脚步,低声道:“幺儿?”   那人影似乎走得更快了,不过山林之地都是凹凸不平,杂草荆棘丛生的,所以他迟迟没有走到楚千翘身前。   楚千翘只好又道:“孟幺儿?”   喊完便觉得不对劲儿,若是孟景闲,怎么着也得回应她一句才是。   于是心下不妙,楚千翘赶紧转身,想循着自己做好的记号回去,哪知道才一转身,便让人从背后捂住了嘴巴,她立刻舞着刀刺过去,便听到身后人极低的声音——   “翘儿。”   她一怔,小刀应声落地,跳动的一颗心霎时归于安宁。   孟景闲没有给她伤春悲秋的时间,立刻扣住她的手,动作迅速地将灯罩打开灭了灯火,然后带着她似乎乱窜,却又很有规律地左拐右绕,终于摆脱了那团厚重的雾气,来到了一处狭窄的山洞。   孟景闲重新点燃烛火,让她在山洞里一处光滑的石块上坐下,自己则坐在对面的糙石块上。   楚千翘借着火光打量了一下山洞,发现有烧过柴火的痕迹,而且孟景闲一路过来轻车熟路,显然是在这里住过几天了。   一时间,一腔担忧化作了委屈,楚千翘冷冰冰地说道:“你没有失踪。”   “为何不早点回军营。”她又接了一句。   孟景闲丝毫不在意她冷冰冰的态度,此时笑得眉间眼梢都是欢喜:“你担忧我都担忧到孤身进来寻我了,就不能给我一个笑脸,像我此时这般?”   楚千翘被他欢喜的笑意所感染,脸色也板不下去了,却仍旧没有笑:“我们都以为你死了。”   “不,至少你没有。”孟景闲话带暖意,“否则又怎会冒着生命危险进来找我?”   “我来替你收……”话未出口,便觉得不吉利,楚千翘堪堪咬住舌尖,转了个话题,“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你知道刚刚那个人影,是谁吗?”他却反问道。   楚千翘蹙了蹙眉,思索一番之后只能摇头。   “韦蕴凉。”   “什么?!”楚千翘一惊,她并没有得到韦蕴凉也失踪的消息。   “韦蕴凉率兵伏击我,我趁着这个机会将他也引诱了进来。为了避免扰乱军心,云国那边应该瞒下了这件事情。但是,韦蕴凉是韦博唯一的儿子,自然想派人来搜查这里,然而这样势必会扰乱军心,云国以攻楚为先,自然不肯分去兵力。现在云国和韦家想必已经内讧了。”孟景闲看着外面沉沉的黑暗,“只是我被伏击时受了重伤……”   “你受重伤了?伤在哪里?”楚千翘心头一跳,连忙挨了过来。   孟景闲看着她着急的样子,嘴角微翘,抓着她的手来到自己的腹部:“这里。”   楚千翘不敢太用力,只略微碰了碰,其实包扎好的刀伤根本碰不出什么来。   “痛吗?现在怎么样了?”   孟景闲用拇指摩挲着她的手背:“前几日还暂时不是韦蕴凉的对手,所以我只好先躲藏起来。好在这种森林我足以应付,但是韦蕴凉从未跋涉过山野之间,所以一直迷路走不出去,正好给了我休整的时间。现在伤口已经大好了,我原本就预备今天晚上伏击韦蕴凉,没想到倒将你伏来了。”   楚千翘脸色一红,自己的确改不掉莽撞的性子了,刚刚若非孟景闲,她就危险了。   “那今晚……”   “先休息吧,明日先将你送出去,我再对付韦蕴凉。”孟景闲一字一句,“——我要他无法活着走出去。”   他语气中对韦蕴凉的恨毫不掩饰,若说是因为韦蕴凉要夺大楚江山,但孟景闲对楚阔、楚衍等人都未曾这么恨过。   楚千翘不由得想起了当初她与孟景闲合作时,孟景闲曾经说过那是因为韦蕴凉杀了他最爱的女子,虽然他很快又改口说是杀了最亲的干妹妹,但是与他结拜的慕鹊活得好好的,难道……真是因为韦蕴凉杀了他最爱的女子?   而自己,则不过是退而求其次。   所以他常常会说些虚虚实实的话,有时候禁不住想念那个女子时吐口而出了真话,便赶紧用谎言去填补。他心里怀揣着这个秘密,所以永远不能与她坦诚。   只是这么一想,楚千翘的心便拧了起来。   但是她宁愿得到痛苦的真相,也不愿永远怀着这个疑问纠结反复:“你好像很恨韦蕴凉,是不是因为……韦蕴凉杀了你最爱的女子?你所做的一切,是不是为了给她报仇?”   孟景闲一怔。   楚千翘继续说:“几年前,在大理寺的地牢,你与我两人……你说、你说你最爱的女子被韦蕴凉所杀,虽然你后来改口了,但是、但是那是真心话吧……”   孟景闲这才回过味来,原来他当年的那句话,竟让她记到今天?   他心中被温热的气息包裹着,眼睛一刻不移地粘在楚千翘身上。她的爱真诚而坦然,而他却因为藏掖着真相而不能给她足够的安全感。   这是他爱了两世的人,如果不能给她完全的、足够的、坚定的爱,不能让她清楚明白地知道她是唯一,那么他重活这一世,又有什么意义?   在她误会自己时,他就想说出一切,不过他太理性,知道什么才是最划算的,因此直到出征前还是闭紧了嘴巴。但是她在仍旧误会自己的情况下,夜闯迷雾森林来寻他,孟景闲突然觉得,无须顾虑那么多,先过好这辈子才是要紧。   所以,他坦然答道:“是真心话。”   “……哦。”楚千翘像被他用刀戳了心窝一样,眼里霎时迸出了泪花。   “韦蕴凉杀死了我最爱的女子——长乐公主楚千翘。”孟景闲一把将惊诧的楚千翘抱进怀里,“在上辈子。”   楚千翘完全怔住。   她辛苦地怀揣着一个秘密,连最爱的人都不敢告诉,唯恐遭了天谴。结果却由孟景闲说出口了。   所以、所以孟景闲也是重生的?   那么,那么他会遭天谴吗?!   楚千翘蓦地心慌意乱,揪紧了孟景闲身前的衣襟,生怕他突然魂飞魄散了:“不、不能说的!”   原来他的秘密与自己一样?!那么她宁可一辈子以为孟景闲喜欢别人胜过自己,也不要孟景闲遭受天谴啊……   可是他已经说出口了,该怎么办……楚千翘的脸唰地白了。   “别担心,”孟景闲抚了抚她的发,“其实积了十世福气的人,是我。”   “……什、什么意思?”楚千翘已经完全糊涂了。   孟景闲的声音温柔地响起在她头顶:“其实上辈子,我已经爱上你了,那时候我刚刚逃离了质子的命运,正在安城流浪,而你正在巡游。我看到你像一个仙子一样,而你看到我蓬头垢面,非但没有嫌弃,还停下车辇,派人给了我一碗饭。不过你大概已经不记得了。后来,我被父亲收养,入朝堂,一心想夺了楚国,借楚国之势灭云国,因此一直压抑对你的感情,眼睁睁看着你爱上他人。最后宫乱那日,我是去救你的,然而最终来迟了,那时候我才知道,你于我有多重要。”   “我与韦蕴凉血战一场,终于杀了他,那时候有个小卒刺杀过来,我看到了,但是没有躲开。临死前我握住了你的手,以为这便是结局了,没想到,我居然积了十世福气,求来了我与你的重生。这辈子,我的目标清晰明确,先得到你,再灭云国。实在不行,只得到你也好。反正你是必得的。”   原来……原来竟是这样!原来孟景闲已经惦记她两世了……原来她这次重生,还是孟景闲给的……原来孟景闲这么喜欢她……   楚千翘在初初的惊诧过后,为他最后那句近乎痴缠的表白而脸红不已。   “那么,那个仙人说的不能泄露天机,都是诓我的?”   “也不尽然。泄露天机,的确会遭受天谴。这天谴我是该受的。” 第107章 女皇登基   楚千翘浑身一僵,张着干涩的嗓子问得及其缓慢:“天谴、天谴……”   “别害怕,不在这一世。”孟景闲将楚千翘更深地揉进怀里,“人死重生是违背人世法则的,那仙人之所以这样诓你,是为了让你保守这个秘密。而真正泄露天机的天谴,则视情形而定。若我将此天机泄露天下,那么我将灰飞烟灭,一切回到原点。若我只是将天机泄露于你,那么我与你的机缘,就会少掉一辈子。”   “什么意思?”楚千翘急急地问。   孟景闲将头靠在她的肩窝,此刻的他们亲密无间。   “人与人之间的机缘都是有定数的,我问过仙人,我们两个的机缘,有十世。也就是说,我们有十辈子能相遇,会相爱,这是很少有人能达到的缘分。这次泄露了天机,我们就少了一辈子的相爱。下辈子我不能进轮回,只能游荡一世……不能陪你了。”   “什、什么……”楚千翘这下连指尖都是泪意,“那你为何要说出来?就因为我误会你,所以你想解释清楚?你这个大傻子!我误会不误会有这么重要吗?!就算误会了你,我仍旧是喜欢你的……何苦毁掉我们的一世情缘?你这个傻子!”   孟景闲制住挥手蹬脚的楚千翘:“之前我也曾自以为理智地这样想。但是我现在想通了。若我不说清楚,你心中始终会有一根刺,我不愿为了下辈子而搭上这辈子。我希望这辈子我对你再无隐瞒,我们之间坦诚以待,再无嫌隙。”   “可是、可是……”楚千翘捂着泪,“那我下辈子陪你一起游荡。”   “傻翘儿,这可由不得你。”   “那我就自杀。”   孟景闲既无奈又好笑:“自杀了会立刻被带去投胎,还是那一世。”   “那我……”   “你好好活着……别忘了我,不然我看到你和别人在一起,会难过。”   “傻子,我绝对不会忘了你。”   “……算了,横竖我不能陪你,你还是忘了我,好好与别人在一起罢,横竖到时候我飘到其他地方游荡算了。”   “不要,我就要记着你,我不要爱上别人。”   孟景闲笑:“……好吧。”   此时,已经渐渐转入后半夜,雾气更加浓重,渐渐都蔓延到他们这边来了。   孟景闲道:“先睡会儿吧,明天我送你出去。”   “然后孤身对敌?”   “……”   楚千翘从他怀中挣脱开来:“既然下辈子不让我陪,难道这辈子也不让吗?韦蕴凉既是你的仇敌,更是我的仇敌,要杀,我们就一起。”   孟景闲定定地看着她,只有黯淡烛火的山洞中,她的眸子晶晶亮,堪比天上的繁星。   “……好。”他总是对她无可奈何。   既然楚千翘留下了,那么便无须等到第二日下手。两人略一商量,孟景闲便带着楚千翘去寻韦蕴凉活动的范围。   在走出山洞之前,孟景闲从石块旁边摸出一个东西,递给了楚千翘。   楚千翘一看,竟是那把云国小刀。它身上熟悉的纹路再次与楚千翘掌心相贴。   孟景闲低声道:“这把小刀是我母亲小时候买给我的礼物,是我从云国带出来的唯一一件东西。当时脑子一热,便冲动地将小刀送给了你,事后想起了云国的记号,然而那时候已经没办法开口要回来了,因此还差点带累你。”   楚千翘脑子一嗡,虽然孟景闲未曾提过他的母亲,但是从他的语气中听来,这把小刀一定非常重要,而她上次竟然……   她握紧了小刀:“我下次再也不扔它了。”   孟景闲俯身偷了一个吻:“相信你。”   随后,两人出了山洞。   这些天,孟景闲对韦蕴凉摸得透透的,十分清楚他在哪些区域活动。   来到那附近,果真看到了韦蕴凉的身影,孟景闲便埋伏起来,楚千翘一个人走了出去,佯装认错人的样子:“幺儿?孟幺儿?”   “孟景闲……是你在哪儿吗?”   “这儿雾好大,我看不清,你等等我,我马上过来……”   她嘴里虽这样说,但脚下只是微微挪动,而那边韦蕴凉知道是她,便立刻急切地要走过来,如果抓了她,就不愁孟景闲不带他出去了。   楚千翘也不急,一边做出奋力过去的样子,一边等着韦蕴凉自投罗网。   过了不知多久,韦蕴凉才艰难地走了过来。   才走到楚千翘身前不远,孟景闲已经从身后蹿出,一掌打在韦蕴凉身上。   韦蕴凉才知中计,连忙回击。   在这伸手不见五指,只有稀薄月光洒落的丛林里,孟景闲与韦蕴凉使尽毕生绝学,招招欲致对方于死地。   而楚千翘则歇在一边,一则是孟景闲反复叮嘱过,不许她加入战局,二则她也明白自己武力远在两人之下,所以不如退后一步,暗暗下手为好。   林子里只剩下两个人沉默着交手的声音。   论武功,孟景闲应该略胜一筹,不过他腹部有伤,这几日到底没好全,因此两人一时之间不分伯仲。   就在孟景闲出招,而韦蕴凉堪堪躲过之后,楚千翘瞅着这短暂的空隙,趁着韦蕴凉还没进行下一步,楚千翘猛地冲上前,用那把云国小刀,深深地往韦蕴凉心口上插去。   韦蕴凉一震,小刀已经没入一大截,他猛地伸掌要来击打楚千翘,孟景闲则眼明手快地截了过来,顺便将小刀更加用力地推入,往他身体里左右拧动一圈,才抽了出来,随后一掌往胸膛上打了过去——   韦蕴凉被打飞起来,狠狠落到地上,吐出一口鲜血,心口那处更是迸出大量鲜血。   孟景闲快步走过去,一脚踩在他脖子上,杜绝了他起身反抗的可能。   韦蕴凉咳了一声:“没想到……没想到竟是败在你们手里。”   楚千翘冷笑道:“不然你以为如何?你会夺我大楚,扶摇直上,登上那万人敬仰的皇座吗?你、不、配!”   “呵呵,那公主你就配吗?你只是一个女人……”韦蕴凉看着楚千翘薄凉地笑,然后看向孟景闲,“堂堂男儿,你真的甘愿居女人之下?”   到最后还要挑拨离间,楚千翘只能哀叹,怎么上辈子她竟没发现韦蕴凉如此面目可憎?   不过她没有说话,她也想知道孟景闲的答案。   “天地阴阳,男女本是一体,男子能为皇,女子为何不能?”孟景闲俯下身,盯着韦蕴凉的眼睛,“何况我与你不同。”   “我爱她。”   “咔嚓”一声,孟景闲便将韦蕴凉的头拧断了。   上辈子的祸患根源居然就这样死了,没什么惊天动地的大场面,就那么“咔嚓”一声,楚千翘本来以为自己会有诸多感慨,结果临到头来,她发现自己的内心平静得不得了,只有一个想法冒了出来——   孟景闲实在比韦蕴凉帅太多了。她上辈子真是瞎得不轻。   杀了韦蕴凉之后,孟景闲带着楚千翘和韦蕴凉的尸体一起回了山洞,当然,尸体在外面,楚千翘在里面。   还有几个时辰就要天亮,孟景闲让楚千翘小睡一番,天亮再出去。   楚千翘也不推辞,此时她心境明亮如同皎月,恐怕做梦都弯着嘴角。她便不再扭捏地谁在孟景闲怀里,一夜好眠。   第二日,孟景闲与楚千翘双双回了军营,还带回了韦蕴凉的尸首。   孟景闲将韦蕴凉的尸首挂在了城墙之上,果然韦博被刺激疯了,大举进攻河界。   大楚这边,则以楚思悠为兵马大元帅,孟景闲与张峰为左右将军,集齐军马,整顿精神,傲然迎战。   孟景闲顺利归来,还击杀了叛贼,令大楚士气尤为高涨,战事一下颠倒过来,大楚在几天的时间内连胜几场。   而楚千翘不能久待,她就要回安城坐镇了。   在走之前,她问孟景闲:“你一直想灭掉云国,是因为云国一直对你不好吗?”   “对。”孟景闲点头,“其实我身上流着一半大楚的血。我的母亲是被抢去的大楚国平民,不过云国国君,那个我该称之为‘父亲’的人,却很快厌倦了我的母亲。后来我母亲被云国皇后害死了,从那时候起我就恨透了那个国家,并在心中立志以后一定为母亲报仇,将这些人全部杀了给母亲陪葬。然而那时候我还小,没有任何能力,只能如蝼蚁般被送来大楚当质子。”   “结果林伯却用自己的儿子换取了我的自由。”孟景闲低低地叹气,“从我母亲进宫起,他就负责保卫我母亲的安全,后来我母亲死后,他就一心保护着我reads;。我最对不起的人便是林莫,然而大业未成,我还不能救他出来,只能平时尽力地提高他的生活,用各种名头去探望他。他没有认出我,不知道他眼前整个人就是改变他一生之人。我的自私害了他。”   楚千翘握住他的手:“那你就放手去干吧。”   孟景闲挑眉看着她。   “灭掉云国吧。横竖我也看它不爽。”楚千翘微笑,“待灭了云国之后,我们一起去向林莫赔罪,一起补偿他。”   “……好。”   楚千翘回了安城,孟景闲、楚思悠和张峰三人则再度联手上阵。这次是云国率先进攻大楚,大楚以反击的形式,先是收复了桐木,后来又攻入云国。在这中间,孟景闲将大楚的叛臣韦博也斩于剑下。   大半年后,已是第二年的春季。   前线终于传来消息,楚国的大军已经攻入云国的都城。云国的国君及皇后、皇子公主都上吊自缢了。   至于是不是自缢,已经不重要了。   而楚千翘这半年在安城的表现也足以担当大任,加上顾相、谢云烬、苏时茂、楚如、百里省文的力挺,还有她自己培植的势力,让朝中已无人敢反对她一个女子为皇,只等战事一平,即可开始筹备登基事宜。   这次楚千翘离开安城,不是去御驾亲征了,而是去曾经的云国看上一看,如今这都是大楚的国土了。   她去到云国的都城,孟景闲迎接了她,还带着她走上了云国的城墙。   城墙之上,他笑道:“我以前最喜欢爬城墙。那时候我虽然是个皇子,但是没人将我看在眼里,遭受了不少冷眼,唯独城墙之上有一位守卫心地良善,我每次来城墙上,他都会与我聊天,给我东西吃,还抱着我看更高的风景。可惜,我入楚前一年,他便死了。”   楚千翘握住他的手,与他对视,笑道:“以后这城墙都是咱们大楚的地盘,你想几时来爬,就几时来爬。我也可以和你说话,你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好。”   孟景闲倾身过来,附在她的耳边:“那此刻我想吻你。”   楚千翘的脸上渐渐浮起粉色,但是她没有推开他,而是闭上了眼睛。   孟景闲拥着她柔软的腰肢,在落日的余晖里吻上了她甘美的唇。   *****   又是一年生辰,楚千翘在生辰之日正式登上了皇位,改国号为“大化”。   登基那日早晨,旭日挣脱山的束缚,腾地跃了出来,漫天的光华聚焦在她的身上。   她步履稳健,一步步走上高台,这是她活了两辈子的皇宫。   楚千翘明白,“朕”这个字,不但代表了至高无上的荣耀,也意味着沉重无比的枷锁。今日她自愿戴上这枷锁,日后便要矢志不渝地履行“朕”的责任。   她会做到。   袖手一甩,群臣纷纷跪下,大呼:“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她的目光扫过群臣,最后只落在一个人身上。   那人也看着她。   那是只属于她的,世界上最深情的目光。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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